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Chapter7燃燒
謝長雲的生日宴熱鬧非常,剛結束了飯局就又立刻開了牌局,沈池到那兒的時候,壽星的手氣正旺,頗有一副大殺四方的氣勢。
房間里鶯聲燕語,每個男人身旁都伴著至少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士,有人胡牌便嬌聲叫好,銀鈴般的笑聲滿場飄蕩,將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
沈池只在那裡坐了半個鐘頭,謝長雲以為他晚上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也就沒多留他,只是說:「你今天缺席,改天補啊。」
「沒問題,再約。」沈池答應得爽快。
可是等他坐進車裡時,倒讓一直等在外邊的眾人都吃了一驚。誰都沒想到他結束得這麼快,陳南不由得向他確認:「哥,咱們現在就回家?」
還沒到十二點,這幾乎是這一兩年以來最早的一次。
沈池翻著雜誌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吩咐:「回家。」
結果回到家,才發現承影已經睡豐了,卻不是在卧室里,而是睡在視聽室。
幽暗的房間,背投上畫面閃動,他站在視聽室門口看過去,播的居然是部動畫片。只用了兩秒鐘的時間,他便想起來了,片中那個細眉細眼而又活力十足的東方女孩形象,是好萊塢製作的《花木蘭》。
他曾經陪她看過一回,因為也只有那麼一次,所以倒是印象深刻。
那個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娶了個長不大的孩子回家。家裡的影牒有多半都是動畫片,而她每回都看得津津有味,並且企圖同化他:「來來,成年人要保持一顆童心不容易,這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他卻只是笑:「童心是什麼?我從十歲之後就不需要這東西了。」
這樣回答讓她很是不以為然,「那你十歲之後都在做什麼?」
可是他不肯說,也不想說給她聽。
即便結了婚,他仍舊認為不該拿那些骯髒的東西去污染她正常單純的世界。
在他十二歲那年,家族中一位最有權勢的長輩親自對他進行訓練,不單是體力或武力,他被訓導最多的,反倒是精神力量。
那位長輩問:「你有信念嗎?」
他以為無所謂,有沒有信念都無所謂,反正自己的人生已經被規劃好了,而繼承這一切只是一個任務而已。
可是許多年之後他才真正明白,有些路,倘若沒有某種信念的支撐,根本沒辦法順利地走下去。
沈家不是他一個人的,可他卻背負著幾乎所有的責任,有太多的人和事需要依靠他的力量得到庇佑,而他自己卻始終孤身一人。
所以,只好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才不至於在這條漫長的道路上行走得太過無聊。所幸,他花費的時間並不長,很快就找到了目標。
當晏承影出現的時候,他一成不變的灰暗生活才彷彿陡然鮮活有趣起來。她似乎活在一個與他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活得色彩健康、積極明媚。
這個女人就像一束奇異的光輝,能照進任何一個深黑的角落。
他曾以為自己擁有許多東西,可認識她之後,卻又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什麼都不曾擁有過。
而從那時開始,他的信念,除了庇佑那些需要得到他庇佑的人以外,就是保護這道光,不讓它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掉。
銷假之後上班,承影又得到了來自院方領導的親切慰問,並被補發了一筆慰問金。數額雖然不是太多,但院方已算是將此次突發事件處理得相當妥善了。
同事們紛紛起鬨,要求請客。承影免不了咬著牙齒「控訴」:「這可是拿我的鮮血換來的,你們居然也忍心!一**沒良心的!」
但還是很快就挑了個時間,拿這筆錢出來請這兩天代班的同事們吃了餐飯。
其實傷口還沒拆線,仍在恢復期,一切辛辣刺激性的食物都要避免。她不想留下疤痕,只得自覺忌口,全程只揀清淡的吃。
結果一**人酒足飯飽了,其中一位同事才透露:「其實今天是我農曆生日,待會兒我請大家唱歌吧。」
在場的這幾個平時關係本來就好,又難得全都不用值班,正好湊在一起享受歡樂時光。承影借著傷口推託了兩下,,但最後還是被生拉硬拽地給弄到KTV去。
昏暗的走廊和包廂,光影搖曳,音響聲震得耳邊嗡嗡直響,用一種極盡喧囂的方式隔開了外界其他的紛亂。
她甚至已經不記得上一回來這種地方是什麼時候了。似乎是剛上班的第一天?科里領導做東,替她和另一位新人舉辦了一個熱鬧的歡迎儀式。別看都是醫生,喝起酒來卻毫不含糊,男男女女酒量都大得很,那晚她被灌得七八分醉,最後還是沈池親自開車來將她接了回去。
想起那個人,她下意識地將手機從包里找出來。
竟然還真有一通未接來電,是他的。
她盯著屏幕看了兩秒鐘,周圍太吵鬧,兩個同事正在男女對唱廣島之戀,男聲有些走調卻不自知,唱得全情投入,場面有些搞笑。最後她還是切換到簡訊功能,剛打了一個字上去,突然就有人湊過來趴在她肩頭,大聲問:「……承影,你唱什麼歌,我替你點!」
她正在考慮措辭,冷不防被嚇了一跳,手一滑直接就將簡訊發送了出去。
那條只有一個「我」字的簡訊孤零零地顯示在屏幕上,既突兀又怪異。她有點無奈,轉過頭同樣扯著嗓子回答:「我不唱,我要出去打個電話。」
結果剛剛走到包廂外頭,沈池就再度打了過來,問:「怎麼了?」
她連忙解釋說:「剛才不小心按錯了。」
「你在外面?」對比之下,他那邊倒是顯得十分安靜。
「嗯,幾個同事在唱歌。」她往前走了幾步,一直避到走廊轉角處,喧囂聲才漸漸小下來,前面就是盥洗室,兩個男人從她身邊經過,帶著一股濃烈刺鼻的酒味。
她頓了頓才又說:「稍晚一點回去。」
「那你玩吧。」他說著便要掛電話,結果她想了想到底還是「哎」了聲,問:「你剛才找我有什麼事?」
電話那頭極短暫的安靜了一下,只聽見打火機點火的聲音,他大概是在抽煙,所以聲音變得有些含糊不清,彷彿在笑,又彷彿沒有,只是語調微微上揚:「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
「哦。」她怔了怔,「那……回家再說。」
盥洗室外頭裝修得優雅豪華,洗手盆晶瑩剔透彷彿水晶,幽幽地折射著暗藍的燈光。兩側的牆壁上貼著淺金色牆紙,遠遠看著像是浮雕,每一朵花紋和線條都是精緻的藝術品。
四周無人,承影將手機握在手心裡,肩側輕輕抵在牆邊。
也許剛才他只是隨口那樣一說,但是之於她,卻彷彿陡然掉進了另一個時空之中。
其實這是她的習慣,接到電話總是會先問:「找我有事嗎?」
而在早些時候,他也經常帶著笑反問:「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那你就是想我了,承認不承認?」因為關係親昵,就連撒嬌都是肆無忌憚的,她才不管他在哪裡、身邊有什麼人,一定要聽見他親口說聲想念,才肯心滿意足地罷休。
可是這些終究還是都過去了。
她終於相信那句話:燃燒越是熾烈的感情,消亡也越是迅速。
如今回想起來,竟然恍恍惚惚,久遠得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承影回到包廂里,正好有人點了首滾滾紅塵。曲子開始時,原音還沒來得及消去,娓娓的女聲就從音響里如水般流泄出來。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她聽著歌詞呆了呆,沙發那邊已經有人沖她招手,大呼小叫地:「承影,快快快,趕緊過來玩遊戲。」
「玩什麼?」
「喝酒,真心話,大冒險。」
「我傷口還沒好呢。」她無奈地指了指額角,「要喝你們喝。」
「不喝酒也行,但是遊戲你要參與。」
在場的幾乎全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平時工作壓力大得很,難得出來放鬆一下,一個個全都放得很開。
真心話遊戲做了兩輪,已經有各式各樣的辛辣問題冒出來。承影早就打定主意,因此輪到她時,毅然選擇大冒險。
「你確定?」主持者許亮是個剛畢業的男生,故意托著下巴奸笑兩聲。
承影笑嘻嘻地點頭:「小朋友,你這副表情可嚇不倒我。」
「你就不怕我讓你站在桌上跳段**什麼的?」
此言一出,眾人立刻一陣起鬨,就連舉著話筒唱歌正投入的那位也忍不住停下來看熱鬧。
承影樂了,挑了挑眉毛:「我小時候舞蹈學得還不錯。」
許亮大概沒想到她會這樣大方,不禁連連搖頭感嘆:「真沒看出來呀,承影姐。」然後又改了主意:「作為本院院花,跳舞這種事也太沒挑戰性了,不夠看啊。」
「難道還有比**更勁爆的?」旁邊有個同事忍不住吹了個口哨。
「有。」許亮盯著承影,笑得不懷好意:「承影姐,我想讓你和美玲來個法式熱吻。」
美玲也是個新人,剛從國外留學回來,思想作派都十分開放。聽到主持人的要求,她只想了兩秒鐘便同意配合,並且興緻盎然地吆喝:「……這個機會應該是咱們全院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吧?你們還不趕緊拿出手機來,明天把視頻放到醫院論壇里,也好讓我嘗嘗萬眾矚目的滋味。」
許亮望著承影,越發得意:「承影姐,願賭服輸啊。」
「你是擔心我耍賴么。」承影悠閑地靠在沙發里,眼睛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盈盈笑意。
她與美玲之間原本隔了一隻寬大的茶几,果盤、酒瓶、骰盅亂七八糟鋪了一桌。她傾身將手裡的水杯放下,沖旁邊的同事揮揮手:「讓讓。」然後繞過同事的腿,順利擠到美玲面前。
旁邊已經有人開始起鬨,她卻只是笑,「需要多長時間?」
「至少……三十秒。」大約是沒想到她這樣乾脆,連許亮本人都有些傻眼了,但又很快地重新興奮起來:「當然,如果你要更久一點,我們也不介意的,對吧?」
他轉頭問大家的意見,結果話音還沒落,承影就已經捧著美玲的臉俯下身去。
尖叫聲……
口哨聲……
鼓掌叫好聲……
幾乎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一齊爆發出來,吵得天花板都快被掀掉了。
居然還真有人拿出手機來拍照拍視頻,甚至因為太激動,不小心撞翻了茶几上的酒瓶,清脆的玻璃碎裂聲很快就被湮沒在一片嘈雜聲中。
等到承影完成任務,眾人的熱度還遠沒散去。
她直起身,轉頭對許亮揚了揚眉,問:「合格嗎?」
其實她的神情頗有些得意和挑釁的意味,可是許亮被噎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最終只能心服口服地點點頭。
美玲則撫著自己的嘴唇,連連感嘆:「承影姐,你老公可真幸福。」
「謝謝誇獎。」承影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好整以暇地環視四周,笑道:「表演結束,請大家繼續後面的遊戲。」
就因為這爆炸性的一幕,使得場內氣氛瞬間涌到高潮,眾人對方才親眼所見意猶未盡,這場聚會直到凌晨才終於散場。
請客的人去刷卡結賬,剩下的大部分都喝多了,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承影遲了一步,最後一個離開房間。她今天沒喝酒,但也沒開車來,作為唯一一個清醒的人,她心裡正盤算著等下要如何送走那一幫醉鬼,結果剛剛走出包廂就被人攔了下來。
身後厚重的包廂門很快就悄無聲息地掩住,走廊上光線昏暗,又已經這樣遲了,她有點心不在焉地抬頭,費了點力氣才看清對方的容貌。
那是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穿著打扮彷彿經理模樣,彬彬有禮地對她笑了笑:「沈太太,我們老闆請你去喝茶。」
那副笑容並不是真心的,但語氣卻是十足的溫和。承影有點莫名奇妙:「我和你們老闆認識嗎?」
「恐怕不認識。」那男人又笑了聲:「不過,沈先生應該認識的。」
承影只怔了片刻,很快就理出頭緒來。
她的那幫同事早就走遠了,這會兒估計已經出了大門。不過幸好,那些人都不在場,也省得被無辜牽累。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說:「如果你想找沈池,我可以替你聯繫他。至於我,沒有三更半夜同陌生人喝茶的習慣。」
她說著便要拿出手機來,結果卻被對方恰到好處的伸手阻攔住,「電話遲些再打也沒關係,請沈太太別讓我老闆等太久。」
身後厚重的包廂門很快就悄無聲息地掩住,走廊上光線昏暗,又已經這樣遲了,她有點心不在焉地抬頭,費了點力氣才看清對方的容貌。
那是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穿著打扮彷彿經理模樣,彬彬有禮地對她笑了笑:「沈太太,我們老闆請你去喝茶。」
那副笑容並不是真心的,但語氣卻是十足的溫和。承影有點莫名奇妙:「我和你們老闆認識嗎?」
「恐怕不認識。」那男人又笑了聲:「不過,沈先生應該認識的。」
承影只怔了片刻,很快就理出頭緒來。
她的那幫同事早就走遠了,這會兒估計已經出了大門。不過幸好,那些人都不在場,也省得被無辜牽累。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說:「如果你想找沈池,我可以替你聯繫他。至於我,沒有三更半夜同陌生人喝茶的習慣。」
她說著便要拿出手機來,結果卻被對方恰到好處的伸手阻攔住,「電話遲些再打也沒關係,請沈太太別讓我老闆等太久。」
就這樣,幾乎是半強迫性的,承影被那人直接帶至樓上一間超豪華的私人包廂里。
包廂中是清一色的男性,有個年輕男人獨自霸佔著一整張沙發,正翹著二郎腿抽煙,一見到她,似乎很開心,抬手比了比自己對面的位置,說:「難得沈太太大駕光臨,請坐。」
他說話腔調文縐縐的,其實就連長相也是,白凈的臉上戴著副黑框眼鏡,不像是在社會上混的,倒更像是大學或高中的老師。
承影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才說:「你怎麼會認得我?」
他笑了聲,傾身撣了撣煙灰,卻是答非所問:「我這裡有上好的凍頂烏龍,你坐下來嘗嘗,我們聊聊天,順便等沈池過來。」
自從踏進這個房間,承影心裡彷彿有一根弦,始終都綳得又緊又死。這是面對未知的危險而產生的警惕,是身體的本能,就好像心跳加速、手心發冷,都是出自本能。
因為,她不知道自己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局面,而且在此之前,她也從沒遇到過這種情形。
她與沈池結婚近三年,可是直到今時今日,才終於第一次被人強迫著面對這種局面。
這是否能說明,沈池平日里將她保護得足夠好?
她嫁給他,卻依然能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像被人抽了真空,她和他的世界被隔絕得相當徹底,除了工作和家庭的尋常煩惱之外,向來不會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人和事打擾到她。
她過的,是和任何一個普通女人都一模一樣的普通生活。
所以,她早就習以為常了。甚至在今天之前,她從來都沒有意識到,嫁給沈池這樣的男人當妻子,是要經常面對這種突髮狀況的。
就像她從沒意識到,或許自己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被人刻意保護著。
裝著手機的包包被緊緊攥在手裡,如今聽說沈池會來,承影的手指下意識地鬆了一些。連帶著一起鬆動的,似乎還有心裡的那根弦。
她挑了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來,既不作聲,也不喝茶,只是安靜地等待。
這間包廂里大約有七八個男人,分散站在各個角落,個個站得筆挺挺的,倒就像一尊尊木無表情的雕像。
不知道沈池在外頭的時候,他身邊的人是否也是這樣?
承影只是忽然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還真是少之又少。
寬大的茶几上擺著頗為雅緻的茶盤茶具,而燒開水的聲音大約是這房間里唯一的響動。
那男人也不勉強她,似乎只要看見她肯老實坐在那兒就足夠了。他仍舊翹著腳,慢悠悠地晃著,自顧自地品著茶,樣子很像是等待好戲開鑼的看客。
時間一分一秒地滑過去。
雲海市不算小,但這家KTV就在市中心,沈池若要趕過來,怎樣也都該到了。
「多長時間了?」男人又點了支煙,側頭問旁邊的手下。
答話的正是方才將承影帶上來的那個經理模樣的人,他看了看手錶,說:「已經過去四十分鐘了。」
「我當時跟他約的是半個小時,最多半個小時。」男人將那張斯文的臉轉向承影,彷彿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番,才嘖嘖有聲地開口說:「放著這麼漂亮的老婆,沈池不至於不擔心吧?況且我也沒聽說你們夫妻關係不好啊,他這會兒怎麼一點兒也不急?」
「你問我沒用,我不知道。」承影無所謂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你在電話里是怎麼跟他講的?或許是讓他不高興了,所以故意不來。」
她只是強自鎮定,其實心裡也不清楚沈池此刻到底在幹嘛、到底有什麼打算。
她被扣在這裡,像個人質,更像是被擺在砧板的魚肉,有種任人宰割的感覺。她完全相信,眼前的這個陌生男人只要動一動小指頭,她隨時都有可能性命不保。而她,甚至連反抗的餘力都沒有。
這樣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隨著時間的流逝,不但對方的耐心被耗盡,就連她自己,都有些沉不住氣了。
可是那個男人大概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態度講話,不免又多看了她幾眼,最終才似笑非笑道:「沈池的眼光真是好,選的老婆人不但人長得漂亮,膽子也夠大。我喜歡!」
承影卻垂下視線,不再接話。
時間逼近凌晨一點。
安靜的空氣終於被一陣鈴聲劃破。
男人掐了煙頭,慢條斯禮地將擺在茶几上的手機拿起來,然而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卻令他皺了皺眉,顯然這並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什麼事?」他接起來問。
聽筒里沒人應答,只是傳來一陣女人低弱的哭泣聲。
他幾乎是瞬間便坐直了身體,心裡已經有了隱約的預感,又重複了一遍:「說話!」
「何俊生,你這麼急做什麼?」沈池的聲音終於傳過來,似乎還帶著不緊不慢的笑意:「要不要先猜猜我現在在哪?」
承影遠遠看著,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能看見那何俊生臉色微變,陰晴不定,倏忽間卻又翹起嘴角,露出個冷笑:「沈池,我請了你老婆來喝茶,你就去找我老婆?好啊,無所謂,大不了我們一個換一個,你老婆長得那麼漂亮,比我家那個可要強多了,算起來我也不吃虧嘛。」
……原來是沈池。
他終於還是出現了。
承影下意識地微微摒住呼吸,想要從何俊生的話里得到更多的訊息。
「一個換一個當然不虧。」沈池捏著手機,垂下目光,瞟了眼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三個人影:「只是看來你的耳朵不太好使,難道剛才沒聽出來,你的小老婆和兒子也在哭嗎?」
他將手機越過欄杆,伸到江面上,夜晚巨大的風聲從聽筒邊呼嘯而過。五六秒鐘之後,他才又收回手,重新把手機貼近耳邊,輕描淡寫地下了最後通牒:「二十分鐘之內,如果我太太沒有安全到家,我就把你老婆、情人和私生子全部沉到江里去餵魚。」
掛斷電話,沈池把手機扔給陳南,自己背過身去點了支煙。
夜晚江上風大,他微微垂著臉,儘管已經避開風勢,可接連撥了好幾下打火機,卻怎麼也點不著火。最後他彷彿終於失去了耐性,合上打火機,將香煙折成兩段扣在手心裡。
陳南看著他的樣子,不禁有點擔憂:「姓何的怎麼說?」
何俊生的老婆和情人早已被沈池的一番話嚇得魂不附體,正蜷縮著身體蹲靠在欄杆邊上,連哭聲都扭曲了。而那個只有三歲的何家小男孩,因為折騰了一晚上,剛才又哭得累了,此刻正倚在母親懷裡昏昏欲睡。
「你跟我走,留幾個人下來做事。」
沈池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就往車邊走。陳南這邊得到吩咐,也一刻不敢耽擱,迅速交待好了便跟著坐進車裡,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說:「萬一那姓何的王八蛋……」
「那就讓他們陪葬。」
車子已經啟動,碼頭的燈火漸遠,車廂里昏暗一片。沈池的聲音從後座暗處中傳出來,冷酷得彷彿來自北地極寒的冰原。
陳南沉默下來。直到車子駛入市區主幹道,他才又問:「我們現在是回家,還是先去找姓何的?」
因為他也拿不準,此時此刻,承影是否已經安全離開了那個地方?
在這段時間裡,何俊生沒再打電話過來,承影也沒有。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分鐘,但任何可能都會發生,也有足夠的時間發生。
可是這句問完之後,陳南等了很久也沒聽見回答。他忍不住轉過頭,卻瞥見沈池微微側著臉,幽沉的目光只一徑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象。
車窗外頭其實什麼都沒有,除了一閃而過的路燈,街景單調枯燥得彷彿無數幀相同的照片。
沈池的視線是虛的,並無目標,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有薄唇緊抿,彷彿思慮極重,又彷彿心不在焉。
陳南猶豫再三,到底還是沒再出聲打擾。
他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他這種狀態。
「先繞到王朝KTV外面,看看情況再回家。」陳南剛剛壓低聲音吩咐完司機,後座就有手機鈴聲傳過來。
手機屏幕上的光照亮了沈池的臉,他很快便接起來,只聽見那道熟悉的女聲在安靜的背景下說:「我坐上計程車了,正在回家的路上。」
「好。」
不知怎麼的,這樣極其簡單的一個字卻似乎耗費了他很多力氣才得以說出來,所以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低啞,停了停才又問:「你有沒有事?」
「沒事。」承影坐在車裡,其實整個人身心俱疲,難免有點脫力,但還是敏感地察覺出來:「你的嗓子怎麼了?」
他似乎愣了愣,才低聲說:「可能煙抽得太多。你到哪條路了?」
承影報了個路名,其實離家已經不遠了,但仍舊被他要求不要掛斷電話。
「我大概會比你晚到幾分鐘。就這樣讓電話保持暢通,進了家門再掛。」
「後面沒有車跟著我,應該沒危險了。」她轉頭確認了一下。
「聽話。」
「……好吧。」她握住手機應允。
在經歷了這一場有驚無險之後,他在電話里的聲音又低又沉,融在深濃寂靜的夜色里,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命令式的溫柔,而且,是久違的溫柔。所以,她竟真的沒有力氣去拒絕了。
家裡的幾個傭人都不知道今晚發生過什麼事,就看見男女主人前後腳進門,中間只隔了三五分鐘不到。
承影先上了樓,阿姨已經在浴室里替她放洗澡水。她徑直進衣帽間,將上衣脫下來。
她晚上從醫院下班時,只穿著最簡單的T恤衫和牛仔褲,如今上半身只剩下內衣,裸露在外的左手手臂和肩膀上還殘留著淺紅的印記,是被那個姓何的男人捏出的指痕。
她不知道那男人受了什麼刺激,在與沈池通完電話之後,他立刻當場將手機摔了個四分五裂。手機零件彈落一地,電池重重地砸在她腳邊。
她驚了一下,眼睜睜地看著他邁開大步走到自己面前,然後被狠狠地一把拽起來。
他的力氣很大,動作又野蠻,幾乎要將她骨頭捏碎了。那張斯文白凈的臉孔也扭曲起來,眼神陰鷙地足足盯住她幾十秒。就在她以為對方恨不得把自己撕個粉碎的時候,他終於惡狠狠地開口吩咐手下,說:「讓她走!」
他說得一字一頓,手上也不斷加力,明明看得出已是十足的憤怒,但到底還是重重地把她推向門口。
這段記憶很不好,她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想要努力把它趕出腦海。
這時候,衣帽間外傳來輕微的響動,隱約聽見有人同阿姨講了兩句話,旋即,熟悉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落地鏡里。
承影沒想到沈池會突然進來,還來不及撿起脫掉的T恤,沈池就已經走到跟前。
她的皮膚本來就白皙通透,一點瑕疵都沒有,彷彿一塊瑩潤上好的美玉,如今那幾道手指印橫亘在那兒,便顯得格外刺眼。
果然,沈池的眉頭不悅地皺起來。
她從鏡中看著他,刻意輕描淡寫:「沒關係。」說著就想去拿起衣服穿上,結果卻被沈池伸手擋住。
「有沒有受傷?」他沉著聲音問,聽起來倒比電話里更加低啞。
「沒有。」
「除此之外,他們還怎麼對待你了?」他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撫在那些紅痕上,像是無意識地摩挲。
「真的沒有了。」
因為沈池的動作,她不得不轉過身來同他面對面,也因此將他臉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她能看見他微微皺著的眉心,也看見他因為怒意而沉下的嘴角,而那雙深邃明秀的眼睛里,更彷彿正蘊藏翻湧著無數種情緒,卻都只牢牢凝固在她的臉上。
相對密閉的空間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的看著彼此。
她有些不習慣,又彷彿陌生。
他凝視著她,目光就像一團黑洞,又深又沉,似乎盡頭正有風暴在匯聚和涌動,撲天蓋地將她緊緊包裹住,讓她感覺自己即刻就要被吞沒了。
所以,她下意識地想要拉開他的手,這才發覺他的手很涼,從手心到指尖,竟然比她的還要涼,彷彿是出過一層汗,又幹了,溫度才會變得這樣低。
她怔了怔,很快就被他反手覆住。
他一手握住她,另一隻手扶在她的頸后,不發一言地直接低頭吻下去。
他的吻又急又密,甚至有些粗魯,只想以此證明什麼,似乎也只有這樣才能證明她的存在和完好。
其實他就連動作都是粗魯的,三兩下就將她推到了衣櫥邊。
「你……」
她後背頂住櫥門,只能趁著喘氣的工夫勉強發出單個音節,卻又很快被他重新奪去呼吸。
他仍舊默不作聲,一邊吻她一邊褪下她的牛仔褲。
「阿姨還在……」
「已經走了。」他的氣息擦著耳畔,手掌從白玉般光潔的肌膚上劃過,從胸口到腰,再到大腿……
他的手指和掌心上有一層薄繭,那是長期體能訓練和操縱槍械的結果,與她光滑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卻又恰恰是因為這份略微粗糙的觸感,更加引得她輕輕顫慄起來。
忍不住。那是身體的本能,已經超出她的控制。更何況,在心裏面,她發現自己還是在想念他的。
或許,是從發覺自己這些年來一直被他保護著開始。
或許,是從身陷未知的危險開始。
又或許,是從他進門出現在鏡子里的那一剎那開始。
她發現,其實自己一直在想他。
最後她只穿著內衣褲,被他橫抱著走出來,扔到卧室的床上。
之前阿姨只幫忙開了一盞落地燈,遙遙立在靠近陽台的牆角,昏黃的光線被籠在薄薄的紗罩之中,朦朧得近乎虛幻。
大床柔軟,她整個人彷彿陷進一團雲錦里。而沈池半跪著跨坐在她身前,已經將上衣脫掉,赤裸的胸口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幾乎延伸到肌肉緊實的腰腹,其實疤痕的顏色已經很淡了,那是她在許多許多年前,曾經親手替他處理過的。
借著曖昧不明的燈光,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觸摸那道傷疤,像是在觸摸久遠的記憶,許多情感轟然襲來,而他已然俯下身,整個人覆在她的身上,繼續細細密密地與她親吻。
彼此的曲線逐漸貼合。
他的動作終於緩了下來了,不會再像剛進門時那樣急迫。此時,她整個人都在他的懷抱里,以一種全然被佔有的、極為安全的姿態,承受著他耐心而又溫柔的愛撫。
……
最後一切結束,他撥開她額前微微汗濕的頭髮,問:「要不要去洗澡?」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暗啞,性感得要命,而她已經很久沒做,是真的倦極了,只覺得體力都彷彿被榨乾耗盡,只一味賴在被子里搖頭,連眼睛都不願睜開。
他低低笑了聲:「我抱你去?」
承影從床上起來的時候,才發覺手腳發軟,竟然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結果,不但是被沈池抱著進了浴室,就連之後的洗澡,也是由他動手完成的。
這樣的日子,以前也是有過的。
如今一切重來,恍如隔世。
萬萬沒想到何俊生的插手,倒為她和沈池之間成就了一個契機。
至於中途,中途發生過的那些不愉快,她忽然間覺得不應該再去仔細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