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這次第……
「田力你幫我個忙跟我去趟雅典咱們把她兒子綁回來!臭娘兒們合著我和小唐把所有錢都賠進去不說還白給她幹了一年活兒!」西門大官人咬牙切齒地說。
我一笑。
「那你們現在打算怎麼辦呢?」我問。
「搞到捷克的合法居留在這兒慢慢兒做生意全靠你了。」他說。
我告訴他在這裡外國人要獲得合法居留必須先註冊公司。與其它歐美國家一樣註冊公司要找律師辦理。律師費大約在一千美金左右註冊資金最低在四千美金。「你有錢嗎?」我問。
「你先給墊上吧。」他倒痛快。
我皺皺眉又問:「你們怎麼沒有邀請就簽過來了?」
「在北京哪兒能簽來呀?我們是從捷克駐希臘大使館簽的找了個關係。」他說。
我看出他倆已經窮極了帶西門大官人去市買東西他拿起一雙女式棉皮鞋左看右看然後對我說:「田力小唐鞋都破了老往裡灌雪。」
我拿過來看一眼價格扔進了購物車裡。他高興了又跑到貨架上拿了兩包衛生巾扔進車裡——這回連問都不問我一聲兒了。
有一天和唐靜姝出去辦事在路上我問她:「你們怎麼想起跑捷克來了?歐洲那麼大。」
「唉!」她嘆口氣「別提了倒霉事兒全讓我倆趕上了。希臘不是移民國家呆一輩子也拿不到身份。聽說塞普勒斯能辦身份我倆趕緊往那兒跑去了才知道消息是假的。也去過西班牙那兒的王子即位當國王了大赦天下所有黑在那兒的外國人一律充許入籍成為西班牙公民。我們知道的晚了去了人家登基已經結束了愣沒趕上。也去過德國那兒倒是能政治避難只要你說是六·四跑出來的。可要住難民營我一聽就怕了還以為跟集中營似的呢不敢去。後來才知道人家那難民營就和國內的星級賓館一樣生活好著吶。可再去也不行了人家把章程改了。」她無限感慨地說。
「那你們怎麼辦呢?我是說你們倆。」
「不知道他說像你們這樣的人都不能輕易離婚離婚會引起社會動蕩的。」唐靜姝哀傷的說。
這小子逮住傻瓜往死了蒙呀。我樂得差點把方向盤扔開!
我想告訴她我們的**、劉主席、賀龍元帥、葉劍英元帥……都是結了離離了結好多次的社會並沒有生動蕩。
更何況我們這些鳥貨!
話到嘴邊兒又懶得說了。
唐靜姝是個極富同情心的姑娘講起他們在希臘的遭遇隻字不提自己經受的苦難卻一個勁兒替西門大官人訴說哀傷。她說:
「他在國內哪兒做過飯呀在希臘硬學成個大廚。你說難不難?在希臘這幾年從一去就讓人騙開始幾乎年年受騙他五十多了能承受下來可真不容易。在希臘當大廚的時候他的兩隻眼都長滿了白內障可我們的錢只夠給一隻眼睛動手術。沒辦法只能先做一隻。也不敢告訴老闆——怕人家不要呀。他一炒菜我就緊張有空兒就往廚房跑。他經常把菜撥拉到灶台上我趁沒人注意又給他一把扔進炒勺里。唉想想他自幼錦衣玉食落到這步還不是因為我呀!」
唐靜姝眼睛紅了。
我搖頭說他也不是自小錦衣玉食剛懂事兒就開始吃窩頭比我們都多吃十幾年。落到這步怕也不是因為愛上你沒你還有別人兒呢總之不會閑著你也不必覺著內疚小心把老傢伙樂死。
經過了這麼多磨難西門大官人仍很樂觀。他說這回他肯定要財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回國時專門請個半仙兒給算了一卦結果是祖墳的位置不對特意回山東老家把祖墳位置移了一下。不能總受騙呀就又請一神人給開了天目現在不論看人看事准極了。
我問他怎麼開的天目?
他說不容易要吃苦「兩根22o伏的電線往左右太陽穴上捅滿眼都是金星!」
我真佩服他結實。
「神人還專門傳了一套氣功操給我我和小唐每天晚上都練。你看這樣這樣這樣……」他精靈古怪地練把戲給我看最後一招兒是從空中抓一把然後按住後腦勺。
我問這是幹什麼?
他說是把宇宙間的靈氣抓來灌到腦子裡。
招兒靈不靈不說運動量挺大的。一套下來大汗淋漓。唐靜姝趕緊上來給他擦汗。
見我不屑他又說:「你還別不信我媽七十多了心臟病挺厲害。以前走路扶牆幾年沒出過屋。自打練了我這功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大夫說能活到一百歲!」說到這兒他好象想起了什麼說:
「田力讓我用你電話打個國際長途吧?出來幾個月了還沒告我媽一聲兒呢。」
「打吧。」我說。
西門大官人看看錶晚上七點正好北京是中午樂孜孜地撥通了電話。
是他兒子接的。兒子果然如願以償地考上了清華經常在奶奶家裡住。「我是你爸讓你奶奶接電話。什麼?」
西門大官人滿臉煞白的站在那兒——老太太死了。
天天練功大夫說能活一百歲的老太太死了。除了自己的兒子全家人——姐姐、妹妹、弟弟都拒絕接他的電話。
媳婦壓根兒沒來。
我勸他:「人死不能復生還是節哀順變化悲痛為力量吧。」
悲痛了大約有一個小時。
我回到自己房間看電視聽見他和唐靜姝又練起了神功。
我替他付了律師費又借給他四千美金讓他存入銀行做為註冊資金。早晨他和唐靜姝穿戴整齊揣上錢去銀行了。
過了二十天他和小唐的公司早已註冊完畢我就讓他把錢取出來還給我。可他總是支支吾吾的一天拖一天。我覺著怪可又一想他在這兒不可能再有什麼事兒呀?便逼問他他仍支吾以對。唐靜姝說了實話:他存錢的那家銀行倒閉了!
我這氣呀!布拉格的銀行多過米鋪什麼奧地利銀行、德國銀行、瑞士銀行、英國銀行、美國銀行……滿大街銀行都不倒閉你怎麼專揀要倒閉的存?還他媽自稱開了天目呢!
唐靜姝出來為他說話:「田力你也別怪他了他也是反覆看了許多家銀行最後才選定往這家存的。」
「為什麼?」
「他說這家風水最好。」
我差點背過氣去。
後來唐靜姝私下求我為她找個工作。我想也對總不能一天到晚吃我喝我吧?我和這裡的中餐館老闆關係都還不錯因為我饞經常去吃飯。有一回我去一家四川人開的餐館去吃川菜順便就問老闆娘是否可以用個人?老闆娘問什麼人?我就把唐靜姝的大致情況講了一下強調在希臘幾年都是做餐館人漂亮又有英語。她想了想對我說:「其實我們這裡是不需要人的不過田大哥說話了一定是關係很近的人。那就來吧包吃包住一個月四百美金小費歸自己你看行嗎?」
我再三感謝。
回到家裡我把這事兒一說唐靜姝歡呼雀躍西門大官人卻拉著臉兒不說話。我心想這倒怪了。到了晚上西門大官人跑到我屋裡掩上門低聲說:
「那事兒不行。」
「為什麼?」我不解地問。
「飯店是什麼地兒?來的人幹什麼的都有我怕沒幾天小唐就讓人給勾了去。除非我也去。」他說。
我說你他媽沒出息大了我再也不管你們的破事兒。但咱們說清楚我這兒也不是你們一輩子的食堂你們兩個看著辦吧!
後來唐靜姝告訴我在希臘的時候有一個希臘小夥子對她特別好是個海員。西門大官人警告她不許來往說:「小心我弄死你!」
她害怕了。
我也明白西門大官人有國不能回有家不能投工作早沒了哪兒還有人要五十多的老頭兒打工?
沒有唐靜姝他只剩一條死路。
我要回國一段時間我告訴西門大官人和唐靜姝他們必須找地方住了也就是說免費的旅館和免費的餐館要結束了。
「你走好了我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西門大官人挺高興。
「不可能因為我要退掉這套房子。你願意住也可以從下個月開始你交房租。」我說。
實際我並不會退掉房子但實在煩了。
「不不不。」西門大官人連忙擺手。
他嫌這套房子租金太貴要去找人拼住。
回國的日子臨近了有一天我晚上回來只見家裡一片狼藉像進來了賊似的。再一看我新買的毛毯新買的被褥以及一部份廚具都沒有了。桌上放著個紙條兒是西門大官人寫的說他們找到住的地方了今天就搬過去拿了你點東西實在沒辦法請你原諒。
半年以後從國內回來再沒見過他們的面倒是聽到過有關他們的消息:有朋友說西門大官人曾在一個小市場練過幾天攤兒大夥送他一個綽號叫「老革命」。生意很差不練了不知到哪裡去了。也有朋友告訴我說他曾受雇於一個華人小老闆幫他在市場里看攤兒。按說這是個清閑活兒但他卻有一個大問題:那時他剛把那隻眼的白內障也做了不知怎麼搞的雙眼都變成了遠視近處看東西是模糊一片三步之內連唐靜姝也認不出來。非得倒退十步以外才能知道誰是誰。一有顧客來他就大步後退。顧客納悶兒以為他腦子有毛病。慢慢的誰也不來光顧。很快他被老闆辭了不知去向。
有一年秋天是個下午陽光暖暖的。我在布拉格城邊兒一個頗有歷史的餐館跟朋友吃飯——這家餐館的牛排特別地道是純正的英國口味。
吃罷飯出來我從停車場開出車子在路口等著上路。這時我忽然看見唐靜姝正攙扶著西門大官人緩緩橫穿馬路。他們走得非常慢小心翼翼如同盲人一般。唐靜姝依舊很漂亮但已經憔悴了許多。西門大官人則是兩鬢斑白衣衫破舊步履蹣跚。
幾年不見真是一個老人了。
我望著他們漸漸遠去。
後面的車輕輕按了一下喇叭在催我了。
我拐上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