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關了窗,屋子裡又開著空調,其實很溫暖,只穿一件衣服都不會覺得冷,但她還是推了推他。他被她吵得終於有點不耐煩了,眯著眼睛看她:「又怎麼了?」

「去床上睡。這樣也不怕著涼……」

結果話音剛落,他便撐著沙發扶手站起來,越過她徑自躺到床上去。

「……我是叫你回自己的床上去睡。」聶樂言不禁呆在那裡,心想,這男人怎麼這麼自覺。

可是還是沒辦法,他已經睡在那裡了,長手長腳的,連被子都不懂得蓋一蓋,又或許是懶得自己動手。

她嘆了口氣,最後認命地走過去,一邊忍不住小聲嘀咕:「我真成了你的保姆了。」

是呀,又送水又蓋被子的,不是保姆是什麼?

她以為他已經快要睡著了,誰知他竟然聽見了,薄薄的嘴唇微微向上一挑。

「笑什麼笑!」

「沒什麼。」他閉著眼睛,聲音低沉,似乎懶洋洋的,過了一會兒才又小聲地說了句什麼。聶樂言沒聽清,下意識地就俯下身去,「你說什麼?」卻被他出其不意地勾住脖子,吻在唇上。

她怔了一下,他已經睜開眼睛,瞳孔里彷彿帶著淡淡的笑意。

「神經病啊。」她拍開他的手,「少在這裡借酒裝瘋!」

他一點也不生氣,雙手交叉枕在腦後,就那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我是喝了點酒,可是沒有醉。」

「是,你沒醉,反正這種事對你來說早就駕輕就熟了吧。」

她很鄙夷地瞪著他,他卻視若無睹地反問:「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憑什麼?憑他以前一段接一段的風流史,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冒出來一則的花邊新聞,憑昨天從酒店客房服務那裡拿來的娛樂報紙……

原來就在前不久,他還和那個叫做白妍妍的當紅女星一道共進晚餐。

會那樣特意地約在深夜單獨見面,沒有助理跟著,沒有保姆車,也沒有大張旗鼓地呼朋喚友,就只是兩個人而已,從高級餐廳一前一後地走出來,更何況白妍妍還是前一天才剛剛拍完戲飛回來,竟然第一時間就出來和他約會,也難怪會被嗅覺靈敏的狗仔隊拍到,然後拿出來大做文章。

無風不起浪,況且如今這些狗仔們厲害得很,那些*****到最後十有八九都會被證實確有內幕,讓人不得不佩服他們的專業水準。

所以看到報紙的時候,聶樂言首先就想:這真是太傻了。如果不是逢場作戲,如果白妍妍真的愛上了江煜楓,那她也未免太傻了。

不但傻,而且可悲。

這個男人,在女人堆里一向如魚得水,從來都是極其瀟洒地來去自如,連到底有沒有對誰付出過真心都不知道。

愛上這樣一個人,豈不是自討苦吃?

其實她倒是挺喜歡白妍妍的,人長得漂亮,身材又好,去年五月份還從國外的影展上拿了個新人獎回來,一時之間風頭無倆,是目前最耀眼的新星。因此她忍不住替這位年輕的女影星祈禱,希望她不要這麼倒霉。

愛一個人本來就夠辛苦的了,更何況是愛上江煜楓?

不過她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既然是這樣,為什麼還要叫她一起來旅遊?

他說旅途中太悶,可是可供他解悶的人選實在多得是,就算不是那個白妍妍,相信也會有另外的女人。

其實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去烏鎮。那個當年夢想中的古老水鄉,心心念念了好多年,可是這一刻卻好像突然失去了吸引力。她覺得無趣極了,只想立刻回家去。

江煜楓此刻還悠悠哉哉地躺在她的大床上。

不理會他的問題,聶樂言轉身去接電話。手機在桌上響了好一陣子了,所以她來不及細看,接起來便說:「喂。」

程浩有些歉然地說:「剛剛才看到你的簡訊。」

她想了想,終於記起來了,「哦,沒什麼事。」距離發生意外的那天都已經過去這麼久,她差點就忘記自己還發過一條簡訊給他。

「你去出差了?」她問。

「不是。剛從山裡回來,那裡幾乎沒有信號,所以出發的時候乾脆連手機都沒帶。」

「去山裡幹什麼?」

「和幾個朋友約著一起去的……」

她聽著電話,轉頭看了一眼,只見江煜楓正靠在床頭抽煙。於是她繞過玻璃門走到陽台上去,外面還下著雨,雨滴打在雕花的欄杆上,聲音清脆得如同珠玉落地。

而程浩的聲音就夾雜在這紛亂卻悅耳的雨聲中,有一點點模糊,最後她說:「我明天出發去烏鎮。」

他問:「怎麼想到要去那兒?」

「玩啊,我沒和你說起過么,以前一直就想去那裡看看的。」

他似乎沉默了一下,才說:「你沒和我說過。」

聶樂言也靜了靜,望著遠處,秀麗的山水模糊成一片,盡皆籠在青灰色的渺渺煙霧中,她彷彿突然有些喂嘆,眼睛里也似乎蒙著霧:「確實,大學畢業都這麼久了,其實好多東西我都已經忘記了。」停了停,語調才重新變得歡快起來:「烏鎮應該很美的,有空你也可以去一趟。」她促狹地笑:「應該比深山老林里好多了,至少手機收得到信號。」

「是呀。」程浩在電話那頭也跟著淡淡地笑,「有機會我會去的。」

最後掛了電話,江煜楓的聲音才突然從身後傳過來:「都被雨淋到了,難道你沒感覺?」

她低頭一看,其實只是腳邊的地面上略微有些濕意,大概是因為水汽隨著風飄了進來。

「你不是要睡覺的么,又跑到人家後面裝神弄鬼的幹什麼?」

「你中學那會兒怎麼念語文的。」他吸了口煙,皺眉說:「我可是光明正大走過來的。好心好意提醒你,真是狗咬呂洞賓。」

她都懶得和他計較生氣,只是伸手作勢推他:「是是是,我把你的好心當作驢肝肺了,行了吧?你下午沒事嗎?生意談完了?我想睡個午覺,如果你沒什麼事就請回吧,別打擾我。」

「一起。」他一本正經地提議,把香煙掐滅了,跟著走到床邊。

她這回可是真的推他了:「一身煙酒味,臭死了。」

「我去洗澡。」

「……」

她實在對這人沒話說了,索性不管他,自顧自地躺下來,還牢牢佔據了整張床的中心位置。

結果還沒等她睡著,他已經洗完澡出來了,一上床就擠她:「過去一點。」

她不情願地挪了挪,他的手臂立刻霸道地搭在她的腰上。

好像這才想起來一般,於是忍不住回過身瞪他:「幹嘛要一起睡?」

明明就有兩間房,而且他的那間還是個套房,恐怕連床都要比她的更大一些。幹嘛兩個人還要湊在一起?

「你到底要不要睡午覺了?」江煜楓似乎有點不耐煩,溫熱的氣息噴在她後頸上。

雖然癢,但她忍不住提醒他,「我們已經分手了。」

「可我們昨晚又在一起了。」

她頓時有點語塞,「……我以為早上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

不提還好,提起這個江煜楓只覺得一陣鬱悶,偏偏還發作不得,因為早晨明明是他自己一時氣極了才問出口的,沒想到她竟然順水推舟地就承認了。

一夜情。

她居然敢認為那隻不過是一夜情罷了。

當時他只恨不得能一把掐死這個女人才好。

窗外的雨聲嘀嗒作響。

環在那纖細柔軟的腰上的手臂收緊了一點,江煜楓沉著聲音說:「早上說了什麼,我忘了。」然後便不再理會她,兀自呼吸勻停地睡去。

自此,他們之間好像又尋找到了一種新的相處模式,似乎就是介於正式情侶與普通朋友之間的某種關係。

坐在開往烏鎮的車上,聶樂言有點痛心疾首地想,自己居然也墮落到這一步了!昨天吃過晚飯之後,兩人就一直廝混在一起,待在房間里半步都沒出去過,一直到今天早晨,她才被江煜楓從被子里拉起來。

其實她一點也不想動,渾身酸疼得要命,可是他的精神卻十分好,彷彿昨天折騰了一晚的那個人並不是他一樣。

甚至在叫她起床之前他還去沖了個澡,於是在她半夢半醒間,就看見這個可惡的男人頂著一頭烏黑濡濕的頭髮,俯下身在她耳邊威脅說:「再不起來,別怪我不客氣了……」說著手就往被子裡面探進來,嚇得她倏地一下睜開眼睛,極不情願地從床上彈起來,苦著一張臉開始穿衣洗漱。

下樓之後卻發現一張熟面孔都沒有。

江煜楓說:「就我們兩個人去。」

她收回四處張望的目光,應道:「哦。」

真是墮落!

出來一趟,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又和他糾纏在了一起,而且估計在接下去的幾天里,這種狀態並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他顯然不會放過她,而她卻又偏偏沒辦法堅決地拒絕他。

望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聶樂言愁眉不展地想,怪只怪身體太誠實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儘力提醒自己的心,提醒它,不要讓它也跟著身體一起墮落下去。

因為愛上江煜楓,大約是這世上最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

由於出發得晚,到烏鎮的時候已經接近正午時分。

原來昨天這裡也下了一場雨,可是此時早已停了,被風一吹,青石板的地面上只殘留下少許斑駁的濕意,深一塊淺一塊,氤氳在這古老的土地上,彷彿手法隨意的潑墨丹青。

現在並不是旅遊旺季,大概走在路上的多半都是當地人,因為穿著樸素,就連表情都十分純樸。甚至有一位迎面走來的陌生大媽拎著滿滿一籃子的瓜果蔬菜,沖著一臉新奇雀躍的聶樂言微微笑了笑,然後才擦身而過。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但是眼神溫暖和善。

「你看,這裡真比大城市好多了。空氣清鮮,居民友善,就連生活節奏也是慢悠悠的,簡直就像天堂一樣。」走上一座不知名的小橋,聶樂言雙手扶在石欄上,因為氣溫低,鼻尖都被凍得有些發紅,可是目光清亮,饒有興趣地望著底下深綠色的河水,語調莫名興奮:「才來了不到一個小時,我現在已經不想回去了。」

江煜楓也在她旁邊站定,「不想回去,那工作怎麼辦?」

「辭職。」

「哦,辭職之後呢?」他問得一本正經,她不由地瞟他一眼,「你覺得我真會把自己餓死?」

「確實,你好像身無長物。」

聶樂言覺得很不服氣,「那是因為你沒有善於發現的眼光。」

「我會拉小提琴。」她說,「以後就來這裡租套房子,教鎮上的小朋友拉琴。」

這下江煜楓似乎終於有點驚訝了,「我怎麼都不知道?」

「都說了,你沒有發現的眼光。」她拍拍手,轉身走下石橋的台階。

從深巷到古宅,從小橋到作坊,似乎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因為每一處古老的牆面,每一塊青灰色的瓦片,都彷彿盛載著許許多多的故事,有一種令人驚艷的幽深的美麗。

最後天色都已經黑下來,大多數的人家裡亮起了燈,星星點點倒映在流淌著的水面上,溫暖輝煌,如同燈火琉璃的兩重世界。就連那些深而窄的巷子里也有燈,每個門檐下都掛著一盞,即使沒有人,但也全都亮著,柔白的光從那樣精緻古意的燈罩中透出來,一字排開去,一直延伸到幽遠寧寂的盡頭。

江煜楓帶著她找了家飯店吃飯,然後回到預訂好的民宿休息。

這一整天,他都格外好興緻,陪著她參觀各式各樣的景點,甚至還去看了皮影戲。當時沒有多少觀眾,他就和她坐在前排的位置上,那些白幕後面的人偶讓聶樂言看得目不轉睛。

他甚至都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看的,可是她卻看得那樣入神。

而他似乎只要看著她的樣子,就覺得內心平靜。一切都是那樣的安寧靜切,在幽暗的戲院里,安寧得如同歸隱在世外桃源之中,有一種恍惚的美好,那麼不真實,卻又那麼地令人留戀牽念,捨不得驚動,更捨不得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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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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