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辜負春心

第七章 辜負春心

康熙道:「這樁事情就交由你去辦,別委屈容若。」福全只道:「皇上放心。」康熙點一點頭,轉臉示意,敬事房的太監便高聲一呼:「起駕!」。

清晨前管圍大臣率副管圍及虞卒、八旗勁旅、虎槍營士卒與各旗射生手等出營,迂道繞出圍場的後面二十里,然後再由遠而近

把獸趕往圍場中心合圍。圍場的外面從放圍的地方開始,伏以虎槍營士卒及諸部射生手。又重設一層,專射圍內逃逸的獸,而圍內的獸則例不許射。皇帝自御營乘騎,率諸扈從大臣侍衛及親隨射生手、虎槍手等擁護由中道直抵中軍,只見千乘萬騎拱衛明黃大纛緩緩前行,扈從近臣侍衛,按例皆賞穿明黃缺襟行褂,映著日頭明晃晃一片燦然金黃。

在中軍前半里許,御駕停了下來,納蘭自看城出迎,此時一直隨侍在御駕之側,跟隨周覽圍內形勢,康熙見合圍的左右兩翼紅、白兩纛齊到看城,圍圈已不足二三里,便吩咐:「散開西面。」專事傳旨的御前侍衛便大聲呼喚:「有旨,散開西面!」只聽一聲迭一聲飛騎傳出:「有旨,散開西面……」遠遠聽去句句相接,如同迴音。這是網開一面的天恩特敕,聽任野獸從此面逃逸,圍外的人也不準逐射。圍內野獸狼突豕奔,亂逃亂竄。康熙所執御弓,弓干施朱漆纏以金線,此時拈了箭在手裡,「奪」一聲弦響,一箭射出,將一隻竄出的灰狼生生釘死在當地。三軍縱聲高呼:「萬歲!」山響如雷,行圍此時方始,只見飛矢如蝗,密如急雨,康熙卻駐馬原地,看諸王公大臣射生手等馳逐野獸,這是變相的校射了,所以王公大臣以下,人人無不奮勇當先。

福全自七八歲時就隨扈順治帝出關行圍,弓馬嫻熟,在圍場中自是如魚得水,縱著胯下大宛良馬奔跑呼喝,不過片刻,他身後的哈哈珠子便馱了一堆獵物在鞍上。此時回頭見了,只皺眉道:「累贅!只留耳朵。」那哈哈珠子便:「嗻」了一聲,將獸耳割下,以備事畢清點獵物數量。

納蘭是御前侍衛,只勒馬侍立御駕之後,身側的九旌明黃大纛烈烈迎風作響,圍場中人喧馬嘶,搖旗吶喊,飛騎來去,他腕上垂著馬鞭,近侍御前所以不能佩刀,腰際只用吩系佩箭囊,囊中插著數十尾白翎箭,只聽康熙道:「容若,你也去。」納蘭便於馬上躬身行禮:「微臣遵旨。」打馬入圍,從大隊射生手騎隊間穿過,拈箭搭弓,嗖嗖連發三箭,箭箭皆中,無一虛發。康熙遙相望見,也禁不住喝了一聲采。眾侍衛自是采聲如雷動,納蘭兜馬轉來,下馬行禮將獵物獻於御前,依舊退至御駕之後侍立。

這一日散圍之後,已是暮色四起,納蘭隨扈馳還大營,福全縱馬在他左近,只低聲笑道:「容若,今兒皇上可當真了,吩咐我說要將那宮女賜給你呢。」

容若握著韁繩的手一軟,竟是微微一抖。心亂如麻,竟似要把持不定,極力自持,面上方不露聲色。幸得福全並無留意,只是笑道:「皇上給了這樣天大的面子,我自然要好生來做成這樁大媒。」容若道:「聖恩浩蕩,愧不敢受。王爺又如此替容若操勞,容若實不敢當。」福全道:「我不過做個順水人情,皇上吩咐不要委屈了你,我自然老實不客氣。」有意頓一頓,方道:「我叫人去打聽清楚了,那宮女是內大臣頗爾盆之女,門楣雖然不高,但此女品貌俱佳,且是皇上所賜,令尊大人想必亦當滿意。」話猶未落,只見納蘭手中一條紅絛結穗的蟒皮馬鞭落在了地上,納蘭定一定神,策馬兜轉,彎腰一抄便將鞭子拾起。福全笑道:「這麼大的人了,一聽娶親還亂了方寸?」

納蘭只道:「王爺取笑了。皇上隆恩,竟以後宮宮人以降,本朝素無成例,容若實不敢受,還望王爺在皇上面前分辯。」

福全聽他起先雖有推卻之辭,但到了此時語意堅決,竟是絕不肯受的表示了。心裡奇怪,只是摸不著頭腦。他與納蘭交好,倒是一心一意替他打算。因聽到李德全回話,知琳琅已不可求,當下特意打聽到內大臣頗爾盆之女在宮中,那頗爾盆乃費英樂的嫡孫,承襲一等公爵,雖在朝中無甚權勢,但爵位顯赫,不料他一片經營,納蘭卻推辭不受。

福全待要說話,只見納蘭凝望遠山,那斜陽西下,其色如金,照在他的臉上,他本來像貌清竣,眉宇之間卻總只是淡然。福全忍不住道:「容若,我怎麼老是見你不快活?」納蘭竦然回過神來,只是微笑:「王爺何出此言?」

福全道:「唉,你想必又是憶起了尊夫人,你是長情的人,所以連萬歲爺都替你惋嘆。」話鋒一轉:「今晚找點樂子,我來竄掇皇上,咱們賭馬如何?」容若果然解頤笑道:「王爺輸得還不服氣么?」福全一手摺著自己那隻軟藤馬鞭,哈哈一笑:「誰說我輸了?我只不過沒贏罷了,上回不算,這次咱們再比過。」

容若舉手遮光,眺望遠處輅傘簇擁著的明黃大纛,道:「咱們落下這麼遠了。」福全道:「這會子正好先試一場,咱們從這裡開始,誰先追上御駕就算誰贏。」不待容若答話,雙腿一夾,輕喝一聲,胯下的大宛良駒便撒開四蹄飛馳,容若打馬揚鞭,方追了上去。侍侯福全的哈哈珠子與親兵長隨,縱聲呼喝亦緊緊跟上,十餘騎蹄聲疾促,只將小道上騰起滾滾一條灰龍。

皇帝回到御營,換了衣裳便留了福全陪著用膳。因行圍在外,諸事從簡,皇帝從來亦不貪口腹之慾,所以只是四品鍋子,十六品大小菜肴。天家饌飲,自是羅列山珍海味。皇帝卻只揀新鮮的一品烹掐菜下飯,福全笑道:「雖然萬歲爺這是給臣天大的面子,可是老實說,每回受了這樣的恩典,臣回去還得找補點心。」皇帝素來喜歡聽他這樣直言不諱,忍不住也笑道:「御膳房辦差總是求穩妥為先,是沒什麼好吃的。這不比在宮裡,不然朕傳小廚房的菜,比這個好。」嘗了一品鴨丁溜葛仙米,說:「這個倒還不錯,賞給容若。」

自有太監領了旨意去,並不是撤下桌上的菜,而是所有菜品早就預備有一式兩份,聽聞皇帝說賞,立時便用捧盒裝了另一份送去。福全道:「皇上,臣有個不情之請,想求萬歲爺成全。」他突然這樣鄭重的說出來,皇帝不禁很是注意,哦了一聲問:「什麼事?」

福全道:「臣今日比馬又輸了彩頭,和容若約了再比過。所以想求萬歲爺大駕,替臣壓陣。」皇帝果然有興緻,說:「你們倒會尋樂子——我不替你壓陣,咱們三個比一比。」福全只是苦愁眉臉:「臣不敢,萬一傳到太皇太后耳中去,說臣竄掇了萬歲爺在黑夜荒野地里跑馬,臣是要吃排頭的。」

皇帝將筷子一撂,道:「你兜了這麼個圈子,難道不就是想著竄掇朕?你贏不了容若,一早想搬我出馬,這會子還在欲擒故縱,欲蓋彌障。」福全笑嘻嘻的道:「皇上明鑒,微臣不敢。」皇帝見他自己承認,便一笑罷了,對侍立身後的李德全道:「叫他們將北面道上清一清,預備松明炬火。」福全聽他如斯吩咐,知道已經事成,心下大喜。

待得福全陪了康熙馭馬至御營之北廣闊的草甸之上,御前侍衛已經四散開去,兩列松明火把遠遠如蜿蜒長龍,只聞那炬火呼呼燃著,偶然噼叭有聲,納蘭容若見康熙解下大氅,隨手向後扔給李德全,露出裡面一身明黃缺襟行袍,只問:「幾局定輸贏?」

福全道:「看皇上的興緻,臣等大膽奉陪。」

皇帝想一想,說:「就三局罷,咱們三個一塊兒。」用手中那條明黃結穗的馬鞭向前一指:「到河岸前再轉回來,一趟來回算一局。」

三人便勒了各自的坐騎,命侍衛放銃為號,齊齊縱馬奔出。皇帝的坐騎是陝甘總督楊岳斌所貢,乃萬里挑一的名駒。迅疾如風,旋即便將二人遠遠拋在後頭。納蘭容若縱馬馳騁,只覺風聲呼呼從耳畔掠過,那侍衛所執的火炬只若流星灼火,一劃而過眼前。窮追不捨,皇帝馳至河邊見兩人仍落得遠遠的,不願慢下那疾馳之勢,便從侍衛炬火列內穿出,順著河岸兜了個圈子以掉轉馬頭,暗夜天黑,只覺突然馬失前蹄,向前一栽,幸得那馬調馴極佳,反應極快便向上躍起,他騎術精良,當下將韁繩一緩,那馬卻不知為何長嘶一聲,驚蹶亂跳。侍衛們嚇得傻了,忙擁上前去幫忙拉馬,那馬本受了驚嚇,松明火炬一近前來,反倒適得其反。皇帝見勢不對,極力控馬,大聲道:「都退開!」福全與納蘭已經追上來,眼睜睜只見那馬發狂般猛然躍起,重重將皇帝拋下馬背來。福全嚇得臉色煞白,納蘭已經滾下鞍韉,搶上前去,眾侍衛早將皇帝扶起。福全連連問:「怎麼樣?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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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空庭春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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