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確實沒有人!」她氣得全身發抖:「要不是我……」她突然住口,張口結舌。她要說什麼?她竟然差點脫口而出。
「要不是你什麼?」他問,眼神如鷹鷲一樣銳利,彷彿要看得她無所遁形。
她很快站穩了陣腳,自欺欺人一樣扭過頭去:「要不是我一時糊塗。」
「習絳綾」他咄咄逼人:「你跟我說實話,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有。」心虛所以聲音也乏力:「我要上去看寶寶。」
「你先給我說清楚,你到底還瞞著我什麼?」
她招架不住了,今天她精疲力竭實在無力招架,所以倉皇的想逃走:「我要先上去。」
他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攫回來:「習絳綾,不說清楚你甭想上去。」
她身後是冰冷滑膩的車身,她腕上是火熱滾燙他的手掌,視野全是他一張臉,滿滿當當。她虛弱的閉上眼睛:「你何必要知道。」
「我一定要知道。」
她知道他的性格,她知道他的手腕,不達目的他絕不罷休。她的答案如果不能讓他滿意,她只怕將永世不得安寧。她只能艱難的開口:「陸沉。」
「陸沉?」他疑惑的揚起眉。
「你長得像陸沉。」夢囈一樣的聲音低下去:「尤其是微笑的時候。」
他這樣極品聰明的人,不用問馬上明了前因後果。她這回是真正惹到他了,她竟然敢拿他來當替代品,他一向無以倫比的自尊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奇恥大辱?他現在一定恨她入骨。她知道。可是無可奈何,她說漏了嘴,只好給他個合理解釋。這樣……也好,他從此恨她,好過他興味盎然的不肯放過她。
果然,他的語氣平淡,可是字字尖銳:「真榮幸,我竟然還做了一回替代品。習小姐,怪不得你肯將孩子生下來,但不知道你能不能在孩子身上看到舊情人的幾分影子?不然,你可真是得不償失!」
擲下這幾句話,他上車絕塵而去。
剩她獨自立在微涼的晚風裡,身後草坪里蟲聲唧唧,她怔仲發了半晌呆,垂著頭拖著沉重的步子上樓。
黎副總心情不好,基本上一會議室的人已隱約察覺到,雖然公事上頭他向來不給人面子,但眾人都同情的望著習絳綾,她本來就算是新手,勉強努力的後果也抵不過他閑閑一句:「習小姐,公司花薪水請你,並不是要你做出這種垃圾報告。」
她面紅耳赤:「副總,我早就說過我沒有能力。」
「我不要解釋,我只要結果。全部重新做,下禮拜一董事會要討論。」
當著她的面,將她辛辛苦苦做出的報告「啪」一聲擲進字紙簍。她氣不可抑,站起來:「黎副總,你在人事方案調整前並無徵詢我本人的意見,而調整后我也曾向你言明我沒有能力勝任,我已盡全力仍無法達到你的要求,所以我辭職,我不幹了。」
她不幹了!她不幹了,她不要呆在這裡受他冷眼,受他挑釁,受他刁難。
眾目睽睽,看最冷靜克制的習小姐竟然發飆,長源上下還無人敢這樣公然跟黎勝霆叫板,人人皆轉頭望向主席位上的黎副總。
他唇角冷冽上揚:「習小姐,沒有這麼便宜,在你與長源的合約中早就註明,如果你要離職,須提前三個月通知人事部門。也就是說,不管你願不願意,這三個月里你還得留在長源。」
三個月?只怕用不了三天,她就會死在他的怒火里。
嘆了口氣,她最近似乎一下子老了三年,被黎勝霆感興趣固然很累,被他痛恨更累。總之當年一心考入長源真是大錯特錯。在員工餐廳吃午飯。今天是端午,餐廳有特別套餐。還供應有粽子,一不當心卻將細線扯成死結,解不開理還亂,又嘆口氣放下粽子,抬頭正好看到方笑雪端著餐盤左右顧盼。
進餐高峰,只有她身旁有空位。她現在是長源頭號颱風源,沒有多少人敢和她一齊吃飯,怕被颱風尾掃到。
真可笑。方笑雪卻徑直走過來:「可以嗎?」
「當然可以。」
無數暗戀眼神眼睜睜看大美人落坐颱風旁,不知多少雄心起了英雄救美的念頭。
挾起飯糰,味同嚼蠟。耳中忽聽到方笑雪開口:「你為什麼不問?」
嘎?問什麼。眼角的驚詫卻令方笑雪意外:「當然是陸沉。」
「問來有什麼用?」她意興闌珊,蕭郎早就成了路人。她現在只想躲避黎勝霆的怒火,旁的事一概顧不上。
「他在國外,仍是單身。」
就算是鑽石王老五也等閑不能招惹,比如黎勝霆。
方笑雪說:「我以為你會驚喜。」
驚喜?唇角的笑意漸漸無奈,有什麼好驚喜,他又不會回頭來找她,難道要她飛到彼岸去搖尾乞憐重拾舊歡。
只聽方笑雪說:「你變了。」
當然變了,畢業之後職場打滾這麼多年,滿面塵灰煙火色,只差兩鬢蒼蒼十指黑。如果黎勝霆繼續不想讓她好過,那麼她離華髮早生的日子也一定不遠了。短短十分鐘,她已經想了黎勝霆這名字五次,真是驚弓之鳥,畏之入骨。
齊宇峰端著餐盤走過來:「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大美人巧笑倩兮,齊宇峰卻只關切著習絳綾:「習小姐,副總要的那份報告,你遇上什麼問題了嗎?」
當然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因為她根本無從下手。一想到這個就心煩意亂,將面前的餐盤推開。齊宇峰說:「這樣吧,回頭我幫你先做個提綱,找找靈感。」
靈感?又不是策劃書?但他的意思已很明顯,危難關頭難得有人肯伸手幫她一把,心底到底是感激:「怎麼好意思麻煩你。」
他推推眼鏡,神色有些靦腆:「是公事嘛。」
有內行幫忙果然不同,短短數小時她已抓住頭緒,剩下的事情只需數據來證明,財務部卻遲遲不肯提供,她只得下樓去財務部見黎郁,黎郁照例是愛理不理:「沒有。」
「怎麼會沒有?」強打精神堆起笑,老天,她已經要累死了,不想再面對任何一個黎家人,最好連黎這個姓氏都不要聽到。但公事大於天,怎麼也得周旋:「黎經理,財務帳應該保存二十年方可銷毀,我要的只是十年來的數據。」
黎郁將臉一揚,神色冷淡,眉目間倒有三分似黎勝霆的倔傲:「這是公司重大機密,你還有三個月就要離職,我怎麼能告訴你?焉知你不會泄露給對手公司?」
挫敗感油然而生,是呵,何需太努力,她是太傻,換作旁人庸庸碌碌等閑混過這三個月去。但多年來的習慣卻仍是據理力爭:「我有我的道德,黎經理,就算你信不過我的人格,也應在公事上予以配合,我不想在這種小事上造成部門間的矛盾。」
黎郁冷笑一聲:「習絳綾,你省省吧。你也不看看今時今日你是什麼處境?你以為你還是黎勝霆的心肝寶貝?」
「這是公事,黎小姐。」
黎郁嗤之以鼻:「少來,有本事你回頭向黎勝霆哭訴好了。別以為母以子貴,穩操勝券想嫁到我們黎家來,你少做這樣的春秋大夢。」
彼我雙方完全缺乏溝通可能,她只得上樓回辦公室去面對電腦發獃。六年來第一次覺得寒意徹骨,槍林彈雨都經過了,不知為何今日的事卻分外令人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