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斗酒當自醉
不知道該怎麼說小鎮上發生的一切,如果這個出賣了我的人掌握著我們的信息通道的某一個環節的話,我說出自己的懷疑,恐怕只會引來更多的殺戮和不必要的麻煩,反正這次有驚無險,反正即使再遇到差不多的情況我也能夠應付,反正即使回報,最多也不過是讓我換個地方呆著或是回到山莊去,而且如果是讓我回到山莊的話,還不如呆在外面心情暢快。所以,我選擇只是回報我在小鎮呆膩了準備換個地方呆著,而咽下了這裡的情況和自己的猜測。同時傳遞迴去的消息是,我,去姑蘇了。
第二次來到姑蘇,心情比起上次來執行任務更加灰暗,上次來的時候,心裡只是想著為分舵的兄弟討個公道,雖然殺手的宿命是血腥,但還有一種屬於兄弟的情誼在心中;而這次來,心裡揮之不去的卻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人在被自己信賴的人背叛之下,即使這種背叛並不十分肯定,心裡也總是有陰影吧。不過即使這樣,我依舊不能不驚嘆這裡的寧靜,古老的石橋,橋下清澈的流水,岸邊古樸的人家,小河邊女孩洗衣時留下的笑聲,一切的一切,寧靜又美麗。
想著大隱隱於市,既然深居簡出的窩在一個那樣的小鎮依舊躲不開宿命中的江湖,我也索性不再躲避了,找了城裡最好的一家客棧住下,不過單身女子,一個人在客棧逗留,總是會引來眾多不必要的側目和麻煩,所以,在進城之前,我換了身男裝,好在自己也沒有耳洞,不知是小的時候沒穿,或是流離的成長中消失了,總之,是減少了穿幫的可能性。選了一身領子很高的衣服,沒有喉結的問題應該也可以掩飾,加上江南仕子本就文弱,走在街上,應該就是最普通不過的人吧。
在客棧一個安靜的小跨院里安頓好自己,還沒到午飯時間,隨手從包袱里翻出一本書來,沒翻幾頁,終究是覺得有點悶悶的,索性決定出去逛逛。重又整理了一下衣衫,確定沒有什麼紕漏后,也就坦然地走在大街上,不過出門沒多久,我還是發現事實和想象多少還是有一點出入,很多人在看我,開始還以為自己如此輕易就被識破了女兒家的身份,有點懊惱地想著回去要好好跟司馬浩學一下易容,後來才發覺,其實還是這張臉惹的事情,因為看我的絕大多數是女人,很年輕的女人,迎上我的目光就會變得面紅耳赤,慌亂的四處張望,或是假裝根本沒有在看我,不過,隨著我的腳步在移動,那些目光也在一點點的移動著,我忽然停住回頭,街上就多了好些俏臉紅紅、東張西望、在攤床前心不在焉看著東西的少女。很久沒有這種想笑的感覺了,原來所謂的少女情懷總是詩便是如此,看到了一個俊秀的少年,即使知道彼此的人生根本沒有交匯的可能,依然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幻想一下自己將來的良人也能這樣的引人注目,無關風月,卻最是動人。人總是會欣賞美麗的一切,其實不只街上的少女,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江南的仕子風雅俊秀者不少,江南的少女更是清雅悠然,沿途遇到了,也會多看幾眼,雖然接收回來的,是羞澀的目光居多,不過一不小心,也會招來幾道莫名或怒視的目光,都是拜這身男裝所賜,看來要收斂一下目光,免得讓人覺得孟浪才行才行。不過假如那些女孩知道,眼前這個少年郎原本和她們一樣時,不知又做何感想,只怕到時候迎接我的不是什麼木瓜、美玉,而是雞蛋和爛柿子吧。
有了這樣一點小小的惡作劇的感覺,心情竟然好了很多,也許找個地方喝上兩杯會更暢快,放眼一看,前面的街口處酒旗飄飄,店面應該不小,人在想喝酒的時候馬上就能找到酒,又是一件快意平生的事情,且就去放懷一醉好了。
加快腳步,轉眼酒家就到了眼前,剛過午,已經不是吃飯的時候了,幾個店小二兒正在一樓抹著看起來已經很乾凈的桌子,老闆則在柜上打著算盤,看到有客人進來,齊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所謂遠敬衣裳近敬財,看見進店的人衣衫光鮮,估計不會吝惜酒菜和賞錢,忙都迎了上來。
「客官,我們這裡有二樓的雅座,可以看到街上的風光,又乾淨又雅緻,您樓上請!」很好,不用我問,已經為我介紹了不錯的位置,於是微微點點頭,跟著一個小二兒上到了二樓。和很多大的酒家一樣,這裡的二樓不僅光線明亮,而且臨窗設有桌子,方便客人一邊小酌,一邊看點街景。目光一掃,我已經為自己選好了一處臨窗的座位,徑直走了過去。
「客官,您老是要喝酒嗎?那可是來對了地方,別的不敢說,但說到酒,我們這裡認第二,恐怕這姑蘇城裡,就沒人敢認第一了,我們這上等的女兒紅是最出名的,要不要來點嘗嘗?」
說實話,我曾經是喜歡更烈的酒的,這是山中歲月養成的習慣,烈酒對我們來說,其實是有很多好處的,在沒什麼酒量的時候,烈酒很容易讓人的神經麻醉,這樣與野獸搏鬥留下的傷痕就不那麼疼痛鑽心了。而習慣了烈酒的人,就不會輕易醉倒,當受到來自外界的對神經方面的干擾時,抵抗能力也就更強了。所以主人從來不限制我們喝酒,一個很容易醉的人是沒有資格在明月山莊存活的,不敢說千杯不醉,因為這世上本來就沒有這樣的人,不過喝三五斤烈酒而不動聲色,還是可以做到的。時間久了,也漸漸明白,酒量是喝出來的固然是一個道理,然而我們不會醉倒,最重要的是,我們無欲無情。
對於一個無欲無情的人來說,這個世上的一切,在眼中看來,都沒有特別的意義,不會為什麼事情而心動,酒和水就變得沒什麼分別了,所以可以不醉。不過一個人一旦心中有了感情,周遭糾纏的一切也就變得千絲萬屢,斬不斷、理還亂,喝酒的時候,想得太多,醉的也就太快了。
我這些年來,只醉過一次,為了一個人,不過這樣也就足夠了,原來酒是不能消愁的,當你的身體和神經都麻痹的時候,心卻更加的痛了,和野獸造成的傷痕不同,那種痛楚,就像心房裡,□了一根細鋼針一般,一陣陣,慢慢地撕磨著,讓人很想大叫,又失去了開口的能力,這樣的感覺,我不想再次嘗試了。
點了一壺上等女兒紅,酒香而不烈,很適合此時品嘗。女兒紅最早是江南人家在女兒出生時埋在樹下的酒,要等到女孩長大出嫁的時候才取出當作嫁妝,現在女兒紅當然是在江南的任何酒家都能買到了,不過百姓人家這種在女孩出生時於樹下埋酒的習慣依舊。忽然想到,從當年主人發現我的地方看,我說不定也生在江南,不知道父母是不是也為我埋下了一壇酒,只是恐怕,這一生,我是沒有一壇上好女兒紅當嫁妝的……
想得太遠也太多了,如此下去,只怕這清淡的女兒紅也足以讓我醉倒了。
自嘲的笑了笑,隨手又給自己滿上,想著就這麼在這裡消磨一個下午,應該也是不錯的打算,反正原本也沒什麼特別的去處,加上天氣雖然入秋,白天依舊炎熱,一動不如一靜。
點好的小菜陸續上來了,看我沒有多說話的意思,小二很識趣地遠遠走開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對著窗外的街道發獃,酒家所在的地方其實也是滿熱鬧的地方,每走幾步,就有不同的商販,從水果蔬菜到胭脂釵環,該有的幾乎都有,不過因為下午格外炎熱的關係,來往的人並不是很多,商販也懶得費力吆喝,整條街就顯得格外的安靜。一個人自酌自飲,沒什麼外來的干擾,看來這個下午還不錯……
也不知過了多久,搖了搖手邊的青瓷小壺,酒已所剩無幾,上等的女兒紅果然不同,濃香之餘,酒勁卻幾乎沒有,雖然也知道自己是那種不知何時就會陷入打殺之中的人,不過喝酒時意猶未盡總是讓人心裡不舒服。人在江湖本來身不由己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了,如果連多喝兩杯的願望也不能被滿足,那人生又有什麼樂趣呢?想到這裡,我轉身沖小二兒招手,正想著讓他再上一壺女兒紅時,一陣女人的嘶喊和男子的叫罵聲夾雜著沖入了耳中。窗外的街上不知怎的,就湧出了一群前後撕扯的人群,安靜的窗外轉眼就恢復成了鬧市,看來一個斗酒自醉的下午,也不能清凈的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