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第154章
◆ⅲ第153章有欲有求
琴瑟是閻非璜的隨身四大護衛之一,在他堪稱波瀾壯闊的一生中,曾執行過不知道多少次艱險重重的任務,而其中最讓他難以忘懷的就是與黃翎羽初次打上交道的那次。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的某一天,琴瑟對他的其他弟兄說:「天下間有兩種人莫要去惹。一種就是咱們閻大哥那樣的好人,因為事後會愧疚到無法名狀的地步;另一種就是黃翎羽那樣的惡人,因為事後會被整得體無完膚,偏偏還以為他是個心如面善的人物,更可怕的是,他的周圍真的真的一個好人也沒有!」
話說琴瑟不在軍隊中,所以更不知道黃翎羽一行人很早就預見到危險的存在。他看見秦枇杷被支開,心中就有點不大安定,隱隱覺得事情不對頭了。
琴瑟這時候還不知道陸稔斝就是萬惡的黃翎羽,但也知道陸軍師奸詐狡猾的邪惡本質,心想莫非是秦枇杷的身份被陸軍師給參透了?但還是不太可能。更大的可能性就是危險要來了。
記起閻非璜的叮嚀囑咐,甚至昨日還接到飛鷹傳書讓他們注意絕對不能再陸稔斝面前暴露出與閻非璜的關係,琴瑟手心裡就出了點汗漬。以前攸關生死的任務沒少接,但涉及讓閻非璜如此重視的人的還是第一次,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
而後,有三個人進入樹林中,再過了半個時辰,裡面竟然傳出來連番悶哼慘叫之聲,愈發接近。他於是拚著被發現的危險,悄悄地潛進黃翎羽等人所在的近處,靜觀其變。
不多時,他便見到從樹林中衝出一人,然而很快面目僵硬地栽倒下地。黃翎羽等人也並不吃驚。終於,一個滿頭白髮的人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琴瑟終於動搖了,這個人的厲害和惡毒是出名的,想那慕容銳鉞座下鵬組的殺人功績,大半是創造在這個女人的手裡。如果將慕容熾焰比作鵬組的皇帝的話,那這個女人就是鵬組的太上皇。
到雙方人馬陸續從林中出來,琴瑟清完畢,更是繃緊了弦——六對二十八,而且他要保護的方還得去掉兩個戰鬥力——一個腿殘、一個昏倒,這場戰鬥還怎麼打。
「如果遇到危險,他又不願意走,就算敲昏也要把他帶離險境。」閻非璜的囑咐言猶在耳,哪能不聽!
◆·◆
岳徽和秋弱水還在林里,當下,黃翎羽等人面對的乃是莫燦及手下共二十八人,就是為了爭奪已經動彈不得的慕容熾焰。
莫燦被黃翎羽幾句話連續夾攻,激得一馬當先向前,揮舞長鞭甩來。
程平見狀將慕容熾焰安置在地上,箭步衝出,攔在莫燦與黃翎羽當中,單手就向長鞭抓去。後面二十多嘍羅也要上前,時遲那時快,嘍羅們面前爆開數團霧黑的濃煙,其中幾人才看了一眼,尖叫著「小心」、「避開」之類的話,紛紛向後暫避。
再看時,是岳徽攙扶著秋弱水最後從樹林中出現,岳徽手裡還拋接著一個拳頭大的烏黑小球,笑眯眯地道:「不用害怕,只是區區小馬蜂而已,比起剛才的海南捕鳥蛛來差得遠了。」
程平已經與莫燦戰作一團。儘管經過四年的修習,但莫燦畢竟是莫燦,痛失所愛的女人只能在武藝上發泄自己的寂寞,修為比程平還要高了不止一籌,幸好程平也是臂釧胸甲齊全,抽出六芒樓特製的青銅長劍,一時間與莫燦戰個難解難分。
黃翎羽忽道:「程平,我以前有沒有跟學生們講過白雪公主的故事?」
程平遞給莫燦狠狠一刺,趁旋身避讓時喘口氣,道:「好像聽過,不過那時候醫毒班的學生有任務外出,沒得聽到您精彩的講演。」
「嗯……回去可以當笑話給他們聽,情形簡直就像是白雪公主的劇情啊!」
「啊?」
「你看,我、你、陸嗜酒、還有四個學生,不正好是七個小矮人么?熾焰就是那個白雪公主啊!再往對面看看——正在和動手的又老又丑,卻以為天下唯她獨尊,妄想世間都圍繞她旋轉的女人,不就是典型的后媽形象嗎!」
程平盛大地狂笑出來,長劍一個拆分,將莫燦的鞭勢劃開,以劍當指遙遙指向莫燦,緊盯她已經泛出青紫的面孔,道:「看來有時間的話,我要仔仔細細地把這個故事好好轉述給位『后媽』聽啊!」
他已經發現,自從黃翎羽開始講述故事,莫燦的鞭勢就開始散亂,雖然只是幾不可察的細微變化,但高手爭奪的就是這丁點寸許的優勢,所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用在高手相爭上正好合適。
莫燦只覺得如此惡毒的語言似曾相識,即使告訴自己不要去注意,潛意識卻偏偏轉向那一邊,耳朵不自覺地豎起來,偏偏還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裡曾經聽聞、認識這樣的人。眼前這個「陸稔斝」輕易便讓她再也無法忍受下去,終於抽出只有陷入生死相搏的困局才會使用的匕首,怒嘯道:「你是什麼人,徒逞口舌之欲,如有種,可敢和我一戰!」
黃翎羽手心已經捏滿滿一把冷汗。他相信李爽的能力和判斷,所以將帶領弓騎兵從後方包抄回來的任務完完全全的交給他。但並不是孤注一擲,而是確信己方就算不能生擒敵方,至少也能順利脫逃。包圍、生擒什麼的,不過是附帶的小甜而已。
黃翎羽當時的這個決定,建立在無欲無求的態度之上,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然而如今當場見到莫燦,終於還是掀起了低沉的憤怒。
他的雙膝斷送在這女人的命令下,這多年來,生活自理似乎沒有問題,但誰能知道這要耗費多少時間精力才能適應突然殘疾帶來的不便。
如今雖然生活充實,不為仇恨而活,但還是會憤恨,為閻非璜的遭遇。如果不是女人的糾纏,閻非璜何至於冒死遁走。若非如此,他黃翎羽也不會在當年被莫燦囚禁時,陷入深刻的懊悔痛苦之中,幾乎要放棄求生的願望。
如此險惡的女子,單單是閻非璜、慕容熾焰、程平、自己,就不知道因之而吃了多少苦頭,也不知道世間尚有多少無辜人遭她毒害,如果放縱她下去,還有多少人要遭受毒害。
他記得前世自己曾罵閻非璜是「糞青」,閻非璜則反而嘲笑他太中庸太寬恕了,一輩子也體會不到憤青的快樂。如果有機會,黃翎羽很想當面反嘲笑閻非璜——看,怎麼樣?我也是會憤青的,面對這個愛你成痴的女人!
確保學生們的安全是第一性的,但是,如果可能,他還是希望李爽能夠及時趕來。
「聖母」、「濫好人」這種東西,從來不是他黃翎羽的行事風格,正像儒家所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黃翎羽懷著重重的懷想,溫柔笑道:「我自然只能逞口舌之欲。但莫大媽向來妄圖逞男女之欲,偏偏對方卻看不中你,你還死皮賴臉地涎著人家,難道不是更加無恥不要臉面之舉么?」
莫燦聞言,不能自已地記憶起年輕時追求閻非璜的歷歷往事。
時至今日,斯人已逝,還是死於自己手中,心中大慟。轉眼間又見到地上橫卧著的慕容熾焰,狂躁的怒意就涌了上來。
「你們這些負心薄倖的男人……一個個,一個個……」
◆ⅲ第154章仇人相認
程平見她不可自抑地狂抖,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也不講什麼江湖規矩,欺身上去連續三劍砍下。莫燦雖幾乎亂了心智,好歹還有功力傍身,勉強擋了兩劍后,終於給最後一擊在胸前划縱深的長口。
心中本就疼痛,卻又被人在胸前來了道創傷,內外夾擊的痛苦讓她不由長聲慘叫起來。
慕容熾焰本來睡得很沉,可睡夢中不斷傳來惡鬥紛爭的聲音,雙目中儘是淋漓的鮮血之色。他欲轉身搖頭,卻怎麼也無法從惡夢中醒來。
滿頭華髮的女子咧嘴向他微笑,對他說:「你還有什麼能夠給我的呢?」
沒有了,我的什麼也沒有了。
她失望之極,目光由疼愛變得冷淡,最後什麼也不剩下,繼而轉身離去,再不回頭。
華髮消失在黑暗中,慕容熾焰只能看見自己雙手捧了滿滿的鮮血。
那血液越來越熱,越來越熱,終於沸騰起來,滾濺著溢出手心,燙得他痛不欲生。血液漸漸沸騰得乾涸了,顯出來的,竟然是參雜著深紅血絲和肉瓣的兩塊骨骼!
揮之不去的灼熱烙印在他的手心裡!
他猛地睜開眼睛,胸口劇烈地起伏,滿眼都是下午的陽光,從樹葉間落了下來,照在眼睛里很刺目。耳邊那些打鬥的聲音也變得十分清晰。
幾乎是麻木地轉轉腦袋,終於慢慢看清周遭,聽到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你們這些負心薄倖的男人……一個個,一個個……」
慕容熾焰怔愣著,對上了莫燦憤恨的雙目。對方也已經發現他清醒了。
還能說什麼呢?可以說什麼呢?慕容熾焰覺得腦袋裡前所未有的清晰,可是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說話,如何與她相處。然後他記起來了,自己已經被拋棄了。
甚至他還知道,自己中了毒,很多年以前就被下了毒藥,連續不斷的。投毒的人正是眼前這個曾經是最親密的親人。
第二個發現慕容熾焰清醒的是黃翎羽,他嘆了口氣,道:「熾焰,有什麼話等下再說,我準備把她抓回營去。你們要敘舊,到時候也不遲。」
慕容熾焰把目光別在一邊,但也只是轉眼之間,就驚醒似的轉回視線,小聲說道:「左後方三丈處,右後方四丈處,各有一人正在接近。」
慕容熾焰的反應出乎黃翎羽的意料,他原以為見到莫燦,慕容熾焰不是傷心難過就是歇斯底里,或許還會犯了狂躁之症。可得來的卻只是這麼一句簡簡單單的告警。
黃翎羽淡淡地對慕容熾焰微笑,如果不是行動不便和場合所限,就想俯下身拍拍他的腦袋。但最終,他只是移到慕容熾焰所躺的前方,阻隔住莫燦毒辣的視線。
「左右各有一人?」他頭也不回地輕聲問。
「嗯,功力不弱,但是當然瞞不過我這一行的,」慕容熾焰認真點頭,有點自滿的樣子,像在表現「我就是這一行的能手,沒人能逃過我的法眼」一樣。
不過慕容熾焰就是慕容熾焰,他就算自信滿滿,又怎麼會直白地出來呢?就連自滿的動作,也是在確信黃翎羽看不到的角度做出來。
「他們現在還在接近…左邊這人停了,好像準備採取什麼行動。」他又道。
黃翎羽不得不稱讚,熾焰真的是對周遭的情形了如指掌。
只是令他覺得奇怪的是,他知道慕容泊涯一直都派有人輪崗隱在暗處跟著。可就現在看來,暗隨的卻有兩撥人。難道還有什麼人在搞算計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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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另一方面,被最後加入戰局的岳徽和秋弱水攪局,滿天地間不是無毒的煙霧就是劇毒的藥粉,但都是五顏六色。那些人哪裡懂得哪種有毒哪種無毒,都是左閃右避,也幸虧彌散於空氣中的藥粉雖然打擊範圍大,藥效也消散得快,兼且兩人也希望盡量捉活口,否則按照他們的投毒速度,哪裡還有人能活。
當然,由於兩人使用的藥粉藥性衝突,有時造成了難以言喻的藥效,有時卻又恰好解了彼此的毒性。
比如一個人左躲右閃,終於熬不住疲憊,速度慢了下來,正正撞中嶽徽施放的一朵粉紅煙霧裡;那人心中剛大呼不好,就看見那個黑衣女人順手丟了一枚葯丹過來,才接觸地面,外殼爆得粉碎,從中冒出青綠色的煙塵……
等兩股交相輝映成為紫灰色的毒煙消散,就只能看見這個倒霉傢伙橫卧泥巴地上,作海棠春睡狀,小嘴流涎,滿眼痴迷,直愣愣盯著一個同夥,難忍饑渴地道:「好癢!我好癢!」
也有撞七彩粉而哈哈大笑不止的……
也有遭了白粉當場昏睡的……
躲避不及而遭受池魚之殃的梁小小,連打了十幾個噴嚏,邊流涕哭叫:「阿嚏阿嚏……岳徽、秋弱水!你們兩個狗男女!究竟混合出了什麼玩意兒!趕快給我解了……阿嚏阿嚏阿嚏!」
陸嗜酒輕鬆得以倖免,樂得屁顛屁顛地唱道:「今兒個真熱鬧~誒嘿誒嘿誒嘿!!今兒個真開心~嗯哪嗯哪嗯哪!」
滿場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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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莫燦,見著自己養育了十數年的孩子,心情要不激動是不可能的,就算已經沒有什麼用途,但畢竟還是相處了這麼久的孩子。然而慕容熾焰的反應則徹徹底底地打消了她手下留情的想法,對慕容熾焰殘存的丁點感情也灰飛煙滅。
她想不到這麼久的培養、辛勞、付出,換來的就是慕容熾焰別開了的視線,置之不理的態度。如此忘恩負義的孩子,也不過是野心不泯的狼子,養來不過是增添煩惱罷。
思及此,她草草地封穴止血,內力運滿全身,憑藉多出程平二十年的功力以硬打硬,拚著受內傷也要將程平逼退。
如此狠打狠的鬥法看得黃翎羽膽戰心驚,程平是拼了命也要保他安全的,所以根本不在乎內傷外傷一處處的增加。可是黃翎羽看得肉都痛了,就在要下令退避時,他終於聽到了來自後方的烏鴉啼叫,看到了來自前方的傳訊鏡光,李爽的包圍圈已經完成。
黃翎羽長長地嘆了口氣,引來莫燦的注意——他現在已經具備隨時隨地能引起莫燦注意的能力了,就算是在高速攻防切換的惡鬥中。
黃翎羽看向莫燦的目光里充滿了欣悅之情,弄得莫燦滿心煩躁,緊接著就變為惱羞成怒。她還以為,眼前殘疾是在嘲笑自己被那孩子拋棄了!嘲笑她爭不過他個殘疾!
等等……莫燦心中一凜,殘疾……
彷彿醍醐灌頂,又如當頭棒喝——眼前這個殘疾,長著一副任誰也認為是好欺負的面孔,經過初見的一段時間后,漸漸感受到讓人凜然的氣息。那利嘴牙尖狠利如狼的口齒,那種微微笑著不屑一顧的神情,甚至是漆黑瞳孔中映射出的烈焰般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