第二十一章

親愛的星：

什麼？那三個洋教士分別是猶大、彼得和約翰？

你太壞了！你明明知道彼得三次都不認主，猶大出賣耶穌，害耶穌釘十字架，而約翰是我的英文名。你為什麼替那三個洋教士起了這樣的名字？我絕對不相信你是無意的。

這陣子只要一有時間，都在替你找粉紅色的長頸鹿。

孤兒院里的一個保姆是本地人，在里旺地國家公園當過一陣子管理員，她說她從來就沒見過粉紅色的長頸鹿。說完，她用同情的目光看了我好一會兒。我猜她是以為我瘋了。

那天去市集，我又問了我認識的一個攤販。他很老了，我想，他應該見過不少世面，而且，他曾經告訴我，他以前在馬戲團當過馴獸師。他說：

「粉紅色的長頸鹿？是有的！我可以做一隻給你！」

我忘了告訴你，他是一個木匠。

曼雷倒閉的新聞我也看到了。昨天跟老王和小方，還有從台灣來的幾個義工聊天，大家都相信未來的日子會很難熬。老王和小方有一個小侄子是在美國華爾街投資銀行上班的，金融風暴前，光是每年拿到的分紅也有數十萬美金，穿的吃的都很奢華。他也失業了。

富貴繁華也許就像火鍋上的浮沫，是會幻滅的、虛空的。

此刻身初馬拉威這個貧窮落後的小國，我們反而覺得日子過得不錯。我最大的苦惱也只是不知道去哪裡給你找一隻粉紅色的長頸鹿和想辦法猜出那有如天方夜譚的秘方。會不會是普洱茶葉？

你的標記不是你那一頭多到數不清的頭髮。你真的不願意用秘方跟我交換么？

在這裡長大的小孩子，或許永遠無法想像華爾街是什麼樣子的。我們覺得許多非洲人依然像野生動物般活著，他們是獅子和野豹，他們卻也是最會唱歌的小鳥。非洲人可以衣服不穿飯也不吃，卻不能不唱歌跳舞。這裡的孩子會唱很多歌。他們還會唱國語歌和台灣歌仔戲。聽著孩子們愉快的歌聲，有時會忘記了他們悲慘的命運。

愛瑪的歌聲有如天籟，她唱《勇敢的查某子》唱得很好聽。孩子們唱歌仔戲的時候，我也在旁邊唱上幾句，但我只懂唱開頭那幾句。一首歌，用心去唱，似乎也看到了人生猶如虛空之花。

面帶春風搬戲空

人生在夢中

越頭行來的腳步

笑笑換悲傷

想到難忘的往事

鑼鼓響叮冬

心若連枝花蕊間

堅強尚介水

這段歌仔戲，旺旺說不定也會唱。

你知道「堅強尚介水」的意思嗎？你也是「堅強尚介水」。你父親的離世救贖了你，你也救贖了他的火鍋店。

那個五糧液冰淇淋實在是太誘惑人了，可以幫我留著嗎？

浩山

二〇〇八年十月二十八日

親愛的浩山：

「堅強尚介水」是「堅強最美」的意思嗎？你是說我很美么？你讓我害羞耶。秘方不是普洱茶葉，你再慢慢猜哦，找等你。

旺旺說，用台語說一個女孩子很美，就說「你真水！「旺旺那天唱了那段歌仔戲給我和熊貓聽，我們也跟著唱，熊貓唱得很好呢。

說起熊貓，我今天給她害得好慘。

今天下午，我和旺旺剛起床，看到熊貓從廚房走出來，手裡拿了著一包東西吃得很滋味的樣子，於是，我和旺旺也吃了些。

然後我問她：「這是什麼哦？很好吃。」

「哦，是麻辣兔丁。好吃吧？」

「什麼是兔丁？」我又問。

「就是兔肉嘛！想吃兔肉想死我了，終於寄來咧！」

天哪！你可以想像我和旺旺接下來是怎麼尖叫著衝到浴室里去吐的嗎？

我承認我是個偽善的美食主義者，我吃小鶴鶉、小牛排、小羊肉、小春雞（噢，有準不愛呢？）可我不吃小白兔。只要想起兔子那兩顆門牙，我就覺得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熊貓站在浴室門口看著我和旺旺，沒好氣地說：

「又沒讓你們吃，是你們自己要吃的哦。這個味道只能說是馬馬虎虎，成都有很多吃兔肉火鍋的店，新鮮的兔肉可好吃了！」

「你好殘忍。」旺旺有氣無力地說。

「兔頭更好吃呢！下次我讓窩窩頭寄兔頭來。」照貓露出一副嘴饞相，很得意地說。

「要是窩窩頭敢，我掐死你的窩窩頭。」我對她說。

「呃，窩窩頭喜歡我喜歡慘了，你掐死他，我嫁給誰啊？」熊貓甜絲絲地說。

四川人好像不習慣說「我愛你。」，他們說：「我喜歡你喜歡慘了。」

這麼說，吃了兔丁的我和旺旺不是慘，是苦。

旺旺說，在日本，一對男女一起吃燒肉，一定是發生過肉體關係的了，才不介意油騰騰的。在台灣，一對男女一起吃麻辣火鍋，多半也是已經有了親密關係，不再掩飾什麼了。

自從聽了旺旺這麼說，我和熊貓也開始留意每一對結伴而來的男女客人，果然是這樣啊。吃火鍋毫不浪漫，也不是談情說愛的氣氛，兩個人一起吃火鍋，追求的是像家人的氛圍吧？

在成都吃兔頭應該也是這樣吧？很難想像一對剛開始交往的男女會一起吃兔頭，女的一邊吃一邊跟男的說：

「你看！這隻兔子的門牙好可愛耶！」

牛仔哥以前養過兔子，他說，終其一生，兔子的門牙會一直生長，主人常常要幫兔子剪牙。天哪！我覺得我肚子里現在好像有兩顆兔牙隨時要長出來似的。太噁心了。我下次再寫。

可憐的星

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