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楊柳青青渡水人
一.
金墉城一戰大捷。
犒勞將士,舉軍狂歡。
北方的秋,夜晚已經泛著刺骨的涼。營帳旁生者篝火,溫暖如春。
蘭陵王很得人心,所到之處,眾人皆是景仰又感激地看著他。他的笑容,很美很美,雖然淡淡的,卻是暖暖的沒有距離的,讓人光是看著,都彷彿籠罩在彩暈華光之下。據說他素來親和,此時更是與將士們分食著瓜果,帳子里暖氣盈盈,美酒和水果的香味緩緩流淌,微醺的空氣讓人沉醉。
我坐在角落裡,只覺這好像是個飄忽而美好的夢境,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這時候,眼前閃過一個飄逸的人影,視線中出現一瓣粉白的蘋果,握著它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長,無可挑剔。我的視線一點一點向上移……心跳莫名地劇烈起來。
蘭陵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如此接近。
我獃獃地看著他,呼吸再一次凝住……
他的美,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如果說香無塵是嫵媚妖艷的絕色,帶著一抹陰陰的邪氣。那麼蘭陵王的美,就是一種宏輝萬象,掩蓋天地的,晨曦一般的光芒。彷彿可以照亮萬物和人心,熹微溫和又令人窒息,美得超脫塵世,美得驚天動地。
……白皙無暇的臉龐,秋瞳剪水的黑亮眼眸,彷彿一汪澄澈無際的湖水。鼻樑直挺,睫毛纖長如蝴蝶,濃密上翹,彎彎如新月,唇色嫣然若情花……人世間彷彿都沒有適合的語言可以用來形容。
他見我著魔一樣地看他,唇邊含了一絲笑意,晃了晃手中青色的蘋果,說,「怎麼,你不要麼?」
聲音彷彿高山流水,悠遠清淡,涼澈而動聽。
我臉頰一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匆匆調轉目光,面上有些訕訕的,接過那瓣蘋果,怏怏地說,「原來……你這麼喜歡戲弄人。」
……其實,在看到他的真實容顏之後,我才恍然想起——在現代的時候,似乎也曾聽說過蘭陵王是歷史上數一數二的絕世美男的這個說法。只不過爺爺總是讓我讀正史,他又與皇位絕緣,我對他的印象才並不深刻。話又說回來,在現代的時候,我哪裡能想到有一天,我竟會回到南北朝見到蘭陵王本人呢?
可是此時,頭腦中曾聽過的關於蘭陵王的模糊的印象,也都隨著他的絕世俊顏一同浮上心頭。……依稀記得他的一生是個悲劇,最後會被他的哥哥還是弟弟的賜一杯毒酒。
想到這裡,我胸口驟然一痛。
蘭陵王微挑秀眉,靜靜地凝視著我,似是有些不解。
「明明生得這樣好看,卻偏偏要戴個猙獰面具……別人還以為你毀了容呢,哪知道……」我的心忽然很酸,口氣卻有些憤憤的,可是當我看著他無辜的表情,極美鳳目璀璨生輝,心竟漸漸平靜下來。
只見蘭陵王一張俊臉在橘色火光輝映下迷離俊逸,回想起往日自己還傻傻跟他說什麼「我不會嫌棄你」這樣的話,現在幾乎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聽了我的話,蘭陵王微微一怔,似乎頗有些無可奈何,唇邊漾起一抹漣漪般的笑容……
「我們將軍驍勇善戰,可是卻因為容貌俊美,不能威赫敵人,所以才以面具示人……這怎麼能算是戲弄姑娘呢?」方才守城的那個將士喝的有些醉,走過來搖搖晃晃地說。
「……是啊,長得美又不是他的錯!」原來是這樣,我無言以對,心中還是有些羞憤。此刻內心深處,竟隱約寧願他不要生得這樣絕美出塵,光是看著,都讓人自慚形穢。
因為激動,這話說得聲有些大,那將士看我這樣子,不由得哈哈笑起來……他這一笑可倒好,漸漸的,周圍的士兵也跟著紛紛笑起來……
我臉一紅,臉上再掛不住,又羞又怒地嗔他一眼,轉身跑出了營帳。
古銅色的月亮高懸在深藍天幕,稀朗的星光好似水鑽,散發著迷離閃耀的光暈。
夜涼如水,涼澈的風中夾雜著淡淡的青草香。
金墉城純樸苦寒,並無周國皇族府中的奢華之景。
枯黃的草地上,幾株楓樹微露赤色,秋意漸濃。我倚樹站著,十指絞著袖帶,彷彿第一次體會這樣的情緒,起伏不定,小鹿亂撞。
「對不起。」他的聲音是淡淡的,在我聽來卻彷彿帶著無盡暖意,霎時溫暖了這涼薄秋夜。
可是卻也沒想到他上來就如此鄭重地道歉,我不由有些錯愕的回過頭去。
「那日,我沒有遵守約定。」夜色下,他的長發漆黑如瀑,冰鏡瞳仁映著清冷月色,燦如寒星,寧靜幽遠。
原來是因為這個。不過經過這麼久,我的氣也差不多消了。調皮一笑,說,「是哦,你可是害我在城門下等了一夜呢,你打算如何補償我?」
他微微一怔,淡淡淺笑道,「你想要我如何補償?」
「……養我一輩子吧。」我衝口而出地說,歪著腦袋看他,笑道,「我要求不高的,也不需要錦衣玉食,只給我一間臨水的大房子,偶爾吃些燕窩鮑魚就可以了。」
回過頭,只見他怔忡地看我片刻,唇角微揚,湖水一樣的眸子里滌盪出淺淡的笑意,似乎他每次見我,都是這種無可奈何的笑容。
我驚覺有些失言。……養我一輩子,這句話說得竟如此曖昧香軟,情不自禁就凝結了那麼濃的那麼深的眷戀。
「斛律將軍說你並不打算離開周國,而且言談得體膽色過人……看來兩者都遠非如此呢。」借著明亮的月光,只見蘭陵王手上晃動著幾頁信紙,一臉無辜地說。
我好奇地走過去,把信紙接到手裡,看到滿張密密麻麻毛筆字,後腦立時浮現出兩條黑線……斛律光,你要不要這麼啰嗦啊,居然把我在皇宮的賭局上詐人,因為蘭陵王沒來找我而暴怒落淚的細節全都寫下來了……真是比我在現代寫博客還要詳細……
「這個斛律光,不挑些緊要的寫!」我臉上一紅,怏怏地說。腦中卻忽然想到了什麼,驚道,「對了,斛律光他……」
「他有幾天沒來信了。」蘭陵王的面色微沉,聲音有些凝重,面上仍是淡淡的,眼中卻似乎很是擔憂。「他是小心謹慎的人,即便是收到敵人圍攻,也會想辦法傳消息出來,做事永遠都留有后著。可是這次……」
「……他沒有告訴你他要去做什麼嗎?」我一愣,以他跟蘭陵王的關係,他明知自己要去做那麼危險的事情,沒有理由不給他交待一聲啊。「他讓我在清水鎮等他十天,如果他沒有回來,就過來金墉城找你。」
「清水鎮……」蘭陵王沉吟片刻,凝眸望我,說,「這鎮子地勢隱蔽,多年來太平無事,他怎會在那裡出事?」
「……你聽說過天羅地宮么?……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惹上了那裡的人。」我老實回答。
乍聽到天羅地宮四個字,蘭陵王猛然一驚,湖水一樣的眸子倏忽驚起一簇波瀾,眉心蹙起,似是有些難以置信,聲音低沉地重複道,「天羅地宮……」眸中隱約掠過一抹轉瞬即逝的恨意。
他清鑽一般的黑眸,一向好似觸手生溫的寶玉,寧靜平和,泛著寡淡的涼意。這似乎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這樣明顯的情感波動。
「那晚他潛入天羅地宮四尊之一,妙音仙子的房間里,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我看他這樣子,知道事關重大,便想把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他,凝神回憶了一會,說,「對了,聽說妙無音她們隨行帶來了一隻大箱子,斛律光好像就是沖著那箱子去的。」
其實這只是我的直覺,不過也合情合理。不然他怎麼會挑在荷花盛開那一夜行動呢?多半是因為他知道妙無音那時會在外面賞荷,特意挑她不在的時候潛進她房裡。
蘭陵王沉默不語,似是在思忖著什麼。
「對了,我們可以去吊念山!」我靈機一動,說,「香無塵一個月後會出現在那裡,我們可以從他口中打探到斛律光的下落!」
「無塵公子,香無塵么?」蘭陵王揚眸問道,黑鑽瞳仁晶瑩汪水,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的心怦然一動,局促地別過頭,極力讓自己聲色如常,道,「是,他也是天羅地宮的人。――不過吊念山這個名字好奇怪,你知道在哪兒么?」
古代的山名跟現代應該不差很多吧,五嶽名山我都聽過,卻沒聽過這吊念山。
「古書上曾有記載,鳳凰死在一座山上,群鳥每七、八月到這裡來吊念它,過十七、八天才散去。故此山叫『吊念山』。」蘭陵王緩緩說道。
「啊,香無塵總說自己是朱雀,原來是……」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措辭,頗有些無厘頭地說,「……跟鳥有關!」
蘭陵王清淺一笑,目光如玉地望著我,說,「《山海經之大荒西經》提到有一種五彩鳥,有三種名稱,叫皇鳥、朱雀及鳳鳥。可以說,朱雀就是鳳凰。」
「啊,這麼說來,原來香無塵是鳥類……似乎還是百鳥之王呢……」我傻傻地說,只覺他讀過的書可真多。而香無塵的身份又那麼匪夷所思,想起他那張異常嫵媚妖艷的臉,轉瞬又想起桃花,心中浮上一絲哀傷,說,「我有個問題想不明白……你們男人都是這樣么?……認真想了再回答我。」
「……好。」蘭陵王波瀾不驚地回答。似乎已經適應了我的思維跳躍。
「為了你深愛的人,你會殺死一個深愛你的人么?」我輕聲的問,心中瀰漫著迷茫,疑問,還有一絲絲忐忑,彷彿害怕他口中的答案會令我恐懼……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隱隱擔心著桃花的命運會重現在我身上,得不到愛情的結局,總是那樣的令人心碎心寒。
我不知道在他心裡是怎樣看待我的,我只是知道……他對我來說,已經遠非輕易可以割捨了。
「我不知道。」蘭陵王沉吟片刻,似是認真地考慮了這個問題,抬頭目光清亮地看向我,湖水一樣的黑眸流動玉般光澤,淡淡地說,「也許吧。」
「那我呢?……如果那個人是我,你會那樣做么?」我衝口而出地問道。話出了口,才覺得這話問得多麼昭然若揭,多麼不著邊際。天知道我並非存心向他表白,我只是……莫名地擔心而已。
臉頰一陣灼熱,心跳劇烈加速,我低下頭,忽然不敢看他。
時間彷彿凝住了。
冷月如霜,疏影婆娑,夜風襲來,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四周寂靜無聲,良久良久沒有回答。
我忍不住抬眼看他,卻正對上湖水一樣的目光。一雙極美的鳳目,在月光的清輝下波光瀲灧,瞳仁中卻彷彿一瞬間涌動著微驚,迷茫,隱忍,歉疚,猶疑,以及一絲難以捉摸……
「呵呵,我開玩笑的……好冷啊,也好晚了,我要回去睡覺了。」我語無倫次地說,訕訕地笑著,連轉身的動作都那麼凌亂,落荒而逃般跑出了他的視線。
隱約覺得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後,清清淺淺,有些錯愕,又似乎有幾許猶豫和無奈。
嗜睡的我第一次覺得長夜漫漫,倚門而立,衣袂迎著夜風翩然飛舞。仰頭望著,古代的星空這樣璀璨,絕美得好似一場幻覺。――就像蘭陵王一樣。
我輕輕念著他的名字,心中涌動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甜甜的,又彷彿有些酸。他對我,也會像我對他一樣么?
原來心動的感覺就是這樣。不知不覺間,竟已被他控制了所有思緒。
可是,不真正動情的人,才不會受到傷害啊……
其實我並不是個堅強的人,我很怕輸的。
二.
昨晚一夜沒睡,我清晨暈倒在床上,再醒來已經是暮色四合。
站在窗邊伸個懶腰,心想在這人人勤奮的古代,像我這樣一覺睡去大半天的人,一定會遭到眾人鄙視吧。推門走了出去,天地間是一片迷離的紅色。
夕陽晚照,緋紅的暮色染紅了沾霜的楓葉。
幾株秋海棠還倔強地盛開著,花影搖曳,暗香浮動。
「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我深吸一口氣,喃喃自語道。越發覺得,自從接收了桃花的功力,自己身體的確輕快了許多,正這樣想著,一陣涼風襲來,樹影劇烈地搖晃,眼前忽然掉落下一個影子,褐色的輕盈的,其中有一點鵝黃鮮活可愛。
我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動作敏捷地伸手接住,原來是一個小小的鳥巢,裡面還有隻鵝黃色的幼鳥,嘴是嫩紅色的,烏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瞅著我,小腦袋毛茸茸的,可愛極了。我把它托在掌心裡,想了想,後退幾步,向樹上縱身一躍……
身體果然輕飄飄地騰空而起,穩穩落在粗大的樹枝上。控制不了內力,我冷丁有些失去平衡,往後一仰,手臂在空中亂舞一氣,終究還是站住了。輕輕把鳥巢放回樹杈上,伸出食指摸摸它毛茸茸的小腦袋,唇邊不禁揚起一絲暖暖的笑意……
就在這時,忽然有什麼掉到我的衣領里,涼涼的,彷彿還在嚅動……我抬起頭,只見樹枝上稀稀落落地掛著許多紅色的毛毛蟲……我生平最怕這種好多腳的爬蟲類,光是看著就頭皮發麻,現在居然落到了我身上……只覺得眼前發黑,脊背一陣發涼,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觸電一般跳腳,再站不穩……尖叫一聲,整個人已經從樹上跌落下來……
迎接我的,卻是一個溫如春風的懷抱,勝雪白衣晃動在眼前,明麗一片。我腦中卻一片空白,根本來不及去想別的,掙開他的懷抱,兀自一邊尖叫一邊跳腳,背上還是涼涼的,怎麼也甩不掉……我心中恐懼又焦急,一把脫下粉色輕紗外衣,隱約看見上面有個紅色的小點,我手一陣發麻,尖叫一聲,奮力甩出去數丈遠,這才如獲大赦,微微吁了口氣……
忽然想起身後有人……那懷抱中妙如春風的清香,明麗勝雪的白衣……接住我的人……一定是蘭陵王了。我猛地回頭去看他,只見他正頗有些驚詫地看著我……
一陣微風襲來,肩膀泛過一絲涼意,我這才驚覺,自己把外衣甩了出去,如今只穿了面白錦繡蘭花墜銀絲邊的淺色肚兜,脖頸和手臂都裸在外面,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
想起方才自己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脫衣服的情景,這在他眼裡一定狼狽又荒謬,臉頰不由得火燒一樣發熱……日落西山,天氣愈發涼了,肌膚表面是冰涼的,卻從內里泛出一股熱氣,混合在一起,有種異樣的煎熬……
我伸手環抱住自己,一手局促地摩挲著肩膀,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如果是在別人面前這樣出糗這樣狼狽,我或許會不以為意地一笑置之,可是換作是他,我的一舉一動都好像不受控制了,有些僵硬,有些局促,好像都不再是平常進退有度的端木憐……
樹上傳來聲聲清脆的鳥鳴,夕陽已經完全隱沒在遠方層疊的山巒後面,天空一片迷離的紫色,楓葉嫣紅,在夜風中搖曳如蝶。
蘭陵王忽然一步一步走近我,俊美的臉孔在絕美的黃昏中忽明忽暗,閃爍不定……他寧靜地看著我,湖水一樣的眸子泛著幽美的光,深深的,彷彿要將我融化……
肩上一暖,他將白色外衣披在我身上……那衣服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和味道,寡淡清香,沁人心肺……他的手指觸到我的肩膀,涼涼的,比起我的皮膚卻要暖得多,只覺溫潤如玉……
我抬眼看他,目光微微一顫……我離得他這樣近,彷彿可以感受到他胸膛前隱隱透出的熱力,就像我尋找已久的溫暖……我的心忽然軟弱起來,所有理智都消失不見了,心中一動,忽然身子前傾,雙手環在他腰上,緊緊地抱住他……
蘭陵王身上有清朗高潔的涼意和暗香,懷抱卻是溫暖的……他身子一顫,似乎有些愕然,半晌,雙手搭在我肩膀,輕輕回抱住我……
我心中一暖,抱得他更緊了些,臉頰輕輕摩挲著他雪花似的白衣……他漆黑的長發溫柔地飄揚在晚風裡,痒痒的,輕輕的……
這就是幸福的感覺么?
在他懷抱里的我,覺得好溫暖,好心安……這是我此生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彷彿在塵世間隔離出一片澄凈的天地,沒有孤單,沒有無助,只有自己怦然的心跳聲……
「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就這樣,一生一世,好不好?」我的聲音忽然悠遠如月光,軟弱得彷彿不是自己。
來到古代以後,我內心深處的自己,其實一直是無助而孤單的。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那麼輕易地愛上了他——在這個世界里第一個保護我,給我以溫暖的人。不想再離開他,不想再一個人承受那些複雜紛亂的世事。
良久,蘭陵王的手輕輕撫摸我的長發,聲音有些動容,卻又複雜得難以捉摸,彷彿包含了一絲猶豫,超然的無奈,淺淺的寂寥和似有若無的歉疚,「別這樣……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我飛快地介面道,抬眼無比接近地凝望著他。十幾年來,我從未像今天這樣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想起如血沙場上,他將我輕輕抱起,極美鳳目中若隱若現的憐惜讓我在這陌生的亂世中第一次得到心安的感覺。他是第一個無條件對我好的人,他總是救我,保護我,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已經是我心裡最信賴的人……
雖然他也曾失約,也曾讓我孤單地在城樓下苦守一夜。可是這一次我既然找到了他,我就不想再放手……
蘭陵輕嘆一聲,擁得我稍稍緊了些。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抱著我。
我把頭重新埋在他懷裡,卻隱隱感覺得到,在他心裡,彷彿有什麼不可逾越的東西橫亘在我們中間……
此刻卻什麼也不願意想,只希望時間停止,就這樣靠在他暖如春風的懷抱里,天荒地老。
三.
斛律光是北齊名將,也是蘭陵王的朋友與知己。他出了事,蘭陵王自然不會置之不理。怎奈他不但是蘭陵封底地的王,也是齊國驍勇善戰的大將軍,手頭有好多公務要交待,一時脫不開身,不能跟我馬上啟程去吊念山。
清晨,我破天荒地起得超早……都說精神矍鑠是戀愛了的一大癥狀,我現在這個樣子……不知道算不算。
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四處走著,印象中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晨運了。
金墉城四面環山,清晨起來,空氣清新,鳥鳴山澗,遠處的山峰環繞著霧氣,遠遠看去,美不勝收。
我卻忽然有了雅興,想朝著那雲霧繚繞的山裡走一走。
腦中情不自禁地回想著我與蘭陵王之間從初見開始的一點一滴……
唇角不自覺泛起一絲甜蜜的笑……可是心底,卻又隱隱約約在忐忑著什麼……為什麼當我抱著他的時候,我會覺得他心裡有一堵透明的牆……那是一種無法言傳的感覺,好像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明明近在咫尺,看得清清楚楚,卻又無法真正碰觸……
想著想著,已經走出城很遠,山裡也許因為有溫泉的緣故,竟比山腳溫暖許多,草地綠瑩瑩的,竹林翠**滴……隱約傳來潺潺的流水聲,我順著水聲走去,行至蒼翠竹林盡頭,我倏忽一愣,竟是別有洞天的一番天地――
眼前豁然開朗,雪花一樣的蒲公英和細小粉白的花瓣漫天飛舞,碧色草地之上點綴著七色繁花……
一條平如明鏡的小溪緩緩流淌,無數花瓣飄浮在水面上,草木凝香……
我沿著小溪往前走,只見溪水流入一片碧色的湖,萬頃蓮花柔柔綻放,接天的蓮葉碧色清透,光是看著,都覺得無限清涼……我獃獃地看著眼前的美景,只覺眼前的景緻唯美得無法形容,相比之下,更顯現出楊萬里的才華來……
好一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1)
晨曦微薄的陽光下,蓮花粉紅生暈,映著波光粼粼的湖水,錦鯉穿梭其中,隨風搖曳生姿。湖水中間有座白色的女子雕像,細看之下,我不由得又呆住一次……
段譽看到畫像上的神仙姐姐之後的震驚,大抵就是這個樣子吧……
那尊雕像杏眼櫻唇,尖尖的下巴我見猶憐,雙鬟臨風,袖帶翩然,款款立於水中央,只如仙女下凡,亭亭玉立。
只是雕塑,便已經有如此美貌和神韻,可想倘若真有此人,其本人的樣貌,必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絕色之容。
世間倘若真有如此姿容的絕色女子,恐怕只有俊美無疇的蘭陵王可以與之相配吧……我腦中莫名冒出這個想法,只是這樣想著,心中就有些自慚形穢……別過頭,只見蓮花湖旁邊不遠處的空地上立著兩株梨樹,粉白的花瓣如雪一般紛紛而落,落英飛舞,香雪如海。
樹旁有一座木製的小樓,上下兩層,木頭樓梯環繞四周,通向右側稍高的塔樓,做工布局都十分精緻。紅色花瓣飄落到門前的地板上,隨風緩緩拂動,碎香如塵。大門正中掛著一個紅木牌匾,飄逸雕刻著,「洛水沁雲居」。
我輕聲念著,覺得有些耳熟,回頭望一望著潺潺流水,蜿蜒似鏡,枝上梨花團團簇簇,如朵朵潔凈的雲……如此動人美景,只覺這名字取得雅緻而貼切。
也不禁想像著,能一起住在這裡的人,該是什麼樣的神仙眷侶。
走出兩步,只見兩棵梨樹之間,有架爬滿花藤的木製鞦韆,隨風輕輕搖晃著。鞦韆索上纏繞的花藤開著紅色的小花,點綴在陰鬱的墨綠色間,清涼嬌艷。
梨花似海,冷紅鞦韆索。
如此精巧瑰麗的景緻,我不禁有些陶醉,忍不住坐到鞦韆上一下一下盪著……
大片花瓣凌空飛舞,我的輕紗水袖也隨風飄揚在風裡……我抓著鞦韆索,身子往後微仰,鞦韆越盪越高……空氣中氤氳著花香,眼前的一切唯美如夢境,粉色百褶輕紗裙裾隨風飛揚,在空中綻放如煙花。
好久沒有這樣自由了。花瓣漫天飛舞,清香縈繞在鼻息……我閉上眼睛,心情盪在雲端,輕聲唱著那首《夢裡花》――
「唯一純白的夢裡花
盛開在琥珀色月牙
就算失去所有愛的力量
我也不曾害怕
清澈的藍色河流
指引真實方向
穿越過風沙
劃破了手掌
堅定著希望去闖
唯一純白的夢裡花
盛開在琥珀色月牙
就算失去所有愛的力量
我也不曾害怕
穿越千年的石板畫
刻畫著永恆的天堂
輕輕拭去漫布全身的傷
我從不曾絕望」
鞦韆一漾一漾地搖晃在天際,就好像在飛翔一樣……餘音繚繞,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歌聲真的很好聽……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勁風,似是蘊含著很大的力道……速度極快,我雖然感覺得到,卻是躲不開的,還沒等恍過神來,腰間已經被一道白色的孔雀翎緊緊纏住,向後飛了出去……
孔雀翎被人抽緊,我也跟著飛速旋轉……輕紗衣袂飄動如盛開的花朵,因為轉得太急,腦中一陣眩暈,卻忽然被一雙有力的手固定在身前……他的鼻息溫熱,隱隱含著一絲熟悉的味道……似是在哪裡聞到過,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
睜開眼睛……只見一張梨渦淺笑的俊美臉孔,隱隱透著蠱惑的妖魅,媚眼如絲……竟是香無塵!
他手中的孔雀翎收得很緊,我無比接近地站在他面前,鼻尖幾乎就要碰到他線條嫵媚的下巴……見到我,香無塵也是微微一怔,挑挑秀眉,道,「元清鎖?……怎麼是你?」
他的手還扶著我的腰,我看著他美艷的臉孔,回想起桃花臨終的囑託,心中一酸,眼中隱隱有一股怒火噴薄而出……狠狠地盯瞪他一眼,說,「怎麼,抓錯人了么?那你還不快放手!」
對上我悲憤的目光,香無塵一愣,不解地凝視我片刻,扶在我腰間的手反而更收緊了些,嬉笑道,「我欠了你的銀子么?怎麼對我這樣凶?」隨即歪著頭看我,一臉無辜地說,「你唱的那首歌很好聽呢。再給我唱一遍好不好?」
「你無緣無故跑到這裡,不會就是來聽我唱歌的吧?」我一把掙開他,沒好氣地翻翻眼睛。心裡也暗自驚奇著,香無塵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是來找蕭洛雲的。」香無塵神姿柔媚地眨眨眼睛,似乎覺得告訴我也無妨,唇邊閃過一絲戲謔,繼續說道,「剛才你背對著我,我還以為你就是呢。――不過正臉就差太多了吧,聽說她可是個傾城美人呢。」說著頓了頓,神情似是在認真思忖,喃喃自語道,「不知道她會美到什麼程度。」
聽他這樣直白地抨擊我的容貌,我後腦立時浮現三道黑線,牙都要咬碎了,紅著臉憤憤吼道,「喂,香無塵,你別以為自己長得好看就了不起,我起碼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不像某些人那麼像人妖!」
「……人妖?」香無塵腦袋一歪,似是在思索這個嶄新名字的含義,尖尖的下巴露出漂亮的弧度,大抵也猜到不是什麼好詞,嫣然一笑,道,「我本來就是妖啊。」
我氣結,白了他一眼,甩甩袖子轉身就走。走出幾步,又忽然站住,回過頭狐疑地看著他問,「你所說的蕭洛雲是誰?你為什麼找她?」
洛雲……洛雲。這個名字我曾分別在阿才和斛律光口中聽到過,雖然不知道她是誰,卻隱隱覺得,她跟蘭陵王之間一定有著什麼關聯……不知跟香無塵口中的蕭洛雲,又是不是一個人。
「……不關你的事,就不要管那麼多了。」香無塵眼神倏忽凌厲了些,道,「你回去告訴蘭陵王,三天之內把蕭洛雲交出來。否則,斛律光恐怕就要化為一灘血水了。」說著,悠悠回頭,朝身後使了個眼色。
眼前忽然掠過一抹白色,只見四個身著白衣的妙齡女子手握一片輕紗四角飄然飛來,斛律光躺在白紗中央,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四女忽然四散開去,白紗驟然碎裂,斛律光跌落在草地上,仍是緊閉著雙眼,沒有半點生氣。
我一驚,忙跑過去扶起他,他鼻息的呼吸很微弱,渾身都是傷,我抬頭瞪著香無塵,又驚又怒,道,「你把他怎麼了!他與你無冤無仇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關我的事啊。誰讓他救走了蕭洛雲呢。」香無塵一臉無辜地說,秀眼微眯,唇邊含了一絲戲謔的笑,道,「說起來,你離開宇文邕跑到這裡來,是為了蘭陵王么?……那你又知不知道,這洛水沁雲居,是個什麼地方?」
我一愣,洛水沁雲居,洛水沁雲居,難道……
「洛水沁雲居就是蘭陵王建給蕭洛雲的。――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很多人都知道的。」香無塵似乎覺得我此時的表情很有趣,饒有興緻地看著我,說,「蘭陵王和蕭洛雲青梅竹馬,一直把她帶在身邊。蕭洛雲生來體有異香,容貌也是傾城。可是五年前,不知什麼原因她忽然失蹤了,就連我們天羅地宮,都費了好大勁才把她找出來。」
我心中彷彿有什麼倏忽一沉……這樣仙境般的洛水沁雲居,原來是他為她所建。一時間五味雜陳,腦中混亂一片,只是獃獃地看著他。
「……若是蕭洛雲現在回到蘭陵王身邊,你說,你該如何自處?」香無塵動作嫻雅地甩開摺扇,道,「不如,你幫我把蕭洛雲抓回來,我們各得其所。」
原來這就是他告訴我這些的目的。
我沉默半晌,心頭湧上一抹蒙蒙的酸楚,聲音竟是飄渺而迷茫的,其中也含著一絲哀慟,說,「香無塵,你以為愛一個人就是這樣的么?」
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也像是在問自己,「因為想要得到自己深愛的人,就可以借著愛的名義,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么?」
香無塵目光一滯,微微怔住。
「沒有她,他就會愛上我么?……即使真的是這樣,我就可以為了自己,去傷害一個無辜的人么?」我把斛律光輕輕放在地上,站起身,伸出右手,食指上的粉玉桃花扳指在陽光下晶瑩剔透,「香無塵,桃花她只是愛你,她又有什麼錯?……你為什麼要對她那麼殘忍?」
香無塵琥珀色的眸子里瞬間閃過一絲驚訝,雙目灼灼地看著我,挑眉問道,「這扳指她從不離身,怎麼會在你這裡?」
「人都死了,還要扳指做什麼?」我哀哀地說,也許隱隱有種兔死狐悲的成分吧,每當我想起桃花寥落的結局,就覺得心中酸楚。又或者因為我認為自己既然接收了她的功力,就該為她做些什麼,「你打她那一掌的時候,就沒想過,她是會死的么?……即使身體可以支撐下去,心……也會死的啊。」
香無塵重重一驚,似是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唇色蒼白地說,「不可能的,那一掌不足以要她的命,她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桃花她死了。是不是因為你那一掌而死,又有什麼分別呢?……你忍心下那樣的狠手,卻不忍心面對她所受的傷害么?」看著香無塵眼眸中一瞬間閃過的悲痛,我心中竟有絲絲安慰,緩緩道,「桃花臨死前,把畢生的功力傳給了我。你知道她臨終前讓我答應她什麼嗎?」
香無塵兀自站著,眼神有些凌亂,嫵媚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些許迷茫和無助的神情。琥珀色的眸子一瞬間如寶石般晶亮,那……是淚么?
我扶起斛律光,一步一步離開,走出數丈,背對著他說,「她讓我幫她守護你……幫她給你快樂……不要讓你再寂寞下去……不要讓任何人傷害你。」
我回過頭,只見香無塵猛地抬起頭,晶瑩水亮的琥珀色眼眸一瞬間刺痛得讓人心疼,他眼眶微微泛著紅,趁著白皙嫵媚的容顏,竟別有一番妖艷。
「她在生命消失前,心心念念的,仍然是你啊……我雖然答應了她,可是……恐怕一時間我無法不以怨恨的心情來面對你。」我扶著斛律光緩緩離開,香無塵身長秀美的身影漸行漸遠……
「或許……像你那樣無情的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守護。--你只要繼續守護妙無音就好,世上也不會再有一個人,像桃花那般深愛著你。」
清風拂過,芳草連天,落英繽紛。
我不知道這句話香無塵有沒有聽到,我自己的心情也是動蕩而迷惘的。
世外桃源一般的洛水沁雲居,傾國傾城的蕭洛雲……
蓮花池上的石像,摹畫的大概就是她吧。
或許……也只有她這樣的傾城美人,才配得上風華絕代的蘭陵王啊……
心頭倏忽掠過一絲酸楚,繚繞不散。
四.
「清鎖,別告訴蘭陵王我在這裡。」斛律光緩緩睜開眼睛,虛弱地說。
「為什麼?」我詫異。一邊把另一條冰毛巾放在他額頭上,他身上的燒漸漸退了,可是依然氣若遊絲。
山腳下有座獵戶的木屋,裡面有些簡單的生活用品,我喂他喝了些水,退了熱,斛律光這才緩緩蘇醒過來。
「……當年洛雲不聲不響地離開了蘭陵王,這件事再追究下去,長恭怕是會傷心的。」斛律光抬起眼帘看我,聲音忽然有些急切地問,「她回來找他了嗎?」
我微微一愣,略一遲疑,表面仍是不動聲色,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這樣,你先回金墉城,試探一下長恭,看洛雲有沒有來找他。然後我們再想辦法。」斛律光直直地看著我說。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聽得一頭霧水,心中也隱隱擔憂著什麼。眼角瞥見斛律光領子里露出一抹黃色,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還未來得及多想,斛律光已經不經意般把領子扶了上去,看我一眼,頓了頓,娓娓說道,「洛雲從小身有奇香。那日在清水鎮,我聞到她身上獨有的香味,於是便追查妙無音,在她房間的箱子里找到了昏迷的洛雲。」
我回想著在清水鎮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都對得上。
「趁那天妙無音在荷花池畔賞荷,我救了洛雲,把她放到過路的一隊馬車裡……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斛律光嘆了一聲,道,「後來妙音把我抓到天羅地宮,逼我說出洛雲的下落,一氣之下還喂我吃了毒藥。」
「……所以香無塵說,如果三天內蘭陵王不把蕭洛雲交出來,你就會化為血水?」我驚道。
「……不能讓蘭陵王知道這些事,不然他會為難的。況且,也許洛雲根本沒有回來找他。」斛律光輕聲地說,似乎有些累了,微眯上眼睛。
「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先不要想了。」我站起身,幫他放好床簾。心中隱隱驚疑不定。
「……清鎖,蘭陵王跟你提起過離觴劍么?」斛律光卻忽然叫住我。
「……沒有。」我遲疑片刻,照實回答。
斛律光雙目微闔,沒有再說話,似乎是睡著了。
明月當空,轉眼已是入夜。
我沿著山路緩緩走著,鬼使神差一般,竟又走到了洛水沁雲居。月色迷離,一鉤彎月四周浮動這淺淺的暈色,星子璀璨,如一把碎鑽灑在深藍天幕上,花香繚繞,落英如雪劃過夜色,飄渺美好如夢境。
纏繞著花藤的鞦韆隨風輕擺,我走過去,卻瞥見梨花樹下翩然的白衣。那背影纖長如玉,迎風而立,遠遠看著,飄逸若仙。
我心頭倏忽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心中一酸,撩人夜色下不顧一切地朝他奔跑過去,忽然自后抱住他,臉頰緊緊貼在他背上,彷彿只有這樣,心中才有一絲安穩的感覺。
蘭陵王怔了怔,回身輕拍我的頭,說,「你怎麼來了?」
我只是自后抱得他更緊,什麼話也沒有說。
夜風襲來,暗香花瓣飄落在他的長發上,輕輕地拂過我的臉頰,我閉上眼睛,忽然希望時間就這樣停止,我只要就這樣抱著他,不想去我去面對那些我害怕面對的事情。
今日我是悉心打扮過的。上穿明黃色繡花輕紗寬袖袒對領短襦,金黃色芙蓉織錦袖外衫,下穿明黃薄綢及地長裙,腰間系著淡雪色蝴蝶結緞帶,左側墜著同色環佩。夜風微涼,水袖迎風飛舞,一陣寒意襲來,我不由輕輕瑟縮。
蘭陵王轉過身來,輕輕回抱住我。白衣如雪,他的懷抱卻如此溫暖,彷彿可以讓人忘記塵世間的一切煩擾。我把頭緊靠在他胸前,雙手環在他腰上,呼吸著他懷中特有的男子氣息,心中所有的忐忑和疑問也都不想說了,彷彿就這樣依偎著,便是幸福的縮影,值得我用一生來感念。
……在這一秒鐘,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我有多麼眷戀這個懷抱。
蘭陵王似乎察覺了我心中翻滾的忐忑和恐懼,輕輕扶起我,眼眸如湖水一般寧和澄美,「發生什麼事了?」
「我怕。」我的聲音有些瑟瑟的,眼眶竟是一酸。「我怕這是一場夢,當我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月光下,蘭陵王的清澈眼眸輝映著璀璨星光,略帶憐惜地看我一眼,拉起我的手,說,「你跟我來。」
平滑如鏡的湖面上,一葉扁舟曳水而行,所過之處,激蕩起陣陣細小的漣漪。
漫天星鬥倒映在水中,彎月盈盈閃動,明黃月色波光粼粼,沉寂無邊的夜色中,只有長桿划水的絲絲之聲,湖面如一片寧美的玉,泛著溫潤光澤。
身在這樣的美好寧靜的水色中,彷彿什麼煩惱都煙消雲散了。
蘭陵王勝雪的白衣,翩然翻飛在靜謐的夜色中,手持長桿,一下一下划著水,迎風而立。漆黑天幕下,絕色容顏風華絕代。
我坐在木筏上,抱膝仰望著他。
他對上我的目光,輕聲問道,「在想什麼?」
「……越人歌。(3)」我想了想,揚揚唇角,看他的目光有些狡黠。
蘭陵王會意地看我,清淺一笑。
我站起身,輕輕走到他身邊,念道,「今夕何夕,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我看著他的眼睛說,他的黑眸如碎鑽,柔柔望向我,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心重重一震,不由有些羞澀,轉身往筏的另一端走去,慌亂中腳步踏重了,船身一搖,我失去平衡,險些栽倒下去,蘭陵王自后攬住我的腰,尖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在我耳邊戲謔說道,「……你是故意的。」
我臉一紅,又急又羞地回過頭,他俊美無疇的臉近在咫尺……我心中忽然柔軟一片,彷彿要融化在他似水的眸子里,輕啄一下他的薄唇,挑眉倒,「是又怎麼樣?」
說著,雙手環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尖,笨拙地吻向他的嫣然的薄唇……
彷彿這一輩子所有不矜持的事,都是為他而做的。
……蘭陵王微微一怔,擁著我的腰,輕輕地回應著我。……他的吻溫柔而清淺,卻彷彿少了些什麼,此時我也不願意多想,閉上眼睛,沉醉在這眩暈般的幸福中。
拉他一同躺在湖邊的草地上,我枕著他的胳膊,望著滿天繁星,靜靜地躺了一會,我咬著嘴唇,猶豫著要不要把今天發生的事說給他聽……
其實我不想在他面前提起洛雲,我怕他的表情會讓我傷心。自從知道洛雲的存在,我就一直在害怕,我怕他心裡住著一個比我重要千百倍的女子,我怕眼前的幸福片刻都不曾真正屬於我……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裝傻,寧願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斛律光的事我或許不該瞞他。總是覺得斛律光這次回來隱隱有哪裡不對。他那時正在昏迷,又怎會知道香無塵跟我說了蕭洛雲的事情?方才細想,又覺得他衣領中的那抹黃色好像跟我曾見過的傀儡咒如出一轍……
「斛律光回來了,但是他……好像不太對勁。」我怕他會對蘭陵王不利,所以還是說了出來。
「……斛律光回來了?」蘭陵王一怔,眼中似是有些驚喜。
「……是啊,可是他……」
「是的,我回來了。」斛律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聲音很輕,可是似乎中氣十足,不似受了重傷的人。
我站起身,回過頭,只見斛律光幽幽地看我一眼,復又望向蘭陵王,說,「臣知錯,讓蘭陵王您擔心了。」
蘭陵王款款起身,清淺一笑,說,「你平安就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清鎖,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跟長恭可能有許多話要聊。」斛律光看著我,一臉善意地說。
我看一眼蘭陵王,又看看他,無奈地退出幾步,不情願地往山下走去。心中正猶豫著該用怎樣的借口留下來,頓住腳步剛想說什麼,眼前忽然泛起一陣濃煙,帶著清香的白色粉末沁入鼻息,我身子一軟,下意識想扶住旁邊的樹,卻猛地被人拽出數丈,斛律光的食指抵在我脖頸上,狠道,「元清鎖,居然讓你識穿了,有時候太機靈了也不是好事!」
蘭陵王眼眸一凜,表情卻是淡淡的,說,「你跟我從小一起長大,有什麼是不能商量的?你先放了她。」
斛律光的笑聲有些怪異,「你要救這丫頭,就用蕭洛雲來換吧。三日之後,我在吊念山等你。」
說完,擄著我縱身一躍,輕踏樹枝絕塵而去。我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輕飄飄的,只能任他牽引著,眼睛也快睜不開了……遠遠望向蘭陵王,眼中滿是留戀與不舍……千言萬語,此時都無法說破。
用蕭洛雲來交換我……
……你會那樣做么?
五.
我睜開眼睛,天空是澄蒙的藍色,晨曦微露,夜還沒有完全褪去。
地上被露水打濕的草墊散發著潮濕的霉味,我站起身,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內凹的山洞裡,剩下一面被木製柵欄封住,我走過去搖了搖,發現在手上還是沒有半點力氣,那木欄紋絲不動。
上空傳來各種清脆清冽的鳥鳴……有的婉轉如笛,有的低沉如鼓,有的華美如琴……我抬頭,只見各色未曾見過的鳥成群結隊地掠過,在外面的空地上留下色彩斑斕的羽毛。
我的手被白色孔雀翎纏著,腕上被勒出道道血痕。我心中又驚又懼,大聲喊道,「香無塵,你幹嗎關著我,快點放我出去!」
這種白色孔雀翎我認得,香無塵上次用過。而且這裡百鳥聚集,想必是他的地界。我本就恐懼被關在狹窄地方的感覺,山洞裡隱隱有老鼠的叫聲,我心中害怕,聲音都微微顫抖著。
「給我住口!」四個白衣女子翩然降落,面帶面紗,其中一個朝我呵斥道。四人在牢獄前面架好一把翠色大傘,在傘下支起一把紅木雕花座椅,四下退開,恭敬站著。
片刻之後,一個清麗絕俗的美貌女子款款走來,一襲白衣輕紗雲裳,身後跟著另外四個女子,恭手跟隨在她身後。
「妙無音……」我有些詫異,沒想到她會親自出現在這裡。
「住口,我們仙子的名諱豈是你隨便叫的!」妙無音身後的侍女厲聲喝道,一抬手,一條白色紗帶向我臉頰掠來,我扭頭躲開,同時卻有另一條白紗帶纏住我雙腳,冷不防將我拂到在地。
「你想怎麼樣?」我索性不再站起來,坐在草地上,冷冷地問。如今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我不喜歡你那樣跟香無塵說話。」妙無音纖美清麗的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厭惡,秀眉一皺,道,「桃花死了就算了,偏還要留下你纏著無塵。」
「……我跟香無塵碰見時你並不在場,怎麼知道我們之間所說的話?」我微微挑眉,心中狐疑,卻也無心去細想她對香無塵到底是怎樣一種情感。
「其實,你不是猜到了么?」妙無音冷然說道,朝身側使個眼色,只見站在紅衣侍女身後的斛律光越眾而出,神情木然地站在她面前。妙無音青蔥玉指往下一指,斛律光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往日英氣的眼眸里立沒有半絲神采。
「他中了傀儡咒,言語和行為都受我控制。哪知,竟被你看穿了。」妙無音嘲諷地看我一眼,「不過你再機靈也沒用,還不是一樣被我抓來。根本不足為患。」
「你要真那麼自信,又怎麼會對我跟香無塵之間的話耿耿於懷呢?」我淡淡一笑,道,「讓他起來吧,無謂趁人迷失心智的時候,讓他受這樣的侮辱。」
「混賬!你敢這樣跟仙子說話!」妙無音身後的白衣侍女罵道,白色紗帶又向我擊來,猛地纏住我的脖頸,只覺喉嚨一窒。
「如果你把我抓來,就是為了殺我的話,那就快動手吧。」我艱難地說,嘴上仍是不肯服輸,「你不是想要離觴劍么?」
她這樣大費周章,一定是有所圖謀,不單單隻是想侮辱我這麼簡單。
妙無音聞言,面色微微一凜,隨即冷笑道,「元清鎖,不如我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說著微一側頭,那侍女立時放開我,被勒得太久,猛地透過氣來,我捂著脖頸,乾咳幾聲。
「離觴劍是屬於蘭陵王的,同時也是金墉城的鎮城之寶。我要的不僅是蕭洛雲,還有離觴劍。」妙無音抿一口翠綠茶水,神態悠然道,「那天斛律光放走了蕭洛雲,可他自己卻逃不掉。如今,還成了我的好幫手。」妙無音嫣然一笑,斛律光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單膝跪在她身後。
我看她這樣擺布斛律光,我心中一陣厭惡。蛇蠍美人,說的就是她這樣的人吧。
「……昨夜,斛律光擄你回來的時候,香無塵已經在城西三十里的地方找到了蕭洛雲。」妙無音揚唇一笑,道,「我已經把這個消息傳達給蘭陵王。你被關在城北,她被關在城西,你說,他會去救誰呢?」
我重重一怔。心中有什麼沉了下去,同時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子時之前他沒有來,你所在的石牢就會自燃起火。」妙無音似乎喜歡我現在的表情,笑道,「你中了我的地羅散,無法使力。恐怕到時候,你就要香消玉殞了。」
「你怎知道他不會來?」我嘴硬道。
「因為蕭洛雲所在的水牢,子時之後就會被海水淹沒。你自己說,他會去救誰呢?」妙無音的聲音優雅動聽,此時在我聽來卻格外刺耳。
其實我是個膽小的人,一直以來,我都不願去面對跟蕭洛雲有關的事。可是妙無音卻讓我不得不去面對這件事,想再當鴕鳥都不行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抓蕭洛雲,可是起碼我對她來說是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
「因為我討厭你。」妙無音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討厭桃花,更討厭她死後都放不開對無塵的留戀。所以我要你死,並且是帶著不甘和痛苦地死。」她美艷的臉上沒有任何狠毒的表情,平靜地表情卻更讓人不寒而慄。
我怔怔地看著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不管怎麼說,跟蘭陵王有關的兩個女子都在我手裡,他今晚一定會離開金墉城。到時候我就可以派人去金墉城找離觴劍。――離觴劍一旦被拔出,金墉城就要倒了呢。」妙無音杏眼一眨,輕笑嘲諷道,「蘭陵王雖然是凡人,可是智勇雙全,十分不好對付。你說他會去救誰呢?……呵,元清鎖,想讓你當一次傾城美人,怕是也難吧。」
說著,款款站起身,瞥一眼怔在原地的我,飄然而去。
六.
這一天,彷彿是我一生之中最漫長最難熬的一天。
等死的感覺是否就是這樣?可是卻還是隱隱懷著一絲希冀,他,會來救我的吧……
腦中徒勞的回想著我與蘭陵王在一起的一點一滴。
那個蜻蜓點水般的吻也許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
對我,卻是足以銘記一生的記憶。
……他昨夜還曾輕輕地擁著我,我鼻息間繚繞的他的味道彷彿還清晰如昨……我對他來說,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呢?為什麼當我抱著他的時候,會隱隱覺得我們之間橫亘著一道我無法逾越的牆?
「別這樣……你會後悔的。」我想起那日他對我說的話,那麼無奈,那麼寂寞。是否連他的心,也戴上了一層面具呢?
仔細想來,每一次都是我主動抱他的,每一次他都只是沒有拒絕我……
時光一點一點地過去,我抱膝坐在角落裡,腦中回放著我回到古代以來的所有回憶……也會想到宇文慵深沉隱忍的眸子,他亦曾在放我離去的時候,放肆地親吻我的嘴唇……
只是在重遇蘭陵王之前,我未曾領略過真正的幸福。所以,也就不懂什麼叫做珍惜。
如果還留在宇文慵身邊,我的生活,又會是怎樣的呢?原來我一心想要追尋的,平靜而自由的生活,都不過是場奢望……我只是從一個陷阱逃到另外一個陷阱中,只不過不同的是,後者,是我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地為他畫地為牢。
日落西山,天黑得很快,彷彿不一會,深藍的天幕上就布滿了晶亮的星子。半彎月色清輝攝人,照亮了整片天空。
教我怎樣忘了他?
那日我在千軍萬馬前看到他的絕代容顏,至今清晰記得那萬丈光芒刺穿眼眸般的喜悅與心動。那般的刻骨銘心,那般的無法釋懷。
……時間彷彿凝滯了,直到石牢角落裡泛起一星火光。橙色火焰連綿如潮水,燒成一片,火光衝天,濃煙滾滾。我退到木柵欄邊,心中翻滾著刻骨的絕望……
滾滾黑煙騰空而起,火越燒越大……
我要就這樣死去了嗎?
我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對他來說,我到底是什麼?
原來,一直以來,我都是在自欺欺人啊。
我攥緊了衣角,忍耐了一天的軟弱,終於痛哭出聲。
就在這時,石牢之外忽然傳來隱隱的廝殺聲。木欄外透進來火把的光亮,彷彿來了很多人。
……火勢蔓延,我已被濃煙嗆得意識不清,隱約聽見開鎖的聲音,木門嘶啞一聲被人推開,忽然有人扶起我,橫抱著我朝門外走去……
我心中重重一震,霎時有如春暖花開,那種驚喜無法言說,彷彿懸了一輩子的心終於放下了……含著淚光猛地睜開眼睛……目光卻凝滯在半空。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他看見我怔忡地目光,急忙憨憨地說,「是蘭陵王派我來的。」
原來,不是他……
我的心狠狠抽搐一下,心頭失望而痛楚,一抹絕望的酸澀無聲地蔓延。
「啊……」隨著他一聲凄厲慘叫,我的肩膀也是一疼,一柄長劍自后刺穿了他的胸腔,也一併刺破了我的肩膀。那人應聲倒地,渾身無力的我也滾落到地上,肩膀上的傷口汩汩地流著血,我卻不覺得疼。
外面殺聲震天,紅衣侍女的劍如風般朝我揮來,我閉上眼睛,沒有躲閃。因為我知道我躲不掉。
沒有預想中的疼痛,上空卻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
我抬頭,只見香無塵用摺扇格開她的劍,目光探究地回頭望我,說,「元清鎖,你想死么?」
「……不是我想死。是你想我死。」我渾身無力,歪著腦袋看他,氣若遊絲,語氣卻還是倔強的。
香無塵微微一怔,無奈地嗔我一眼,摺扇一揮,輕巧格開白衣女子砍向我的第二劍,秀眉一挑,道,「怎麼,連我也不認識了?」
「公子息怒……就算借奴婢是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在香公子面前造次。」白衣侍女慌忙跪在地上,說,「只是……只是妙音仙子吩咐下來,要將這賤人格殺勿論。」
「退下。我自會跟她說的。」香無塵不耐煩地說,一把橫抱起我,黑鑽一樣的眼眸望向我,神色有些難以捉摸,說,「丫頭,我欠桃花的,就還在你身上了。好好活著,不要再跟天羅地宮扯上一絲瓜葛。」
香無塵懷裡有種華麗寡淡的香氣,我軟軟靠在他懷裡,只覺疲憊不堪,再無力氣說話。閉上眼睛,含在眼中的淚水緩緩留下,在臉頰上冰涼一片。漸漸失去知覺。
七.
「小姐,您千萬不要有事……小姐,您醒醒,小姐,您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耳邊傳來帶著哭腔的清脆女聲,我緩緩張開眼睛,眼前一切都有些模糊,一張熟悉的小臉映入眼帘,記憶洶湧而至,我愕然開口,聲音卻有些沙啞……
「碧香?」
「是啊小姐!您終於醒了!」見我醒了,碧香哭得卻愈加慘烈,抽泣著說,「小姐,你昏了三天三夜,不停地哭,不停地說夢話,嚇死奴婢了啊……」
我依舊愕然地看著她,依稀記得元清鎖的侍女碧香是我來到古代后悉心照顧我的第一個人……現在想來,彷彿都是前生的事。
是不是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司空府……是不是這一切都是一場幻覺?
「我怎麼會在這兒?」我輕聲地問,仍是氣若遊絲,聲音中卻帶著幾分迷茫。心中驀地掠過蘭陵王風華絕代的臉龐,這樣清晰的酸澀和痛楚,這一切,又怎麼可能是夢呢?
「是無塵道長送你來的。說小姐在山上遇到猛獸,受了驚嚇。」碧香擦擦眼淚,端過一碗湯藥,說,「小姐您醒了就好了……可別再嚇碧香了。來,快把葯喝了吧,大夫說您身子好虛弱呢。」
我心中本就苦澀,這中藥濃烈的苦味更是讓我難受,不禁皺了皺眉,搖了搖頭。
「把葯給我。」一聲熟悉的聲音自我耳邊傳來,深沉中帶著一絲沙啞,他低頭俯視著我,眼神中包含著無數複雜凌亂的情感,板著臉孔,瞳仁中卻透出濃濃的灼熱和關切,還有一簇失而復得的急促火焰在他瞳孔中跳躍……
宇文慵……
四目相對,他的黑眸深深的,灼灼而熱烈,像要把人吸進去一般。我心中也有些動容,走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我跟他還會有重逢的一日。
他輕抿一口碗中的湯藥,忽然俯身吻上我乾涸的唇……我猝不及防……他舌尖溫柔,一點一點將苦藥注入我口中……我沒想到他會在眾目睽睽這樣做,倏地睜大了眼睛……他無比接近地看著我,卻不肯再放開我的唇,一手擁住我的腰,深深地吻著,溫柔卻又充滿了侵略性。
我沒有回應,他緩緩鬆開我,眼中滿是留戀,晃了晃手中的湯藥,說,「怎麼,想讓我一直這樣喂你喝葯么?」
碧香見宇文慵如此對我,眼中有掩飾不住的驚喜。身後的滿屋奴僕也都小聲議論著什麼。
我無奈,只好捏著鼻子,接過湯藥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這樣才乖。」宇文慵在我床邊坐下,修長的手輕拂我的髮絲,唇邊的熱氣繚繞在我耳邊,聲音磁性而深情,「你還記得放你走之前,我在宰相府跟你說過什麼嗎?」
我眼中有悠然地嘆息,怔怔地看著他,儘管前塵如夢境,我也依然記得――
「如果我再遇到你,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留在身邊。
……一生一世,你都別想再離開。」
他輕銜住我的耳垂,呼出濃魅的熱氣,幽幽地說。
註:
(1)宋代,楊萬里。詩為稱頌西湖,全文為,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2)先秦古歌,見於劉向的《說苑》卷第十一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