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夜空下的那棵星樹
「呃?!外面下雪了!」
有人喊了一句,教室里立刻變得嘈雜起來。正在上課的老師也把目光轉向了窗外。
雪花飛舞,飄飄洒洒。
雅真也向窗外看去。她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某個畫面。
「說好了,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們就在這裡……再次……」
女孩兒伸出了小手指。
一陣風吹來。黑色的頭髮在風中搖曳,彷彿頭髮也有生命。男孩兒的眼睛眯成了月牙。
男孩兒的手指鉤住了女孩兒伸出來的小手指。
女孩兒沖著男孩兒笑了笑。
「拉鉤!」
撲騰——
突然醒來的雅真驚訝地張望四周,隨即跑了出去。
「雅真啊,你去哪兒?」美子跟著站了起來,大聲喊道。
老師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叫住她們兩個人,恩結又跟著跑了出去。
雅真逃離了吵吵嚷嚷的教室,跑出了校門。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和律河之間的約定,第一場雪的約定。
她是雅真,卻又不是雅真;她是俊姬,卻又不是俊姬。
「不要跟我來!」雅真回頭喊道。
雅真歇斯底里地吶喊,但是恩結什麼都不在乎,仍然跟在她身後奔跑。
嗒!——
雅真下意識地接住了恩結扔過來的頭盔,回頭看了看恩結。
「我送你。」恩結說道。
「啊,謝謝。」
雅真漲紅了臉,她戴上頭盔,坐上了恩結的摩托車。
一個男人惆悵地站在大雪中。這個頭髮烏黑如夜空的男人,他的名字叫都律河。
「你還是承認現實吧,俊姬已經死了,她……」
炯石剛想說「她不可能死而復生了」,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律河好像馬上就要暈倒了。
律河有氣無力地笑著,伸出手抓住一把從天而降的雪花。
雪花被律河的體溫融化了。
「你也知道吧?我的俊姬,非要堅持做男人,還叫我大哥。」律河靜靜地說著。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炯石調皮地說完,律河仰望天空。俊姬說不定正在天上看著自己呢。想到這裡,律河說道:「她叫我——大哥。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是個小女孩兒,叫我哥哥……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她變成了小男孩兒……叫我大哥,不過偶爾也會像天使那樣呼喚我的名字。」
回憶起初次相見的場面,律河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當時他只有十三歲,俊姬只有十歲。
四年以後,律河再次見到了俊姬,那是兩年前的事情。
「怎麼還不來?我的俊姬迷路了嗎?我應該去接她的。我想永遠守護在她的身旁,可是我沒有做到。」
律河既悔恨又自責,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這不是雪,第一場雪還沒來,所以俊姬也沒有來。我們約好下第一場雪的日子就在這裡見面。我還準備唱歌給俊姬聽呢,可是她卻不在了。」
望著漸漸黑暗的天空,律河的聲音如黑夜般深沉。
「看來今天不會下雪了。」
一朵雪花落在律河臉上,立刻就變成了淚珠。
到了晚上,本來就下雪的天氣愈加寒冷了。溫度驟然下降,已經幾天沒有睡覺的律河很難支撐下去了。
他腳步踉蹌,怎麼也不肯離開公園。臉色蒼白的他,倔強地支撐著。儘管俊姬不可能出現了。
再這樣下去,他就會有危險了。
「現在趕快回去吧……」
炯石抓住律河,他感覺到一陣涼氣,頓時呆住了——律河的胳膊已經凍僵了,硬邦邦的。
「瘋子!你瘋了嗎?你還是想跟俊姬一起去嗎!」炯石扶起律河,大聲喊道。
「我要……等她。」律河吃力地說著,紅彤彤的嘴唇已經變成了青紫色。
「你不是說了嗎,這不是第一場雪!現在天上下的不是雪,那麼你這又是幹什麼?為什麼要這樣!俊姬不會來了!她已經死了,她不會再回來了!」炯石的喊聲回蕩在四周。
撲稜稜——公園裡的鳥兒一起飛走了。
「即使現在下的就是第一場雪,俊姬也不可能回來了。」炯石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律河跌跌撞撞地倒了下去。他像個斷了線的木偶,怔怔地坐倒在地上。
「你現在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都律河了。醒醒吧,你這傻小子!」炯石搖晃著律河,大聲喊道。
「我沒變,你不了解我,沒有了俊姬……我真的沒力氣,現在真的好糟糕。我需要她。」律河獃獃地望著地上的積雪,自言自語。
「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這是最愚蠢的行徑。」炯石抑制住心中的憤怒,對他說。
可是,律河紋絲不動,只是凝視著越積越厚的雪。
「這是傻瓜才做的事。」炯石責怪道:「你不是傻子。現在你認清現實吧。俊姬……已經不會呼吸,不可能再沖你笑了。你怎麼也不可能等到她回來了,接受現實吧。」
「那我情願變成傻子,世界上最幸福的傻子。」
不管說什麼,對律河來說都已經無濟於事了。
就算變成傻瓜,他也要堅持等俊姬,炯石實在無話可說了。
「如果等待也是一種幸福的話,那你就隨便吧,可是——」
看見律河一邊因寒冷而顫抖,一邊卻說無所謂,他實在不忍心把律河單獨扔在這裡。
「今天先回去吧,等下次再下雪的時候,你再來等她。」
律河已經超過了體力的極限,正憑藉超人的力量勉強地支撐著。在炯石看來,律河是那麼可憐。
「以後再下雪的時候,你還是會來這裡等待俊姬。等累了,你就會說,現在天上降落下來的不是雪,還沒到約定的日子。」
炯石強硬地把律河拉了出來,腦海里浮現出他和俊姬、律河之間的回憶。
「不行!太可惜了!只有我可以看它,不過嘛,我可以給我大哥這個特權。」俊姬抱著那棵粗大的星樹,對炯石說道。
「那我呢?哦?為什麼只給律河看,俊姬你太過分了!」炯石做出可愛的表情,緊緊貼在俊姬身邊。
「你滾開。」俊姬甩開炯石的胳膊,冷冰冰地說。
「你怎麼這樣跟我說話?律河是你大哥,那麼我呢?我的名字叫……」
吱嘎!——
雅真下了摩托車,摘下頭盔。她的長發在風中飄揚。
雅真來到一座圓形的公園。身後是一片寬闊的湖水。只有雅真和恩結兩個人。
天已經徹底黑了,雪仍然下個不停。
今天的雪不是第一場雪,今年的雪特別多,這分明不是第一場雪啊。
「對我來說,這是第一場雪。」雅真抬頭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喃喃自語。
吧唧!——
雅真踩到了地上的一隻小燈泡,燈泡碎了。她這才從回憶中醒來,緊張地張望著四周。
轉過身,雅真對身後注視著自己的恩結說道:「恩結呀,對不起,你先閉會兒眼睛。」聲音很深很沉,彷彿浸在水中。
她來到了一棵樹前,也許是因為在雅真眼裡(雅真比俊姬個子小)的緣故?那棵樹似乎比以前更高了。
樹下有好幾個拳頭般大小的墓碑。每個墓碑里都埋藏著俊姬的寶物。俊姬把那些東西埋藏得很隱秘,誰也找不到。
她小心翼翼地拉開第三個墓碑的十字架——
啪啪啪啪!——
周圍突然亮了起來。原來是星樹上面的燈泡亮了。掛在樹枝上的小燈泡閃閃發光,彷彿一顆顆小星星掛在樹枝上。
「這是我和律河兩個人的星樹。所以我不能讓別人看。」她對閉著眼睛的恩結說著,臉上露出凄涼的表情。
樹上落下一顆顆亮晶晶的星星。雅真環抱著這棵珍貴的星樹,小聲對它說:「你沒能守住我們的約定。」
此時此刻,俊姬已經不是雅真,她回到了原來的自己,回到了俊姬時代,也想起了一度被遺忘的兒時記憶,那裡面,有年少時的律河。
她深情地凝望著星樹。
「這種約定,最好還是不要堅守下去了吧?」
透過車窗,望著漸漸遠去的星樹,炯石嘆了口氣。律河躺在後座上睡著了,他的眼角被淚水染得髒兮兮的。
「你真是世界頭號大傻瓜。」
「如果心愛的人死了,我會不會也像律河那樣,變成傻瓜呢?」炯石心裡充滿了疑問。
「我也會像你這樣等待嗎?我很自私,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是我自己。我什麼時候能遇見這樣的人呢?就像你心目中的俊姬一樣,我也能遇到一個對我有著如此重大意義的人嗎?」
炯石停下車,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此刻的他彷彿已經被律河洗了腦,似乎這樣等下去,俊姬就會笑著跑出來。
3、2、1、0!
炯石在心裡默默倒計時,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
「啊,哈哈!」
他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燈亮了,除了俊姬以外,絕對沒有別人會去開那些燈。
那棵被他們稱作星樹的大樹,身穿潔白的衣服,正在夜空下閃閃發光。
彷彿掛滿了天上落下的星星,星樹在閃爍。
「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點亮那些燈。因為要想把燈點亮,還需要念咒語。如果我們不在一起,我喚出了星星,你就許個願吧。那麼你的心愿一定會實現的。」
俊姬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律河猛地睜開眼睛,推開車門,跑了出去。
「該死的雙腿,為什麼那麼不頂用,俊姬啊,你一定要等我,等我……」
律河在心底使勁呼喚,拚命向前奔跑,兩行熱淚讓他冰涼的臉感受到了一絲溫度。
他喘著粗氣,跑到了星樹下面,「俊姬啊——」
可是那裡,什麼都沒有。
只有雪花,落在星樹和律河的身體上,消失了。
律河無力地靠著星樹,滑坐了下去,臉緊緊地貼著星樹,那是俊姬的星樹。
「星樹呀,滿足我的心愿吧。」
耳邊傳來俊姬的聲音,似乎乘風而來,又彷彿從星樹裡面傳出來。
「我的心愿就是能再見到你。」
律河把手放在樹上,許下了心愿。
「我想見到你,哪怕是在夢裡。」
律河虔誠地祈禱。
蝴蝶做著夢。
夢想變成雲彩,自由地飄蕩。
一眼就可以看到
碧波蕩漾的大海
誰想到,即使在夢中也捕捉不到大海。
璀璨的世界愈發令人心酸。
好羨慕掠過水麵的海鷗,
那些可以撫摸大海的海鷗……
夢永遠只是夢,
醒來后就結束了。
蝴蝶做著夢,
遠遠地守護大海的悲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