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又連名帶姓喊她?
還說髒了他的池子?
夕顏不想再撐著什麼,口一張,哇地一聲,把嗆進的水悉數噴在他剛換好的袍杉上。
她彷彿能想象得到他臉色發青,又弄髒了他的袍裳,該是會把她扔出去罷。
可,好奇怪,沒有。
他只是抱著她,隨手扯了好幾塊的棉巾,沒頭沒腦地裹住她,而後抱著她大踏步走T出去。
臉被籠於棉十內,雖不至於室息,卻也不算好受。
但她沒吭一聲。
好象走了很久,又好象,很快就停了步子。
感覺走了很久應該是這段路並不近。
覺得很快,她想留在他懷裡再多一點的時間。
真是糟糕得要命,他對她這樣的態度,她偏還這般的委屈自個。
若不是念在,他對她實是有情,偏壓抑著,她定是會要他『好看』的。
其實他受的委屈又何嘗少於她呢?
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她。
哪怕之前,她有懷疑,這些許的試探,她早就明了。
缺的不過是他親口承認罷了。
他若不承認她又該怎麼去說,去做呢?
她不要他一個人承擔著一切,只是,他始終忽略了她的感受。
用這樣絕情的方式對她,倘她少點堅強,恐怕先就熬不下去了。
他是認定她的堅強,還是認定她的「失憶」,反予了徹底割捨的契機呢?
鼻子有些發酸,覺到身子一個凌空,恰是他撤手,終是把她扔了出去,伴著周圍,宮女紛紛下跪請安的聲音。
她並沒有擔心,她的後背是否能承受這一扔,事實證明,她的身子觸到的是柔軟的錦褥。
然,他扔的力氣太大,裹在她身上,厚厚的棉巾隨著這一扔悉數散開,她的羅裳偏是也扯開了些許。
將臉上的棉巾扯開,看到他神色淡漠地站在榻前,睨著她。
她不介意眷光外露在他眼前,她介意的,僅是他的眼底沒有她。
是的直到現在還是沒有她。
他寧願抱著她走了那麼遠的路,從天曌官抱回冰冉官,兩官之間隔得並不近,卻讓他一路抱著走回來,哪怕天漸晚,沿途,總有那些宮人是瞧見的。
他對這是不避諱還是存著心,讓人瞧見他這般『聖寵』她呢』
她的墮馬髻有些散亂,髻上的耶栗綠梅也委頓得不復嬌艷。
他居高臨下地睨著,伸手,將那朵綠梅從她的髻邊拿下。
這綠梅並不適合她,可,如今,他也不舍再為她別上適合她的夕顏花。
薄唇微啟語音清冷:
「你不過仗著朕昔日子你的一些恩寵,如今,朕抱著你回來,你的虛榮心,也該得了滿足。別再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記住自個的身份。」
她沒有說一句話,這樣的奚落話語,傷不到她了。
只是,讓她再嘻笑著去回,卻是不能了。
她還沒能做到足夠的淡定從容,因為,即便是裝,底限的尊嚴,都是無法裝做不顧的。
瞧著他轉身離去,她突然想笑,只是,笑語聲起時,眼底有些冰冷,恰是抑不住了。
他不會給她開口提出要求的機會。
從太后安排她進入龍池,他該早識得太后的心思。
太后想用她,來換得他的周全。而他要的,亦僅是她的周全罷了。
宮裡,哪怕礙著那道規矩,至少,因著欽天監的話,目前尚是安全的。他出征后,即便形式有變,他定會早部署好一切,兌現送她回苗水的約定。
是以,在出征前,他根本不會容她提出任何的要求,每次拒絕,她看得懂他的心,不會好受於她。
包括,現在,他轉身離去,她終是看到,他眸底不該有的那些疼痛。
如果他真裝得逼真一點,該多好啊,至少,她就真能如他願的退縮,然後割捨。
如果她要恨他,唯一的理由,只會是他偽裝得太不徹底,讓她不能如他所願的退縮,然後割捨。
軒轅聿行出冰冉宮,冷冷擲下一預:
「皇貴妃染上急症,沒有朕的口諭,不得再讓皇貴妃出官門一步,違者,仗斃!」
這句話清晰地落進她的耳中,卻讓她將眸底的那些冰冷,悉數的吞了回去。
軒轅聿,軒轅聿!
她只在心裡喊出這兩聲名字,再是不願說話。
如果情感和誓言也能輕輕撕碎,扔到記憶用不會觸及的角落,那麼,她願意從此就在那片角落沉默。
他的絕情,她不想去聽,卻不得不聽。
他的用心,她瞧得清楚,卻只做疏離。
其實,世上沒有一份感情,不是千瘡百孔。
不是當時不珍惜,只是,有時太過珍惜,反會讓它傷得更為徹底!
因為,心底的痛。
也更會讓人,忘記計較,奮不顧身!
蜜恬上來用替她擦拭身子時,她終是把臉再次埋在棉巾里,那些冰冷,好象凍住般,流不出來,只讓心裡更是難看。
這道皇貴妃染上急症的消息傳到棲凰宮時,西藺姝仍未安置。
明明,軒轅聿啟駕隨她回官,不料,甫至龍泉池口,聽到裡面落水聲響時,他竟不管不顧地返身回去。
不管不顧,是啊,她今日進這龍泉,不也是不管不顧嗎?
本是等在官里,卻聽得人來報,說是皇上入了龍泉不久,夕顏也由莫梅送了進去。
她怎能不計較呢?
不管出於太子之位,抑或其他,從選秀那日開始,其實,她就容不得那女子,納蘭夕顏。
也註定,讓她的心裡,只反覆煎熬著一句話:即生姝,何生顏。
哪怕失寵,納蘭夕顏都失得比她更得帝心。
手撫上腹部,下午被軒轅聿射入鳳冠的箭嚇到,果真還是動了胎氣。縱然太醫過來問過平安脈,又服下湯藥,這心底,仍是不算踏實。
他真的只是誤射嗎?
還是他——
她怕想下去,望著鏡中的自己,她瞧得清楚,她眼底深出的恐懼,正愈來愈濃。
不,他對自己不會那麼絕情,不會的。
哪怕,礙著姐姐,他還是會對自己好的。就如,他其實從來未曾真正冷落於她,哪怕在庵里,一應的用度,亦是周到的。
她,終究還是要得西藺媺的庇護。
這,讓她只厭惡的轉過臉去,不再瞧鏡里瞬間顯出柔弱可憐的自己。
「皇後娘娘,這甜羹還要暖一次么?」管事宮女曉萊躬身問道。
她睨了一眼,那碗暖了多次,直到暖爐都添了兩回碳,卻仍未等到那人的甜羹,縴手輕輕端起時,聽得李公公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皇後娘娘可曾安置了?」
她的臉上隨著這句話,帶了幾分笑意,曉菜已識得主子心思,出得殿去,道:
「原是李公公,娘娘還沒有安置呢。」
「夜深了,皇上吩咐奴才過來說一聲,讓娘娘平些安置,今晚,皇上就不過來了。明日午膳,邀娘娘同用。」
果然還是不過來了。
但,至少,又給了她明天的期盼,如此往複,這一輩子,她跳不開他圈給她的牢。
「有勞李公公了。」她說出這句話,聲音足夠讓殿外的李公公聽到。
李公公請了個跪安,旋即步聲遠去。
她閉上眼睛,只把那碗甜羹悉數地倒進旁邊的盂中。
睜開眼睛,望著空空如也的碗,低低嘆出一口氣。
她這樣的女子,除了愛情之外,其實,什麼都會合棄,也會不擇手段。
他該是早瞧穿了她吧。
偏是她不甘心。
哪怕得了一點的溫暖,便歡喜地忘記了曾經所有的冷漠。
其實,初進宮時的三年,他待她是極好的。
或許,因為那時,她的純真,表現得恰到好處吧。
手撫上腹部,能為心愛的男子,誕育孩子,是幸福的。
可,她,從走出那一步開始,就與幸福是無關了。
西府的聲望,終於在她入主中宮后,達到頂峰。
猶勝西藺媺時的外強中乾。
但,這一步步走下去,分明是稍有不慎,則滿盤皆輸的。
譬如,太后,真的容得下她嗎?
譬如,前朝,真的容得下父親嗎?
她冷冷地笑著,鬆手,碗盞掉入盂中,聲音,泠泠入耳。
天曌官正殿。
「師傅,這,朕就交給你了。」
軒轅聿手心攤開,赫然是一枚讓張仲素來平靜的哏底不禁稍稍動容的物什。
正是苗水的鷹符。
「皇上這——」
「不僅這,朕將夕顏一併交給師傅了。」
現在,對外宣稱夕顏染上急症。所謂急症,突然某一天薨了,也是完全可能的。
只要張仲願意,製造一出「薨逝」不會太難。
哪怕,殺母立子也能達成一樣的效果,可,他並不能讓宸兒被冊為太子。
那樣,他兌現的,就僅是將她送出宮。
宸兒,是他該給她的。
畢竟,她曾經要他允的一年之約,是帶著軒轅宸離開,不是么?
而現在,宸兒尚未被冊為太子,前朝對他的關注度同樣不會很高,也不必送往東官,每日,總能有些時辰,可以同她母妃在一起。
萬一,宸兒他母妃那一併染了急症,同時『薨逝』,亦不算是國喪,不會對國體造成太大的影響。
「皇上,這苗水的鷹符可號召苗水族兵,而如今,這些兵力對於應對抗京一戰,該是能起到些許作用的,至少——」
「至少,兩軍兵力不至於那麼懸殊,對么?」
「皇上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朕總該為她留點什麼,況且,這本來就是她的,以前,朕想過用這部分兵力去對付阿南,但,現在,沒必要了。」
張仲知道鷹符的重要性,尤其,軒轅聿在這時把這鷹符交給他,足以說明,他對他的信任。
而他,縱不舍辜負這份信任,有些話,卻仍是要說的。
「難道,皇上真的以為,送她回苗水,她就能得到安穩嗎?」
「師傅想說什麼?」
「以皇上的睿智,該看得出來。萬一皇上有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呢?」
他當然看得出來,所以,這場戰役,哪怕最後的結果是玉石俱焚,都在所不惜。
「朕不舍再去多想身後事。朕只知道,眼下,這裡並不能給她更多的周全,朕擔心,一旦親征,哪怕現在,接著欽天監的意思,不宜冊正太子,可,萬一,朕在抗京有所不測,太子,定是必立無疑的。」
「皇上,不會有萬一,不管結果怎樣,我相信南,不會趕盡殺絕。」
「勝者王,敗者,除了歸降,就只有死。並且,不論怎樣,朕清楚自己的身子,應該熬不到回來的那一日。」
「有我在皇上身邊,至少,能控住一日便是一日。我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皇上,帶夕顏回苗水,皇上有皇上的堅持,我也有我的。」張仲淡淡地說出這句話,復道,「並且即便她不記得從前的一些事,對皇子殿下,卻是親近的。帶她走,若沒有皇子殿下,她未必是願意的,而皇子殿下被太后抱了去,若要從太后眼底,設計帶出皇子殿下,恐怕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這句話,他聽得出來,不過是張仲的託辭。
「她真的還沒記起來嗎』」
這麼問,不過是為了證實心底愈深的疑惑罷了。
縱容,她忘記關於他的一切,亦是他所要的。
至少,哪怕,現在她對他些許的好,都是為了他帝王的身份。
而並不是因為其他。
這樣想著,他的心裡的晦澀,其實,並不能少一分。
「這點,皇上應該很清楚,娘娘頭部受到重創,如果腦中仍殘有淤血,短期內失去一些記憶是完全可能的。當然,對於皇子殿下,娘娘的疼愛,並沒有因為失去記憶而有所減少,只是母子天性使然。」
張仲頓了一頓繼續接著這句話道:
「所以,皇上應該試著相信太后一次,畢竟,欽天監這一說辭,太后一樣是贊同的。而如今沒有誰比太后,更適合護得娘娘的周全。母子天性,太后必定知道皇上對娘娘的心思,不是嗎?」
「是,母後知道朕的心思,所以用她和宸兒來牽絆著朕,讓朕平安地回來。
「皇上,待到凱旋之日,你或許就是一統天下的帝王,改朝換代的時候,前朝的規矩,是否就不用再理了呢?」張仲頓了一頓,道,「所以,這道鷹符,我交還給皇上,只有你在,娘娘的周全才是真正的周全。」
說完,他復把那道鷹符遞還於軒轅聿:
「我只會隨皇上一起前往抗京。」
軒轅聿並沒有伸手接過,張仲把鷹符放於書案上,冰冷的材質,握得太久,他已經不再習慣。
「師傅——」軒轅聿沒有蹙眉,只這一聲的尾音里含了喟嘆之意,「顓回來了嗎?」
「已經回來,他取回的葯,雖對千機之毒沒有效果,和赤魈丸配合服了,倒是能降低赤魈丸的倚賴性。」
「嗯。替朕告訴顓,三日後,讓他隨軍一併出征。」
「皇上!」
張仲本關闔藥箱的手猛地一震。
「既然,夕顏留在官里,朕不放心他罷了,沒有其他意思。」
看似淡淡的話語落進張忡的耳里,終不是淡淡的。
殿外傳來李公公的聲音:
「皇上遠汐候到了。」
「臣,先行告退。」
再如何,他不能說什麼了。讓他隨駕行醫,留下苗水的鷹符,該是最大的限度。
他躬身,拎著藥箱出殿的瞬間,恰和銀啻蒼擦身而過。
銀啻蒼狹長的冰灰眸子,下意識地睨了一眼張仲,張仲僅是黯然的躬著身子,沒有向他望來。
很熟悉的感覺。
這種熟悉,讓銀啻蒼的步子終是滯了一滯。
一滯間,再進殿,恰對上軒轅聿墨黑的眸子。
「臣,參見皇上。」
「遠汐候,不必多禮。」軒轅聿袍袖一揮間,本置於案上的鷹符巳然不見。
「不知皇上深夜召臣前來,有何要事?」
「三日後遠汐候隨朕親征抗京還請遠汐候早做準備。」
「皇上的意思是讓臣隨皇上一同迎戰夜國一役?」
「遠汐候覺得有什麼不妥么?」軒轅聿聽得出銀啻蒼的聲音里再做不到平靜自若道。
「皇上,不怕臣居心叵測,於前線,將收編的斟國軍隊悉數倒戈?」
這是實話,畢竟,驃騎將軍統領的這三十萬兵士中,有二十萬是斟國收編的兵士,而他是曾被巽國所滅的國君,同巽國之間,有的,該只是滅國之恨,苦臨時倒戈也不算是小人之為。
「遠汐候如果心懷叵測,留遠汐候在檀尋,還不如,隨朕出征,更能讓朕安心,不是么?」
銀啻蒼唇邊露出一抹笑意,恐怕放他在身旁,對於牽制那二十萬斟兵,也是好的吧。
他突然很好奇,納蘭敬德若知道,他將不得隨駕去往杭京,會是怎樣的表情。
這個老傢伙,自以為算得到一切,難道,竟沒有算到,他作為亡國候,軒轅聿根本不會安心容他在檀尋呢?
還是納蘭敬德要的是——
這一念起時,他生生地,額際沁出些許汗來,借著躬身,這些汗意悉數掩掉
「臣,遵旨。」
軒轅聿示意銀啻蒼退出殿去,檀尋城內,不會因為一個遠汐候的離去就能獲得安寧。
不管怎樣,他要的,只是那一人的安寧,或許,還有母后的安寧。
手撫到硃砂筆上,蹙眉間,終攤開一道暗黃色的摺子,親書下一道摺子。
確切地說,是密折。
蓋上玉璽印,那紅紅的印子,是他天永帝的篆記。
若不是察覺到宮人們的異樣,夕顏不知道,她是不是會做出這一個決定。
但,正是她某些地可太過於細緻,終究讓她放不下,舍不掉。
越臨近帝王親征,后官愈是人心惶惶。
這份人心惶惶,當然,亦蔓延到了冰冉官。
巽軍三十萬大軍中,有二十萬是來自斟國的降兵,面對的是,是百里南五十五大軍,還不包括,巽軍歸降的二十萬。
兵力上巳見分曉,再加上,驃騎將軍先鋒部隊抵達抗京時,正逢夜國一輪強大的攻勢,縱暫時擊退夜國的進攻,卻也損兵折將不少。
這使得,局勢更為緊張。
自然,也加重了後宮的隍惶。
因為,一旦杭京不保,西面再失守,亡國之期,指日可待。
於是,這些訊息,終於在其後的兩日內,紛紛傳到禁足於冰冉官的夕顏耳中。
有些刻意,該是太后希望她知道這些。
她的心,再做不到平靜。
這場戰爭,意味著什麼,她清楚。
而她,沒有辦法做到順著他的意思,繼續沉默下去。
張仲因要隨軍出征,把她的葯,都提前配好了,交給宮人,而她要得到這些葯不會很難。
這也無形中,成全了她。
太后沒有來瞧過她,該是等著她去做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她早巳下定,只等太後派人來聽了。
這一日的午後,她本躺在榻上,朦朧間,聽得,殿外傳來宮女說話的聲音。
值門的燕兒說了句什麼,這一語出,她再是睡不下去,終於,等來了。
莫梅的聲音於殿外傳來,不算很大的聲音,然,字字清晰入耳。
「娘娘在休息,我倒是來得不巧了。」
「梅姑姑,可是太後有什麼事么?」
「太后吩咐我將錫州送來的鮮果拿給娘娘嘗嘗,這呀.可真是稀罕的,太后那,也只得了一點,就想著給皇貴妃娘娘了。」
皇上限得是足,並沒有限上面的賞賜,不是么?
太后還是命人來了,以這樣一種萬式。
「請梅姑姑進來。」夕顏吩咐道,伺立在榻旁的蜜恬正刻往艘外,迎了莫梅進得殿來。
莫梅手裡端著一水晶的琉璃盆,行到夕顏跟前,解開蓋子,裡面赫然置著幾需淡黃的果肉,瞧這樣子,卻是從未曾見過的,但,那味道,卻是十分難聞。
「呀,這是什麼,味道好怪。」
蜜恬皺了下眉,何止怪,簡直味道是臭臭的。
「這可是稀罕的東西,且不說,咱們這根本進見過,即便是產這鮮果的地方,不到夏初,也是吃不著的呢,今年,偏巧是用密法培植出來,但,因著是第一年,只得了兩個。一個,皇上自個留了,一個,給了太后。」莫梅笑著,把琉璃盆呈予夕顏跟前,「娘娘,趕緊嘗一嘗。」
既然是太后賞的,總歸是要用一點的。
夕顏拿起一旁的象牙筷,稍稍用了些許,入口的感覺卻是美妙的,收口時,非但覺不到這股怪味,只覺得回昧無窮,然後,果肉入喉的瞬間,暖暖地融於腹中。
「這是什麼?」
「回娘娘的話,這,叫榴槤,最適合產後虛寒體質的進朴,王治。腹冷氣。」莫梅話裡有話地道。
「哦,原來如此,替本宮多謝太后念著本宮。」
「呵呵,何止太后念著娘娘。」
莫梅唇邊含笑.含笑間,殿外傳來李公公的聲音:
「皇上有賞,賜鮮果一盤於冰冉官醉念皇貴妃。」
蜜恬迎往殿外,語意裡帶了點驚愕地道:
「李公公這是——」
李公公眼尖,自然瞅得到殿內是太后官里的莫梅。可,既然來了,總不能再端回去。
「奴才也不知道是什麼,只知道,皇上就要親征,按著慣例,賞了各宮主子一些鮮果。蠻恬,接著吧。」李公公把托盤往蜜恬手中一放,對著殿內道,「皇貴妃娘娘,奴才還要往別官送鮮果,就此跪安。」
「有勞公公。」夕顏卧於榻,瞧著蜜恬的反映和莫梅的意有所指,已然知曉,
這裡有的是什麼。
看來,這錫州進貢的不合時宜的榴槤倒全來了她殿里。
想是,那日,她被皇上冷拒,早傳到太后耳中。
太后要的就是她借著這,下定的決心吧。
太后,算得到每一步,卻,惟獨,漏算了她對他的感情。
根本不需要這個她都會義無反顧。
因為,她不想讓自己遺憾。
「蜜恬,這果子雖好,味道卻終是在的,你先擊準備一盞加了薄荷的漱口水采。」
「是。」
蜜恬端著李公公的托盤只往夕顏榻前的几案上一放,返身出得艘去。
「娘娘,再用一些吧。」莫梅殷殷勸道,「速東西,多用點,心暖了,自然也就好了。」
她只有眼底被氣到不爭氣地涼過。
心,始終是暖的。
連千機之毒,都奪不去的溫暖。
饒是這麼想,口中,僅淡淡道:
「只可惜,一下子用了,以後得錫州進貢,究竟只抵了這一刻的暖。況且,物極必反,用多了,這性熱,怕也是不好的。」
「如若用多,只需再用幾個雪梨即可消去這些熱氣,確是無礙的。」
莫梅對上這句話,夕顏緩緩拿起筷子才欲再央起一囊果內,不知是莫梅的手稍抖了一下,還是她心思並不在這上面,那塊果肉夾至一半,恁是掉到了几案上,惟剩兩筷間的空若無物。
「娘娘的力太小,始終,是沒能夾住這留戀。」莫梅說出這一語。
不知,她說的是榴槤,還是留戀,其實,聽上去,真的差不多啊。
「本宮已用了所有的力,只是,終究還是不夠。」
「娘娘,若不夠力,還有太后呢,太后等的,不過也是娘娘的一句話。」
莫梅終是說出這一句,將手中的琉璃盤擱下,復打開李公公送來的盤子,裡面果然也是榴槤。
這些淡黃的果肉映進,顏的眸底她深吸進一口氣道:
「梅姑姑,太后賜賞臣妾這鮮果,臣妾也沒什麼好孝敬太后的。」頓了一頓,她只從案旁本來置放的水果盆中,將一枚雪梨雙手奉於莫梅,道,「剛才姑姑提過,榴槤用太多,用些雪梨就能抵去它的熱氣,這雪梨,煩請梅姑姑轉呈予太后。」
莫梅接過這枚梨,卻聽夕顏又道:
「這梨若分了,反是口感不好,是以,臣妾每每用之,實是不願分梨的。也請太后,莫讓這梨分了才好。」
「奴婢明白了,會替娘娘轉呈於太后,只請娘娘安心養著身子。」
「有勞梅姑姑請太后明日卯時能來看望一下本宮,這樣,本宮的身子,定會康復得更快。」
莫梅應聲,躬身告退,恰是蜜恬進得殿來。
「娘娘,漱口水。」
夕顏示意她放於一旁,似漫不經心地道:
「蘅月呢?」
「娘娘要傳蘅月伺候么?」
「本宮看離秋身子還是沒有揮發大好,今晚的值夜就換蘅月吧。」
「諾。」
更漏響起,不覺已是戌時,蘅月進殿換下蜜恬,夕顏卻是並未卧於榻上,著了雪色的華裳站於殿中。
「娘娘,是否要安置了?」蘅月躬身問道。
「嫵心,我想向你要一樣東西。」夕顏直喚她的名字,轉眸凝向她。
「娘娘貴為巽國皇貴妃,有什麼東西需要向我要的呢?」嫵心一笑,亦沒有掩飾身份。
她在夕顏跟前,本就再沒有什麼好掩飾的。
若非,遠汐候說這裡有變數,命她留於此,按著她的性子,根本是不願意繼續留下去的。
他能忍這麼多,她當然,也可以。
哪怕,她不是他愛的女子,可,他不能阻止,她愛他的權利。
而,忍,是唯一,現在,她能陪他的方式。
「你的易容術。」夕顏說出這句話走近嫵心。
這是易容術吧,可以讓一張原本美麗嫵媚的臉,變得如此普通,瞧不見絲毫之前的影子。
「這啊,可惜,這是聖上給我做的.如果娘娘要,恐怕還得請娘娘親自去問聖上。」嫵心繼續淺笑。
聖上的葯被眼前這個女子糟蹋,這件事,聖上可以不計較,但,她不可以。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如果你願意,讓聖上見到我,再添多一些不必要的糾纏傷害,那就勞煩嫵心幫我再請一下聖上,好么?」
「如果我說不呢?」
「你可以說不,我沒有任何能讓你為我去做的交換條件,同樣,我不會用任何事去威脅你。我只想說,你會為了他去做任何事,我也會為了另一個男人去做任何事。不是我要傷害你所愛的那個人,只是,三個人的感情,註定會太擁擠。」夕顏沒有猶豫地說出這句話,「現在,我只站在一個同樣愛一個男子,愛到可以先去一切的女子角度,嫵心,請幫我這一次,算我求你。」
夕顏,原是看得懂她對銀啻蒼的感情。
是啊,除了銀啻蒼看懂,都裝做看不懂。
誰,都瞧得出,她嫵心的用情罷。
「你愛軒轅聿?」
「是。」
「我可以幫你,但,我做不到不講條件。」
「你說。」
「我不希望你再傷害到聖上,哪怕——」
這一句話,嫵心說得並不輕鬆,原來,一個女子真的深愛上一個男人,就真的會為了他,卑微到塵埃里,然後開出花來,哪怕,這花,只有自己才懂得欣賞的芬芳。
然,總有一朵花,是自己心底綻出的,那就夠了。
艱澀地再啟唇,她知道,速朵花的灌溉,還包括,卑委的成全:
「哪怕你不喜歡聖上,別再拿你的冷臉去對他,好么?聖上為了你,什麼都沒有,不求你的愧疚,至少,別那麼殘忍地對他。」
這一語落進夕顏的耳中,她只把眸華移開,是的,她是殘忍。
對銀啻蒼她真的太殘忍。
可是她該怎麼辦?
一個人的心,倘若能分成兩半,或許會比較好。
但,若真的能分兩半,那顆心還能跳動嗎?
如果不愛一個人,真的會比較簡單,只是,能不愛嗎?
紅塵俗世,沒有參透間,誰都會陷入愛里。
「我只能答應你,不會再見他。」
「你太殘忍了!」
「明知道沒有未來,卻還要給對萬好臉色,讓對方深陷,難道,這不是殘忍?嫵心,我求你幫我這一次,但,並不代表,我願意做這樣一種交換,那樣,只會傷到我最不願傷到的人。」
嫵心定定地看著她,或許,她說的沒有錯。
一個人並非一定要另一個人才能過一生。
要怪,只能怪,聖上愛的不對。
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似下定決心,道:
「你要什麼樣的臉?」
「最普通的男子臉。」
「你要這做甚麼?」
「你也該聽聞了,他即將親征杭京,這一場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危險,所以,他根本不會帶我去。而我,不會留在宮裡,等著凱旋的捷報,或者是兵敗的消息。這一仗,我必須要陪著他,要生,要死,都一起!因此,我需要換一個身份。」
不過,又是一個用情的女子。
和她一樣罷了。
雖然,不喜歡夕顏,但,今晚的要求,她會幫她去做。
但,她並不能保證,能瞞過聖上,若讓聖上察覺,她不是還得見到他么?
所以,她同樣不會告訴眼前的女子,聖上也會隨軍一同出征。
縱然,只是一挾持的身份。
「好,我會替你準備一張面具,但,你要記著,面具一定要小心,萬一被什麼勾破,則是無法補救的。而剩下的時間,我也只來得及做這一張面具。」
「有勞了。」
這一晚,註定很多人,都無法安眠。
翌日,太后,在卯時,如約來到冰冉宮。
殿門口,是一名自喚蘅月的宮女,只說娘娘在殿內等著太后。太后肚子入殿,棱花鏡前,端坐著一名容貌陌生的小太監。
她再一細辨,那小太監卻姍姍起身,道:
「參見太后。」
聲音,分明就是夕顏。
「你——」
「是,太后,臣妾無能,除了讓皇上厭惡之外,連請他帶臣妾去邊疆的勇氣都沒有。所以,臣妄想請太后成全,能讓臣妾以太監的身份,隨軍往杭京。只要待在皇上身邊,照顧著皇上,就好。臣妾不要和皇上分離。」
「傻孩子,你這樣,何苦呢?」
太后說出這句話,她明白,夕顏的意思。
正如她說過,只要夕顏開口請求,軒轅聿未必真能冷情到拒絕。
她的兒子,她比任何人清楚,越是殘酷冷漠,越說明,他心底動搖。
如若,他的心真的硬下來做一件事,往往,反會用最溫柔的話語,做出最冷血的決定。
可,從他掀翻牌子開始,再到龍池的拒絕,只說明,他連容夕顏開口請求的機會,都是不給的。
然,這樣,確是委屈了夕顏。
其實,從進宮至今,這名女子,又何嘗不是一步步委屈地走過來呢?
直到如今,夕顏還是為他著想。
原來,不止,她的兒子愛這個女子至深,這個女子,對他的用情,恐怕也是不少的。
甚至於,比她考慮得更為周全。
她只考慮到,軒轅聿或許可以為了巽目的大業去死,但,他舍為了一個人而生。
那就是這名士子。
她相信,他的兒子,在疆場上會竭力留住自己的命,為保住這名女子的周全。
只是,她忘記了,雖能讓他由了她盡心一戰,無形中,她也成了他的軟肋,萬一被夜帝察覺,挾住這個軟肋,就等於挾住了他的死穴。
現在,夕顏扮做太監,僅以這樣的身份追隨著他,無疑,是兩全了。
而她亦不必強用懿旨命皇貴妃伴駕,引來和軒轅聿之間,愈深的隔閡。
她不擔心,以夕顏的聰明,該能瞞住所有她想瞞的人。
畢竟,這張太監的臉至少連她都瞞過了。
只是,一名隨軍太監,所要做的事,夕頗又能承受得住嗎?
這女子,不止一次,讓她動容過,只那一句,軒轅聿口中的,『甚至她不愛朕』,終究讓她計較著,才一次次哪怕容得下這女子的命,卻不容她伴著軒轅聿。
她的手撫上那張看似陌生的臉,縱然陌生,可,只要留意,那眸底流轉的神色,終是讓人熟悉的。
她的兒子軒轅聿不會錯過這份熟悉。
疆場,哪怕帶著死亡的血腥殺戮,然,她相信,並不是過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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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都是存在著變數,哪怕這是文,其實,每個人的思想不同,最終導致的所走的路必定也不同不是嗎?
所以,我沒有讓任何人可以操控住所有的事。但,總會有一件事,是讓大部分人飛蛾撲火不知悔的。
那就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