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攤牌不如我攤牌(1)
阮離熙怏怏地趴在床頭,溫以安聽說他被家裡的老爺子打了個半死不活,直挺挺地躺醫院裡,一開始還以為是開玩笑,聽他在那氣息不穩,話語也斷斷續續的。還是急匆匆地跑過去探望。
一見了阮離熙那慘痛的背脊,溫以安真真是嚇了一跳。驚呼道:
「你怎麼了呀你?!殺了人也不至於被打成這樣啊!?」
「你小聲點……別驚驚炸炸的……打了就打了……我認!」
「到底怎麼回事啊?你這副焉樣兒,我看離半身不遂也不遠了!」
阮離熙抬手將床頭的蘋果仍過去,嚷道:
「有你這麼說話的么……」
隨即又弱弱地趴了回去。
溫以安挪了椅子坐到阮離熙身側,仔細琢磨片刻,輕聲詢問:
「和天瀾有關吧?」
他不說話了,手指輕扣著床單,眼神有些恍惚。
「你攤牌了?」
阮離熙微微點頭。
「就挨揍了?」
「怎麼,你還指望那老傢伙喜極而泣?我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麼狠……」
溫以安瞧著他貼滿紗布的背,附和道:
「是狠了點……要我,早沒命了……」
「……」
又湊過去欣喜地問:
「天瀾呢?感動的痛哭流涕了吧……」
「屁!」
說起這個,阮離熙就激動。
他挨了揍,他認!她瞧他成了這樣沒什麼強烈反應,他也可以理解。可是這幾天,那個女人卻連片人影都摸不著。沒個電話,沒個問候,什麼都沒有。
溫以安見他稍稍一動就疼得眉頭揪起,忙急道:
「你悠著點……小心傷口……」
阮離熙挫敗地趴回去,想著天瀾撇下自己在外「逍遙自在」,而他卻成了被遺忘的角落。心裡禁不住就一頓憋慌。
這算什麼呀?挨了一頓打也就罷了,她不表現關切也無所謂……
他只是搞不懂,自己都那麼的低三下四了。她還有什麼不滿意?連過來露個臉都嫌累……
念及此,心底冰冷刺骨,止不住的落寞從裡到外無限蔓延。卻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
阮離熙以為天瀾正逍遙自在,其實她卻急的焦頭爛額。
寧依顏懷孕了。
她是未婚先孕,告訴家裡,在傳統封建的鄉下,那是跟寡婦偷情一般遭人無比唾棄的。
寧依顏卻只是一直哭,一句話都不說。天瀾索性班也不上了,成天守在寧依顏家裡陪在身側,就怕她突然間想不開干出什麼傻事來。
這種事,天瀾也沒有任何經驗,只能幹等著。等寧依顏想開了,把始末原原本本的說出來。
她在這座城市沒什麼依靠,惟一可以信任的也就是天瀾。天瀾知道,這個時候拋下她,就等於雪上加霜。
寧依顏窩在房間的床上,天瀾做了飯叫她起來,可是寧依顏搖搖頭,又閉上了眼睛。
天瀾憂心地扯下被子,哄勸道:
「依顏,你這樣不行的,你不吃也要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
寧依顏一聽到孩子,淚水刷啦刷啦又開始奔騰地往下掉,著實語無倫次:
「怎麼辦……天瀾……我要怎麼辦……」
天瀾心頭也亂,只能強裝鎮定:
「先吃飯……吃完飯才能想出下一步……」
寧依顏只勉強塞了幾口飯,又神色恍惚地躺回床上。
天瀾無奈,靜靜地收拾碗筷。門鈴適時地響起。
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一個人。
尤川謹。
他焦急地站在門外,見了天瀾,也是一驚。隨即平靜,開口問道:
「她人呢?」
天瀾疑惑。也沒說話。只擋在那,沒讓他進去:
「你來幹什麼?」
尤川謹不管她,只問:
「她在裡面么?」
「……」
尤川謹側了個身子,大步跨進來。急急地欲往房間走。天瀾抬手拽住他的衣袖。沉聲道:
「你做什麼!她睡著呢……」
尤川謹煩躁地扯扯頭髮,在客廳里不停歇地踱來踱去。天瀾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直言道:
「尤川謹,你大搖大擺地上這來,你那個未婚妻知道么?等等不要又被拍了個正著!」
他抬頭失神地看了天瀾一眼,不作任何回應。只低語:
「她……懷孕了。」
天瀾身子一怔,他斬釘截鐵,不帶任何疑問。
尤川謹從褲兜里掏出一張醫檢單來,幽幽開口:
「她前幾天從我家裡跑了出來,就沒再回來。」
天瀾盯著他,不可置信。
尤川謹見著天瀾震驚的模樣,只說了一句:
「我和她……說來話長。能讓我見見她么?」
天瀾激動:
「什麼叫說來話長!?你怎麼會和她說老話長!?我早跟你說過了,她不是那種女人!」
尤川謹打斷天瀾,隨即開口:
「我知道……」
「……」
「你讓我見見她。」
天瀾其實已然能猜出個故事的大概,見著尤川謹誠懇又痛苦的樣子,還是默然地點了頭。
尤川謹輕輕地開門進去。
寧依顏躺在床上,聽見聲響。緩緩地掙開眼來。一見了尤川謹,倒是異常的冷靜。仿若一早就知道他會追來這裡,壓抑著內心的暗潮洶湧,開了口:
「你來幹什麼?」
她捏緊了拳頭,冷著臉:
「我們已經完了。」
尤川謹反問:
「真的完了么?」
「我在你身上賺了不少,我不貪,這些錢對於我來說綽綽有餘了。」
尤川謹笑笑,站在門邊望著寧依顏:
「養大一個孩子……是足夠了。」
寧依顏掙大了眼,憋見尤川謹懷裡的檢驗單。一切都明了。
「你別說孩子不是我的。」
寧依顏拔高音量,反駁道:
「是又怎麼樣?!他是我的,和你沒有關係。」
「什麼叫沒有關係!他是我的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
「你會要他么?你們家會要他么?」
「我的孩子我當然要!」
寧依顏憋開頭,沒了聲音。
尤川謹靠過去,輕聲說道:
「他是……我們的孩子……」
寧依顏咬著唇,拍下他伸過來的手。
「不要說我們……沒有我們……」
「你一個人……要怎麼養活一個孩子……你想過么?」
「……」
「我會生下他的!死都不會拋下……」
尤川謹耐心地勸道:
「跟我回去……我們一起努力……把他生下來……」
寧依顏搖搖頭,堅定地拒絕。尤川謹倒直接了當:
「那我搬過來。」
「不需要!」
「好……你不要……那我們先結婚……你名真言順地生下孩子。」
天瀾站在門外,看著尤川謹的無限焦躁與疲憊。
此刻的尤川謹,只想留住此刻的寧依顏。
腦海里突得就浮現起那張熟悉的面容,立即懊惱地將他塗抹掉。靜靜地出了房間。
許久,尤川謹才走出來,依舊是慢臉的挫敗,只輕輕說了一句:
「我明天再過來……」
天瀾只是嘆氣:
「尤川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他不生氣,還低低地笑:
「這話。阮離熙和我都適用。我現在跟他……是難兄難弟。」
「……」
尤川謹開了門,回頭沖她說得真誠:
「天瀾……謝謝……」——
已經兩天了,展諾都沒能等到天瀾下班,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電話過去。
天瀾在寧依顏家接到電話,看她已安然睡了下去,情緒也平復了不少。便匆匆地離開。
趕到酒店後門,進了展諾的車子,他已經撐著下巴等得昏昏欲睡了。
天瀾滿心的歉意,他每次都這樣,耐心地等,沒有脾氣地等。卻從不會告訴她。
展諾醒來的時候就見了天瀾出神地望著自己。眼裡閃閃爍爍,她眨呀眨呀,終是未將欲掉的淚落下。
展諾抬手拍拍她的腦袋,笑道:
「怎麼了?」
「……」
「等很久了吧……」
「沒有……一會兒……」
天瀾低下頭,口氣里難得的抱怨:
「你每次都這麼說。」
是啊,她每次開口這麼問,他都會說,沒有啊,沒有多少時間。
殊不知,他已經等了她好久好久了。久到他都忘了時間的默默流逝,忘了兩人雖疏遠卻相伴成長過來的少時。自己從何時開始習慣等待,更是無從所知。
展諾笑的落寞,突然就想起那句歌詞。我一直在這裡,可你卻不來,我才明白,你從不知道我的愛。
他決定開口:
「天瀾,我等你……成了一種本能……我以為……一直一直地等……你就會來……」
「……」
「我喜歡你……所以甘願等下去……」
天瀾靜了片刻,沒有猶豫地說起來:
「展諾……小時候你總是冷冷的……我就算坐在你身邊,還是覺得……我們隔了很遠很遠。」
「……」
「後來……你送我那隻熊……我真的很高興……我才發現……其實我一直很在乎……在乎我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展諾抬起頭,臉上堆滿了藏不住地訝異。天瀾卻繼續悠悠念著:
「知道你不喜歡女孩子話太多,所以我就在你面前靜悄悄的……知道你不喜歡蘇紫對你胡來,所以我就從來不鬧……知道你不喜歡女孩子喝酒,所以我一直滴酒不沾。」
天瀾笑了笑,覺得自己的青春還是有值得回憶的東西的,並不是一貧如脊。
「你不知道,我在乎了你好多年……」
「……」
「你離開了那個小鎮,我難過了很久……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傻乎乎地抱著熊來到這裡。」
展諾的腦子哄的一下完全炸開,反應也同時慢了半拍:
「天瀾……我不知道……你……」
她搖搖頭:
「原來的那個熊,不是弄丟了,是被阮離熙藏了起來……對我那麼寶貴的熊不見了,我雖然急,但卻沒有真正的難過……我這才有所醒悟……原來年少的感情……是會隨著時間漸漸淡去慢慢走遠的……甚至……可能就此消失了……」
展諾聽著聽著,心下一片徹骨的冰涼。
他害怕起來……
是不是……
真的來不及了……
你攤牌不如我攤牌(2)
天瀾靜默地坐著,看向陷入沉思的展諾,深吸一口氣,喚著他:
「展諾……」
他仿若沒有聽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天瀾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你知道……我在阮家那麼多年……和阮離熙……從沒好好相處過。」
「……」
「可是,他卻說……他愛上了我……」
展諾驚異得抬起頭,下意識地牽緊了她的手。天瀾掙脫開,只是看著他:
「你也覺得荒唐可笑吧,連我自己都不信,別人怎麼可能會當真……」
展諾的手心裡沁滿了濕濕的冷汗,內心的惶恐讓他失神無措:
「天瀾……他不值得……」
「不值得去相信?還是不值得去愛?」
「阮離熙……不會對你認真的……他……」
天瀾打斷了展諾想繼續說下去的話:
「展諾……阮離熙……我想相信他一次,就算這一次,是懸崖峭壁,是萬丈深淵……我都想試一次。」
「你對他……」
「人總要正視自己的感情,就像我對你……是愛是喜歡,還是僅僅無法忘卻年少時對你的那種感覺……我自己都分不清楚……」
展諾無力地反駁:
「就算是一種懷念的感覺好了,我仍然確信我喜歡你。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你……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喜歡你說話的樣子,喜歡你和蘇紫他們鬧騰的樣子……我知道我懦弱,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一直不敢開口。可是……你對我……不是沒有一點感覺的,對么?」
「我和你在一起很安心很快樂,我也以為這是愛。直到阮離熙去了英國,我才知道……原來……」
她沒再說下去,可能還是無法這樣坦然地說出口,或是不願在人前這般輕易的承認自己對阮離熙的感情。
展諾的眼神清清澈澈地掃向天瀾,帶著慌張,帶著憂傷,更多的是一種期待破滅的絕望。
天瀾知道他的痛,卻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只能下定決心地開了口:
「展諾,別再等我了,我已經不值得了……」
他搖搖頭,臉上的落寞一覽無遺:
「天瀾,不是你說不等,我就能不等。除非我找到更愛的,否則……我沒有辦法……」
「……」
「我很慶幸,在對的時候遇見你;也很難過,在相同的時間裡失去了你。但是我能肯定,我的愛絕不會比阮離熙少一分一毫。」
「……」
「我會等下去……直到你真的和他在一起……直到,我有了更愛……」
「……」——
阮離熙靜靜地趴在病床上,緊緊地盯著房門,都快把門看穿了,還是了無睡意。
天瀾在外頭站著,心想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睡下了,便悄悄地推了門進去。
夜涼如水,他的側臉安安靜靜地倒映在月色下,乾乾淨淨的,依然有些憔悴蒼白。
天瀾皺皺眉,出神地凝望著他,直至阮離熙掙開眼來,她依舊楞在那。
見天瀾恍惚地對自己直瞧,阮離熙啞著聲,拚命壓抑住跳到嗓子眼的歡喜,笑道:
「怎麼?現在才發現你男人帥得不像話?」
他承認,就算之前怎樣在心裡數落著她的不是,就算之前自己怎樣的憋屈,卻在見著她的那一刻,才發現原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煙消雲散。
天瀾挪了張椅子,靜默地坐到他的身側。輕問:
「好些了么?」
阮離熙挑眉,「嘻嘻笑笑」的,陰陰發問:
「你說呢?」
「……」
天瀾覺察出他的不悅,猶猶豫豫地解釋:
「出了點急事……所以耽擱了。」
阮離熙點點頭,理解的樣子:
「我明白,反正什麼事我都排最後的最後,等你這也弄完那也弄完,然後七大姑八大嬸的都接上,這才想起有這麼個小小的我。」
「……」
「在我成灰之前,你還能記起來看上一眼,我欣慰了,真的……」
天瀾聽著他似玩笑非玩笑的話,真是哭笑不得:
「阮離熙,我什麼時候讓你那麼憋屈了!?」
「從我決定做小三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只要你在身邊,我就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
天瀾正色道:
「你別發神經了……」
阮離熙自嘲地笑笑,抬手摸起她的發,撫著撫著,氣息竟不穩起來。
「我說……你什麼時候變妖精了?成天勾著別人的魂……拍都拍不散……」
天瀾抓下他的手,冷然地回:
「我是妖精你是什麼?」
話一出口便後悔了,對上他灼灼的雙眼便忙地撇開。
「想我了吧?」
「沒有……」
「想了……」
「沒有!」
「就是想了……」
「沒……」
他使了力抬頭將她深深地吻住。
她是不想,可他想了……
阮離熙在醫院待了將近大半個月,終於見著了真正的驕陽。又開始了在家休息的日子,不過不是在阮家,而是在另一處住所。
天瀾偶爾會去探望他,但是去的次數卻少之又少。每次去,不是被他「吃」得精光。就是被啃得只剩下骨頭。她盡量能不去就不去。
夜晚的翻雲覆雨之後,他壓在她的身上,又開始提:
「搬過來,跟我一起住。」
天瀾搖搖頭。將被子蓋起來遮住自己,艱難地翻了個身。
阮離熙迅猛地鑽進去,摸著她滑膩膩的肌膚,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背上。身後的疤痕大部分都褪去了。少許卻還是頑固地留了下來。
還記得當時上藥的時候,他問護士:
「這傷會留疤么?」
護士撇了他一眼,回道:
「要看是什麼膚質了,那麼嚴重的傷,總歸會留點的。」
他猛的一驚,提高音量
「不行!給我用最好的葯.,我不要留疤!」
護士不削:
「疤在背上,調養的好,應該只有一點點。」
阮離熙卻斬釘截鐵:
「不行,我不要留疤。太他媽丑了……」
護士笑道:
「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斤斤計較,長些疤沒所謂的。」
「留了疤,我女人等等摸著不舒服怎麼辦?!」
護士臉一紅,看看身側錯愕萬分的天瀾,又低下頭去。輕聲說著:
「你還真體貼你女朋友。」
「……」
想及此,他又不甘地在她額上啄了一記,耐心地問:
「為什麼不願意跟我住?」
「……」
「你一個禮拜只肯過來一次,我……憋得慌……」
天瀾神色一變,當然知道他的「憋得慌」指的是什麼。
「你能不能別老想那些!」
他擠擠她:
「天瀾,我現在只有你……我是個男人!」
她推了他一把,補充道:
「用下'身思考的男人。」
他點點頭,回得誠實:
「是的,用我的那裡想你的那裡……」
「下流!」
他摟住她的腰,笑著:
「你罵你罵隨你罵!」
「阮離熙,你還有沒有臉了!?」
他又開始呼吸急促地吻她的身子,這裡親親,那裡摸摸。喉結滾了滾,回道:
「我還哪有臉,我連屁股都沒了……我就是你不要臉的男人!」
我們的未來
天思堯坐在阮臨宮的晴川閣里,有些焦急地等著天瀾。直到見了她匆匆而來的身影,這才放下提心弔膽的心。
他還以為,她不會來了。
天瀾微喘著氣,先開了口:
「抱歉,有些事急著處理就來晚了。」
她回得彬彬有禮,就像對待酒店的任何一位客人,卻少了一份父女間應有的親昵。
「不,不,不,是我提早了。」
天瀾點點頭,也不知該怎麼回應。坐下之後,替兩人叫了壺龍井。便靜靜地與天思堯這麼待著。
茶很快端上來,天瀾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給他倒了一杯,天思堯忙得站起接過去,顯然有些「受寵若驚」。
天瀾倒是平靜,也替自己斟上一杯,慢悠悠地品了起來。
「天瀾……」
天思堯不置可否地喚著她。
天瀾只抬頭,對上那雙似曾相識的眼,又低了回去。天思堯專註地盯著她,有些失神地問道:
「想聽故事么?」
不等天瀾回應,他已開始娓娓道來:
「我和你母親……在那個老鎮相識……那時的她……在城裡做導遊……說起話來一閘一閘的,滔滔不絕……」
天瀾回應地點點頭,母親的確很多話,空下來便喜歡跟自己談天說地,可也是為了照顧幼小的她,才辭去了導遊的工作。
「我聘了她做我的私人導遊……半個月的時間……我便不可自拔地愛上了這個淳樸善良的姑娘……甚至為了她……留在了城裡……」
天瀾不言語,仔細地聽著這些自己從不曾知曉的故事。
「還沒有你的時候……我們便打算結婚,生屬於我們的孩子……我還想帶著她一起回英國……」
天瀾訝異地睜大了眼,看著天思堯陷進那些無法忘卻的往事里,難以自拔。
「我從小生在英國,長在英國,你的爺爺奶奶.以及他們的上一代,都是那裡的華僑.」
爺爺奶奶?
對天瀾來說真是陌生的辭彙……
「你爺爺很富有,思想卻封建,在門第觀念森嚴的天家,你媽媽……當然不會輕易被接受……」
「我為了這件事……和家裡鬧的很厲害……你爺爺說……如果我堅持和你媽媽在一起……就永遠別回天家……」
「後來我就真的沒有回去……」
「和你媽媽在一起的日子雖艱苦卻也幸福……她繼續當導遊,我在一家報社當起了編輯,日子很快樂很充實……」
「可是好景不長,你媽媽做醫檢的時候被查出患上了嚴重的腎結核,必須立刻進行腎臟移植。」
天瀾緊抿了唇,亦陷入深切的回憶里,母親就是因為腎功能完全衰竭才離開了人世。
「我到處向朋友借錢,卻連個零頭都不夠。」
天思堯神色蒼白,痛苦無力的成述竟讓天瀾也泛起了一陣一陣的疼。他搖著頭,聲音禁不住地顫抖:
「我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只能回去伸手討錢……你爺爺說……可以替你母親安排最好的醫生,安排最好的醫院,立刻進行腎臟配型……條件就是……」
天瀾終於冷然地介面:
「離開?」
天思堯不敢再看天瀾,不點頭也不搖頭。
「條件就是……將尹默肚子里的孩子拿掉,然後離開……」
天瀾震驚。肚子里的孩子?!
「你母親死活不肯將孩子打掉,醫生再三警告,如果不作流產,生育的時候極有可能引起腎臟衰竭,那就是……一屍兩命……」
天思堯抖著聲音,眼裡的淚光深深地刺痛了天瀾。
「她很堅持,整整十個月,她忍受著非人的折磨。當時的情況,她根本就不能生孩子!」
「你爺爺最後還是讓了步,應允尹默把孩子生下來,但是我必須回去……否則……他不會再支付任何的醫療費。你爺爺年輕時冷血果斷,從來不會為任何人考慮!」
天思堯捏緊了拳頭,現在回想起來依舊咬牙切齒。
「我們一直擔心……這不會是個健康的孩子……」
天思堯淚光漣漣地看向天瀾:
「謝天謝地……她很健康……而且完好地活到了現在……」
「……」
「我回到英國,又想偷偷地跑回來,緊要關頭卻在機場被逮了回去。最後的下場就像阮家的那個男孩,被父親用皮鞭毒打了一頓。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個多月,再聯繫你們的時候。早已經音訊全無了。不用想的,一定是你爺爺搞的鬼……」
「……」
「我在英國過了段荒唐的日子,成天渾渾噩噩,差點沾了毒品進了監獄……」
「後來……我從你爺爺手裡拿到了一封信,是你媽媽親筆寫的,裡面有你的照片……」
天思堯從口袋內側緩緩掏出一張照片,旁若無人地撫了又撫。再也藏不住心中無限的悲鳴,俯下身子無聲地抽泣起來。
天瀾隔著桌子望向在自己面前哭得肝腸寸斷的親生父親,想上前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父母親經歷了如此多的苦痛與煎熬才換得的。
「你母親說……她和孩子都很好……讓我別再干傻事了……好好地活下去……」
「她說的對……我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才會有希望!」
天瀾點點頭,輕輕呼了口氣。
「我不直在不停地找你們……卻沒有任何的線索……直到前些日子……你爺爺病危……我才知道……你母親……走得那麼早……」
天瀾紅了眼眶,附和道:
「媽媽很早就走了,進行了腎臟移植,可是,出現了嚴重的排異反應……」
天思堯抱著腦袋,肩膀隱隱地抖動起來,沒了聲音。
天瀾站起身,悄悄地走過去,抬手輕拍著他的背脊。
天思堯牢牢地抓握住天瀾的手。
失聲痛哭。
良久,他才斷斷續續地開口:
「我聯繫上了阮先生……他說要和我見一面……我因為你爺爺的病一直走不開……所以最後在倫敦和阮先生見了面……」
天瀾掏了張紙巾遞過去,他重重地擦拭,情緒顯然平復了不少。
「天瀾……你願意和我回趟英國么……」
「……」
「你爺爺的確做了很多錯事……但他最後的願望……就是能和你見上一面……我一直固執地沒有再娶……他也因為當年錯誤的決斷耿耿於懷……」
天瀾沉默片刻,沒有說話。
「可不可以考慮一下……」
「很抱歉……我沒有心理準備……況且……我不是聖人……他之前那麼無情地對待媽媽……不是我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我想你到現在……也未必能完全釋然……」
天思堯理解地點點頭:
「我訂了下星期一的班機……如果你想通了……隨時隨地都可以聯繫我……」
「……」——
天瀾周六晚上和阮離熙去了趟超市,想起上一次兩人在這裡同行的情景,雖依然歷歷在目,卻彷彿早已隔了千山萬水。
阮離熙牽緊了她,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大搖大擺地跟著天瀾往前走。
他最近是越發地放肆了,一抓到機會就牛皮糖似地黏著她。怎麼甩都甩不掉。神神兜兜地跟來這裡。卻不怎麼有耐心,不間斷地問著:
「你好了沒?」
「……」
「可以走了吧……」
「……」
「到底還要多久!?」
天瀾氣不過,仰頭瞪著他:
「要走你走好了,又沒叫你來……」
阮離熙忍住性子,摟緊她的腰,俯下身子輕聲說道:
「我想回家了……有閑工夫在這裡磨蹭來磨蹭去……還不如在家裡……好好地疼疼你……」
天瀾臉一紅,對他滿腦子的淫』穢思想雖習以為常,卻終是抵不過自己那層薄薄的臉皮。推了他一把,自顧自地朝前走。
阮離熙怎肯善罷甘休,從后環上她的腰肢,逗弄似的直推著她向前。
天瀾提高些音量:
「阮先生,公共場合,自重點行不行?」
阮離熙將頭深深地埋進她的頸間故意地直磨蹭,弄得天瀾難受得不行。使了力推開,他卻站在那裡,穩如泰山。還將嘴湊上了自己的頰。
天瀾想著他不要臉她還要臉的。卻也只能惱怒地對著他嚷:
「離我遠點!」
「偏不!」
「……」
「你到底回不回去?」
天瀾泄氣,躲開他擠上來的腦袋,說道:
「拿包薯片就走……」
兩人推推搡搡地到了食品區,她望了眼高處的鮮蝦片,拉了拉阮離熙的衣角:
「拿一下……那個……」
阮離熙抬頭,嬉笑地湊上去:
「想要啊?親會兒……」
天瀾不理他,叫了服務員來,阮離熙氣餒,抓著她的手翻來覆去地捏玩。
路過保健品區,阮離熙倒停了下來。拉著天瀾直直走進去。她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盒子就僵著臉調了頭。
阮離熙將她拽回來,對著她的耳朵低語:
「家裡沒了。你喜歡哪個?自己挑……」
他是沒有辦法,知道吃避孕藥對將來的孩子不好,所以只能委屈求全地帶套。和她在床第間也只用最規矩的姿勢,絕不敢越池雷一步。她的生澀卻還是讓他爽到不行,想著想著,身體又熱騰騰了起來……
服務員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天瀾忙得側過頭,撇下他快步走了出去。
阮離熙拎著大包小包,帶著天瀾回了家。天瀾問他晚上要吃什麼,阮離熙想了片刻,說煮什麼就吃什麼。
她做了四菜一湯,阮離熙有些狼吞虎咽。先吃完,提著自己的碗,催促道:
「你快點……」
她卻慢條斯理地喝著湯。阮離熙推推她的肩:
「快些……我要洗碗了。」
天瀾點點頭,有些埋怨:
「總讓我吃完吧……」
阮離熙帶上圍兜,快速地洗了碗,出了廚房便見天瀾拎著包往外走。他圍兜都沒來得及解,衝過去橫抱起她就往房間走。
到床上就猛撲過去,撕著嗓子說著:
「咱們試試新買的套子。」
天瀾拒絕道:
「今天不行,我要回去收拾行李。」
阮離熙歡喜:
「明天我過去幫你收拾,再接你過來!」
說完已然拉高了她的裙擺,天瀾抓住他的手腕,解釋道:
「不是搬過來,我後天會去趟英國。所以要回去收拾行李。」
阮離熙停了手,不解地對上她的眼睛。
天瀾整理好自己的裙擺,坐了起來:
「我爺爺病得很厲害……他想見我……我決定……去看看他……」
阮離熙放下手裡的套子,認真的問:
「那天的那個人真是你爸爸?」
天瀾點點頭,輕輕說著:
「我活了這麼久,才知道自己有爸爸,有爺爺,有奶奶……我總要去見見他們……才會安心……」
阮離熙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不少:
「去多久?」
「不會多呆的。」
他脫了圍兜,神色有些難過,可還是決定尊重她的意思,沒有開口阻止這個決定。撇撇嘴,心下念道:要去就讓她去吧。口裡卻說著:
「早點回來……」
「……」
「我會難受……」
阮離熙靠過去,親吻著天瀾的唇:
「今天住這吧,明天再走……」
她決定聽一次他的話,乖乖地留下來。
阮離熙出奇地沒鬧騰她,只是靜靜地環抱著,小聲地嘀咕:
「會想我么?」
「……」
見她沒個反映,他又問:
「會不會想我?」
「……」
「我已經開始想你了,怎麼辦?!還是別去了……」
他低頭看看天瀾,平平穩穩地呼吸著,又摟緊了些,亦安心地閉上眼……
剛剛回來的時候在車上聽了首歌,歌名不記得了,歌詞卻深深印刻在腦海里。
每天早晨醒來,
看見你和陽光都在,
那就是,
我想要的未來。
阮離熙慶幸,
他已經不需要等到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