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誰的挂念縈繞至今
清明連著穀雨,今日是清明的最後一天了,過了凌晨,便是農曆三月二十五,也是某人的生辰。
只是她心中也能理解,某人自他母親去世之後,只怕是再沒有過過生日。畢竟前一日是他母親的忌日,他每每一聯想起來,總是會覺得傷心的吧。
倒是她,這幾年下來已經形成了習慣,每回來寺里祭拜蘇伯母時,就總會不自禁地想起他。
山裡的夜氣重,又是春寒尚未完全過去的四月天,原本不適合大老晚上還不睡覺跑出來賞月。只是用完晚飯熄燈之後,她躺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眠,索性穿了衣裳起了身。
碧玉白天走了太多路,此刻早已經沉沉睡去。
錦意幫她牽了牽被子,然後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借宿的農戶家就在寺院的旁邊,僅隔著一片菜地。農居的主人在屋子外圍圈了一層竹籬笆,門前便是一片很大的水塘。月尾的月亮只剩小半圓的大小,靜靜地投映在水面上,讓人看了心生出幾分寧靜之意。
她素來膽大,仗著自己那點三角貓的功夫,深更半夜便敢這樣隻身在外,從來也不知不怕萬一出現個夜賊強盜什麼的。
水塘邊有幾隻樹樁製成的木凳,月光之下瞧著很是討喜。她便攏了攏衣衫,坐了過去。
想心思想到入了神,所以才忽略了身際的動靜。突然隱約感覺到身後有人,待她回過頭去,來人卻依舊動作迅疾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錦意大驚,拚命地開始掙扎,那人卻立在她身後的位置,輕輕在她肩膀上一點,她便瞬間動彈不得了。
混蛋,居然敢點她的穴!
來人這時卻鬆開了手,緩步從她身後走了出來。
月影底下,那個嘴角噙著懶然淺笑的人,不是蘇天霽還能有誰?
錦意當下惱得不行,奈何半個身子不能動彈,於是惡狠狠地瞪著他怒道:「姓蘇的你這小人,好端端的為何點我穴道,從哪裡學來這歪門邪道的把戲?趕緊把我鬆開……」
他半蹲到她身前,神色自在地道:「你再如此聒噪,我會連你的啞穴一起點了。」
還敢威脅與她!
他……他……真的是蘇天霽嗎?她印象里的那個人,可是決計不會對她做出如此卑鄙的舉動,甚至還出言威脅!
眼前的人,笑意盈盈,眼神里分明有戲弄之意。
錦意恨不得拿眼神砍他十刀八刀!
眼見他整個人往她面前靠過來,她心中一陣悸動,臉上還努力維持著平靜之色:「你想怎麼樣?喂,不要再往前湊了……」
他的臉就停在她的眼跟前,嘴角彎了彎,問道:「你認不認輸?」
「好,我認!」她回答得十分乾脆,識時務者才是俊傑。眼前的狀況太過緊迫,他的舉動又太過曖昧,她總歸是受制於人,當然不敢再同他逞一時的意氣了。
他見她一臉的誠懇態度,點點頭,像是滿意了,撤身後退了回去。
「知錯就好。」
錦意本能地就反駁道:「我錯在哪裡了?」
他看著她,眼睛又眯了起來,有些危險的樣子。
錦意趕緊改口道:「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手好麻,你趕緊幫我解開穴道吧。」
只要等她解了穴道,她若不找他報仇就不姓賀!
他卻像是能讀懂她心思似的,並未立刻幫她揭開穴道,而是在一旁坐了下來。
「姓蘇的!」欺負人也要有個限度。
他揚眉一笑:「依你的個性,倘若我現在替你解開穴道,你肯定會想盡方法報復我。所以在我話還沒說完之前,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了。」
過分!過分!太過分了!
「有話快說!」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果然,他將臉色一沉,開始說了:「深更半夜,你一個女兒家不睡覺也罷了,居然還敢獨自一人跑出來。有沒有想過後果?萬一碰上壞人怎麼辦?」
知道她任性,行事又不愛考慮後果,但前提是那些事都無傷大雅,不涉及自身的安危。他剛才在背後突襲,就是想讓她知道其中厲害。
錦意細眉一挑,不滿地反駁道:「我自十五歲之後便年年來這裡,一直都這樣也沒見出事,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他轉過目光看了她一眼,眉頭一蹙道:「分明是一時僥倖,你卻當作了理所當然。任性也應當分輕重,如果剛才我是真正的壞人,你預備怎麼辦?」
錦意聽他說完,突然嗤聲笑道:「說得也沒錯,這幾年來倒的確不是一直安然無事,今天不就出事了嗎?論及壞人,閣下的道行分明也不輸那些險惡之徒,才會做這種背後偷襲的把戲……」
還有滿腹的牢騷沒說完,後面的話卻截斷在了他冷眉瞪視的目光下。小時侯,他再惱怒生氣她也自在得很,也許是現如今的他們,終究已經長大了。
他湊近她跟前,她會心慌。他疾言厲色的模樣,她會有那麼一點點的懼畏。
「不知輕重。」他冷言送上四個字。
她打死不低頭的個性倒是數年來維持得很好,看在他眼裡卻是有些擔心。如果她真是那些養在深閨不必出門的大家閨秀也就罷了,不出門便不會有是非。她這樣野馬似的個性,隔三岔五還愛惹是生非,倘若真碰上了兇惡之徒,她如何還能全身而退?
七年過去,以為她至少不會再像當年那樣讓人操心,此次回來一見,分明是讓他又添幾重擔憂的心思。
錦意自然不知道身旁的人此刻的心思,挑眉瞪著他道:「根本是你管得太寬了。」
一句頂了回去,說完她卻又有些後悔。見他眉目沉沉,心知自己此刻理當退讓一些才對,好漢不吃眼前虧嘛。
眼睛轉了轉,然後放軟了神色告饒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錯了。」
與他對望一眼,立刻擺出哀兵的姿態:「蘇大哥,我是真的知道錯了,你點我穴道也讓我嘗到了任性的苦頭,所以能不能拜託你趕緊幫我解開,再僵下去可真的要殘廢了。」
他看著她討饒的模樣,氣不得笑不得,終只是搖了搖頭,伸手一點她的肩頭位置,為她解開了穴道。
錦意見自己能動彈了,伸手捏了捏肩膀,臉上的表情卻分明帶著算計之色。
而一旁的人端端坐著,連頭也未抬便知她心中的那點小把戲,輕鬆地道:「你若想找我報仇,還是待日後好好計劃一番后再來執行,眼下你明知不是我的對手,所以還是不要貿然出手的好。」
可恨,為什麼他同她要是那種打小便熟識的關係呢?太過了解對方的脾性與心思,想來還真是很可怕。
不過他說得也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晚姑且放他一馬好了,她可不想再被他點穴點到不能動彈。
「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他溫然一笑,道出一句。
「你不回去嗎?」她見他神色轉了黯然,不太放心地問道。
「我再坐一會。」
她點點頭。看月亮的方位,應當快到子時了。睹月思人,雖然今年已經不需要隻身在此,去默默在心中說一些祝福的話了。
「我也坐一會。」
他轉過頭來。
月影朦朧,月光也不似北方的月光那般明亮如霜,只是這樣的情景之下去看一個人,卻是更容易讓人心生出搖晃的心思來。
她從小便生得嬌俏可愛,七年之後,容貌上雖然已經遠不再是他印象里的樣子,但不可否認,很美麗。如果她在人前也維持著眼下這樣安靜端莊的樣子,只怕不知會傾倒多少人。
偏在這個時候,她還側過臉來,沖著他嫣然一笑。
他按下心中悸動的情緒,將目光避開。
「蘇天霽,你離家這麼多年,想過家嗎?」想過,留在家鄉的一些人嗎?
「離了家鄉,才知道體味家鄉種種的好。我在外征戰七年,每每逢上月圓之際,總會忍不住想起十五歲之前的那些歲月。」
她不知怎的,心中竟像是偷偷鬆了口氣。
然後探手伸向脖子,取下胸前那個已經掛了七年的玉環,遞給他:「這個,還你。子時已過,就把它當作祝賀你生辰的禮物吧。」
他頗有些詫異地道:「你還記得我的生日?」將東西接住,看清之後露出愕然的神色:「這個怎麼會在你這裡?」
錦意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解釋道:「我要聲明一下,這個可不是我偷來的,是你十五歲離家那時,我從渡口上撿來的。」
他眼中的詫異之色更重了。
「原來當年我走的時候,你去送過我?」
隨即朗聲一笑道:「你既然是去了,為何還躲著藏著不肯現身?」
錦意結巴了一下:「誰……誰藏著了?我不過是去晚了而已。」就知道一但對他說出來,肯定會被他嘲笑。如果不是知道這玉環對他的重要性,她才不要說出來。
趕緊轉移話題:「可是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怎麼會把它弄丟了呢?如果不是本小姐剛好在,說不定早被什麼人拾去當掉換銀子了。」
他笑著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回答。
是呵,為什麼如此重要的東西他會弄丟呢?玉環是母親臨終前留給他的,由外祖母那一邊傳承下來,原本若是生了女兒便要傳做嫁妝的。母親只育有他這一個孩兒,臨終之前便將它留給了他未來的妻子。
當年臨行之際,他以為賀家的丫頭肯定會來送行,可是到最後船起航也始終沒有見到她的影子。為此,他還耿耿於懷了很久。大約是當時沒有見到她所以心不在焉,才會將這麼重要的東西給遺落了。
卻沒想到巧的是,正好被她給撿了去。
或許是母親地下有知,一心想促成兒女的姻緣。
又或許是,上天早已經冥冥中註定好了一切。
他無聲一笑,將玉環又放回她手裡。
「哎,你做什麼?」她抬頭瞪他,如此貴重的東西,他怎麼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既然是你撿了,自然就的你的東西了。」
錦意一口氣哽到,嗆得連聲咳嗽。他……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話所代表的意思?
「我是替你保管的。」難不成她好心撿來保藏這麼多年,還做錯了不成?
他看著她,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依你同我之間的恩怨,你撿到我的東西不是應該踹上三腳然後扔掉才對嗎?為什麼你卻將它帶在身上這麼多年?」
錦意再一次不爭氣地結巴了:「我……我是因為記性不好,怕放在別的地方事後找不到。畢竟是他人的東西,我撿了它現在還你,還能換得你欠我一個人情,所以丟了也太可惜了。」
他勾了勾唇角,眯起眼睛看著她,緩緩地道:「賀錦意,你其實是知道這玉環所代表的意思吧?」
她……她是知道,又怎樣?
「你可不要賴上我。我可以接受你的答謝,但拒絕你以身相許。」
他愣了片刻,朗聲大笑起來。
這樣一個人,不將她娶回家,那可真是他畢生的遺憾了。慶幸的是,他同她自幼一起長大,有著別人比不上的緣分。
他從她掌心裡取走玉環,卻是站起身走到她身後,重新為她帶上。
「這玉環是我贈與未來妻子的定情之物,你帶都帶了,哪有再摘下來之理?」
錦意心中好一陣掙扎,沒有這麼耍無賴的吧?
身後的人,伸手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語氣里也不再戲謔,緩聲道:「錦意,你嫁我可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自小到大,即便這幾年他不在她身邊,她也一直把他當作假想敵,有事沒事就想著如何使招來捉弄他。嫁給他,她的人生將會少掉多少的樂趣啊?
「你嫁了我,就可以隨時隨地來欺負我,我保證絕不還手。」他換了輕鬆的語氣,作出保證。
他的確可以不還手,因為大可以換成別的抵抗方法。
見她還不回話,他走到她身前,半蹲下去與她對視,眼帶笑意。
「你……又想做什麼?」以重逢這段日子的經驗來看,他每每笑成這副奸詐的模樣,就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情。
他未說話,而是俯身傾了過來。
在彼此呼吸貼上的前一瞬,錦意大驚著回過神,雙手迅速一伸捂住嘴巴,嗡聲嗡氣地怒喊道:「蘇天霽!你敢輕薄我就試試看!」
他看著她過於激動的反應,心中已經有了十成的把握,知道這丫頭心裡裝著的那個人是誰了。
輕薄是假,試探她的心意才是真的。
心情大好,他也收起了玩鬧的心思,站起身,認真地對她道:「雖然你愛玩鬧,但真情或假意相信你總能分辨得清楚。我今晚說的話,希望你能認真思量一下,我會等你的答覆。」
錦意手還捂在嘴巴上,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月華朦朧,身際是一片的溫和寧靜之意,她忍不住抬頭去看眼前的人,心中其實早已經生出了自己的那個答案。
楊非隨著一同來離州城已經有段日子了。
這段時間,蘇天霽那小子一直有些忙碌的,沒空來搭理他。不過他也能理解,人家正操忙著自己的終身大事,所以他這個身為朋友的也沒什麼好埋怨的,一個人走走看看,倒也自得其樂。
當然,如果難得一回能逮到人,那他自然也沒有放過機會的道理。
聽下人說,今日少爺在家,此刻正在書房裡。
楊非一聽,二話不說直接溜達到書房找人。
蘇天霽見是他,也沒有露出很意外的神色,笑了笑道:「這段日子逛得如何?」
楊非雙手環胸靠在門上,抱怨道:「虧你好意思提,我來也快半個月了吧?你身為地主,對我這個遠道而來的朋友不管不問,難道就沒有一點對我招待不周的慚愧?」
蘇天霽跟他不是一天認識,所以根本不理會這些,毫不慚愧地道:「我不過是深知楊公子的脾性,知道你不喜歡行事有人在旁邊妨礙。」
楊非擺擺手:「罷了罷了,說不過你。不過難得你今日有空,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那地方前幾日他騎著馬經過,當時只覺得一個人進去好沒意思,今日拉得一人陪著他,那樣玩起來才更有興緻。
蘇天霽放下手中書卷,抬眼看過來:「什麼地方?」
楊非卻是神秘一笑道:「離得也不遠,你隨我去便知道了。」
小姐看起來很不對勁,自打前日從景亭山上完香回來就不對勁了。
這是碧玉這幾日下來感悟出的一件事。
其實深究原因,聯想到那日天還未亮小姐就將她從被窩裡拽出來,然後一路讓轎夫飛奔著回府,她便隱約覺得事情可能同蘇少爺有關。因為之前蘇少爺曾出言相邀小姐一同回城,小姐連招呼也不打就提前跑掉,怎麼看都像是在躲人。
偏偏小姐還不準提不準問,連蘇少爺的名字都不樂意聽到,回來之後便將自己鎖在房裡,靠在窗戶旁的軟榻上開始發獃,常常一待就是半日。
老爺和夫人只當是小姐在山裡染了風寒,也沒有覺出什麼不對勁之處。
碧玉是貼身丫頭,自然多多少少能體會出小姐的煩惱緣自何來。
倘若是站在外人的角度,她會覺得蘇少爺是個不錯的對象。可是站在小姐的角度,她卻覺得,蘇少爺很有些心眼,連看似精明的小姐也不是他的對手。如果小姐真嫁過去,能不能過上好日子,誰也不敢保證。
不過她一個丫鬟家,腦子自然沒有小姐聰慧,所以只守著一個信念,便是小姐到那裡,她隨到那裡就成了。
「碧玉,你進來。」小姐的聲音從房間里傳出來。
碧玉趕緊推了門走進去。
錦意仍靠在軟榻上,見她進來,將手中的蘋果一扔,翻身坐了起來,臉上一掃這幾日來的懶散之色,吩咐道:「你趕緊去把我的男裝取來。」
碧玉立刻動作利落地掩了門,走到衣櫃邊去取衣服,一邊問道:「小姐,您要出門嗎?」
錦意走到梳妝台邊開始綰頭髮,興緻盎然地回:「這幾天快把我悶壞了,不管那麼多,本小姐要先出去晃晃再說。」
都怪那日蘇天霽的一番話,害得她白白傷了這麼久的腦筋。今日她轉念一想突然頓悟了,既是他向她求娶,那麼該緊張的那個人應當是他才對,而她大可以擺高了姿態,應或不應也都隨她高興。
想通了,心情便好了,想到這幾日她躲在家裡誰也不見的舉動,覺得自己實在是沒出息。現在她要做回那個瀟洒的賀錦意,大搖大擺地上街去。
碧玉伺候著她換好衣服,又為她取來紙扇。
錦意「啪」的將扇子甩開,神采飛揚地道:「你也快些回房去換衣服,咱們今日要好好地去遊玩一番!」
「相傳,唐高宗年間,黃河決堤,水淹曹州,軍民溺死無數。有一個水性極好的青年,名叫穀雨,他救人之餘還自水中救起過一朵牡丹花。兩年之後,穀雨的母親得了重病.卧床不起,穀雨四處求醫,母親的病卻不見好。就在此時,家中突然來了一位天仙一樣的姑娘,她言道自己名喚丹風,家中世代行醫。其實她正是當年穀雨所救的牡丹花仙。丹風姑娘治好了他母親的病,二人互生情誼,原本預結秦晉之好。
可是忽有一日,丹風狼狽地來到穀雨家,言:『我本是牡丹花仙,大山頭禿鷹是我家仇人,它得了重病,欲取我姐妹的血治病。丹風此去只怕有去無回,故特來拜別大娘和兄長。』
後來丹風同她的一眾牡丹花仙姐妹果然被禿鷹搶走,穀雨前去營救,卻不料最終還是遭了禿鷹的毒手,死在了山中。
穀雨死後被埋葬在百花園中。從此,牡丹和眾花仙都在曹州安了家,每逢穀雨時節,牡丹就要開放,表示她們對穀雨的懷念……」
茶樓之上,說書人正說得口沫橫飛。
錦意心不在焉地聽著,目光則是鄙棄地望著窗外綿密如織的雨絲,卻又分明無可奈何。
按節氣算如今正值穀雨時節,雨水豐沛則預示著一年的好收成。但她今日原本打算好好遊玩一番,卻被著突來的春雨困住了腳步,心中的懊惱之意可想而知了。
碧玉立在一旁,聽那說書的說著年年不變的故事,頗為不滿地道:「這老漢,每年到了穀雨時節就總會講這個故事。講也罷了,還越講越偷工減料,聽起來一點也不精彩。」
錦意也覺得那故事聽了許多年,越聽越覺得無味。尤其她素來不喜歡悲傷的結局,如果按照她的意願,定會讓那壞人得到報應,好人獲得圓滿。
當下從錢袋裡摸出一錠銀子,放到桌子上道:「去給那說書的。外面下雨了,天氣又冷,讓他帶著孫女趕緊回家去吧。」
碧玉知道小姐心腸好,雖然覺得那說書的故事實在不夠精彩,但還是立刻取了銀子送去給那爺孫二人。
說書人領著孫女朝窗戶這邊鞠了個身,收拾好東西便離開了。
下雨天,茶樓里的客人並不多,且這些人都是基本不認識著了男裝的賀家小姐,否則換作常人,一定早早避開了去。見她出手大方,也只當她是哪戶有錢人家的紈絝子弟。
錦意自然沒空理會那些背後的竊竊私語,因為不遠的街對面,她似乎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
細雨連綿,他執傘而行,傘沿壓得有些低,幾乎看不清傘下人的容貌。可是憑直覺,她便篤定那個人是他。
而隨在他身邊那個人,她自然也是認識的。他回城的那天,那個人就曾出言戲弄過她。現在想來,她當時還說要報復一番,這幾日雜事太多,倒是把這件事給忘了。
想至此,她的嘴角閃過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
碧玉轉身回來,見她笑得詭異,便好奇地詢問道:「少爺,您怎麼了?」
錦意伸手朝樓下指了指,碧玉隨即望過去,當下也露出詫異的神色。
「是蘇少爺!」
錦意沖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著下樓。
碧玉雖然不夠聰明,但小姐的心意總還能猜出個八、九分來,壓低了聲音道:「少爺,您不會是打算跟蹤他們吧?「
那一邊,錦意早已經紙扇一搖,款步下樓去了。
因為下著雨,街道之上並無多少行人。加之他二人太過出眾,街旁屋檐下那些避雨的人,自然紛紛投來打量的目光。
楊非喜穿白衣,下雨天也不例外,寧願毀了一件袍子也不願改這多年養成的習慣。他原本就是懶散個性,見到路旁的人在偷偷打量他們,便無聊道:「你說那些人是打量你的多,還是打量我的多?」
蘇天霽搖頭一笑,揶揄道:「楊公子你一襲白衣鶴立雞群,自然是打量你的多。」
楊非毫不慚愧地接受他的假意稱讚,笑道:「雖然蘇兄你生得比我好看,但一個大男人太過美麗總是罪過,女子要嫁就該嫁我這樣具有男子氣的人做丈夫。」
蘇天霽也不理他。他容貌承襲自母親,自然不似楊非那副北方人的高大強壯模樣。早些年上場殺敵,敵人也曾多次輕敵於他的外貌,以為他不過是一介弱質書生。所以在他看來,既然容貌能給他帶來實惠之處,他也就沒什麼好抱憾的了。
「有人在玩跟蹤的把戲。」楊非一臉輕鬆神色,低聲冒出一句。
蘇天霽淡然一笑:「你既是未做虧心事,又何必怕人跟蹤?」
楊非半點也不擔心的樣子:「說不定人家是沖著你來的。」
抬頭一看不遠處,眼睛一亮道:「啊,到了。」
蘇天霽舉目望去,「逢春樓」那漆底金字的招牌隔著重重雨幕里,瞧起來十分得刺眼。
「你要去的地方就是那裡?」下意識眉頭一蹙。
楊非見他一臉的排斥之色,調侃道:「我說蘇兄,我記得你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為何還會露出這般單純的神色?再說了,風月之地又如何,本就是讓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你陪我進去,如果實在不願意,自然也沒人能逼得你什麼。」
蘇天霽沒有反駁,只是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楊非的個性雖然看似浪蕩,實際卻是個死心眼的人。平日里雖然也愛胡鬧,但還不至於連輕重都不分。會突然做出如此出格的舉動,想來是心中有事。
「好,我陪你進去,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只喝酒,不談其它。」
楊非自然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揚眉一笑,領先朝「逢春樓」的大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