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第162章
◆ⅲ第161章兩男一粥
閻非璜有家訓曰:「泰山一棵松,巋然立天下」;又有曰「任爾風疾雨驟,我自爛泥躺倒」[2];還曰「且走且行看天下,皇親貴胄奈我何」。綜上所述,處變不驚,雷打不動,乃是閻氏門人的最大精神特徵。
秦枇杷不愧是閻非璜帶出來的門生,一整面對岳徽下來,剛開始能看得津津有味,後來則頻頻打呵欠。好不容易撐持到安營紮寨的地方,岳徽大概見拿他沒辦法,自行出去解手了。
他們兩人雖同坐一車,但前後都有隔欄。秦枇杷想起自己也半日沒有解決問題,精神一起來,直起身子就把手上鐐銬往鐵欄車壁上亂砸,一邊吼叫道:「放老子出去,老子也要解手。」
果然有了響應,不多時,車門又開。可是進來的卻不是岳徽,而是一個身形窈窕的年輕男子。
本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精神,秦枇杷轉目去看,在從囚車車窗的鐵欄透下的側光里,發現是陸稔斝夫人的「婢」梁小小——他現在已經恢復了男裝,面色青白有加,蛾眉微蹙,顯是有些痛苦。
他應該也是敵人吧——秦枇杷想,於是沒有理會他。
只見梁小小開始動手收拾滿車的殘渣,纖纖素手摸到那些內臟、毛皮,越收拾臉色越是難看,喉頭甚至荷荷有聲,喉結也在上下移動。
秦枇杷想,真是造孽,這年輕小夥子沒有剛才那個岳徽心狠手辣,才見到這種陣仗就覺得噁心了。
岳徽這時候開門進了來,一見是他,粗聲粗氣地道:「收拾乾淨,你這個小賤人。」語罷,一腳踢到梁小小屁股上。梁小小再也忍耐不住,撲在放「工具」的檯面一角,嗬嗬嘔吐。秦枇杷看得清楚,一大攤稀爛的棕紅色粘液稀里嘩啦地吐了半桌子。頓時,一股刺鼻的酸味溢滿整個車廂。
看到他們兩人樣的情形,連秦枇杷也在想,這兩人不是一夥的嗎?來做什麼戲,是在搗什麼鬼?
可是事情出乎意料,岳徽不但沒有顯示出「同夥」的良心,反而怒罵道:「你大爺的!小賤人竟敢把爺的桌子弄髒,把它舔乾淨!」
梁小小撲在台上,滿臉痛楚難受之色,但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哀求著道:「奴家不敢了,奴家再也不敢了,岳爺繞了奴家吧。」
只一句話就將秦枇杷雷得外焦里嫩,暗忖,這梁小小扮女人扮久了,還真忘自己是個男子,難怪岳徽要罵他是小賤人。看他樣雖然可憐,但未必不是他自己也有錯。
可岳徽還不放過他,取過盛放蛆蟲的罐子放到他面前說:「你糟踏了小爺的東西,就要受到懲罰,你要麼把這罐子蛆吃下去,要麼把小爺的桌子舔乾淨。」
梁小小眼中含淚,左右為難,前後懇請不過,終於梨花帶雨地推開蛆蟲罐子,選擇了舔乾淨檯面的懲罰。秦枇杷睜大了眼睛,整個過程幾乎令他無法置信。
梁小小斂衽彎腰,伸出丁香小舌,舔上了那鋪滿嘔吐物的工具台,還絲絲有聲。
這一定是惡夢,秦枇杷想,他甚至能確定岳徽和梁小小並不是一夥的。就算要取信他這個敵人,苦肉計的形式有這麼多,何必選擇如此糟蹋人尊嚴的方式。秦枇杷也想象不出,哪個人會讓自己朋友受到如此屈辱。
梁小小一口一口地舔噬、吮吸,棕褐色的粘液里還能見到未消化完全的米粒、稀爛的果片,秦枇杷移開眼睛再也不能看下去,否則還能不能吃得下飯就肯定成為一大問題。
最後,岳徽舔著唇,道:「明解剖蛆蟲……」
如果今天整日的解剖,秦枇杷還只是覺得臭味難聞一點兒以的話,那麼岳徽的微笑足以成為他噩夢影像之一!
岳徽和梁小小終於離開的時候,秦枇杷暗自鬆了氣。剛才那短短的一刻鐘,是他全天來唯一感到遭受壓力的時刻。
天下間怎麼會有此惡人!壓迫那漂亮的弱小的(?)男孩子遭受如此屈辱,活生生受到這麼慘無人道的刑罰。秦枇杷努力想著脫身之策,同時決定了,如果有能力,脫身之後定要給岳徽這個大惡人以顏色,順便將被壓迫的梁小小從魔爪下解救出來。
第一日就么過去……
◆·◆
程平是在莫燦的囚車外看到黃翎羽的,當時黃翎羽還沒進去,於是就隨著程平離開三丈以外,輕聲談話。
幾日過去,程平對半路殺出的綵衣人還沒有什麼進展,但梁小小已經成功取得秦枇杷的同情。而岳徽每日的血腥解剖,以及時而讓梁小小吃嘔吐物、時而讓他吃蛆蟲、時而讓他吃糞便的做法,更成功引起了秦枇杷深重的心理壓力,如今,他連夜晚都不能熟睡。
黃翎羽聽了秦枇杷三日來的遭遇,笑得動搖西晃,幾乎要撐不住拐杖摔下地去。
程平嘆氣道:「這就是我們的學生啊,平時整樓內的老師好生不亦樂乎,如今終於調轉槍頭去危害人間,實是可喜可賀!」
想當年,李爽這個害人精和岳徽這個冷麵變態學生臭味相投,在一次白龐的公開解剖課上把白龐糊弄得當場嘔吐,被評為當年六芒樓的兩大害群之馬。
原來那時候,李爽熬了一碗鳳梨八寶粥偷偷帶到了課上。趁白龐低頭解剖時,把粥都悄悄倒在課桌桌面上。待白龐抬頭講解,做噁心狀,哇的作勢狂嘔。
眾人一看桌面上如此之多的穢物,全部驚呆,白龐也心驚膽戰地過來要為他診脈。可旁邊坐著的岳徽卻說:「還是先打掃衛生吧,」頓了頓又道,「可是黃大過不能浪費糧食。」
說完,他湊過頭去,絲絲有聲地吞食桌面上散發酸氣的粥汁。
白龐當時傻了,站在當地動也動不得。
哪知道應當是病人的李爽也抬起頭,用袖子擦擦嘴角,虛弱疲憊地:「是啊,六芒樓樓訓——不能浪費糧食。」於是也湊頭過去吃。
全體傻了。
白龐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青,終於捂嘴狂奔出去,嗬嗬狂吐。據此後四五日,以「美食乃是我的唯一美學」為座右銘的白龐都食欲不振。直到兩人的惡作劇揭開謎底,白白胖胖的白老師已經變成了青青乾乾的白老師了。
此後,該事件在六芒樓內盛傳,人稱為「兩男一粥」事件。
後來,如此惡作劇在學生們之間蔚然成風,以至於以魔術手法從裝蛆蟲的罐子里拿出粉蟲(一種南方小吃),以絕妙手藝調配出形似糞便的芝麻醬,成為小菜一碟的小把戲。
黃翎羽笑道:「青出於藍勝於藍,他們進展頗有順利,你卻停步不前,不怕被他們笑話嗎?」
「怕有什麼用,我這些年也再沒有時間精研逼供之道。再說,他們能夠善用一張一弛之法操縱對手的精神狀況,證明成長迅速,我們也該高興才是。」程平看到不遠處那輛囚車,問,「你要去找莫燦?」
黃翎羽點頭:「讓她這麼呆下去也不是回事,我準備早給她安排個安身之所。」
「你問過慕容熾焰了嗎?」
「熾焰?」黃翎羽驚愕道,「關他什麼事?」
黃翎羽才問出口,就知道程平的意思,再怎麼說,莫燦也是養育慕容熾焰十幾年的人,後來又是她下的毒手,看來看去,怎麼都和慕容熾焰有關。不論是報恩還是報仇,程平希望至少能讓慕容熾焰表個態。
他緩緩搖頭:「程平,你有時候挺了解人心的,怎麼這時候又犯傻呢?」
◆ⅲ第162章兄誘弟攻
程平知道,有的人出生以來受的就是一套洗腦的教育。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聽到的東西,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養育自己長大的人,慕容熾焰和莫燦的關係不外乎如是。
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發現自己被騙了,記事以來的二十年完全就是建立在謊言和利用上,沒有愛也沒有親情,自己獻出去的信任和依賴,被人全然不珍惜的丟棄,那他會怎麼樣?
恨。——所謂人情,不外如是。
「你是怕他衝動之下下手太重,將來會後悔?但莫燦做的這麼過分,而且還有很多惡事沒有揭露出來,相信慕容熾焰就算殺了她,將來也不會有後悔的可能。」程平問。
「不是因為怕他後悔,而是因為他已經作了選擇。這次見到莫燦,他不接近也不疏遠,只將她當做陌生人。這就是他的願望了吧,恩啊仇啊什麼的,過去的二十年裡都算是扯了個齊平,今後不想再有什麼關係。」
程平瞭然地道:「難怪到現在也沒聽他問起過莫燦的情況。」
「總之,這事情就我們全擔下來,不要扯上熾焰。」
「了解。」程平笑了笑,「你這算是將他納入羽翼下開始保護了嗎?」
黃翎羽遲疑道:「姑且先如此吧,畢竟還有他兄長這一層關係,將來如何安排他,或許慕容楠槿和泊涯還有更好的想法。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我去看看莫燦。」
程平卻拉住他仔細端詳他,半晌之後方說道:「這陣子氣色還不錯,原本我還怕你被累著。」
黃翎羽聳肩道:「你不想想卓劍是誰的人,連錢管錢那樣的人都能被他找過來,這一層他會想不到?這幾日實在是把我閑死了,只能沒事過來找莫燦解解悶。」
「她還真可憐,淪落為你的解悶用具,實在是慘無人道。」
上得車去,莫燦躺在車上,兩眼圓瞪直視車頂。她其實還發燒,傷勢也仍重,但就是不開口話。自從被黃翎羽看光摸光以後,她似乎已經產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任誰來給換藥、如廁也都能勉強配合。
黃翎羽揭開她下體的薄被,巡視一遭,發現繃帶上又滲出血水,暗自奇怪。那血色明顯新鮮,可是傷口經岳徽縫合,又上了藥草后,應當不至於到現在還未癒合。莫非是莫燦剛才有什麼大動作震裂了傷口?
再看這女人時,發現她偏轉了臉面向車壁,脖子皮膚倒是有殷紅的色澤。黃翎羽狐疑地猜想,是否因為動作過於激烈,所以血液循環加快而在皮膚上生出了紅暈。
但是他很快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為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出血的地方明顯不是傷口的位置,而是……
黃翎羽哭笑不得,他前世是給死人畫過妝,縫縫補補的也做過,姑且算是兼職。但也從沒想過自己還有要服侍女人來例假的情形。他悶聲笑了幾下,下得車來,找過一名醫務兵道:「去搜集半盆草木灰過來,再弄幾個士兵掛腰上的那種細長米袋子,用燒酒泡過了交給車上的人。」
醫務兵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黃翎羽笑道:「你沒成親是嗎?沒見過女人家來月事的規矩?」他自己沒成過親,但是古代女人用布條裹了草木灰當衛生巾用的基本常識還是知道的。
說得這麼明白,那大人臉色就變了。說也奇怪,這些接觸人體很多的士兵,若是為異性包紮換藥更衣時也不會覺得羞澀,可一旦論及月事,就變成了縮頭烏龜,個個在一邊換表情玩。
「也不用幫她換,她自己換就可以。」黃翎羽道。
哪知道那醫務兵更本不是是因為這樣而變了臉色,他只是訥訥地問:「我還以為她應該已經絕經了吧,怎麼原來還沒有啊……」
這問題出乎意料之極,黃翎羽幾乎當場嘔血,他拍著醫務兵的肩膀道:「這位兄弟,你很有前途,有機會多和岳徽交流交流。」至於車裡面的莫燦聽見后是否再度昏死,就不是黃翎羽能關心的範圍了。
「原來你還知道女人月事時該怎麼處理。真令人驚訝,明明沒見你和什麼女人有過交流的。」一個聲音忽然響起在身後。黃翎羽一下子愣住,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肩膀被人搭住。
對面那醫務兵只是驚訝了瞬間,就轉身離開自己做事去了。
黃翎羽捂額想,這是幻覺嗎?應該是幻覺。這個時候,慕容泊涯應該是在柴郡做著最後的整備工作,調配糧草的供給。
是的,肩膀上的這個手只是自己的幻覺,聽到他的聲音也是幻聽,至於竟然看見他就站在身旁,還嬉皮笑臉的樣子……應該也是幻視……吧?
慕容泊涯看見黃翎羽這樣子,連日奔忙的疲憊全部不翼而飛,怎麼樣也覺得值得了。他讓帶路過來的傳令兵離開,看看四下里還有很多士兵來回走動,頗有不甘心地道:「哎,四處都這麼多人,想要立即與你行房中之禮,恐怕不太方便。」
「房中你個頭!」黃翎羽怒吼道,「你不在柴郡跑這裡來做什麼。」
「哎哎哎,謀殺親夫也不是這樣謀殺的啊,」慕容泊涯捂起耳朵,滿臉委屈,「看到我過來,你也不能高興一點,真沒意思。」
黃翎羽深吸一口氣,鎮靜片刻,才心平氣和地道:「慕容泊涯同志,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不在柴郡跑這裡來做什麼!」最後一句又提了個八度上去。
「哇,河東獅吼,見識到了!」慕容泊涯齜牙咧嘴地,自言自語地抱怨,眼見黃翎羽不依不饒要追究責任,才安撫他道,「我當然是把柴郡的防務都安排好了才出來的。」又嘟噥著道,「你怎麼就這麼對我,難道平時都沒有想念我一點嗎?」
黃翎羽仔細打量他,才多久不見,果然多了兩個黑眼圈,初見面的高興勁兒一過去,就顯得搖搖欲睡,看來是趕工趕到要吐血的程度才會如此。
「哎……」黃翎羽無可奈何,摸摸他的頭頂權當安慰。
不過慕容泊涯很快又憋不住開心,其實他哪裡能憋得住,見到黃翎羽后,簡直想把幾年份的笑容全部都擺出來。他也不管周圍還有士兵的存在,摟住黃翎羽的腰,問:「我讓陸嗜酒帶來的『定情信物』,你可收到?」
「定情信物?」黃翎羽奇怪道,「你哪裡有讓他帶什麼『定情信物』過來?」
「蓮蓬啊,今年最早下來的。」
黃翎羽忍不住握起拳頭頂他下巴,道:「你拿蓮蓬當定情信物也不早說!既然如此,錯不在我,你自己和你弟弟定情去吧。」
「啊?」
「蓮蓬都讓你弟弟吃了,我一覺睡起來,他還一個勁地嚷蓮心很鮮甜,還想要。我看他挺中意你的『定情信物』,你們倆湊一對,正好是『兄誘弟攻』……」[3]
慕容泊涯臉全皺了起來:「放過我吧,好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