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第182章
◆ⅲ第181章兄弟之情
雖然沒有到弱不禁風的地步,但基於曾經遭受的損害,黃翎羽的體質還是弱於常人,到傍晚,一行人在一處峽谷下露宿時,他已經累得有些搖搖欲墜。
慕容泊涯看著他的臉色,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想。自從重逢以來,就曾程平提起他的體質問題,只是一直沒見到發作,也便覺得這個威脅並不接近而忽略了。此次長途奔波,莫是他們身體強壯的都已經感到有些吃不消,更何況黃翎羽已經缺了雙膝,負擔更是嚴重。
其他人都自覺去負責晚飯露營等雜事,獨讓他留下陪黃大休息。
黃翎羽靠在他肩膀上,坐在剛剛用石塊堆砌起來的空灶旁,昏昏地閉上眼睛。額頭上突然一熱,睜開眼睛時,發現是慕容泊涯憂心忡忡地,正在探他溫度。
「沒什麼好擔心的,一陣一陣的,明天就好。」
「他們說你一忽兒熱,一忽兒冷,我原本還覺得不可能,原來這是真的。」慕容泊涯放下手,將黃翎羽隨意搭在石頭上的手捉起來,放到懷裡暖著,「體溫也能變得這麼涼。」
「說得我好像變溫裝置似的,」黃翎羽用肩膀頂他,才幾下就又覺得沒了氣力。
慕容泊涯嘆氣地摟住他,說:「你就安生兒地呆著吧,少說一些莫名奇妙的話。」
「耶?怎麼不迴避這個問題了?我就是愛說莫名其妙的話,你又待怎的。」
「若是平時,我自然會叫你乖乖把話解釋清楚給我聽,不過現在嘛——」慕容泊涯低頭親他一口,繼續道,「你先好好地睡一覺。」
慕容熾焰回來的時候,手裡抱著一捆乾柴禾,弄髒了潔白的衣服也若無所覺。他放下東西,就蹲到留守的兩人面前,可是黃翎羽卻已經睡著了,被慕容泊涯嚴嚴實實地遮在袍袖裡面。
「他到底怎麼了?」
「噓!」泊涯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比個噤聲的手勢,「體溫還很低。」而麻煩的是,因為前來黑羽旗任務危險,岳徽和秋弱水都將行囊里大量填充了毒物和******,黃翎羽許久不犯寒症,對症的藥物便只帶了防萬一的一點過來,根本不夠用!
「你身上的灰很多,我騰不出手,你自己拍拍。」泊涯盡量不驚動黃翎羽,低聲地說,像做賊一樣。
「嗯。」熾焰答應了一聲,站到旁邊認認真真地打掃乾淨。拍完了,左右見著無事,又蹲回原位,饒有興趣地觀察黃翎羽的睡臉。
看著看著,忍不住就要伸手出去捏捏他的鼻子,想看看被堵了氣的小黃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可是還沒得逞,慕容泊涯的大袖子揮過來,把這一隻「魔爪」擋在威脅範圍之外。
熾焰好像被奪了玩具,不甘心地皺起臉,壓抑地喊了一聲:「哥哥!」
慕容泊涯只覺得身上發冷,頓了頓,才問:「你以前不都是叫我皇兄、泊涯之類的,什麼時候改了個肉麻稱呼?」
熾焰眼睛瞟向空地外,回想一下,說:「六芒樓那群小子,都是這麼叫的。」
「……」為什麼,原本在民間是很普通的稱謂,到了熾焰嘴裡,卻產生了情色的效果,莫非是因為不自覺帶上的那種撒嬌語氣?不論如何,都是值得研究的。
作為兄弟這麼多年,除了相安無事的幼童時期,好不容易才有這麼個促膝相談的機會,泊涯忽然想起一個困擾他許久的問題,熾焰掌管鵬組之後,本是替皇朝行那些暗中殺戮之事,可他卻不遵行潛行的規則,反而時時以白衣出現,這樣的執著已經超越了對顏色的偏好,簡直背後有什麼重大的理由讓他不得不這麼做。
他裝作對熾焰身上的泥土塵灰看不慣,說:「你為什麼總喜歡穿白色的衣物,就連飾物都是淺色的。出門在外,入鄉隨俗,怎麼也該換幾種色彩的衣服吧。」
熾焰對此毫不在意地回答:「穿習慣了,一時也改不了。」
「既然只是習慣問題,那你為什麼潛行暗殺的時候也不忍忍,弄得好像非要讓被刺殺的人發現你一樣……」說到這裡,慕容泊涯停了下來。
從到若有若無的情愫,突然變壞的關係,然後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爭執,從他焦急地為宦侍求情,到掩飾起來的真實心情,如果還不明白其間的關係,泊涯也就不配為人兄長了。
「果然是想要被人發現嗎?」泊涯愣愣地說。
不願意取人性命,卻又不得不遵從莫燦的意志在殺戮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於是只有從旁枝末節之處留下破綻餘地。
熾焰的表情很奇怪,目光飄來飄去,沒有回應。
最後,泊涯定下神,從新認真打量自己的幼弟,而後說道:「回去再說吧,我有幾件還沒動過的外袍,各種顏色都有。」
「我不習慣。」
「熾焰,你看,」泊涯慢慢地開解他,「燕國如今已經名存實亡,父親死了,大哥和二哥分踞一方。不再需要什麼日鯤,或者月鵬。以前習慣的東西全都忘掉吧,你總要習慣以後的生活。」
「以後的生活?」熾焰瞪大了眼睛問。
「是啊,你會和我們在一起,不需要再去暗殺誰。所以嘗試一下,我覺得你其實適合墨藍色的袍子。」
「墨藍色啊……」熾焰瞪住天上的雲彩想了半天,最後用力地點頭,「一言為定,其實我個人也很喜歡這種顏色。」
泊涯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搭在熾焰肩上,回答道:「一言為定。」
◆·◆
夜幕很快就降臨下來,在幾乎全黑的時候,燒烤獐子的香氣傳出了很遠。營火照得亮騰騰的。
除了做飯的一處,慕容泊涯還在不遠的地方多升了一處火,為了這多出來的一個火堆,熾焰沒少找乾柴,不過也用不得這許多。
黃翎羽半合著眼睛,被餵了幾口熱粥就又睡著在泊涯的懷裡,肉食一點沒進。岳徽的臉色就有些難看,幾經追問才躊躇地道:「比近幾次的發作要嚴重,平常的話,也不會這麼沒有精神。」
「難道不能根治?」
岳徽瞪慕容泊涯一眼:「談何容易,他體內有不屬於他的真氣,偏偏當年輸入的時候還出了差錯,這幾年就開始作惡起來。本來按照我們研究出來的法子,慢慢可以全數化為己用。但總是東奔西走的,未免做得不到位,才有這些隱患。要根治,你看看什麼時候能天下太平再說吧。」
泊涯有些心驚地把黃翎羽抱緊,更深地拖入懷中,可就是不知道這天下什麼時候才能太平。
沉默了許久,直到另一處營火熄滅了已經可以算是不短的時間,泊涯才終於捨得把人交給熾焰保管。
「嗯?現在就要打掃乾淨嗎?」熾焰問。
泊涯回頭用力瞪他一眼:「你以前沒照顧過病人嗎?」
熾焰思索良久,有些不確定地回答道:「好像沒有吧。」
他思索的時間,足夠泊涯用劍鞘將熱騰騰的草木灰打散,熄滅餘燼,墊上沒用完的乾枯枝葉,鋪上毛皮墊子,然後從熾焰手裡把黃翎羽接過去,放進毛茸茸的狐裘墊里。
地熱透上來,沒片刻就讓黃翎羽感覺到舒適,安心地攤開手腳,小臉卻縮進避光的裘毛里。
◆ⅲ第182章族群遷徙
慕容泊涯就笑:「我辛辛苦苦把被窩弄得這麼暖,可不是讓你踢被子的。」
黃翎羽翻個身,舒舒服服地睡得很熟,哪裡管他說了什麼。
其餘人都面面相覷,後來不知道是誰發了一聲喊,都作鳥獸散,各自找合意的地方去睡覺,沒工夫理會他們兩人親親密密。只有秋弱水有良心,臨上樹前,還給泊涯一窩捕鳥蛛,散布在營火周圍二十丈方圓以作防範。
諸事安排妥當,泊涯也鑽進裘毛里。雖然是熱,篝火燒透的泥土足夠維持很久的地熱,裘毛也很軟和,可是黃翎羽身上涼冰冰的,泊涯也不覺得冒汗。他自己背對外面,兩人額頭抵額頭,格外親密。
黃翎羽覺得暖了,舒適地嘆息,把臉都埋在泊涯肩膀和胸膛的陰影里。就這樣,也讓泊涯覺得分外滿足。戰火喧囂成了遙遠的事,眼前耳中,只有一片寧靜。
這就是所謂的專心致志的境界了,不論身處於何方,只要黃翎羽在他身邊,他的目光必定會集中於他的身上。不知道在黃翎羽眼中,他又能佔據多大的分量呢?
夜深,因為岳徽的******和秋弱水的毒物的存在,不需要有人守夜。泊涯擁著黃翎羽睡得很沉。
腦海在沉靜的睡夢中充滿了寧靜的黑暗。倏忽間似有一道警告的光針刺過,驚得慕容泊涯全身繃緊地抽了起來,警惕地睜開眼睛,發現並沒有危險存在。
篝火已經熄滅,月晦星稀里,清晰地聽到很遠的山裡傳來猿猴啼叫,近處也偶有貓頭鷹詭譎的咕咕聲。
「泊涯?你聽見什麼了?」熾焰的聲音在昏黑中響起,很輕很低微。
「嗯。」
緊接著是秋弱水:「好像有人在求救。」
「我去看一下。」岳徽說。
「我一起去。」
黃翎羽動了動,沙啞的聲音咳嗽幾下,才說:「盡量別燈過去。」
「曉得。」
「你放心,我和他們一起去。」熾焰說。
「我也一起。」高莞接著說。
「等等,戴上這個避蛛囊。裡面有王蛛的氣味,捕鳥蛛不會攻擊你們,如果出事也能方便我追蹤。」
一系列交談都在黑暗中完成,而後又恢復了安靜。熾焰本就擅長夜行,岳徽和梁小小也是六芒樓里出類拔萃的,行走林地不會發出雜音。
可是只過了一刻,林地那邊就出現火光,讓留守的人心生好奇又略覺不安,就連秋弱水都握緊了蛛窩,準備一發現情況不對,就立刻放出雄蛛攝味尋蹤。
又過了大約頓飯時間,火光漸大,眾人才知道是梁小小手裡的火把。慕容熾焰身上背著一個血淋淋的人,岳徽跟在旁邊都回了來。
「怎麼回事?」慕容泊涯代替黃翎羽問。
「不知道是哪個獵戶設置了陷阱,這個人跌了進去。」
「這麼多血……」秋弱水也有些緊張。
「不是他的,這傢伙命好,只斷了腿,屁股側邊被竹樁穿了塊肉。血是追著他掉進陷阱里的老虎的。」梁小
小說,「等會兒我去剝虎皮弄虎骨,可惜虎皮被穿了三四個洞。」
「這也行?」秋弱水震驚了。
岳徽說:「要不是和老虎一邊打一邊逃,他也不至於沒看清獵戶留下的提醒標記,踩進陷阱。」
眾人把目光移到那個不知是命好還是命不好的傢伙身上,才發覺這是個身材高大的女子。
慕容泊涯驚異地咦了一聲,將黃翎羽安置好了,才鑽出毛裘,就近去看那女人。
「怎麼,變了口味?」熾焰調侃他,「你什麼時候喜歡女人了。」
「是她!」
「啊?」眾人全部傻眼,熾焰也是,沒想到他居然真和這個落難之客有一腿。
「怎麼這種表情看我。我看你們腦子全壞掉了,難道認識一個人就非要和她有什麼不正當關係么。」
「不是不是,你繼續。」
「我是在白衣教里見過她的,確實應該是西戧人。」泊涯說。
「啊?」
「啊什麼啊,熾焰,莫不成你還有什麼歧視之信么?我還沒跟你說過呢,其實你自己也是西戧人。」
「這個,其實我知道。」熾焰說,「白衣教不是已經很久沒音訊了么?怎麼突然冒出一個人來。」
「你知道?」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你知道還對西戧人這麼大反感做什麼,簡直是惡跡斑斑。」
熾焰委屈極了,憤然道:「我怎麼知道做什麼,橫豎我是作惡多端,你就替行道,把我就地正法行了。我也不會反抗,乖乖地引頸就戮,你可滿意!」
黃翎羽撲哧笑出來:「熾焰你比你哥有文化多了,一句話就四五個成語的丟出來,泊涯這種沒文化的大老粗都快被你的書袋子砸暈了。」
熾焰得意地瞥了兄長一眼,這麼好哄騙,搞得慕容泊涯搖頭苦笑。
說話間,秋弱水幫那女子處理好了傷口,子才驚魂甫定,終於能夠稍微注意到周邊的情況了。
際於夜深無人之地,各人早都把易容洗去剝去,於是她看得簡直是眼花繚亂,一時間不知道把眼睛放在哪裡才合適。半終於熬出來一句話:「奶奶的,老娘今才知道什麼叫做美人。」
啞口無言。
「泊涯,難道白衣教里凈出聶無娘一般的『女中豪傑』么。」
泊涯乾咳幾聲,尷尬地道:「聶無娘人中龍鳳,萬中無一……至於這位女俠,我敢保證,也是特立獨行,教中絕非人人如此。」絕非如此粗鄙不堪……他在心中補充。
原來自從多國開戰,這女子便在奔波中與其他教眾分散,日前在一個城池內看見教友留下的聯絡密語,得知白衣教徹底搬出中原,往西北遷徙尋找傳說中沒有戰爭的「應許之地」。
她得知之後,便一路西行北上。因為身懷武功也沒什麼大損傷,只在這密林間吃了老虎加陷阱的大虧。
匆匆忙忙把傷員交給其他人處理,慕容泊涯迅速回到黃翎羽身邊,這回是他自己把背影沖著篝火,完全擋住其他人投注向黃翎羽的視線。
「我才說兩句,你就不好意思了?」黃翎羽低聲嘲笑他。
「聲音都啞了,要好好休息,別理會他們。」
「嗯,我聽你的。好不容易把他們帶得能夠獨當一面,有些事情也應該讓他們自己做主才行。」
「那就不要多話了,睡吧睡吧,如果覺得吵,我幫你把耳朵堵上。」
「不需要,抱著我就行。」
安靜了片刻,黃翎羽忽然又道:「你說肖師父是不是也去了西北呢?」
「動教遷族之舉,他肯定會身先士卒。」
「……」
「怎麼?」
「避開了戰場,就真的會沒有戰爭么?」
「他們避他們的,我們打我們的,總要有人留在這片土地上才行啊。你不是說過嗎,要尊重別人的選擇,就算你其實不贊成。」
「話雖如此,總是覺得好像被拋棄了的樣子。」
「拋棄什麼,你不是還有我么。這麼說就不怕被我懷恨在心,借故懲罰?」
黃翎羽聽出了些許端倪,眼睛一挑,破愁眉為笑顏,道:「借故『懲罰』,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好手段能夠懲罰得了我!」那樣子彷彿真很期待似的,把個慕容泊涯撩撥得心猿意馬了下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