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第168章

第167章——第168章

◆ⅲ第167章蓮芯苦甜

慕容泊涯小心翼翼地接近過去,兩人耳朵很靈,也才聽到隱約的說話,一個夾帶本地口音的男子正在說:「陸夫人,你看軍師這麼夜還沒回來,是不是真被那個野男人拐跑了!」

兩人面面相覷——「野男人」?

黃翎羽恍然大悟,軍營中認識「陸夫人」的占多數,而只有很少人才認得慕容泊涯。熾焰本來就是占著他「夫人」名號來掩飾自己的出身,順利隨軍而來的,如今士兵們見到他被泊涯帶走了,還徹夜不歸,居然以為他是「一支紅杏出牆來」。抬頭去看慕容泊涯,只見泊涯皺眉沉思。兩人認識也算有好多年了,黃翎羽還能不知道他那點小心眼,大概正在思考如何將熾焰趕下夫人寶座。

「還是先放我下來算了。」

「怎麼,被我抱進去害怕給人看了不成?」

黃翎羽被他這麼抱著,捧著自己的拐杖。目光遊離到夜空中,一會兒又晃到軍帳那邊,不承認也不否認。

慕容泊涯還是依言把人放下,給他整理好衣裳,說:「就算進去,看見你如此衣裳不整的樣子,熾焰還能猜不出來嗎?」

「我這不是擔心他因為我的緣故吃你的醋嗎?」

「我的醋?你搞錯沒,到底是你的還是我的?」

「你該不會忘了,他其實是喜歡你了吧。」

慕容泊涯頭疼道:「這關係還真混亂,都多少千年前的事情了。算了,還是先進去,外面又吹風了。」

兩人相扶要走進帳篷時,正巧三四個士兵陸續從裡面出來。剛一出來就見話題的正主兒和「野男人」來了,一個個困窘得做不得聲,最後出來那個是個膽大的,扯了黃翎羽就抱怨:「軍師,你夫人如此賢慧,你可不能對不起他啊!」

「耶?我又不是和女人出去,怎麼一個個認定我會紅杏出牆呢呀!」

另一人小聲囁嚅:「這不是全軍都知道軍師不愛紅妝愛武裝呢嘛……」

慕容泊涯聽得頓覺丟臉,往那士兵額頭上就敲:「這句話怎麼能這麼用,軍師又不是女子,也不是女扮男裝,別亂掉書袋子,有時間好生看幾本書再說。」

「軍師,你看,這個野男人連你的習慣動作都學到了,還敢說沒關係嗎?您夫人是個賢惠的,又能幹,又能兵不血刃退敵數萬,依我看,如果您當真喜歡別人了,也不能讓夫人做了小。」

一番叨擾下來,再走進帳篷里時,慕容熾焰早就知道是誰要進來。

只見帳篷里點了個氣死風燈——也算是軍師的特殊待遇,其他帳子只能借帳外公用的燈光。慕容熾焰正跪坐在黃翎羽的鋪蓋上,旁邊的地鋪有些亂,想來是將自己的地方讓給那些士兵坐的。

看這陣勢,偏袒誰了誰都難受,黃翎羽嘆口氣,將手杖遞給熾焰,自己在他對面坐了半邊的位置,拍拍另半邊,讓慕容泊涯也坐下。

慕容熾焰獃獃看著他倆,好似沒什麼反應,過了會兒方回過神來,責怪地瞪了慕容泊涯一眼,弄得他們兩人都是莫名其妙。

他從黃翎羽的薄被底下翻出個包袱,一角一角地揭開,那動作十分小心翼翼,好似裡面是什麼珍貴的事物。到得「圖窮匕見」之時,才看到原來是一大包袱的蓮蓬……

「咦?這不是我讓莫諳送過來的蓮蓬么?」慕容泊涯問。

「哦,的確是你家那條大犬送過來的,不但送來了這個,還送來了你那七柄小刀,所以,我下午就知道你要來了。」慕容熾焰歪頭瞪黃翎羽一眼,「兄長連武器都不要,你們兩個究竟在外面玩了些什麼。」

黃翎羽乾咳幾聲,順勢把目光丟給泊涯,讓這個便宜幫工來回答問題。

慕容泊涯大言不慚地說:「不過『玩』了一些少兒不宜的事情,四弟不問便罷,既然問了,改日叫翎羽送你一本《九陽秘冊》,何如?」話剛說完,自己後腦勺就好生挨了一拳,好在用力不大,否則按一天挨十數次的頻率算下來,真是要命。

熾焰興高采烈地答應,而後熟練地剝開一個蓬子,分了一半給泊涯和黃翎羽,自己要了另一半。

黃翎羽恥笑地去看慕容泊涯,默對嘴形對他說:「定——情——信——物!」

慕容泊涯頓感頭疼,本來以為好不容易別出心裁地想到這麼個奇特的定情方式,讓黃翎羽把東西吃下去了就再也吐不出來反悔不來。哪知道今日之舉,儼然是熾焰是一方,他和黃翎羽作為另一方,三人齊齊定情了。

泊涯幫黃翎羽把青皮剝開,兩人都想起黃翎羽初次吃蓮子的情形,相視而笑。偏偏熾焰不知趣地插進來問:「咦!你為什麼把蓮芯給去了?」

泊涯聞言愕然,視線也轉回熾焰那邊,只見熾焰正要把一個青嫩水透的小蓮子往自己嘴裡遞,果然是沒有去芯的,因為見到他這邊的動作而停住了。

「自然是因為味道苦。熾焰,難道你喜歡苦味?」

「苦?不苦啊,」慕容熾焰莫明其妙地說,「倒是很甜很嫩,有像白糖水。」

慕容熾焰怪道:「奇了,蓮芯泡的茶命名就是苦到發酸……」

黃翎羽大奇道:「奇了!黃連明明能夠苦死人,兔子吃了都要流眼淚……」

慕容熾焰和慕容泊涯兄弟倆聽他這麼說,奇奇把視線掉過去給他,熾焰吃吃地恥笑他,泊涯無可奈何地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誤解,黃連…黃連跟蓮子、蓮藕、蓮花等等等等,半點關係都沒有。」

「啊,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黃連的連字和蓮藕的蓮字都是不一樣的寫法。難道你以前一直寫錯字?」

「啊,哈哈,」黃翎羽不好意思地笑,「我見他倆都是涼性的,還能作藥材,所以就以為……誒嘿嘿嘿嘿……」

慕容熾焰嘆口氣,早就將一顆蓮芯剝了出來,透明的色澤,小小一的,沾在他指尖送到黃翎羽面前,說:「張嘴。」

黃翎羽曾經有一段時間被人當病號服侍慣了,聽到張嘴就是要吃藥的信號。他不怕吃藥,還認為早死早超生,更何況老是讓人喂著是多麼羞慚的事情,所以他從來都是盡量縮短對方餵食的時間。簡而言之,聽到己方的人喊「張嘴」就立刻張嘴還順便以閃電的速度吞吃面前的事物已經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於是慕容泊涯心中才來得及叫不好,身體都還沒行動起來,黃翎羽就已經蜻蜓點水一般把熾焰指尖的東西卷進口中。把個慕容泊涯氣的直瞪眼睛,不過木已成舟,再說也沒用了,於是只好啞巴吃黃連。

黃翎羽既然聽熾焰如此推崇,當然要仔細品味。

第一感覺就是——竟然不苦!慢慢地含著,裡面的水分潤了出來——居然是甜的,冰糖似的味道。

只是很清淡的甜味,像是還沒有被蜜蜂濃縮過的花蜜,藏在子房裡面等待採擷的透明的水液的味道。

蓮芯……花蜜……紫雲英……

——『不要被書上寫的、別人的、你所看到的蒙蔽…要想知道真相,就要不停地追問、壓榨,直到那個真相不得不回頭,面對你的逼迫!』

黃翎羽猛然間被腦袋裡閃出來的一個念頭震驚了。他獃獃地坐著,直到慕容泊涯有些不安地呼喚他。

「我沒事,我很好。真的很甜。」黃翎羽嘴角露出笑容,為了安慰慕容泊涯而說道。

「那麼這是什麼?」慕容泊涯的指尖從黃翎羽的面頰上一擷而過,再遞到黃翎羽面前時,他發現是一滴透明的液體。

慕容泊涯扳過黃翎羽的身子,神色整肅,雖然並不慌張,但至少是緊張的:「究竟是什麼事讓你想得這麼出神,連自己是什麼表情都忘記了。」

◆ⅲ第168章

慕容熾焰被程平帶到別的地方去睡,心滿意足地帶著一大包被主人認可的戰利品——美味的食物。

黃翎羽和慕容泊涯靜靜地躺在帳篷里,兩人將褥子連成一鋪,被子將兩人都合蓋在了一起。黃翎羽側躺在被裡,緊緊地摟著慕容泊涯,也被他同樣緊密地擁抱。

「我在大學讀的是考古……就是很像現在的金石學。老師見到我們的第一堂課就是懷疑——我們看到的、聽到的,世界上的事物多種多樣,只有不斷地懷疑、否定,才能從中剔除出真理……那些別人用濫的套路、被人吹捧成神話的理論,都是廢話。因為當三成真理里參雜了七成謊言,那麼你所學到的知識都變成了擾人耳目的歪理邪說。」

「那他真是個了不起的老師。」

「我們那邊的課本,還能把人類的歷史進程按照一個固定的套路給『套』進去。比如哪個類型的國家是人吃人的社會,哪個類型的國家是公平正義的社會啊,都會有一套子的理論出來…所以他讓我們把書本全部忘掉。你是怎麼認為的?」

慕容泊涯努力地思考他說的話,雖然很多名詞都是不熟悉的,但隱約也曾聽閻非璜提到過,再加上這些年閱歷長了,也慢慢能理解其中三四。他最後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你們那邊的情況,所以不敢妄言。但是我們這邊的世界,從古至今,天下分裂為各國,形態各異,制度不同,要說非要弄一個套子把這麼多種類型的國家給套進去,那也太生硬了。」

「我的老師也是這樣的說法,他說社會的形態其實是人的思想的產物,人的思想是千變萬化的,所以根本不可能用什麼套子固定下來。人類永遠是善變的東西。」

「我能理解你說的話了,但是這為什麼會讓你難過呢?」

「難過?不,我不是因為這個,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和閻非璜的爭論罷了。那時候我們還剛認識,閻非璜還是個愣頭青。他是『套子』派的,我是『無套子』主義的,呵呵。」

「……愣頭青,難以想象」

「他喜歡看史書,卻尚還是個門外漢,所以我們爭執得很激烈。你知道,這種學術問題的爭論吵完就是吵完,也不會傷和氣,所以我們總是吵得很兇。」

慕容泊涯稍微蠻橫地緊了緊捆在黃翎羽腰上的手臂:「怎麼老打岔,還是年輕的年紀就想罹患老年嘮叨癥狀了么,說重點。」

「是是,」黃翎羽笑道,「那時候我就搬出了一個經典事例,把他壓得吭不出聲來。」

「哦?」

「我對他說,你怎麼老是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還專聽死人的話,死人說的話早就過時了,而且跟著別人屁股走的壞習慣不好。他就吹鬍子瞪眼睛地反駁,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別人說什麼信什麼』……我就搬出不久前的事情來。我們同屬一個野外實習隊,恰好被安排在一起搜集木柴做飯。我摘了很多吊鐘花,帶回去分給營地的人吃。閻非璜就傻愣愣地問我,為什麼花蕊底下會有雨滴,而且還是甜的。」

「雨滴……那不是花蜜么?」

「那當然是花蜜,」黃翎羽忍不住地哼哼冷笑,「那獃頭愣子硬是跟我爭辯,說花蜜不會是無色的,應該是金黃色,而且還很黏稠,有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蜂蜜沒有什麼怪味道。」

「後來我才弄明白,他從小就是在城市裡長大,家世較好,吃的都是精加工的蜂蜜。他說那種『有怪味的』蜂蜜,是蜜蜂採的紫雲英釀的蜜。等到給他解釋清楚,再拿了枇杷密來給他嘗試,一下子打破他兩個由紫雲英蜂蜜衍生出來的怪論調——首先,蜂蜜雖然是由花蜜釀出來的,但兩者一點都不像;其次,同樣是蜂蜜,紫雲英的、枇杷的、荔枝的,各種味道都不一樣。」

「後來呢?」

「後來他就再也不敢和我怎麼爭執了,聽見我搬出這個來就不甘心地調頭就走。」

「原來閻非璜也曾有拿你沒辦法的時候啊!」

「那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已經忘掉——想要知道真相那就要像我們老師所說的,那就不停的追問、榨取,直到那個真相轉過身回過頭,不得已地面對你的追逼。」

慕容泊涯聽到此處,再不知道黃翎羽打的是什麼算盤,那他就不是慕容泊涯了。所以他只覺得渾身毛骨悚然,有些戰戰兢兢地問:「那個你準備去追逼的『真相』,該不會就是閻非璜本人吧。」

「難道除了他,我在外面還有什麼值得關注的人嗎?」黃翎羽笑嘻嘻地。

慕容泊涯撐起身,在外面透進來的暗淡的光輝里俯視黃翎羽。

「泊涯,你要知道,我們都有一些不得不去面對的事情。我以前很在意他的想法,也很尊重他,所以屢屢拜帖希望面談,他不答應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是這樣下去不行,他一定有什麼事情是極力隱瞞的,所以自己不來接觸我,偏偏派了人跟在這邊。」說到此處,黃翎羽對慕容泊涯的擔憂若有所悟,補充道,「我和他不會舊情復燃。你看,我們那邊的國家是一夫一妻制。而且我和他連真正的關係都還沒有過……要復燃也復不起來。」

慕容泊涯臉上一片陰暗,沉聲道:「你要復燃什麼的關我屎事,你作為南王軍的重要成員,跑到黑羽旗里去撒野,也不想想究竟能不能安全回來!」他支額痛苦道,「天哪,怎麼和你這個不安分的人攪在一起,我看我真的是要再老十歲!」

黃翎羽趕緊起身,攬住他的肩膀小心安撫:「放心,我自然有萬全之策!」頓了頓,又忍不住鄙夷地道,「這一次你老十歲,下一次再老十歲,我看你過不了多久就要被稱作『慕容大叔』了。」

慕容泊涯不放棄地試探:「你真的不能好好獃著?」

「不能。倒是你,真不能放我去?」

「不能。」

「泊涯,我求你了成不?我有哪次是求過你的,就看在我第一次求人的份上——嗯?給個面子,怎樣!」他連連搖晃慕容泊涯的手臂,像一個要不到糖正在做最後掙扎的小孩一樣。

「翎羽,我也求你了!這也是我第一次求你,你也看在我的第一次份上……」慕容泊涯含羞帶澀地腆著臉。

黃翎羽認了,這麼下去自己肯定先被噁心死,翻身躺回床上冷哼道:「不讓就不讓。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哪——咱們在一起之後第一次冷戰就此開始吧,我沒意見。」

泊涯委屈極了,坐了好久見黃翎羽果然都沒再理會自己,只得妥協,屈尊下問:「你就不能問一下我,怎樣才能讓你去嗎?」

「耶?」黃翎羽聽出還有商量,轉回身,疑惑之極,「那你說,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給你辦到。」

「我也一起去。」

「你?也?」

「反正我是不怕冷戰,你都多少次躲我不見,我都多少年熬下來了,還能怕這區區冷戰。」慕容泊涯傲然昂首,的確很有資本的樣子。

「你……我真是錯得厲害。以前給懷戈當弄補給時竟不讓你開口殺價,我看你準是成天泡在三姑七婆裡面,鐵了心眼跟我過不去。」

「別廢話,說!干不幹就在你一句話。」

黃翎羽一咬牙:「干!」

「我還有條件。我好久沒見『閻大叔』了,需要準備點東西給他個見面禮。」

「……說。」

「把莫燦一同帶去。」

黃翎羽額頭上冷汗涔涔地下來,訥訥道:「原來慕容泊涯才是最惡毒的……閻非璜究竟教了什麼小孩出來啊……我不過是虐她的身,慕容泊涯竟還要虐她的心,不,居然連閻非璜也要被拉入水……我原本想讓給秋弱水試試毒再送給岳徽做個活體解剖的……你太狠毒了。」

你也很陰毒好不好,慕容泊涯一邊聽一邊冒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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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水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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