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竹枝詞
世事終究,無限蕭索
錯,錯,錯
大四那年,夏朝顏的生活軌跡,因為一件小事稍稍拐了個彎兒。
黃蓉蓉實在是吉星高照,一直保持掛兩門的輝煌紀錄,終於,拿到學位之前的最後一門課開考了。跨國公司財務。題目不算難,但黃蓉蓉畢竟還是之前掉以輕心了,朝顏坐在她後面一排,明明不算很熱的天氣,就看到她背後濡濕一片。
她心裡有點惻然,但無計可施。
離考試結束只有大概一刻鐘了,黃蓉蓉還是只做了三道題目,由於緊張,她的眼前已經開始一點一點模糊。突然,斜後方輕輕扔來一個團成一個小球的紙條。黃蓉蓉先是疑惑,兩手顫抖,只是片刻,她的手便開始摸向已經擱下了很長時間的筆,剛寫了一行字,沈湘燕站了起來,氣定神閑地:「報告老師,有人作弊。」她指了指前面,「我看到夏朝顏扔紙條給黃蓉蓉。」
左手,就算驗筆跡也肯定驗不出來。
十分鐘后。
齊唯杉將沈湘燕一直拖到屋頂的天台上:「沈湘燕你到底想幹什麼?!!」沈湘燕抱起雙臂,冷冷地滿不在乎地:「你說我想幹什麼?」
齊唯杉看著她,終於維持不住平日里的淡定:「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惡毒了?」
栽贓。
陷害。
若無其事。
他難以置信地蹙眉,難以置信地質問,「你跟夏朝顏非親非故,為什麼要跟她過不去?」
是啊,沈湘燕的嘴角浮起一絲淡淡嘲諷的笑。
為什麼?
為什麼那張還算得上是清麗文雅的臉,偏偏能勾起她無限的憤恨跟住在心底的邪惡?
為什麼?
突然,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
齊唯杉回頭,就看到一個苗條的身影龍捲風一般直直衝了過來。
齊唯杉一時沒反應過來,更加沒攔住,也就一兩秒之間,就聽到啪啪兩聲響亮無比,尖利地刺破了半空中的靜寂。
意外接踵而至,齊唯杉蹙眉,臉色不禁又變了:「夏朝顏你幹什麼?!!」
朝顏只是狠狠看了他一眼,便又立刻轉向沈湘燕,冷冷地:「第一個巴掌,是替譚菱打的,因為你始亂終棄以傷害他人為樂!第二個巴掌,」她頓了一下,「我就算背個處分也沒什麼,可是黃蓉蓉,她一心想拿個財務的雙學位回去,你毀了她!!」
誰能想到那樣一個女孩子,背後會有那樣一段故事?第一次聽到的時候,繼承了許聞芹冷血特質的朝顏幾乎不能相信。
她一直遵諾不提,但不代表會忘記。
夏朝顏盯著沈湘燕,昂起頭等著她的反擊。沒想到,沈湘燕竟然不吭聲,也不看她,而是一直盯著身旁的齊唯杉。朝顏心中冷笑了一聲,也轉過頭來看向齊唯杉。
她如同一隻好勇鬥狠的刺蝟,將全身的刺重重豎起,無限尖刻:「你最好看住你這個女朋友,不要讓她動不動就亂跑出來咬人!」
她轉身就走。剛邁出一步,她的手臂便被重重拉住。
他第一次碰到她的身體,涼涼的,幾乎沒有什麼可感觸到的溫度,心頭漾起來的那一小簇搖曳的小火苗卻突突地往上直躥。
幾乎是立刻,他用力甩開了她,甩得朝顏差點一個趔趄。
朝顏站定,恨恨地看了他們一眼,旋即迴轉過頭跑開了。黃蓉蓉還在下面傻坐著。她得快點走。
齊唯杉看著她的背影,眼睛里掠過一陣複雜的神色,他一直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不遠的右前方。沈湘燕盯著齊唯杉,半晌之後幽幽地:「她有男朋友的。」
齊唯杉倏地回身看她,一瞬不瞬,很長很長時間之後,他終於緩緩開口,「沈湘燕,你真讓我失望。」
沈湘燕看著他,還是幽幽地:「我有什麼不好?」她頓了一下,「是,高中的時候,我就是喜歡搶別人的男朋友,越漂亮的女孩子,越登對的小情侶,我就越是要搶!」她垂頭,「可是,譚菱那件事,真的跟我沒關係,尤飛他主動來找我,我沒理他。」
「他有嚴重的憂鬱症。」
所以才會自殺。
她仰臉看他:「齊唯杉,我們才是同一類人。」精刮,計較,自私,不肯付出。
齊唯杉看著她:「不,」他緩緩地,「我們不是。」
就算以前是,以後也不會。
沈湘燕看著他的身影向前走去,在他身後叫:「為什麼?」
為什麼??
她的淚水流了出來。
那天晚上,沈浩然留下她,告訴了她這樣一個秘密。
那天晚上,齊唯杉離開她,泄露給她另外一個秘密。
同一天晚上,她受到了難以消弭的雙重打擊。
齊唯杉的身體頓住了,他緩緩轉過身來:「沈湘燕,那是我的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垂眸。
不知,又如何?
因為這件事,雖然後來證據不足大事化小,夏朝顏跟黃蓉蓉還是各自背了一個警告處分,而且,很違反常例地,被學校領導大會屢次予以通報。
夏朝顏丟掉了保送本校研究生的資格,黃蓉蓉丟掉了期盼了四年的第二學位,沈湘燕丟掉了跟齊唯杉之間這麼多年來的深厚友誼。
這件事上,沒有一個贏家。
滿盤皆輸。
但朝顏並不是很在意。
奇怪的是,黃蓉蓉也並沒有她所料的那麼在意。她後來才知道,齊唯杉早已私下裡找到了黃蓉蓉,詢問她有沒有意向畢業後繼續留在華梁公司:「那張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用了心。」
待遇優渥,意外之喜,所以,黃蓉蓉很是歉然地:「朝顏,對不起,害你為我被處分。」朝顏看著她,微微一笑:「你畢業后能留在蘇州,我替你高興。」黃蓉蓉垂下頭去:「我希望有能力三五年之後把我媽接過來。」
朝顏輕輕抱了一下她:「會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黃蓉蓉掙脫開她:「你呢?想找什麼樣的工作?」
朝顏沒有回應她,只是淺淺一笑,那個笑容溫如春風讓人炫目:「下個月,羅憩樹就回來了。」
八月里,大熱的天。
老高老高的台階前,朝顏跟羅憩樹面面相覷著。
羅憩樹臉皮那麼厚都開始不好意思:「那個,朝顏你先進去。」朝顏站住了,嘟嘴:「算了,那就回去吧。」他以為啊,她也發著怵呢!這對誰都是頭一回!
那怎麼行?羅憩樹瞪了她一眼,「我巴巴趕回來,你現在叫我回去?你腦子進水了吧夏朝顏?」這就是鴻門宴也得進!羅憩樹硬著頭皮,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拽了進去。
一進門,辦事員老太太瞄了瞄他們一眼,敷衍地:「今天不辦。」羅憩樹眉毛一豎,看著滿坑滿谷坐著的人,一臉的不相信:「為什麼不辦?」
老太太又瞟了他一眼,大熱的天,沒什麼耐性地:「不辦就是不辦。」
羅憩樹怒。香港去了一年,見慣了人民公僕的謙遜客氣,法制觀念空前高漲。不過,到底他還牢牢記得今天是個好日子,以為是限額問題,所以只得耐著性子:「沒關係,我們排隊等在他們後面行不行?」老太太瞧瞧他,一副大男孩的模樣,還稚氣未脫呢,不見得有自家孫子大吧,實在掌不住笑了起來:「傻小子急忽忽的幹什麼,沒看到今天這兒正辦著離婚哪!」她瞄了兩人一眼,「一輩子的事呵,回去想清楚,實在要來,明天再說吧!」
兩人石化。
出得門來,因為吃了次出乎意料的癟,朝顏埋怨:「你也不事先問問清楚!」
羅憩樹戳她腦門:「朝顏你個傻瓜!」他又不是大羅神仙,這種事怎麼會想得到?
怪不得滿坑滿谷的人臉上都是如喪考妣。
他坐飛機剛回來,過兩天還得趕回去把那邊事情完全結束掉,回到蘇州,全心全意迎接自己的網路公司開業。他跟大學同學高歡合夥,名字他早就想好了,憩歡顏,好記,上口,有意義。高歡是很務實的人,取笑他一番之後,這種務虛的事就隨便他折騰。他任總經理,高歡任副總經理,朝顏那是當仁不讓的財務。他不止一次雄心勃勃地向朝顏描繪未來的美好藍圖:「說不定我們就是下一個阿里巴巴呢!」朝顏難得沒有嘲他,微笑著看他一臉的神采飛揚。
當初溫芬不聲不響給羅憩樹辦好了轉學手續,好,他相當配合,不聲不響跟著一路去了香港。之後的兩天,宿舍同學打電話告訴溫芬,羅憩樹有一門課缺考,需要家長出一份證明。
三天之後,他風塵僕僕出現在心急如焚的羅石兩口子面前:「爸媽,這一次我尊重你們的決定,但是,」他看著溫芬,一字一句地,「從此以後,請不要代替我做任何決定。」
「這是最後一次。不然,就當你們沒有我這個兒子!」
他直直地走了過去,嘭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溫芬站在外面直淌眼淚。他向來愛乾淨,衣服從不穿隔天的,可是,他現在身上的那件,簡直像透了大冬天的腌鹹菜。她是真的有點後悔自己的獨斷專行了。在這裡語言不通,電視看不慣,飲食不喜歡,就連素來讓著她的羅石也時不時埋怨她實在衝動。
所以,他一畢業就宣布要回蘇州,而且經濟一早自立,實在鉗制不了他,溫芬傻了足足一個月,天天堵在兒子門前企圖讓他改變主意,但羅憩樹油鹽不進,說多了就索性閉門。
她恨恨,但沒辦法。
朝顏慢吞吞地:「羅憩樹,你真的——不告訴你爸媽嗎?」羅憩樹瞅她:「你告訴你爸媽了?」
朝顏搖了搖頭。
她身上就是有這種讓許聞芹時時刻刻提心弔膽的與生俱來的強悍,還有完全不管不顧的那種主見。所以後來許聞芹想起來就要掉眼淚。
羅憩樹得意地:「那不就結了?」他湊到她面前,雖然嬉皮笑臉但也未嘗不帶點兒認真地,「朝顏,你覺得後悔嗎?」
朝顏看著他,淺淺一笑。
當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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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結婚證到底還是辦下來了。
出了門,朝顏好一陣恍惚。她居然結婚了!羅憩樹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是種什麼滋味,酸酸甜甜的,小貓撓心一般。他湊過去:「夏朝顏!」得意地打開自己手上那個大紅的本本,翻到帶照片那一頁,「你老公我帥吧?」朝顏不理他,看著手中那個紅本子,端詳了半天,突然間沒頭沒腦地冒了一句感慨的話出來,「唉,我還一直以為自己能晚婚呢!」
羅憩樹嗤之以鼻:「現在才想起來響應國策,夏朝顏你矯情了點兒吧?」他瞪著她,「你還以為自己小著哪!要擱古代你可一早就該是羅夏氏了,」他晃晃手中的紅本本,得意洋洋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在家裡相夫教子,後面跟著一長串流著鼻涕圾著拖鞋的小蘿蔔頭們——」
他摸摸下巴,唔,爹啊娘的叫著,浩浩蕩蕩的倒也十分有趣。
就這一點來說,獨生子女那是的確孤單了點。
一長串?大熱的天,朝顏愣是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她看著羅憩樹一副浮想聯翩的模樣,不可能在想什麼好事情,有幾分羞惱:「你慢慢做夢吧啊,我可要走了!」
羅憩樹一把拉住她:「幹嘛去?」
朝顏微微蹙眉:「送譚菱,她今天走。」
畢業前夕,班上其他人工作都定了,朝顏她們宿舍卻是異數,除了黃蓉蓉,其他還都在半空中吊著。
吊著歸吊著,還有吊上吊下的區別。
羅憩樹一早警告朝顏不許找工作,鄭重承諾要拿大餡餅兒砸她。她索性也就真的安心待著被砸。許聞芹催了好幾次見她不動,以為她保送的事情黃了心裡還難受,準備來年考研呢,家裡境況反正還過得去,也就不再催她,隨她去。
張若嘛,她最近神神秘秘的,還天天早出晚歸,官方回答是忙畢業前的積欠考試呢!黃蓉蓉眼尖地好幾次看到她從那輛在S大學生中挺有名氣的藍色寶來車上下來,做賊似的,大老遠就四處張望著,心裡想,嘖嘖,這課補的!夠肥水不流外人田的!
不過,即算這樣,也還是沒有譚菱帶給她們的震撼大。
畢業前幾天在宿舍里,黃蓉蓉跟朝顏忙著收拾歸類東西,張若反正人影也不見一個,就只有譚菱,什麼也不收拾,天天躺在床上,也不睡,光翻身,焦躁,唉聲嘆氣。
黃蓉蓉跟朝顏起先裝傻,譚菱脾氣實在不好,犯不著撞上去。
到後來兩人沒法看下去了,先是朝顏咳了一聲,還沒開口呢,黃蓉蓉已經在旁邊插嘴了:「譚菱,有話就直說唄,表天天女鬼似的。」那個虛無縹緲的嘆息聲聽得她們心裡一陣一陣的寒戰,「來來來,說出來給俺們聽聽,老革命又碰到什麼新問題了?」
譚菱又翻了個身,托著腮幫子悶悶地,顯然是思索了好多天了:「你們說,如果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個500萬,你們阿還願意繼續工作?」她們宿舍的人跟著張若,南京腔學得都挺像模像樣。
「切,」黃蓉蓉一副受不了的模樣,重新繼續自己手頭的工作,「白痴問題,不存在的假設前提,無解。」
譚菱轉過頭來:「朝顏,你呢?」
夏朝顏想了想:「會啊。」
「為什麼?」
「為什麼?」朝顏拍拍手上的浮灰,隨口答道,「因為有些樂趣,錢買不來啊。」
譚菱的眼睛慢慢閉上,半晌,霍地起身跳下床,急匆匆就向門外奔,打開宿舍門的剎那,猛一個轉身,就連撞到腳也兀自不覺:「謝啦二位!」
不一會兒,走廊上傳來蹬蹬蹬高跟鞋跑遠了的聲音。
朝顏有點詫異地看著被甩上的門,心想她每次出去都這樣驚天動地的,上帝保佑畢業前這門可千萬不能報銷,押金那可就拿不回來了!心裡卻不免有點奇怪:「她這是怎麼了?」
黃蓉蓉也詫異著呢:「不知道啊,難道她真中了500萬?」她用勁掯了一下包裝帶,把書歸齊紮緊,突然間抬頭,沒頭沒腦地對朝顏說,「你有沒發現令狐沖最近乾淨順眼了很多?」
其實他原本各方面就很不差。
只是個人習慣差了那麼一點。
有這句話墊底,後面發生的所有事,朝顏都能理解,並生平第一次對譚菱刮目相看,因為她知道,有個條件挺好的上海老鄉一直在追求譚菱。
據說譚菱的媽在電話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勸她:「媽媽吃盡辛苦好不容易才從那個窮地方回到上海,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糊塗油蒙了心了。
沒用。
朝顏看看羅憩樹:「譚菱跟我們班長一起回廣西,」有點惆悵地,「這一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羅憩樹想了想:「我跟你一塊兒去吧。」這可是他們結婚的第一個紀念日,他可捨不得這麼早把朝顏放走。
見朝顏似乎有點猶豫,他瞪她:「出嫁從夫知不知道?!!」
開玩笑,他可是特意去鑽研過女誡的!
朝顏無語。
更讓她無語的是,也就兩三天吧,她跟羅憩樹領證的事就已經在他們那個小圈子裡沸沸揚揚地傳開了。
最先發來賀電的當然是羅憩樹的鐵哥們兒程海鳴,他在電話里直笑:「哎唷老羅,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讓人給逮住了?」
墳墓啊,哪個缺心眼兒的願意這麼七早八早就踏進去?
羅憩樹莫名其妙拋出一句:「簽合同了?」程海鳴愉悅著呢,這個留京指標可來之不易:「嗯,就今天,剛簽。」羅憩樹點點頭,沒一絲歉疚地:「哦,忘了告訴你,男人婆突然決定不留北京改回蘇州了,」他陰陰一笑,「也是今天!」
跟我斗,你還嫩點兒!
緊接著知道的自然是大熊跟黃睿靜這一對兒。他們面面相覷。
本來大熊還鬱悶著呢,黃睿靜畢業后不肯跟大熊一塊兒進親戚公司,而是應聘進了公安系統。大熊想想都要時不時哼兩句《鐵窗淚》,這以後日子還能過嗎?也不是沒動過離這個妖女遠點兒的念頭,但想想黃爸爸結實的肱二頭肌,沒有一次敢當真付諸實施。聽到風聲,大熊望著黃睿靜:「這話是怎麼說的?」他左右為難。黃睿靜瞅他一眼:「這樣也好。」
塵埃落定了,也省得正主兒都跟沒事人一樣,他們不相干的蹲在旁邊瞎操心。
黃蓉蓉倒是真心替朝顏高興,而且,她帶給朝顏一個爆炸性的八卦消息:「誒朝顏你知道吧,張若也領證了,比你還早一個半月呢!」就在畢業典禮的第二天。朝顏當然被炸得魂飛魄散:「跟誰?」黃蓉蓉白了她一眼:「你說跟誰?」
張若的懶在整棟宿舍樓里一直夠彪炳千秋的,某一年她寒假回家,什麼也不收拾直接拍拍屁股就回家了,等回來的時候發現,鼠媽媽帶著一窩鼠寶寶已經舒舒服服在她床上做窩,墊著她的杜邦枕頭,蓋著她早已被嚙得面目全非的羊絨衫,嘎嘣嘎嘣咬著她扔在床上的花生殼子,小日子過得滋潤著呢!弄得大冷的天,張若愣是坐在桌前一晚不敢睡。後來譚菱就斷言,若是畢業后哪天她們一時興起要去張若家做客,保不齊她從頭天晚上就要開始腳抽筋。「得連夜收拾啊!不然怎麼來得及!」言下之意當然很是挖苦。
黃蓉蓉覺得譚菱是刻薄了點,卻倒也不是憑空杜撰,她見朝顏仍然不得要領,捏捏她的臉:「你倒是想想啊,除了曾BT的,還有誰敢接收她?」
朝顏當然是極度驚駭,心想譚菱是不在,要是在了會怎麼想?優質男跟懶惰女,關鍵張若那可不是一般的懶惰啊,再加上譚菱曾經自稱大學四年下來,教授堆裡頭還就只欣賞Dr.曾醒明一個,這下不得吐血三升!
她只能搖頭:「別說,我真想不到。」
黃蓉蓉神神秘秘地:「這就想不到了?還有更想不到的呢!」她湊到朝顏耳旁,嘰里咕嚕說了幾句,朝顏回眸看她,一臉的不相信,「真的假的?」
黃蓉蓉聳肩:「當然真的,張若哭哭唧唧親口跟我說的,她才22歲啊當然怕死了曾教授又不許她上醫院!不過說實在的人家都夫妻了,留就留下來唄。再說了,曾教授嘛年紀也不算小了——」憋不住太正常了!她曖昧地湊近朝顏,「那個,我就不相信,羅憩樹能憋得住?」
朝顏臉上大紅,瞪黃蓉蓉:「哎——」黃蓉蓉瞧她臉薄得耳朵根都飛起紅暈來了,連忙討饒,「哎呀不說就不說,不說拉倒!」心想,切,都已婚婦女了,還羞澀個什麼勁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猛地心裡一陣絞痛。
幸福到底有多遠?對別人也許咫尺,但對她,永遠都是天涯。
無法觸及。
朝顏沒留意黃蓉蓉的頭漸漸低了下去,她還臉紅著呢,想著黃蓉蓉方才的話,他憋得住?
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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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證當天他就動開壞腦筋了,拉著朝顏回他家:「好久沒人住了,你現在可是我老婆了,不得幫我打掃打掃?」朝顏心想倒也是,別的不說,光是那股子霉味兒嗆死人,不要再說浮塵啊蜘蛛網啊什麼的,她先開窗透氣,嘩啦一聲的,驚動了隔壁的錢家阿媽,她隱在窗后,看著朝顏頭上戴著素色小頭巾,蒙著口罩,手上拿著雞毛撣子在往窗外捯蜘蛛網,儼然小主婦的模樣,心裡的震動那可不是一點半點!
心想真看不出來這個小丫頭片子倒還真挺有手段的!
朝顏是一點兒也沒察覺,回眸看向倒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假寐的羅憩樹,不悅地:「還真當自己是大少爺哪,還不起來幫我收拾!」羅憩樹懶懶地看著她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莫名的煩躁:「你機器人不累啊從白天到晚上忙到現在!」朝顏好氣又好笑:「哎,搞清爽好伐你,這是你家又不是我家!」羅憩樹立刻坐直了身體,很嚴肅地:「夏朝顏,把剛才的話再給我重複一遍!」朝顏吐吐舌頭,不再吭聲。
羅憩樹心裡不爽正想找碴呢,逮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那還會錯過,立刻嘩啦一聲拉上窗帘,把朝顏連拽帶抱地拉到了沙發上,一個反身就壓住她。
朝顏推他:「誒你幹嘛……唔……」她的唇已經被堵住了,半晌之後羅憩樹稍稍鬆開她:「朝顏。」「嗯?」朝顏臉上帶著淺淺的紅暈,眼睫毛微微顫動地。
「晚上別回去了。」
朝顏睜開眼,推他:「不行。」羅憩樹瞪著她:「為什麼不行?」
朝顏為難:「我媽知道我宿舍已經退了。」
羅憩樹不以為然地:「知道了就知道了唄,你都嫁給我了,而且,」他有點可憐巴巴地看著朝顏,「我過兩天就要回香港了。」要再過一周才能回來。他心急火燎地要把那邊的事兒全部結束掉,也好回來大展宏圖,過自己想要的小日子。
他從小在蘇州老城區長大,這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他都熟悉。
並且,他之所以一早拉著朝顏去領結婚證,為的就是不留後路,斷她所有猜疑。
朝顏瞅著他:「羅憩樹。」
你……後悔嗎?
畢竟他的成績,完全可以保研。
羅憩樹先是捋了一下她因為打掃而高高紮起來的馬尾辮,而後捧著胸口,擠眉弄眼地,「唉,我幹嘛七早八早吊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
朝顏目不轉睛看著他,突然間撲過來,一下子就撞到他懷裡,頭更是撞到他的下巴,疼得他齜牙咧嘴地:「喂喂喂,夏朝顏你想謀殺親夫是不是?」
朝顏貼上他的臉,眼眶居然有點濕了:「羅憩樹。」
她趴在他肩頭,眼裡含著淚,心底卻是滿滿的歡喜。
羅憩樹回擁她,不再嬉皮笑臉,默然半晌之後,他貼在她耳邊:「朝顏,雖然現在苦了一點,會慢慢好起來的,」他緊緊擁住她,「相信我,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朝顏伏在他胸前,嗔他:「傻瓜。」
她又怎麼會怕吃苦?
未來的日子裡,只要能彼此攙扶著。
再苦,都值得。
她一下子掙開他,有點歡快地:「羅憩樹,明天跟我去花鳥市場,我要把我們那間小辦公室好好布置一下!」她歪歪頭,「還有哦,要買點二手桌椅,還要……」她興緻勃勃地索性拉過一張椅子,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列開了清單。
羅憩樹淺笑地看著她,他當然不懷疑夏朝顏是一把過日子的好手。
從小,她的脖子上永遠拴著家裡的鑰匙。
以往,夏勇跟許聞芹忙著上班糊口的時候,中午回不了家,總是朝顏,放了學就一溜煙跑回家,燒飯,炒菜,燉湯,把自己跟夏晚晴的午餐弄得妥妥噹噹的,更多的時候她幫著洗衣拖地,倆姐弟走出去,永遠是面色紅潤衣裳整潔。
那股子精神氣兒,一點看不出家裡的窘境。
他毫不懷疑,在以後共度的歲月里,夏朝顏也會以這樣的熱忱,把他照顧得棒棒的,把家裡的所有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他從桌子對面俯下身,彎下腰,抵住朝顏的額頭,盯著她。好像,他真的撿到了一塊寶呢。
算命先生,你說是不是呢?
他眼神順勢往下一瞥,就看到朝顏的V領T恤裡頭,露出了雪白的一塊肌膚,還有若隱若現的……他頓時血脈噴張,伸手用力一拉,朝顏便被他帶著踉踉蹌蹌站了起來。朝顏的手在空中亂舞:「羅憩樹,別………唔……」一晃神,下巴被他輕輕一挑,唇也順勢被堵住了。
他的唇,緩緩下移,所到之處立即燃起了一簇簇火焰,跳動著劈劈啪啪的璀璨火花,朝顏輕輕喘息著,心跳如擂鼓般,她心裡掙扎著,躊躇著。唉,她當然害羞,但是……
羅憩樹多聰明的人,立刻敏感出朝顏的些許鬆動,當然不肯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將唇移在朝顏耳邊,悄悄說了句什麼。
朝顏的臉漲得通紅,剛想說什麼,羅憩樹的唇已經再次滑了下去。
很長很長時間以後。
羅憩樹突然間就鬆開了她,朝顏固然早就羞得說不出話來了,羅憩樹更是瞪著她,半晌,咬牙:「夏朝顏!」
又過了很長時間,羅憩樹摟住朝顏,兩人窩在沙發上。
朝顏小貓似的依偎在他懷裡,又過了半晌之後:「羅憩樹?」羅憩樹聞著那一縷似有若無的馨香,嗯了一聲:「怎麼了?」朝顏若有所思地:「你說我媽媽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羅憩樹的眉頭微微一跳,他當然明白她的話,俯下頭去:「怎麼突然想起來這個?」
朝顏有點孩子氣地:「我嫁人了嘛,我是想,她在天上會高興吧?」
羅憩樹親親她:「傻瓜。」他在她頸窩裡靠著,大言不慚地,「當然高興,你老公我這麼玉樹臨風英俊瀟洒,她怎麼會不高興?」
某個深夜,他半夜起來上廁所,聽到爸媽躺在床上閑聊,羅石的聲音,還是跟平時一樣不緊不慢地:「今天沈浩然跟我聯繫上了。」溫芬顯然有點吃驚:「啊?」她的聲音頓了一下,「他現在在哪裡?」羅石的聲音倒是挺平靜地:「法國吧,聽說自己辦了個小公司。」溫芬的口氣挺不屑地:「他倒是開心,留下一個冤魂,一個孽債。憩樹半歲的時候我帶他回上海,醫院門口看到他跟樊迎春往裡頭走,那個肚子挺得哦——」
羅石止住她:「好了好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件事就別再說了,憩樹耳朵尖著呢,再說他還一直跟夏朝顏同學著哪,你老這麼叨叨的,萬一給他聽到漏出去了怎麼辦?」
溫芬嘴上哼了一聲:「這還用你提醒?」心裡卻想,我還就想慢慢漏給兒子知道呢!羅石不語,想是慢慢睡著了。
羅憩樹在外面呆立了半晌,終於悄悄回屋。那年,他十五歲,念初二。
羅憩樹想了想,又俯身,看看朝顏,親了她一下:「再歇會兒,我送你回家。」
五天後,朝顏送羅憩樹上計程車。羅憩樹蹭蹭的已經耽擱了一個多小時了,如果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了。朝顏催促他:「快點,不然來不及了!」羅憩樹點點頭,匆匆上車,對那個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多歲的敦實粗壯的司機吩咐道,「浦東機場!」
朝顏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之間就覺得空落落的一點兒也不放心,不由自主追了上去:「小心。」羅憩樹不耐煩地:「知道了知道了!」他回眸一笑,緊接著又瞪了朝顏一眼,「等我回來!」
朝顏臉紅,嗔道:「快走吧!」
她後來無比後悔自己的這一句話。
如果知道後來發生的事,哪怕不計任何代價,她一定會千方百計留住他。
可是,世事終究,無限蕭索。
錯,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