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4章
天河異變
雲舟在河流中穿行,帶來輕輕的震感。月之清輝薄如蟬翼籠罩著艙房,屋裡陡然生起一絲詭異之感。
唐淼隨意的往窗外撇去一眼。窗口映照的海面上數百條小魚奮力彈跳起身軀,擊破了粼粼波光。雲舟前行,位置變化,窗口的銀魚跳躍始終沒有消失。就像是窗口鑲著的一幅圖畫,特意給她看似的。
唐淼詫異的走到窗邊,沒看多久,魚鱗反射的銀光就映花了她的眼睛。她閉了閉眼,腦中的聲音再次響起:「想回家嗎?往前走就能回家了!」
一語擊中唐淼死穴。天河波光閃爍中浮現出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好友咯咯笑著向她招手:
「唐淼!」熟悉的小區二樓陽台上媽媽在晒衣裳。唐淼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不知不覺間飛出了窗口。
腳下的雲朵貼著水面,天河捲起水花浸濕了她的長裙,扯著唐淼往河裡去。
冰涼的感覺瞬間刺激得唐淼驟然清醒,待看清自己的腳已沒在水中,她頓時驚慌不己,下意識的想往上飛。
靈力突然沒了。河水生出股綿綿吸力牢牢裹住她的雙腿,使勁往下拉扯。
唐淼張惶的回頭,雲舟已在數十丈開外。她的臉刷的白了,猛吸口力放聲大吼:「救命啊!來人啊,救命啊!」
眨眼工夫,她半個身子已陷在河中。浪頭翻湧兜頭澆下,她嗆了口水,雙臂拚命的拍打著河水。「救命!西虞昊——」
河水彷彿凍住了,沒有再往下拉扯她。唐淼大喜,扯開喉嚨大喊:「西虞昊——你出來!瓏冰玉想你了——」
她再笨也猜得出天河變化與瓏冰玉有關,而西虞昊就是她的救命符。唐淼只要不再往下沉,一口一個西虞昊一口一個瓏冰玉喊得驚天地泣鬼神。
風吹得她的聲音四散零落。就在唐淼喉嚨嘶啞幾乎放棄的時候,雲舟掉轉了船頭。
離她三丈時,唐淼看到西虞昊穩穩站在船頭,一身暗金色的寬袍被河風吹起,英武之極。
她揚手大叫:「我在這裡!西虞昊我在這裡!」
「多多!」
小蛇多多聽到西虞昊喊她,手中長索迅急揮出,纏住唐淼的手。靈力到處,唐淼被扯出了水面。
停滯的河水突然起了變化。河水像有生命一樣往上涌,順著唐淼的腿往上爬,包裹住她繼續往下拉扯。
多多的長索被綳得筆直。以她之靈力如何能對抗一河之力。河面上轟得一聲巨響,小蛇多多手中的仙索斷成兩截,人倒飛出去。她的雙腿攸得幻為蛇尾,勾住桅杆密密纏繞,好不容易才穩往身形沒有掉進河中,嚇得出了身透汗。
雲舟之上驀得傳出聲裂金碎玉般的吼聲,西虞昊手掌探出,暗金色的靈力在空中捲起漩渦。狻猊王氣直掃河面,卷著唐淼將她吸出水裡。
平靜的天河巨浪翻湧,雲舟渺小單薄如葉。唐淼才出水面,河水也隨之上涌,緊緊纏住了唐淼的雙腿。遠遠望去,暗金色的狻猊王氣和月光下的銀色河水宛如兩條大龍相互纏鬥。銀色水龍剛猛,狻猊王氣柔韌,一時之間凝固膠結在一處,相持不下。
兩股力量害苦了唐淼。她被扯得筆直,雙肩處傳來啪嗒兩聲輕響,臂骨已然脫臼。撕裂的痛楚翻江倒海襲來。
她仰起頭注視著船頭的西虞昊,瞬間想到了五馬分屍的酷刑。比起被扯成兩截,她寧可淹死算了。唐淼又驚又痛,拼盡全力大叫:「你放手!」
西虞昊雙目幽深如夜,面泛金色,額間沁出汗來,靈力卻分毫未減。
腳下堅固的甲板轟然下陷,巨浪一個緊似一個撲來。縱是西山鐵木所制的雲舟也抗不住浩緲天河的力量,船的龍骨被擠壓得發出陣陣沉悶的吱呀聲。
「殿下!放手吧!雲舟快碎了!」小蛇多多軟軟的順著桅杆滑落,伏地大哭起來:「請殿下放手吧!」
「請殿下放手吧!」西地眾仙均跪下求懇。
西虞昊並不好過。天河似乎和他扛上了,力量源源不斷。而他的靈力卻終有用盡的一刻。他凝視著河面,天河對唐淼的爭奪讓他覺得詭異。從聽到唐淼的求救聲到雲舟駛近,他清楚的看到唐淼半泡在水裡,那時的河水很平靜。為什麼自己介入之後,天河便起了這麼大反應?
他收回了靈力。
兩股較力的靈力分開,卷著唐淼的水柱轟然下沉。平坦的水面下陷,形成了巨大的漏斗形漩渦。說也奇怪,這處漩渦並沒有把雲舟拖進其中。不過一盞茶工夫,漩渦便由大變小,最後化為
一汪水泡淹沒消失於浪花之中。
雲舟再次平穩的停於河中,眾仙鬆了口氣。雖然死了個北地仙子,殿下與雲舟卻安全了。
西虞昊看著那角白色裙裾沒入水面,疑惑重重。天河究竟是要她生,還是要她死?如果是生,他只需停船等候坐觀其變。如果要她死呢?夜空中明月朗朗,水波如絲般順滑。令人想不到死亡。
然而他腦中始終忘不了她醒來后看他的那個眼神。盈盈欲訴,依戀不己。酸澀的感覺從西虞昊胸口劃過,他賭不起。一咬牙,人如流星般撲進了河裡。
「殿下!」西地眾仙臉上喜色還未褪,便被西虞昊的舉動嚇得呆若木雞。
笨笨腿一軟跌坐在甲板上喃喃說道:「完了,殿下跳進天河了。」
阿度想也沒想,幻出雀靈真身,金絲翠羽在月光下閃了閃,飛向西虞昊和唐淼消失之處。
她有些艱難的撲動著羽翅,靈力難以支撐,只得無奈的哀鳴迴轉。
雲舟之上的眾仙愣愣的站在船舷邊望著平靜的天河,誰也不肯相信太子殿下會輕易變成天河中的一具凍骨。
小蛇玉犬和雀靈互望一眼,同時對身後眾仙道:「我們這就去陪殿下,還請各位將消息傳回仙庭!」
三女打定了主意,便要跳河殉主。
「且慢!」成恆上仙越眾而出,急聲阻止,「天河本是弱水,鵝毛難浮,仙家難以聚靈力駕雲飛渡。殿下自幼長在極夜海邊。靈力修習素來在海底地宮,又常去七彩珊瑚宮遊玩。殿下在水裡來去自如,他此番敢跳進天河,定不怕永沉河底。」
笨笨眼睛一亮,嚷道:「殿下不會沉進河底的!無法聚靈力,但殿下早已修成金身結了內丹,有辟水之能。任天河鵝毛難浮,殿下卻可以分水走出天河!咱們去岸邊等殿下!成恆上仙,多謝你提醒!我不再和你計較了!」
成恆上仙摸著小鬍子嘿嘿一笑,得意之極。
眾仙一顆心總算落了地。雲舟重新起航,迅駛向天河對岸。
奪舍失敗
天河水像鍋粘稠的汁液困住了靈力。西虞昊胸口隱隱透出光芒,身邊的河水被激得四散分開,無法靠近。西虞昊像邁台階似的一步步走向唐淼消失的河底。
月光自水面透下,光影越來越淡。河水清幽如夢,漸漸變得濃黑似墨。
唐淼緩緩沉沒。雪白的衫裙鋪灑開來,銀線綉就的霜花隨波起伏,在深達數百丈的天河河底緩緩綻放。
曾經唐淼為躲避暮離掉進湖中,隱藏在她識海中的驅水之靈能自然讓水分開,包裹著她形成一個空間。而這一次,驅水之靈徹底消失了。她在被扯進天河時張開了嘴,吸進的河水頓時將她嗆暈過去。
但是她沒有死。儘管她暈暈沉沉睜不開眼睛,但她知道自己還活著。
她感覺眼前閃爍著慘白色的瑩光,她就躺在這片瑩光之中。四周沒有水了吧?如果她是在河裡,她就已經死了。唐淼迷糊的想,她沒有死,這裡不是天河了嗎?
「這裡是白骨台!摔進天河的仙化為了白骨,年生久了,就堆成了這座白骨台。」一個嬌柔的聲音在唐淼耳邊回蕩。
她是誰?難道自己躺在白骨之上?唐淼想放聲尖叫,胸口悶得難受。
又一陣嬌笑聲傳來:「放心,不會硌著你的。我一個人在天河裡長大,沒事就拼白骨玩。你躺的地方是我親手一塊塊拼好的,比仙宮裡的大殿地面還平整光滑呢!」
「你是誰?」唐淼只願是自己的夢魘,只盼著開口能打碎這個噩夢。
「哈哈!」瘋狂的笑聲在青色的識海里回蕩。瓏冰玉的身影自金色的光華中婷婷浮現。
瓏冰玉最後一魄被凰羽打散,化為點點金光散落在唐淼的識海之中。散為塵砂的靈魄縱聚集了所有的力量最多只能帶給唐淼思緒上的困撓,卻難以奪取唐淼的識海,佔有她的身軀。
可是現在不同,天河之中仙家靈力均被困住。連同北地天尊下的封印都失去了法力。
唐淼昏迷沉入河中時,散落於識海深處的點點靈魄光華沒有任何阻礙飛速聚攏。瓏冰玉激動得難以自抑。借著天河,她終於可以憑藉微弱之極的力量奪舍驅魂。只要奪走唐淼的魂魄,她的肉身就能聽自己驅使。
她雙拳緊握,仰著大笑,「母親,我知道,只有回到你的懷抱我才能藉助你的力量重生!昊,你等著我,我馬上就能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唐淼失聲驚呼:「你是瓏冰玉?!你,你還在天河裡?」
瓏冰玉娉婷向她走近。唐淼看到眼前金色的朦朧光影,禁不住有些緊張:「西虞昊在雲舟上,你拉我下河做什麼?」
光影中傳來瓏冰玉的笑聲:「你可真傻呀,小凡仙。我不拉你下河,又怎能困住你的靈力,奪舍驅魂?」
唐淼總算明白了:「原來飛仙時,你不僅將全部靈力給了我,你的魂魄也在我體內。」
「是啊,小凡仙。仙門關閉我將化為飛灰。早存了奪你身體重生的念頭。否則我何苦送你全身靈力。你本不是仙界中人,也算偷生了大半年,就舍給我了吧!」
唐淼來到了個極奇怪的地方,四周青蒙蒙一片,無邊無際。她眼前站著個纖細透明的奇怪影子。唐淼突然想起了水母,忍不住笑了。她開口說道:「你就是瓏冰玉?這是什麼地方?我腦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是你在作怪?」
青色影子飄在半空中,只成淡淡的人形。轉過頭來時青霧全聚在了一處,變成了一張臉:
「是我。我連命魂都沒了,苦苦維繫著一魄未散。本來單憑這一魄奪你神識肉身也不是難事,可惜在東荒之地我差點奪舍成功時卻被人打散了。他日我必報此仇!」
東荒之地被打散?難道是凰羽?他早就知道自己體內有瓏冰玉的一魄?那時他能救得自己一時,現在卻不行了。唐淼想明白了,恍然大悟:「你在東荒之地被人打散,根本就沒有能力再奪舍了。只不過天河能困住我的靈力,所以,你才能重新出現。怪不得你要誘我下河!」
「呵呵,現在想明白也不遲。聽話,就當睡著了。不要反抗,我會善待你的身體。」瓏冰玉說完,一股天河水突然就涌至唐淼胸口,霎時將她擊暈過去。
青色影子從唐淼額心飄出。在唐淼身體上空分為七股青絲,分別刺向唐淼的頭頂,咽喉,胸口,雙手心和雙腳心。
就在這時,西虞昊已游至河底白骨台。靈力被困,他力氣猶在。看到七脈青絲刺進唐淼體內,他用腳勾起一根腿骨踢了過去。
奪舍驅魂最忌外力打擾。是以飛來的腿骨沒有多少殺傷力,卻成功的讓青絲寸寸斷裂。青絲如有生命般收攏,聚成拳頭大小,飄蕩在空中。
天河又有了動靜,河水猛烈的向西虞昊衝擊,生生被他的內丹法力逼退。此起彼伏,在西虞昊四周洶湧翻滾。
西虞昊俯身將唐淼攬進了懷裡,望著飄蕩在空中的那團青氣怒斥道:「哪來的魅魎,竟敢驅天河生變,奪仙家肉身!還不速速散去!若再在天河為怪,孤定擒了你以天火焚之!」
靈魄沒有肉身,無法借口說話。先前瓏冰玉和唐淼的對答皆在識海之中。只要她再進識海,她就能和他說話!青影動作迅急,閃電般射向唐淼的額心。
「哼,沒有靈力就對付不了你?!」當他的面還想著進她的識海,瓏冰玉這一魄瘋狂的舉動徹底激怒了西虞昊。他反手將唐淼的臉壓在胸口。內丹的光華映亮了唐淼的臉,青影靠近時一股大力襲來,皮球似的被擊飛出去。
她苦苦留下一魄,眼看就能奪舍重生。沒想到最終壞她大事的人居然是他!如果先前在河中不是為了貪戀見他一面,如果不是因為太過興奮,她就早無聲息的拖了唐淼下河實施計劃。瓏冰玉恨意大作,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分開他們,只要分開他們就好!瓏冰玉默默的哀求天河相助。
天河水排山倒海般壓向西虞昊。
他胸口光芒大作,雙臂將唐淼緊緊護在胸口。
強大的力量推著他和唐淼遠離了白骨台,瓏冰玉眼睜睜看著他不鬆手,知道再無機會進入唐淼識海。沒有寄主,靈魄會在短時間內消散於無形。青影晃了晃,迅速的退走。越發洶湧的河水與西虞虞結成的內丹仙力相抗,尖嘯聲不絕於耳,
西虞昊抱緊了唐淼,苦守心田神識,任水流隨意推著他走。不知過了多久,天河終於恢復了平靜。
白骨為語
臂骨發出咔吧的脆響聲,接好了。驀然傳來的疼痛讓唐淼醒轉。她睜眼時正看到西虞昊握住她另一條手臂,嚇得哇哇大叫:「你輕一點!」
西虞昊握住她的手臂乾淨利落的接好,聽到唐淼慘叫,不屑的說道:「你連變成天河凍骨都不怕還怕痛?」
「誰說我不怕?我怕得要死呢!」唐淼動了動手,痛得呲牙咧嘴。
她這時才看清兩人似乎坐在河底。河水離她只有幾尺遠。她想起了瓏冰玉嘴裡的白骨台,打了個寒戰。一個從小玩白骨拼圖長大的女人,真恐怖。
「怕?你自己從窗口飛出雲舟,那會兒怎麼不怕了?」
「我迷迷糊糊就飛了出去。」唐淼及時把話咽了回去,她不敢讓西虞昊知道自己是唐淼,瓏冰玉的一魄在她體內。唐淼故意啊了聲轉開了話題,「咱們怎麼還在河底啊?」
原來是那個想要奪舍的魂魄在作怪。西虞昊以為找到了天河異樣,唐淼下河的原因。站起身撈住唐淼的腰,將她挾在了肋下:「天河水弱,浮不上去。只能順著河底走到岸邊。河底也無靈力,你的胳膊需要養幾日才好,別亂動。」
唐淼被他挾著,覺得難看之極,忍不住叫道:「我又不是雞鴨,別這樣提著我!我的腿又沒傷,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西虞昊順勢把她往肩上甩去,改為扛著,淡淡的說道:「你走得太慢。離我三尺,天河水會淹死你。」
唐淼趴在他肩上,胳膊無力的下垂。沒走幾步,她的胃被他的肩頂得快吐出來,忍不住嚷道:「不行,這樣我不舒服!再顛我連膽汁都會吐出來!」
西虞昊不耐煩的說道:「你究竟想怎樣?」
唐淼翻了個白眼道:「要麼背要麼抱,事出從權,我不介意了!」
西虞昊停住了腳步,放下唐淼蹲下身道:「上來。」
他的背寬厚,托得穩穩噹噹。唐淼這會兒覺得舒服了,便想起了瓏冰玉。心頭又一陣發慌。她暈過去時瓏冰玉正要奪她的身體,西虞昊來了,瓏冰玉不會又躲進自己身體了吧?
她試探的問道:「你救我的地方是不是有很多白骨?」
西虞昊感慨道:「天河不知溺死了多少仙。累累白骨悉數沉於河底,今日一見,方知不假。」
真的是白骨台。瓏冰玉沒有撒謊。唐淼訥訥問道:「那你救我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麼?」
西虞昊一怔:「你知道?」
唐淼也是一怔。西虞昊都看到了?她訥訥說道:「她沒有奪我的身體,那她會不會鑽進我身體里去了?」
她膽怯心慌的樣子惹得西虞昊大笑起來:「放心吧,一個魅魎還不放在孤眼裡。我怎麼會容忍這等事在眼前發生?已經將它驅離了。」
唐淼驚訝的啊了聲,脫口而出:「你會對瓏冰玉的靈魄下手!」
西虞昊渾身一震,鬆開手任唐淼摔倒在河地沙地上。他轉過身,擢起唐淼的下頜冷冷說道:「你方才說什麼?」
唐淼被他突然扯得近了,對上那雙寒氣十足的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西虞虞突然鬆開了手,拔足朝著白骨台的方向飛奔而去。
河水隨他的腳步分開合攏。眨眼工夫,唐淼便被湧來水吞沒。她沒有掙扎,也無法掙扎,只能死死閉住呼吸,苦苦支撐到最後。
河底陰暗,西虞昊胸口透出一團光華並不濃烈。他像一個小小的光點,在水裡晃了晃便沒了。唐淼苦笑著想,早知道會淹死,不如把身體讓給瓏冰玉,就當死後遺體捐贈了。
仙體比人體強壯。唐淼這樣想,因為她閉緊了口鼻撐了很久。只是再久也有限度,她的胸口越來越悶,悶得她張開了嘴巴。水灌進嘴裡,一把刀捅進了她的心肺。她嗆咳起來,更多的水涌嘴裡。她清醒的想,果然,淹死是令人最痛苦最難過的死法。
身體不知道何時突然變輕了。胃像只水囊被標槍戳著挑了起來,在空中晃了晃。喝進肚子里的水從唐淼的鼻子嘴巴噴了出來。她咳得臉紅筋漲,兩行血從鼻孔淌了出來。
西虞昊輕輕拍著她的背,耐心的等唐淼緩過氣。「對不起,我一時激動忘了你不會辟水。等上了岸,靈力恢復,就能治好的。」
他為什麼去而復返?他見到瓏冰玉那一魄了嗎?他的臉看不出半點端倪。就像他剛才沒有拋下她離開過。
唐淼呼吸著空氣又從死亡陰影下逃過一劫,她乖巧的不想再惹麻煩,點了點頭,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西虞昊雙手穿過她的膝蓋,抄抱起她。
窩在他懷裡的唐淼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
他知道她並沒有睡著。也許她是在害怕,害怕他會扔下她。也許她是忌憚,忌憚觸碰他的禁忌。無論怎樣,他很感激她的沉默。因為,此時的他胸口不僅有一整條天河的重量,還有那一魄的重量。
墨黑的眼裡漸漸紅了,西虞昊踏著河底細砂,一步步堅實的走向河岸的方向。
白骨台上他一聲呼喊后,白骨飛揚而起。她以水為紙,以骨為墨。森森白骨如泣如訴代她言語。
「已是寅初了,再過半個時辰,我找不到寄主就將消散。你快點幫我奪她軀體!」
「仙規嚴禁施奪舍之法。施法之人,眾仙皆能誅之。何況她也是活生生的仙體,豈能被你施奪舍之法?你進我的識海吧!我與你同存。」
「不,我不要做無形的靈魄!我要站在你身邊,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西虞昊斷然拒絕:「我若娶你,西地皇族再無顏持掌一地仙境!我不能因一己之私毀了皇族。你進我的識海來吧!哪怕你只有一魄,我也愛你一世。西虞昊今生絕不再立仙后納娶仙姬!」
白骨異動,筆劃犀利凄涼:「凡界苦熬十世,飛仙未成。我苦苦維繫一縷殘魄只為遵守當初的誓言。你怎麼忍心不幫我?」
「我以我的身軀容你。昊日後踏盡仙界靈山,一定為你尋來好的寄主。」
白骨嘩嘩作響,似瓏冰玉的笑聲:「好的寄主是什麼?我只余半縷殘魄,能容得下我的寄主是一朵奇花還是株異木?西虞昊,我遵守前誓,你卻負我!」
「縱你成一花一木,西虞昊也視為妻。寄花木之中,受日月照拂,數萬年後,再幻人形也並非不能。」
「凡界十世,不過百年,已令我厭倦。數萬年?西虞昊,你要讓我寄生花木,重新修鍊數萬年?你修成了金身,你的心莫非比金還堅硬?你說至死不渝。明明眼前就有機會令我重生,你卻不肯。哈哈,都是假的!歷煉百年還有什麼沒見過?可憐我瓏冰玉為了你甘願背負破壞兩地聯姻之罪,下凡界受十世輪迴之苦!」
錐心的痛讓他擰緊了眉,西虞昊沉聲說道:「是我的過錯。但我堂堂西地皇族,絕不會行這般陰穢之事?冰玉,你來我識海。」
「哈哈,陰穢事?你沒有去過凡界,你哪裡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陰穢事!那裡比地獄還可怕,一世又一世,反覆經歷生老病死,貪嗔痴怨。苦苦熬過一世,又重生再經歷一次。奪舍算得了什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不說誰也不知道她被我奪了舍!難道還有人敢質疑西地的太子妃,未來的仙后是奪舍重生的嗎?」
白骨在水中拼出的字讓西虞昊覺得陌生之極。「你不再是當初天河裡我初見時的瓏冰玉!」
「借口吧!只因我現在只余半縷殘魄,所以你變了心!」
這話是那個天河中捧著玉色小魚的純情少女說的嗎?西虞昊咬緊了牙關,返身奔向扔下唐淼的地方。他再不回返,她會溺死在天河裡。
遠遠回頭,白骨在水中悍然拼出一行字:「今日你負我,他日我必報此仇!」
閉上眼,白骨拼就的字仍在他眼前晃動。八百里寬的天河他走得太累太累。西虞昊雙膝一軟跪倒在河底沙地中,把頭深深埋進了雙膝。
心事如灰
摔到在地上的唐淼再也沒辦法裝睡,她瞟了西虞昊一眼,枕著胳膊望向頭頂的河水:「她歷劫十世,化為飛灰也不忘留一魄回來見你。情深至此,你為什麼不幫她奪我的身體?都敢興兵威脅北地天尊,為何不敢觸犯仙規?」
西虞昊抬起頭,譏道:「不必用話來撩撥我!若要助她奪舍,你活不到現在。」
唐淼被他戳穿心事,惱羞成怒:「我擔心又怎麼了?我就是怕死。你說的,你不會助她。是你自己決定不幫她,痛苦也是你自找的!」
苦候她飛仙,等來是灰飛煙滅。苦尋她的痕迹,日夜凝望的卻是個陌生女子。終見到殘魄歸來,她不能語,他亦心如鐵鑄。壓抑在心裡的內疚心痛被唐淼一語道破。
他從來沒想過,他會幫不了瓏冰玉。不是幫不了,是他拒絕幫她。
仙規有那麼重要嗎?他敢在仙界起兵又何曾怕過!
然而,水中漂浮飛舞的白骨,每拼出一字,都讓他觸目驚心。
他無法把那個捧著玉色小魚兒靈氣逼人的少女和眼前以白骨為筆的殘魄聯繫在一起。字裡行間透出的狠辣哀怨看得他心驚肉跳。
她不肯進他的識海。她不肯和他溶為一體。從前,瓏冰玉說:「如果北地天尊不許嫁,我便舍了這肉身,以你的識海為家。」
她看不上奇花異木,難耐幻為人形的修鍊。從前,瓏冰玉說:「哪怕化成一花一木,只要有你日夜呵護陪伴,我也歡喜。」
她無視他人的性命,只願自己能奪舍重生。從前,瓏冰玉說:「你別玩這些小魚!它們縱沒有靈力神識,總是一條生命。」
她一心念著西地太子妃的權勢尊貴。從前,瓏冰玉說:「如果你一定要娶公主,我只願能跟在她身後做個仙姬。只要她容我留下。」
是誰變了?是她還是他?從前的西虞昊真的就不敢為瓏冰玉殺一個無辜的仙嗎?
西虞昊無比兇狠的望著唐淼,手撫上她的咽喉一把扼住:「我讓你明白!我不願助她奪舍。但我隨時可以滅了你的元神。」
他的手猛然一收,又鬆開。輕篾無比的說道:「撩撥孤,是件很蠢的事!」
唐淼氣極:「是是是,你不願助她奪我身體,但隨時能殺了我。瓏冰玉不再是從前的瓏冰玉!所以你才不幫她,你痛苦難受的不就是這個么?我只是說了句大實話!」
漫長痛苦的煎熬,等來的美麗景緻只是個泡影。昔日的純情少女,今日是一縷哀怨狠辣的殘魄。
八百里天河在晨曦初現時昏沉陰暗。點點青幽的瑩光從不遠處的白骨台上升起。白骨晶瑩,河水在瑩光中一明一暗。彷彿珠貝吐華,重寶放光。遠遠一瞧,直讓人以為那處地方是處美崙美奐的仙家府邸。
西虞昊站在水底,胸口內丹的光芒給他罩上了層朦朧的光影。臉半沉在陰影中,鼻樑挺直,下頜輪廓分明。
唐淼看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只覺得一圈圈的悲傷從他身上溢出。她自覺失言,暗悔自己不該去刺激西虞昊。沒有他跳進天河,這會兒自己早成傀儡,由著瓏冰玉操縱身體了。
西虞昊轉過頭看著唐淼,半晌才道;「走吧!雲舟應該已至對岸等待了。」
他蹲下身示意唐淼趴上去,背起她大步走向河岸。
初升的朝陽在這一刻升起,天河河底染上幾分明亮。唐淼偏著頭望著西虞昊的側臉。鼻翼一側落下些許陰影,顯得鼻樑更為挺拔。他彷彿注意到她在看他,抿了抿嘴唇。
唐淼嘆了口氣道:「看起來天河很寬,咱們說會兒話吧!說起來,我是你們擄來的。為什麼擄我來西地?」
這個問題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了。西虞昊望著前方,眼神變得幽深。從前他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瓏冰玉飛仙之後的所有訊息。不論是有驅水之能的唐淼,還是身上有味道的這個北地仙子,他都想留在身邊。
然而,見到那縷殘魄后,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暮離抓了阿度,湊巧和你打鬥時把她放走了。讓你搬出城主府,恐怕不是氣你砸了水晶玲瓏閣,而是要給我的人擄走你的機會吧?他為什麼想要讓我的人擄你來西地?」西虞昊反問道。
唐淼強辯道:「你這樣說看起來有些道理。但事實就是我和暮離打架,他把我趕出城主府了。我這才被你們擄來!」
西虞昊冷笑道:「你不肯說,我卻知道。因為我的人盯上了你。所以暮離就想順水推舟讓你來西地。當日他將唐淼藏在馬車裡偷偷帶出東荒之地時,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想使美人計!我封鎖了唐淼半年消息,他不著急才怪。」
唐淼根本沒想那麼多,反而笑咪咪的說道:「唐淼是個美人?」
西虞昊哼了聲,沒有回答。
唐淼回想著自己的模樣,得意的誇道:「五官端正,雙眼皮,小嘴巴,皮膚柔嫩細滑。不是美人是什麼?!」
西虞昊嗤笑:「西地女仙都是美人!」
唐淼撇嘴道:「不是美人怎麼稱得上美人計?你不回答就算了,反正我到了西地就能看到。」
西虞昊突然問道:「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
唐淼脫口說道:「我叫唐......棠棠!海棠的棠。」唐淼心道唐唐也姓唐,這時候也姓唐,怎麼想也不對勁,乾脆換了字。
西虞昊暗嘆了口氣想,暮離星君是不是被他的白龍馬踢了?怎麼想到派個這麼蠢的人來西地探聽消息。不知為何,唐淼急於解釋的語氣讓他想笑。西虞昊作恍然大悟狀:「原來是海棠的棠!不是唐美人的唐!」
唐淼呆了呆道:「你什麼意思?」
西虞昊淡笑道:「你覺得我是什麼意思?」
她覺得?她就算懷疑西虞昊話里別有用意,她還不是只能裝糊塗。唐淼訕訕說道:「那唐淼怎麼能和我相提並論?我比她美多了!」
「哦?聽起來你和她很熟?」
瓏冰玉究竟有沒有告訴西虞昊自己就是唐淼呢?如果他知道,他會怎麼對姬瑩?關鍵不是他怎麼對姬瑩,而是事情辦砸了,暮離星君肯定不會給自己銀星寶煞。
唐淼想扇自己兩個嘴巴。好奇原來的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印象,卻沒想到過好奇引來的後果。她悶悶的想,有沒有辦法可以補救?
天河寬八百里,縱西虞昊健步如飛,一天一夜靠雙腿也走不到河岸。河底光線變暗,西虞昊放下了唐淼。
河水離西虞昊三尺開外,唐淼只好以西虞昊為中心,不敢離開他三尺遠。才坐定,唐淼就被西虞昊的目光看得渾身發毛。
西虞昊漫不經心的收回目光道:「說說,你怎麼會有唐淼的味道?你堅持是被我們無辜擄來的,如果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我就放你回北地。」
唐淼只好摘下了腰間的荷包:「這是唐淼送給我的。說是凡界的東西,我看著好玩就帶在身上了。所以才會有她的味道吧?」
西虞昊似笑非笑:「原來如此。屬下辦事不利,委屈仙子了。等上岸后,我便囑雲舟送你回北地。」
這麼輕鬆就打消疑心了?還是見到瓏冰玉的靈魄,唐淼這個人對他來說不重要了?如果是這樣,該通知公主撤離?唐淼一邊思索著一邊打開了荷包。
「這不是符紙。是凡界的幣。用來易物。將來......我要是能有機會下凡界,就用它換些凡界的物品。」
她搖了搖糖盒,裡面聽不到聲音。她沮喪的打開盒子,薄荷糖已被水泡化開了。「這裡面裝的不是仙丹。是糖果。薄荷味的。泡沒了。」
「凡界一世不是生老病死相伴,貪嗔痴怨隨行?為何你如此留戀?」白骨拼就的話仍在他腦中回蕩。唐淼對凡界東西的珍愛讓西虞量不解。
唐淼將空了的糖盒放回荷包。她一直留著,想留給凰羽吃,可惜水泡沒了。她沒聽出西虞昊話里的肯定意思,隨口答道「長生不老,萬病不生,怎知生的可貴?人心如木,活著如行屍走肉。有貪嗔痴怨,方有了生趣。」
西虞昊喃喃說道:「為何在你口中,凡界並非難熬之地獄?」
唐淼用衣袖揩乾鈔票,小心收進荷包,嘀咕道:「凡界現在最流行穿越。活一世不夠穿到哪兒再活一世。口號是既然重生,就要輪圓了胳膊好好活一回。」
「你胡說!凡界之苦一世足矣。再經一世,如墜地獄!」西虞昊截口說道,想到瓏冰玉凡界輪迴十世,變得面目全非,心陣陣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