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第158章
◆ⅲ第157章誘人之策
「這麼說,你們原來是認識的?」程平指著那個煙槍老者,他到現在還有難以置信,中途衝出來兩人,都有往黃翎羽身上招呼的意思,結果哪個都不認識。
此刻他們已經回到了前營,卓劍聞知他們遇襲的經過,念及慕容泊涯的囑託和威脅,雖也嚇得滿頭冷汗,但還是負責善後去了。生擒了莫燦和十八名手下的事情,還當立刻通知柴郡。
黃翎羽哭笑不得地道,「錢先生,你就算被慕容泊涯收買了,也不能見我就往頭上招呼啊,雖然打不死人但是還是很可能會打笨人的,我難道要找肖先生來賠?」
黃牙老頭一張臉笑得松皮似的褶起來:「你小子,過了多少年還只會借著肖掌事的名義來壓人,只可惜懷戈當早就散夥了,他如今也管不了我。」
原來此人是懷戈當鋪的賬房管錢先生,因為姓錢,便被人叫做錢管錢。
他並非西戧族人,以前還曾是某個山寨的土匪頭子,然後被招入了白衣教的門下。
這位錢先生為人是一等一的有趣,做事一等一的利落,長相則是一等一的猥瑣。當年在懷戈當,各當鋪聯合江北典幫前來踢場那時,黃翎羽就曾利用錢先生的猥瑣長相,將別家當鋪的首領孫寡婦氣得嘔吐。
錢先生把玩著手中的老銅鑲金大煙槍,說道:「慕容泊涯他也只能勞動我這把老骨頭了,要不然還有哪個人敢毫不猶豫就往你「陸軍師」腦袋上招呼?」他越說笑得越誇張,「『陸大軍師』?『陸軍師』?哈,才幾年不見,你還真能搞啊!這張臉也是,誰給你做了這麼娘娘腔的面具?真是天才!」
旁邊的李爽看得有趣,他難得見到黃大低人一頭的樣子,如今看來,黃大顯然是被這個錢先生給壓迫著的了。
錢管錢先生身份特殊,若是平時就隨他奚落去了,但黃翎羽怎麼可能在學生面前喪失威信?敗給自己的學生是經地義的,這是作為師長最高的榮譽;但是在自己學生面前被他人奚落,則是萬萬不能的事。
他問:「錢先生,慕容泊涯是真的沒跟你說還是假的沒跟你說?」
「說什麼?」
黃翎羽掠開鬢角的碎發,示意給他看,一邊道:「這不是面具,我生來就長樣,以前在懷戈當的時候才是戴面具。」
「什麼!」錢先生並非西戧族人,關於血統純正的西戧族人到一定年齡會發生變化的事情,也就根本沒聽人說過。畢竟在個時代,純血的西戧人已經幾近於無。
程平也附和道:「是真的,黃大就長這樣,沒有戴面具。」
錢先生難以置信,撲上去就往他臉上摸,摸來摸去果然找不到面具存在的痕迹。
黃翎羽趁熱打鐵道:「先生那是竟然沒發覺嗎?可是我以為憑錢先生的眼力應當看得出來的啊;……再說,肖先生、慕容泊涯、張管賬他們都是知道的,難道他們沒有告訴你?……啊,莫非錢先生你的人緣並非我看上去的那麼好,明明看著很融洽的樣子,莫非受到了大家有意無意的排斥么?」
一番莫須有的話說下來,錢管錢幾乎產生了動搖。他申辯地說道:「不,不會的,肖先生一直是很公平親切的人;張胖子從伙房偷回來的宵夜還常常和分食……」
黃翎羽微笑地看著錢管錢,他這幾年在六芒樓里與學生們相處下來,境界越發高超了,雖然不說話,神情平和安詳,但就是像個面對不肯承認錯誤的小孩的長輩。
過不了多久,錢老先生動搖了,難道不是嗎?黃翎羽現在的面孔明明就是真的,難道自己真的是被肖先生他們聯合著欺騙了么多年嗎?
他終於產生了要蹲在牆角面壁思過,反省失敗的一生的想法,全身上下布滿陰暗悲涼的氣息,令見者只覺深感人生之陰暗。
程平丟給李爽一個警告的眼色,不要輕易挑戰黃大的權威,否則能頃刻間讓你懷疑自己生存的意義。
李爽還能說什麼,看好戲的態度早就收了,畢恭畢敬地起身道:「黃大,我想出去練習俯卧撐,能不能先迴避了?」
黃翎羽一眼掃過去,冷得他打了個寒顫,不敢進也不敢退。時候帳外傳來逐漸接近的腳步聲。帳簾撩開后,進來的是岳徽和換回男裝的梁小小。
看見他們兩人回來,李爽終於鬆了口氣,總算有人陪伴他一同度過這難以忍受的時分了。帳篷中的氣氛太陰暗,不適於人類生存——有誰能夠忍受一個七老八十的猥瑣老頭子縮在椅子陰影里喃喃自語反省人生的!
事情出於李爽的意料,仔細觀看之後,才發現其中一人的臉色比還在反省自身錯誤的錢先生要陰暗。
「岳徽,發生什麼事了?」黃翎羽問。
出乎意料的,岳徽看著自己的腳尖,什麼話也不說。梁小小同情地道:「他剛才給秋弱水治療……」
李爽不等他完,焦急道:「秋弱水的傷勢很重嗎?」
梁小小攤開雙手,聳聳肩:「斷了兩根肋骨,岳徽要幫她纏繃帶固定,被她丟了一窩蜘蛛趕出來。」
李爽在送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頗感同情,將一隻手臂搭在岳徽肩膀上道:「老兄你也該知足了,也只有你才能夠領受到這種待遇。要是其他人早就被毒死了,所以她也就只敢向你丟蜘蛛。」
「這不是關鍵。」岳徽道。
「啊?」
梁小小:「秋弱水喝了葯之後,很快就睡著了。」
「那不是很好嗎?」
「你不要老是打斷我行不行!重在後面,後面!」梁小小沉重地道,「黃大,恭喜你,你成了秋弱水同學的夢中情人了。」
「什麼!」李爽幾乎噴飯,可惜無飯可噴。
「她在睡夢中,反覆地說『黃大好可愛』、『好想養一隻黃大』……」
這回,連老成持重的程平都忍不住寒毛直豎:「我知道黑寡婦是個很可怕的女人,但從來也沒有惡意地認為她的學生也會像她一樣可怕。現在看來,我錯了。」
梁小小也對李爽道:「你看是吧,黑寡婦那一派的師徒們,根本就是男人公敵啊!」
李爽狐疑地道:「可是這樣的話,岳徽你不高興什麼啊。」
「你少根筋啊?他那陰暗傢伙喜歡秋弱水喜歡很久了。」
李爽嚇得膝蓋一軟,幾乎摔倒在地:「天!你千萬別把那女人帶進咱們宿舍,否則絕對要成蜘蛛窩。」
岳徽緩了口氣,對黃翎羽道:「黃大,我不是生你氣,我是在想自己怎麼沒有先下手為強。」
黃翎羽狐疑地道:「關於秋弱水在夢中說出這樣的『告白』,我能夠大致了解原因……」頓了頓,他繼續說,「我從來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代表我必須盡最大可能去了解你們的個性。包括喜好和憎惡……我想,秋弱水大概覺得,我用拐杖那時候看上去像極了蜘蛛……」
◆ⅲ第158章以德報怨
岳徽聽黃翎羽如此說,待回憶時,驚覺果然十分的像,平時黃大慢慢「走」的時候還挺正常的,但今日戰,面對莫燦那時候,兩根杖子一起出,站在地上像筷子,走得快了簡直跟八腳蜘蛛爬啊爬的動作一模一樣。
眾人越想越覺得像極了,用拐杖用到這個境界,真是難能可貴,一邊為秋弱水對蜘蛛等物的執著而深感欽佩,一邊也為黃翎羽竟然能讀懂秋弱水的夢中話而抹冷汗。
李爽想到這裡,忽然想起剛才一路上還在煩惱該怎麼從秦枇杷口中探聽出情報,心生一計,自告奮勇:「黃大,關於那個秦枇杷,我有辦法能夠不傷他分毫就探聽到他的來頭。」
「是嗎?」黃翎羽思考片刻,道,「這樣吧,李爽你去負責秦枇杷,程平你來負責那個最後出現的綵衣人。記住,不能有損傷。但是心靈方面的損傷就不是我的管理範圍了。」
李爽奸笑道:「黃大真知道我的秉性,絕對讓他從今後對『朋友』、『同伴』之類產生深刻的憂患意識。小小,我需要你的幫忙,一起來吧!」
幾個人忙不迭的出去。
黃翎羽則暗自嘆氣,閻非璜啊閻非璜,你這人就是這樣,大處關節把得死緊死嚴,小處關節就給我錯漏百出,真不知道你在世界上怎麼活到現在,而且還活得這麼精彩。
原來兩個人的來處他都已經知道。但是姑且讓幾個小的藉此訓練、見習一下程平和李爽的手段,也是一個很好的教材。閻非璜,我沒有讓他們留下無法恢復的心靈創傷就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錢管錢磕磕煙斗,道:「既然這次你沒有事,那我的任務還在執行中,沒什麼好說的,你洗浴、出恭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在旁偷看,就此告辭!」
他不等黃翎羽挽留,兩步出了帳,而後不知道躲哪裡去了。
◆·◆
還沒走進莫燦所在的帳篷,就能聽見裡面一連串的叱罵,全部都是莫燦的聲音。
黃翎羽、岳徽掀開帳子,看見只有一個醫兵正在給她包紮。可憐莫燦全身上下都被捆得麻花似的,穴道之類的就更不用,銀針整根地刺入了穴位。
莫燦的傷口雖然讓岳徽給縫合了,但由於她適時醒來,表現出極為不配合的態度,以至於至今未能包紮。為了上藥方便,患處還沒穿上褻褲,只蓋著一層薄薄的被角。於是莫燦挖心掏肺地搜羅狠毒語言,就是不讓那個醫務兵進身。不過她如今也只能徒逞口舌之罵。
黃翎羽見此情景就問岳徽:「怎麼不叫個女的給她包?」
岳徽心平氣和地道:「要找女的,至少要到五里地之外。最近的女子只有秋弱水同學,你也看到了,她受了傷,不是能服伺病人的狀態。」
「哦。」黃翎羽點頭,對那士兵道,「剛才真是太辛苦你了,剩下的我們接手就好。」
那醫兵抹了把汗,訥訥地退下,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
莫燦雖然受傷,但出血不多,她又是個生命力絕對旺盛的女人,只睜著雙噴火似的眼睛惡狠狠地瞪黃翎羽和岳徽。
黃翎羽坐在身邊的地上,探手揭開她身上的薄被,察看血肉模糊的患處。只把莫燦羞窘得面生紅暈,破口又罵。一時間,什麼「小賊」、「色胚」之詞滿天亂飛。
岳徽暗自搖頭嘆氣,心想這女人也不過只能達到如此境界,要想激怒黃大,可還得再修鍊些時日。
果然,黃翎羽不慍不火,淡淡地道:「你以為就你一個人好看嗎?當年過我眼的死人不知凡幾,沒幾個比你年老醜陋,你又在自作多情什麼?」
莫燦喉頭咯咯直響,好大一口氣堵在喉嚨裡面,上不去下不來,幾乎就這麼要被憋死。偏生黃翎羽還不住口,繼續道:「說起來,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女屍都比你漂亮多了。」
岳徽本著勤學好問的精神詢問:「馬王堆漢墓是什麼?」
「……怎麼說,相當於千年前下葬的榮翔王墓吧。」
岳徽認真地點頭表示明白,目光再回到莫燦身上時,發現她已經蹬腿翻了白眼。他顫抖道:「黃、黃大,她被你說昏過去了……」
「嗯,我知道。」黃翎羽一邊回應,一邊拿起繃帶藥草給她簡單包紮。淪落到讓「情敵」,還是個男子的「情敵」來為她處理傷口——還是那處的傷口,莫燦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而且為了方便縫合、防止感染,那處上面的毛也都剔得精光。如果些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黃翎羽光是想都覺得人生無趣。
「黃大,你以前不是教導過們,對待病人要溫和的嗎?怎麼能把她說暈呢。」岳徽眼中閃爍著惡劣的光芒,他明顯不是這麼想的,偏偏要看黃翎羽如何自圓其。
「你知道我和她之間曾經發生過一些什麼事情吧。」
岳徽囁嚅的不敢回答。
「不用隱瞞了,你們這幫搗蛋慣了的,窮極無聊都去查了些什麼我還能不知道。」
「黃大!」岳徽告饒地求他。
「岳徽啊,」黃翎羽語重心長地道,「你確定每旬一次的六芒樓樓會你都參加了吧,沒有逃過嗎?」
「沒有啊。」
「可見你聽講十分不專心,『以德報怨』聽說過嗎?」
「當然聽過,所以才問你怎麼這麼對她。」
「後面一句呢?」
「呃……」
黃翎羽微微地笑,如菩薩似佛陀,可惜不懷好意:「『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如此經典之言竟然只記前而不記后,難道你想要不分好壞一味縱容敵人?回去將樓規抄五十遍給我。」
「……」
◆·◆
話說閻非璜正在南韓黑羽旗內處理軍務時,外帳傳來通報聲。是他派出去執行刺殺任務的魑魅和魍魎回來了。(註:讀音非別為「吃妹」和「王亮」)
時值正午,軍務繁忙,閻非璜尚未進食,便傳了兩人進來,讓人上了飯菜一同用飯。可是魑魅和魍魎進來了很久,閻非璜還埋頭在軍冊中奮筆疾書。他們也習慣了,安靜用飯。
待得快吃完時,閻非璜才放下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舒了好大一口氣。抬眼見到他們,驚奇道:「咦,你們什麼時候進來的。」
魑魅魍魎對視一眼,嘆氣,齊聲道:「進來很久了。」
閻非璜才想起還是自己讓他們先用飯的,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撐起身往他們走去,一邊道:「這次任務辛苦你們了,對方不太好惹吧。」他剛走到一半,忽然看見兩人身上穿著的衣服,不知不覺就停下腳步,只覺得全身發冷。
魑魅驚覺他的動搖,思及此人是塌下來都能大笑以對的,竟不知究竟什麼事情讓他變色至此,於是也大驚失色,問:「閻兄,你這是怎麼了?」
閻非璜指著他們身上的衣服,顫抖著聲音問:「你們,你們執行任務時,都是穿這一身么?」
兩人奇怪極了,但還是由魑魅答道:「正是,閻兄以前曾經過,夜間穿黑衣當然易於隱蔽藏身,但若是白就顯然不適用。閻兄還曾說,如果是在叢林間埋伏潛藏,要用綠色至深褐的布塊縫起補丁,我們四兄弟試了下效果,果然不錯,於是就這麼穿用了!」說完,他又不好意思地搔起後腦勺,「當然,由於穿起來別人都覺得十分奇怪,所以我們一般也不會穿回營地里,在外面就換回軍服了。只是這次回來得急一些,沒來得及換……」
再看閻非璜時,他已經一隻手撫著胃部,滿臉慘白,訥訥地念道:「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