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兩國交鋒
飲過三次酒了——京城冬天積翠園中一碗毒酒,江南小春湖草廬中一碗醉春風,幽州城裡北地烈酒,三碗酒,三段回憶,最終在你一吻中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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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白水河,衛子浩直接把她扔進馬車,不准她出來,連出恭都在馬車上。
杜昕言幾日沒見到她,悄悄問侍候她的玉茗,聽她說笑菲吃完就睡,沒半點兒對勁,杜昕言這才放了心。
一路到了真定邊塞,衛子浩與杜昕言商量,打算在真定休息一日便過黃河往幽州進發。
笑菲終於可以走出馬車。杜昕言早已下了馬,和使團中的官員說笑,眼睛卻一直瞟著馬車,心裡暗想此時的笑菲會是什麼模樣。
聽到馬車中傳出玉茗一聲尖叫。杜昕言轉開頭突然想笑,她這回又玩什麼把戲?
玉茗身子探出馬車,滿臉淚痕,期期艾艾地指著馬車說:「小姐……不行了!」
衛子浩眉頭緊皺,上前一把掀起轎簾,推開了車門進去。眨眼間他探出頭來對外喝道:「去請大夫!」
真病了?昨天玉茗還說她生龍活虎。杜昕言懷疑地盯著馬車。
只見衛子浩抱了昏迷的笑菲出來。她的臉燒得通紅,嘴唇乾涸起泡,手無力垂下。杜昕言腦袋嗡嗡作響變成了糨糊。
他眼神在玉茗身上打轉,噌地拔出了寶劍,壓在她脖子上冷聲道:「做了什麼手腳,說!」
玉茗嚇得只顧流淚,笑菲從被關進馬車上起就對她說,要想不去契丹,只能裝病,能拖多久是多久。她當然不想去,受罪的是笑菲。於是從那日起笑菲便只喝少量的水,食物不動由玉茗偷偷藏著,晚間又解了衣衫赤裸地睡在冰涼的車上。她昨日上馬車,告知笑菲行程快到真定時,笑菲已燒得渾身通紅,意志模糊,卻告訴她肯定會在真定拖上半個月。
聽到玉茗斷斷續續說完,杜昕言氣得胸口發悶,真想仰天長嘯一聲。
她本來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從來沒吃過這種苦頭。病來如山倒,連續三天沒有絲毫醒轉跡象。大夫卻說,她脈象雖弱,卻有生機展現,只要醒轉,好生休養便無大礙,聽得衛子浩和杜昕言相對無語。
杜昕言苦笑著想,她的脈象生機勃勃?既然怕死,施苦肉計卻又毫不含糊。沈笑菲,若是我心軟半點兒,還不任由你搓圓捏扁?他打定主意硬著心腸不去看她。
因為笑菲的病,使團便在真定驛站住下來。
第四日笑菲醒轉,看到衛子浩坐在床邊,她微微一笑,「衛大人,我餓了。」
衛子浩又喜又氣,輕嘆道:「沈笑菲,我服氣了。你想吃什麼,我馬上吩咐去做。苦差事啊!」
笑菲虛弱地說:「你不是擔心杜昕言放了我嗎?你不跟來怎麼行?」
「好,這你也看出來了。早知道他絕不會放你,我操什麼心呀!」他站起身道,「杜侯爺心繫北方安定,小姐昏迷時,他擔心小姐若是死了,契丹會借口起兵,這幾天都在與真定駐軍商議布防。我這就告訴他一聲。」
笑菲冷笑,是啊,若是不把她安全塞進耶律從飛的洞房,契丹藉機起兵,他擔心的就多了。
杜昕言聽說她醒了,長舒一口氣,拍了拍衛子浩的肩道:「本侯要去睡覺,安全由衛大人負責。耶律從飛也不知道什麼眼光,以後留她在契丹折騰吧!」打了個哈欠,也不進房看笑菲一眼,徑直回自己房間睡了。
嘴上怎麼說是一回事,但笑菲知道,心裡還是盼著他能來看自己。玉茗噙著淚端了湯喂她,小心地說:「小姐,咱就這個命,再拖,還是要去契丹,就認了吧!身子是自己的,再糟蹋難受的是自己。」
笑菲喝著湯,心裡卻在打鼓。照她所想,一路上不好下手。在真定停留半月以上,嫣然和邁虎也早該到了。
她喝完湯,有了點兒精神,繼續又睡。笑菲突然想到,嫣然和邁虎一直沒有消息,難道是想等到過了黃河,人交到耶律從飛手中再動手嗎?顧及國家大義不像是嫣然和邁虎能想到的。她馬上反應過來,杜昕言該不會真的是想報恩,又顧全大局,所以要等她到了幽州再動手吧?
想到他把自己扔給衛子浩的時候,笑菲惡狠狠地說:「我不承你的情,不要你報恩!就嫁給耶律從飛,再揮兵南下,把江山奪了!」
話說出來,舒服了不少,沒過多久她便睡得熟了。
深夜,杜昕言輕巧地從窗戶中翻出,狸貓一般伏在了笑菲房間的屋頂上。他揭開瓦片,淡淡的月光照在透明紗帳中。他拿起酒邊喝邊往下瞧,回想她一路折騰,唇邊漾開濃濃的笑意。
月朗星疏,蟋蟀短促有力地鳴叫著。床上笑菲翻了個身,卻是醒了。
她撐起身,似想要喝水,又不想叫醒睡在榻前的玉茗和玉華。笑菲身上無力,下床時腿一軟跌倒在地,驚醒了玉華。
「小姐是想喝水嗎?」
笑菲被她扶著坐下,微笑道:「我想吃東西。」
玉華愣了愣,趕緊叫醒玉茗去廚房熱點兒粥。
「多拿一點兒來。」
「小姐,你才醒來不久,吃多了對胃不好。」
「誰說的,馬無夜草不肥,我可不想弱不禁風!吃得多才長得壯實!日後晚間都多備夜宵!」
玉華只好應下。
笑菲輕笑道:「玉華,聽說契丹男人個個像野牛,你怕不怕有人討了你去?哎,別害怕,那是別人亂講的。我以前也以為是這樣,結果看到耶律從飛時,卻不這樣認為了。」
玉華好奇地問道:「那個契丹王子長什麼樣?」
「當時正是春天,他穿了件薄薄的春衫,看上去像是風流書生。長得嘛,鼻子很挺直,眼睛很亮,很有神,沉思時氣勢很駭人,看我的時候,那股子殺氣便沒了,溫柔得像渠芙江的春水。聽說他的母親也是漢人,契丹貴族不喜歡他。他卻極有志氣,十八歲那年奪得了契丹第一勇士的稱號,幾次南侵都是由他帶兵。」笑菲的手轉動著手中的茶杯,看到茶水倒映出屋頂上探出頭的杜昕言。
她一隻手撐著頭,臉上露出甜蜜的笑容,聲音越來越溫柔,竟含著幾分少女懷春的羞澀,「玉華,四公主那日見我哭得淚人兒一般,她怕嫁去契丹。可是她哪裡知道,耶律從飛是這般風度翩翩,文武雙全的俊才,所以我要吃得好睡得好,養足了精神去見他。」
杜昕言在屋頂瞧著聽著,幾乎氣炸了肺。他轉念又想,若真急著見耶律從飛,何必要死要活弄這麼些花樣。
玉華已好奇地將他心中疑惑道了出來。
笑菲得意地說:「這叫以退為進!我急著趕著送上門去,契丹人肯定輕視於我。我這一病吧,殿下只有心疼的份兒。若是遇到什麼狀況,我裝一個舊病複發,身體不好,誰也疑心不了我。」
玉華嘆服,「小姐心思過人!」
杜昕言也咬著牙嘆服,「你想嫁他,做夢去吧!」心裡泛酸,酒也不想喝了,蓋上瓦,施展輕功回了房。
玉茗端了清粥小菜來,笑菲抬頭看了看屋頂,吃得心滿意足。
又三日,笑菲元氣恢復,出了房門坐在廊下看書。
看到杜昕言從房中出來,她輕聲吩咐道:「玉笙,去喚衛大人來。」
衛子浩匆匆趕來,見笑菲精神不錯心情也大好。
「衛大人,我看再養三五日咱們便可起程,你意下如何?」笑菲微笑著問道。
衛子浩自然求之不得,「沈小姐想明白再好不過,如果行動無礙的話,四日後咱們便起程。」
「大夫說,我多曬點兒太陽,呼吸新鮮空氣,身體會好得更快,可是太陽曬多了頭又暈,衛大人可有好辦法?」笑菲睜著清朗的眼睛詢問道。
「無妨,讓玉茗她們為小姐撐傘遮陽!」
「衛大人,我有話與你說。」笑菲眨了眨眼。
衛子浩心頭疑惑,隨即應下,「我親為小姐執傘,也好保護小姐。你們下去吧。」
驛站院子里,笑菲懶洋洋地躺在貴妃榻上,手執書卷,看著衛子浩笑。不知她說了什麼,衛子浩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杜昕言遠遠瞧到,想起當初在花園中用袍袖為她遮擋陽光,牙又磨得一磨。
眼見笑菲睡熟,衛子浩將傘交給玉華離開。杜昕言才慢吞吞地走過去,拿過玉華手中的傘,眼眯了眯,玉華便嚇得退開。
杜昕言方才仔細地盯著笑菲的臉看,依舊是瘦削的臉,白如玉的肌膚,淡水色的唇。她側著腦袋,露出纖細的脖子,隱約能看到皮膚下青色的血管。長發順著睡榻垂下,更添柔弱之姿。
一隻蜜蜂飛過,杜昕言彈指揮走,想起當日,唇邊笑意再起。
「讓杜侯爺主動持傘遮陽,笑菲真有福氣。將來與我夫君說起,天朝安國侯親自持傘遮陽,妾身身價大漲。」笑菲睫毛未動,慵懶地吐出這句話來。
聽到哈哈幾聲大笑,衛子浩從屋角轉出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杜昕言,恭敬地從懷裡掏出一張百兩銀票說道:「沈小姐能讓侯爺主動持傘遮陽。衛子浩願賭服輸。」
笑菲笑著坐起,接過銀票道:「衛大人想提什麼賭約,笑菲一定奉陪!」
兩人臉上帶出的得意笑容差點兒氣破杜昕言的肚皮。他嘴角噙了絲笑看著兩人,突然伸手從笑菲手中奪過銀票道:「沈小姐賭子浩一定不會相信她,不會和她打賭。本侯卻知道子浩素來巴不得看本侯笑話一定會賭的。本侯贏了。」
「你……」
沒等她說完,一絲細若蚊吟的聲音飄進耳朵,「嫣然。」
笑菲住了嘴,對衛子浩抱歉地笑了笑,「強中自有強中手。我竟輸給侯爺了。原來衛大人和侯爺是結了怨的冤家,我還當你倆是好兄弟呢!」說完也不管衛子浩臉色多難看,扭身進了屋。
還忘不了挑撥幾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杜昕言嘆息。他拍了拍衛子浩的肩說:「我請子浩喝酒!」
衛子浩原想看好戲,這時才明白再一次被沈笑菲耍了,氣得哼了聲道:「聽說耶律從飛暴戾,娶了這丫頭,誰折騰死誰都對咱們有好處。」
杜昕言但笑不語,衛子浩卻氣得酒也不喝,下令讓侍衛們守住房門,再不準笑菲出房門半步。
困在房中的笑菲心急如焚,杜昕言悄悄對她說嫣然是何意?是嫣然落在他手中來不了,還是另有所指?
看到門口木樁似的侍衛,她只能等著杜昕言來找她。
偏偏幾天過去,杜昕言連她的房間大門也不經過。笑菲晚上盯著房頂看,瞪到眼酸睡著也再沒看到動靜。難不成他是故意讓著急?笑菲翻然醒悟,咬牙切齒要報復回來。
第四日,行囊收拾齊備,笑菲重新穿上大紅嫁衣,全套釵環首飾,上了船。
衛子浩這次親守在艙房外,生怕再出半點兒狀況。
順利渡過黃河,契丹使節早已等候在岸邊,幾番寒暄后,天朝使團往幽州城進發。
到了驛站不久,便聽傳報,耶律從飛來拜見。
笑菲心中悲涼,不可自抑地想起放走耶律從飛時的情景。
他身上泄出的殺氣,眼中的冰寒。自己面對定北王高睿也從來沒有這樣的恐懼,以至於當日竟不敢道出真姓名,冒充了四公主高婉。笑菲放在桌上的手微微發顫。是她自己造成的,怨得誰來?
她收緊了手指,緊緊握成了拳頭。笑菲看了半天拳頭笑了。她還怕什麼?如果戰場上高睿死了,她最多只能活一年半罷了。生命的長短操縱在別人手中,怎麼活是她自己的事。
玉華抿嘴笑道:「真想看看小姐嘴裡風流俊俏的契丹王子。」
「此次和議他要的是四公主。如今換了我,玉華,你說耶律殿下是來拜訪還是來找碴兒的?」
已經是五月初夏,太陽炙烤著幽州城,空氣中連絲流動的風也沒有。
杜昕言與衛子浩都沒有親眼見過耶律從飛,對這個屢次帶兵南侵的契丹第一勇士懷著不同程度的好奇。
先聞蹄聲如雷,遠處空中飄起一縷黃塵。眨眼工夫,十來騎人馬已踏著風雷之聲直衝進驛站大門。站在廊下的侍衛面色大變,強撐著沒有後退,膽小的已閉上了眼睛。衛子浩眉頭一揚,手已握緊劍,卻看到杜昕言悠然自得,面帶笑容。
聽得一聲長嘶,馬在廊前被生生勒住。為首之人穿著淺紫色綢袍,額間系著條紅玉抹額,黑髮飄揚,鼻樑挺直,目若寒星。身後跟著十八名個頭身高差不多的侍衛,面容彪悍,穿著一色藍色鑲紅邊勁裝,腰挎銀刀,腳踩小牛皮靴,目不斜視。
為首之人翻身下馬後,侍衛們跟著下馬,動作乾淨利落,整齊劃一,穩穩地站在他身後。
杜昕言與衛子浩對視一眼,好一個下馬威。
他薄薄的嘴唇一動,發出的卻是爽朗的笑聲,「聽聞威鎮天朝的安國侯領使團已到,耶律從飛心慕英雄,便趕著前來。杜侯爺一路安好?」他的目光卻落在衛子浩身上。
衛子浩尷尬地往一側一讓,亮出杜昕言來。
耶律從飛專註地看了眼衛子浩,這才笑道:「從飛並非認錯了人,而是詫異天朝除了杜侯爺外,竟還有與侯爺不相伯仲的英雄。」
單從服飾上看,侯爵服飾和都衛使的身份相差太遠,耶律從飛不可能認錯人,他話裡帶著明顯的挑撥。杜昕言面上帶笑,心想是試探我的氣度嗎?「殿下好眼光。聽說過中原的曇月派嗎?衛大人另有一重身份,曇月教主。」
初見耶律從飛,杜昕言便知道笑菲所言非虛。見耶律從飛丰神俊朗,他心裡更不是滋味,暗暗把耶律從飛罵了個半死,而此時撐著滿臉笑容介紹,舉止溫文爾雅,倒似他不會半點兒武功。
聽到「曇月派」三字,耶律從飛眼睛一亮,嘖嘖贊道:「曇月派百年間出的護衛忠心護主,從無背著之意。衛教主可是中原武林比劍從未落敗過的大俠衛子浩?」
衛子浩面色有點兒尷尬,他從未落敗,卻從沒贏過杜昕言的劍。他硬邦邦地回道:「下官如今任御前都衛使,殿下抬愛了。」
杜昕言心中一動,擺足侯爺氣勢道:「衛大人,你去告知沈小姐一聲,耶律殿下來了。」他盡量讓語氣平和,舉止中故意帶出了頤指氣使的氣派。
衛子浩愣了愣,對杜昕言行了禮轉身離去。
杜昕言不再看他,堆了滿面笑容道:「殿下請!」
耶律從飛再往衛子浩的方向瞟了眼,杜昕言竟已先他一步進了大堂。耶律從飛臉上劃過一絲玩味的神色,隨之邁進了門檻。
坐定之後,杜昕言的話便多了起來。聽耶律從飛提起一句定北王后,杜昕言眉飛色舞地將東平府將計就計大勝一役渲染了十分。
他心裡冷笑著想,你想看我什麼面目,我就演給你看好了。你想挑撥,我就讓你看到我對衛子浩不滿。
耶律從飛始終保持著爽朗豪邁的風格,挑著中原的趣事說了。杜昕言只一味奉迎,倒也和諧。
半個時辰過去,衛子浩沒有出現,沈笑菲也沒有出現。杜昕言便吩咐擺酒待客。
「侯爺,酒剛烈,要說繁華,幽州不及天朝。要說喝酒,天朝使團喝不過我這十八騎。」耶律從飛帶出了拼酒的意思。
杜昕言溫和地回絕道:「酒有很多種喝法,在我天朝人看來,飲酒是助興,是雅趣。品酒不是求量,是享受酒味綿長、甘醇回香,喝不喝得過與會不會品酒是兩回事。」
「杜侯爺此言差矣。契丹男兒重英雄,喝酒不行,便稱不上英雄。耶律從飛敬杜侯爺是英雄,今日得見,杜侯爺不喝酒是不成的。來人,上酒!」他不待杜昕言再推辭,吩咐驛館侍從搬酒。
大堂內使團文官居多,侍衛散布在四周戒備,僅有兩三名副將在座。杜昕言的頭有點兒大。拼酒拼不過不算什麼,難纏的是朝廷那幫酸腐御史,沒準兒會上本彈劾他丟了天朝顏面。
杜昕言端起酒笑道:「我天朝與契丹和議休兵,耶律殿下又求娶我天朝貴女,是大喜事。難得殿下盛情,這酒不能不喝。只不過,使團之中酒量不好的文官眾多,和你的侍衛比比吟詩作賦還行,要和他們比酒,好比讓武將去繡花,這不是勉強了嗎?!將來你帶著十八鐵騎來中原做客,本侯定召集軍中愛酒之人奉陪。」
他乾脆讓文官認輸,省得醉后出糗。
耶律從飛也不再勉強,笑道:「好!從飛今日便與侯爺同醉。你們出去!」言下之意竟是一挑二。
十八鐵騎出了大堂整齊地站在廊下等候。杜昕言略一示意,使團文官們也紛紛告辭,轉眼間大堂中便剩下了杜昕言和耶律從飛。
杜昕言笑眯眯地擺了擺手道:「殿下,真要比酒,本侯現在就認輸。不過,衛大人的酒量卻是本侯見過的第一人,號稱千杯不醉。殿下真想比酒的話,本侯以為只有衛大人能與殿下比肩!」
耶律從飛盯著杜昕言斂了笑容,淡淡說道:「杜侯爺是看不起從飛嗎?」
話已至此,杜昕言只得嘆了口氣端起酒碗道:「本侯敬殿下。」舉碗啜了一口,滿嘴辛辣,比燒刀子還厲害。杜昕言生平飲酒無不是頂級佳釀,這種烈酒他不是不能喝,是極不愛喝。他皺著眉長嘆道:「殿下,北地之酒果然烈性!」
耶律從飛一口乾完,淡笑道:「北地之人也烈性!試問和議之時,從飛要的是四公主,天朝皇帝卻塞了個什麼貴女,是欺我契丹娶不得天朝公主嗎?」說完沉下臉,將酒碗往地上一砸。
聽到聲音,他的十八鐵騎蜂擁而入。人人面露憤慨,雪刀出鞘,團團圍住了杜昕言。天朝使團侍衛見勢不妙,也跟著湧進屋內。雙方人馬劍拔弩張,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呵呵,我說殿下為什麼一定要和本侯比酒,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哇!」杜昕言安坐如山,視眼前雪刀如不見。
「如不給我一個交代,貴國使團怕是再也回不了故土了。」耶律從飛居高臨下冷冷說道。
杜昕言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慶幸衛子浩向高熙告密,還是該怒他把笑菲再一次推到刀口上。他微笑道:「不知殿下真正想娶的是天朝四公主,還是送你出京城的白衣女郎?」
耶律從飛怔了怔,難道那天送他出城的不是四公主?他腦子裡迅速想起那襲白衣倩影、風骨如神、聰慧高貴,坐的轎子帶有皇宮標誌。且在長蘆寺內遇到她前去上香,聽木鷹回稟,正是四公主高婉。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真的相信了。
「如果不是殿下想要的人,再烈的酒本侯也奉陪;如果是殿下要的人呢?」杜昕言微笑著瞟了瞟周圍舉刀相向的契丹侍衛。
耶律從飛毫不猶豫地說:「從飛飲盡這壇酒向侯爺賠罪。」
這壇酒至少有三十斤,杜昕言似笑非笑地看著耶律從飛,得意地想,你今天就醉死在這裡好了。
他正要開口說話,聽到門口清脆的聲音響起,「殿下,你能喝三十斤酒?果然是英雄!」
熟悉的聲音響起,耶律從飛回頭就看到站在門口的笑菲。白衣飄飄,帷帽擋住了她的臉,卻掩不住她的絕代風華。
笑菲娉婷走進大堂,視兩邊侍衛的兵器如無物。她徑直走到二人身前斂衽為禮。透過帷帽的紗簾,她再一次看到了那雙讓她如浸雪水中的銳利眼神。笑菲深吸口氣道:「當日城外一別,笑菲冒四公主之名,還望殿下見諒。」
「原來你叫笑菲。」耶律從飛綻開笑容,眼神變得柔和。
「哈哈!皇上聽說當日之事後,為表誠意,便送沈小姐前來和親,想必殿下現在心安了吧?」杜昕言戲謔地說道。
耶律從飛看著笑菲大笑道:「替從飛拜謝陛下,從飛向侯爺賠罪了!」說著輕鬆拎起那壇酒,便要拍開泥封開喝。
笑菲瞟了眼杜昕言,出聲阻攔道:「殿下若是喝了,就上了侯爺的當啦!」
耶律從飛也不傻,聽到這句話停下來笑道:「從飛打賭輸了,為何上當了?」
杜昕言的眼睛眯了眯,笑菲當沒看見,輕笑著說道:「殿下有所不知。天朝酒量最好的人當屬杜侯爺。曾有一年,天朝舉行一年一度的詩會,杜侯爺面對幾百才子,斗酒吟詩,是真正的千杯不醉。殿下氣勢如虹,杜侯爺便想著法兒激殿下先飲下一壇酒,好立於不敗之地。」
「哈哈!杜侯爺好生狡詐,從飛差一點兒就上當了。」耶律從飛順勢放下酒罈,揮手讓侍衛退出去。
杜昕言一個眼神,使團的侍衛也跟著退下。他這才苦笑道:「女大不中留,還沒過門就幫起來未來的夫婿了。今天這酒無論如何也不敢喝了。殿下已消疑惑,本侯靜等貴國主宣詔。」
耶律從飛滿面春風地笑道:「好,婚禮之上,從飛再與杜侯爺一醉!告辭!」
他深深望了眼笑菲,帶著十八鐵騎,旋風般離了驛館。
主角已經離場,笑菲懶洋洋地也打算開溜。
「站住!」杜昕言的醋罈子終於被打翻,冷笑道,「通敵賣國,該當何罪?!」
笑菲嗤笑道:「我都要嫁給他了,嫁雞隨雞,我幫自己的夫婿有什麼不對?」
「你幫他就是不行!」
「我已經幫了!」
杜昕言冷笑,「好,你幫他擋了酒,你能把這壇酒喝完,我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笑菲取了帷帽坐下,冷笑道:「杜侯爺千杯不醉?不知可有膽量奉陪?」
杜昕言不屑地說道:「你能喝多少,我奉陪到底。」
兩人氣鼓鼓地開戰。
衛子浩在門口遲疑了下正要進去,見杜昕言一瞪眼便搖頭走開。他高聲喚來侍從道:「給杜侯爺備下醒酒湯!」
笑菲抿嘴偷笑,杜昕言氣上加氣。他還真不信沈笑菲酒量比他強。
兩人從午時末牌喝到月兔高升。杜昕言頭開始暈了,斜瞟過去,笑菲的眼睛始終明亮清朗,舉止依然優雅從容。
盯著那隻素白如玉的手,杜昕言突然笑了,「你不就是想知道嫣然的下落么?氣我故意躲著不見你,不給你答案。」
「我現在不想知道嫣然在哪兒了。我本想嫣然和邁虎能帶了我離開。今天見著耶律殿下,我發現嫁他很不錯。多謝侯爺一路照拂,讓笑菲平安到達幽州。這壇酒已經喝完,再喝下去,笑菲怕侯爺失了虎威。如殿下所言,婚禮之上,笑菲再與殿下敬侯爺酒吧!」笑菲說完站起身便要離開。
杜昕言伸手一扯,箍著她的腰將她緊緊抱在懷中,貼著她的耳朵說道:「休想,本侯偏不讓你如意!」
借酒耍賴,又想戲弄她?笑菲怒道:「侯爺自重!」
杜昕言輕笑道:「你當我不知道嗎?當日在相府花園中,你故意從鞦韆上摔下來,不就是想摔在我懷裡嗎?」
笑菲大羞,揮手一掌便要摑下。
手腕被拽住,杜昕言半睜著迷離的眼輕笑了笑,胳膊收緊,低頭吻住了她。他吞沒了笑菲的呼吸,感覺到她的身體由僵硬到綿軟,從掙扎變得無力。
杜昕言抬起頭得意地看著被她吻暈過去的笑菲,手撫過她嫣紅的臉頰。他輕聲嘆道:「快了,再等等就好。我一定帶你走。」
他施施然站起身,清醒地喝道:「來人!」
侍從進來后,杜昕言極不要臉地說道:「沈小姐醉了,喚侍女來扶她回房。記得把醒酒湯送去。」
在侍從崇拜的目光中,他邁著穩健的步伐回了房。
酒氣上涌,他用內功逼吐了幾回,又用涼水絞了帕子冰臉,這才緩和了酒勁。杜昕言搖頭嘆氣,她怎麼這麼能喝?
深院月明人靜,北方的天空群星閃爍,杜昕言此時才有時間靜靜思考。
他回想著白天耶律從飛的一言一行,無意中,笑容又掛在了唇邊。
同樣的夜晚,耶律從飛也沒有入眠,他也在想著杜昕言。
他的鐵騎衝進驛站后,連衛子浩都緊握劍柄,杜昕言的眼神卻平靜如湖。
他故意捧高衛子浩,杜昕言就似乎真上了心,故意支開了衛子浩。
接下來他卻不肯斗酒,寧可認輸,真是應變靈活。
面對侍衛雪刀包圍,他談笑風生,沒有半點兒懼意。
他激自己喝酒,想必心思狡詐。
他越琢磨越覺得看不透杜昕言。
他擺明了是上門找碴兒,最終卻莫名其妙地煙消雲散。該說這位年輕的杜侯爺是費盡了心機化解呢,還是他的運氣好?
耶律從飛又想起了笑菲。他對她也起了好奇心。
她怎麼知道他是去江南運糧?難道和契丹達成契約,從江南送糧來的人是她?父王曾經在他南下時告訴他,江南有內應。他到了江南后,在客棧收到了送來的信函。依計照行,以鐵佛走水路吸引當時的大皇子的注意,私下運糧北上。
自己差一點兒被監察院捉到,當時還以為這個內應是高睿,所以相信了送自己出城的人是四公主。如今看來,這個內應無疑是沈笑菲。
耶律從飛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在一行字上,「沈女詐死,其父悲啖其肉,瘋癲三日後亡。」
為何要詐死?是因為高睿敗了嗎?和親是她自願還是強迫?他想起與高睿的密談。高睿高深莫測地說,連環計由她而始。
一個風華絕代、智計百出的女子才配得上他耶律從飛。他的霸業不需要一個只躲在他身後的妻子。
此時耶律從飛湧出一種衝動,想揭開帷帽的面紗,見一見笑菲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