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彼岸天正藍
好象周航真的很忙,忙到他們已經兩天沒見面了,中間也只通了一次電話。那時候他說他正帶著專家鑒定團在島上,正好走到了「比翼崖」旁邊,才想起來給她打了個電話。
聽到了吧,還是抽空順便想起來才打的。當然了,她也是忙人,老總沒義氣地收回了她剩下的幾天假,說酒店太忙,少了她不行。於是她恢復了忙碌的上班生活,不稀罕他打電話來聊廢話耽誤她工作。兩天不見面算什麼,等把他跟他們公司的人伺候走了,兩個月兩年不見面她也沒意見。
都說了沒意見,可惜坐在辦公室里,她的眼睛總是很沒骨氣地朝電話那邊瞄。再然後,美美說在大廳看到「華升」集團的人回來了,正打算去餐廳吃飯。
雪淇一陣不服氣,再看看自己手裡的盒飯,頓時感慨自己只有窩在辦公室里吃便當的份,某人卻能夠在舒適的餐廳里享受美食,不公平。
好吧,就算他是為了工作,沒空再來招呼她去混吃騙喝。那個,她好歹也是酒店的客服經理,去餐廳視察一下員工的服務情況,也是職責所在。
終於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她丟了盒飯,整整身上的套裝,拉開門朝樓下餐廳里走去。
餐廳在一樓,用水藍的玻璃做牆,用餐的客人可以一邊吃東西一邊透過玻璃窗看海景。
擺正認真工作的架勢,雪淇先進了餐廳後堂,巡視了一下菜色跟衛生情況,順便透過廚房的窗戶朝大廳瞄了幾眼。
果然看到了周航,坐在一桌子人中間,懶散地靠著椅子,跟旁邊的人說著話,神情自信。偶而還微微一笑,遠遠望過去,倒真的很有幾分吸引人的氣質。
也是到今天才發現,其實那傢伙長得還真蠻不錯的,稟承了他母親的容貌,挺拔俊朗,頗有幾分文質的味道,眉宇間的持重之色卻又恰到好處地昭顯了他身為一個商人該有的精明與利落。
這樣一個出色的男人,居然是喜歡她的,還一直喜歡了很多年。她沒有得意,絕對沒有,她做人很低調的,只不過在看到他的時候偶而會偷偷地笑,只是這樣而已哦。
「鍾經理,這道菜有什麼問題嗎?」大廚見她已經在這道招牌菜前站了足足五分鐘,以為是哪裡出了問題,連忙虛心請教。
「啊?」雪淇這才回過神,飛速掩去心虛,表情嚴肅地道:「賣相還要再改進一些。既然是酒店的招牌菜,就要努力做到毫無瑕疵,讓客人百分百滿意。」
大廚謙虛受教:「是,我會注意的。」
雪淇見自己在廚房賴的時間也夠久了,知道再賴下去整個廚房的工作進度都會被耽誤。她一副認真視察的樣子,換誰都會心虛,以為是自己的工作出了什麼錯。
「那你們忙吧,我再去別處看看。」
拐出廚房,正打算走人,眼角的餘光卻突然掃到某人的身邊多了道熟悉的纖細人影。
是個美女,她知道,可不正是那位當年還跟她結過梁子的燕大秘書。如果不是再次看到,她差不多快忘了當年周航身邊還有著一位痴情的追隨者。
燕莎已經在周航旁邊坐了下來,周航紳士地為她倒酒。而她會跟著專家團一起出現就證明她也是「華升」的人,鍾氏易主,燕莎卻是周航身邊那個雷打不動的人,足見他們真的是關係匪淺。
那麼現在的狀況是什麼?腳踏兩隻船遊戲嗎?還是人家根本早就確定了關係,而她只是在某人出行這段期間拿來消遣寂寞的候補?
如果真像她猜的那樣,那他最好先向天去借一百個膽子來。就算他借了一百個膽子,她也絕對會搓著拳頭等著他!
好吧,她不生氣,不必生這種莫名其妙的氣。他總會來找她的,到時候看他如何解釋。
現在,堅決不生氣,走人!
又一天,仍然只是一通電話聯繫。雪淇手裡拿著電話跟他通話,從辦公室的玻璃窗望下去,可以看到他拿著手機講電話的身影,旁邊有一群人等著他。
她知道他是真的忙,還有一天就要結束考察,開發案也等著最後的定案,他連幾分鐘的電話時間都是硬抽出來的。相比較之下,她的心裡的那點不痛快,實在有點孩子氣。
「雪淇,能幫我個忙嗎?」他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什麼?哦,你說……」她應,目光仍停留在樓下他站的位置。
「我有個文件夾留在房間里,你能不能幫我去找一下,我在酒店門口等你。」
「沒問題,跟我說下是什麼樣子的,我馬上去你房間里找。」
掛斷電話,她加快腳步拉開門走出去。
「給你。」她氣喘吁吁地從旋轉門裡跑出來,把文件遞到他手上,彎著腰在那喘氣。
「幹嗎跑那麼急,我沒說很趕。」他皺眉,伸手把她扶起來。
他手下的一票子人就等在幾米外,全都一副看大戲的好奇表情。
她抬起下巴朝旁邊那些人示意了下,沒好氣道:「那麼多人等在那裡,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嘴硬說真的不急,我們還可以找個地方喝杯飲料再走?」
他笑,問道:「口氣這麼沖,誰惹你生氣了?」
「沒有啦,你快走吧,別一幫人杵在門口擋了酒店生意。」她伸手推他,沒發現自己語氣里的嬌嗔。
「或者我的確應該說一句:真的不急,我們先找個地方喝點東西如何?」他往她面前湊近幾分,壓低聲音說。
幾天沒見,以他的敏銳不難看出她神色里的不滿跟嗔責。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已經可以預料出他就是那個惹她生氣的人。是因為他太忙沒空見她的關係嗎?
旁邊卻有人拆穿了他的大話:「周總,船已經來了,可以走了。」
燕莎笑著走過來提醒,對雪淇點頭示意:「鍾小姐,真巧,沒想到你會在這裡。」
幾年沒見,進步很多呀,會客氣地稱呼她一聲鍾小姐了。
「真巧,燕秘書。」雪淇大方地回了一個笑,退後兩步,公式化地留下一句:「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要忙,周總若有什麼需要可以電話跟客服部門聯繫,我先走了。」
周航想叫她,她已經迅速閃進旋轉門裡,走遠了。
燕莎看好戲地環起胳膊笑問:「我猜你一定沒提過我在『華升』上班的事對不對?」
周航搖頭。他跟雪淇才遇上沒幾天,怎會有時間提到這件事情上去。
「那我猜你就更不會提起,我已經嫁人了。」
有這個必要嗎?他懷疑。而由現在狀況看來,好象的確有這個必要。
「看來她好象誤會了,而且也吃醋了。」燕莎戲謔地指出問題。
「我知道。」周航按了按額角,開始有些頭疼。
「需要我去幫你解釋嗎?」
「不用了,我自己會找個機會跟她談談。」再看一眼酒店大廳,那道身影已經邁進了電梯里,迅速地關上了門。
他可以想象得出她咬牙切齒的樣子。
「走吧,今天最後一天,先把公事解決掉。」
關於私事,今晚他已經租了一艘遊艇舉行慶祝酒會,到時候找個機會,再去跟她好好解釋清楚。
夜風習習,吹散彎月旁的幾抹閑雲。繁星點點,散布在蒼紫的夜幕里,渲染出幾分夏夜裡的明朗氣氛。
遊艇頗大,聽說租金不菲。此刻船的周身都掛滿了五色的彩燈,船頭的甲板上人影穿梭,舉著手裡的酒杯或對飲或低聲交談。
專家團有十幾個人,加上周航他們幾個,拉拉雜雜也有十五、六個人,把整個船頭站了個滿。
雪淇一身工作服打扮,站在船艙里跟小張和幾個手下姐妹忙著準備食物酒水,任甲板上熱鬧陣陣笑聲不斷,她卻頭也沒抬一下。
小張湊到雪淇身邊,用胳膊搗搗她,神秘兮兮地道:「老大,周先生已經朝這邊看了不下十次了,你真的不考慮出去一下嗎?」
雪淇擺好一個水果盤,遞給服務生道:「這個好了,可以端出去了。」
小張不死心,又湊了過來,改拉她胳膊:「老大,你是在跟周先生冷站嗎?是不是氣他這幾天只顧著忙工作把你給冷落了?哎呀,男人事業為重,你就大方點嘛,為這點小事鬧彆扭多傷神,划不來的……」
「閉嘴,再羅嗦就把你丟海里去。」雪淇揮著手裡的餐刀對她比了個殺頭的手勢,低下頭繼續忙。
小張安靜了一會,又跑來煩她:「老大……」
雪淇露出一個讓人看著心裡毛毛的奸笑,搓搓手道:「小張,你真要這麼想下海去洗個澡,我也沒意見,這就成全你……」
「不是的,老大!」小張一臉委屈地往後退了退,又伸手指了指雪淇身後,「是有人找你。」
「雪淇。」周航將手裡的高腳杯放下,朝她這邊走過來。
「小張,別偷懶,快去把水槽里的杯子刷了,回頭外面沒杯子用拿你是問。」鍾經理現在很忙很忙,而她又是愛崗敬業的好員工,所以拒絕在上班時間做出摸魚的舉動。
「雪淇……」他站到她旁邊。
「周總,麻煩讓一讓,裡面地方小又到處都是湯湯水水的東西,建議你還是去甲板上比較好,回頭弄髒了衣服本酒店可概不負責乾洗費的事宜。」榨完一杯果汁,她舉著水淋淋的手對他比劃了下,示意他讓路。
周航只好往旁邊退了退。
「謝謝。」她走到水池邊去洗手。
在旁邊觀戰的小張偷偷對周航露出一個同情的表情。
周航走到雪淇身後:「雪淇,我有點事想和你談談。」
她正起神色抬頭看他一眼:「周總,我在上班,你看到了,很忙很忙,所以走不開。」
被燕莎說中了,女人吃起醋來脾氣果然很難琢磨。
周航放棄了套近乎,改變政策:「那麼鍾經理,鄙人有點公事方面的問題想和你談一下,可以抽出點時間給我嗎?」
她足足看了他十秒鐘,把手上的水朝圍裙上蹭了蹭,比出一根手指道:「好,就給你十分鐘。」
說完圍裙也不脫,大步走出船倉。船頭站滿了人,她想當然是朝船尾走去。
夜深了幾分,月亮遠遠掛在海的盡頭,留下一方隨水蕩漾的月華。
她倚欄站著,轉身,很乾脆地問隨後跟來的人:「有什麼公事要談,請說吧,周總經理。」
「我要申訴。」他文不對題地冒出一句。
「申訴去法院,而我也不是律師。」原來是來說廢話的,她賞他一個白眼,打算走人。
「雪淇,關於燕秘書的事,你不想聽聽我的解釋嗎?」他伸手輕易就擋住她的去路,笑著問。
不提還就算了,沒想到他還真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說啊。
「我不想聽,沒興趣聽。讓路,我裡面還忙著呢。」繞一圈,還是沒能繞開他的阻攔。
「你在吃醋吧。」他輕笑出聲。實在難得,鍾雪淇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也終於知道吃醋了,他的榮幸。
「吃……吃……」她開始口吃,半天才找回正常語序,嗤笑道:「是你該吃藥了才對!」
要她吃醋,他省省吧他!
「我跟燕秘書之間什麼都沒有。」
獃子也知道要這麼狡辯。沒什麼,沒什麼燕莎跟在他身邊的時間會比她還長?就算他真的沒什麼,也不能保證燕秘書對他也沒什麼呀。時間長了,沒什麼也變成了有什麼了。
什麼有什麼沒什麼,繞得她頭暈。
「雪淇,到現在你還是沒學會怎樣去相信一個人嗎?」他扶住她,神情認真而嚴肅。
她擰緊眉梢,思緒有一瞬間的閃神。總是在面對他嚴肅表情的時候,她就沒了轍,好象真的是她做錯了一樣。
心裡很不服氣。要她努力地學著去相信一個人,前提是他也不會做讓她懷疑的事。之前的兩年再加上這三年時間,燕莎整整在他身邊待了五年,還不包括讀書的那幾年。要她不懷疑不生氣,可能嗎?
在她眼中,就算他跟燕莎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但總還是覺得他把對異性的專註割分了一份給另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所以她覺得委屈。
談戀愛還要傷這個神,她鬱悶得要死,早知道還不如一直當單身貴族來得舒坦。
跟他大眼對小眼,瞪了半天也沒看見他有半點讓開的意思。
「路你到底讓不讓?」
「不打算讓。」他一派悠閑。
她知道再怎麼瞪他也只是白費力氣,所以確定他是真的不打算讓她走開了,她乾脆腳下一轉,走到船尾,雙手扶著欄杆,賞月。
站了一會,身後沒動靜,她也懶得回去去瞧究竟,繼續在那賞星賞月賞夜景。
腳上還踩著高跟鞋,顛得腳疼。她彎腰把鞋子脫了下來,踢到一邊,攀坐到欄杆上去吹風。
這次身後很快有了動靜。腳步聲漸漸移近,她聽到那個男人略顯緊張的聲音:「快下來,別坐到那上面去,很危險。」
她動了動身子,回過頭去看他一眼,嗤笑道:「放心,我可沒有跳海的打算。一來我不會游泳,二來聽說這裡的海水很臟,幾口水就能把人給嗆死。我個人覺得就算一命嗚呼,也要挑個舒服點的死法,你說對吧?」
回頭沒忘送了他一個百媚橫生的笑容。
「不要開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玩。」他低聲勸告,朝她這邊走過來,臉上的神色比夜色還暗沉幾分。
瞧他那緊張的樣子,不會真以為她一時氣極打算跳海了此殘生吧?把她看得那麼堅貞,她實在慚愧慚愧。
「下來。」他對她伸出手,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嘖,他黑著一張臉的樣子真難看。
她不甚情願地把手伸過去,剛想站直身體,腳下一滑,手還沒搭上他的手,人已經隨著重心朝後栽去——
開……開什麼玩笑啊!她一點一點都沒跳海的打算啊……
「嗚……救命……啊……」她是旱鴨子,不會水的!
周航迅捷的身影掠過欄杆,跟著跳了下去。
丟人丟人,丟人丟大了。
雪淇坐在船尾的甲板上,身上披著大浴巾,神色哀怨地捂著臉悔過。
頭髮還在滴水,周航坐到她旁邊,替她擦頭髮。
她一把搶過干毛巾,自己擦。
「都是你的錯!」她開始推卸責任。
「我認錯。」他明智地認識到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惹一個盛怒中的女人,雖然忍笑忍得很痛苦。
「告訴你不要追著我羅嗦,如果不是你非要找我談話,我就不會到甲板上來,也不會無端端坐到欄杆上去,更不會莫名其妙掉下海,讓那麼多人看了場免費笑話,更更不會……」她一條一條指控,說到最後一條的時候驀的卡住了。
剛才被救上來的時候,她因為看到大家都拿同情的眼光盯著她看,意識到自己在水裡撲騰的那會兒形象實在不雅,於是眼一閉裝昏厥,結果周航這混蛋就當著眾人面對她進行人工呼吸,然後她的光輝形象一世英明就在眾人和她的一群手下面前渣也不剩的坍塌光了……
氣不過,狠狠又瞪了他一眼。
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問:「誰讓你剛才多事,對我……那什麼來著?」
周航表情無辜地答:「剛才只是最基本的急救措施,你不會還在為這個生氣吧?」
不過是人工呼吸,中學的衛生急救課上都有上,她至於從醒過來就開始生氣,一直氣了整整一個小時嗎?
他已經很努力地擺出一副平靜表情,最終還是沒忍住,低聲笑了出來。
「你還笑!」舉起手裡的毛巾朝他扔過去。
他順手接住,放到一邊,轉握住她的手。她掙扎了幾下,沒掙開,只好作罷。還是一個人皺著眉頭生悶氣。
說是人工呼吸,總還是非一般的親密接觸吧,少說也算半個吻。莫名其妙被佔去了便宜,偏偏她那時候裝昏死了過去又不能一巴掌把他轟開,所以她慪,很慪。
「雪淇,你總要習慣一些事,剛才才只是人工呼吸而已。」他拿出耐心循循善誘。
「你想說什麼?」她防備地往後退了退,繃緊表情盯著他。
「我是說,我們是男女朋友,有親密的舉動很正常。而且我們將來還要結婚,還會有小孩……」所以她如果一直拿對待登徒子的態度來對他,總不是辦法。
「打住,我不要聽!」她雙手捂住耳朵。
不是她保守,而是一直單身了二十六年,突然跟異性發生了親密的接觸,她自然不能很快適應過來。
他無奈地挑了挑眉,彷彿很不情願,低聲咕噥一句:「不能言傳,看來只好身教了。」
她抬頭,還沒完全意會他話里的意思,人已經被他漸緊的懷抱擁住。
「你……你做什麼?」她往後退,一直退一直退,退到無處可退。
他擺正表情,一本正經地說:「我要做一回友好犧牲,教會你怎麼學著習慣身邊有我的存在……」
「停……停……有人在看……」語音漸漸變得模糊。
他轉過身,擋去兩人之間的迤儷風光。誰愛看,看去吧,不過記得要識相點,情侶專修課時間,旁觀不收費,請勿打擾就好。
開發案順利進行,考察時間已經結束,周航會在今天早上帶著他公司的人離開。
雪淇很討厭十八相送那種恐怖的場面,打算窩在宿舍里裝鴕鳥。給了他一通電話道別,順便告訴他她沒空前去相送了,祝他一路走好。
意外的是,周航也沒提出異議,只在電話里叮囑她注意身體,沒聊幾句就掛了機。
拜那晚在遊艇上的丟臉事件影響,她現在成了酒店了「風光無限」的知名人士,走到哪都有人對著她曖昧兮兮地笑。她剛好以此為借口跟老總請了大假,說是避避風頭。老總大概是看在她順利簽下與「華升」的合作案份上,覺得她勞苦功高,很爽快地就批了她一個星期假。
只不過,某人馬上就要走了,她一個人躲在宿舍里枯燥度日,實在沒什麼意思。
電話在響,雪淇仍然爬在沙發上對著窗外的陽光發獃,懶得去接。
五分鐘過去,這次響起來的是敲門聲。
大早上的,誰會跑來敲她家門?撥了撥亂篷篷的頭髮,她穿上拖鞋走過去開門。
門拉開,外面站著的那道熟悉人影讓她一陣訝議。這個時候他不是老早搭上車走了嗎?
「怎麼這個時候跑來了?」她一點身為人家女朋友的自覺都沒有,半點驚喜的表現也不給。
「有件珍貴的東西忘了帶走。」他悠然淡笑。
她突然變得精明起來,用手指指自己,不太確定地問:「不會是指我吧?」
他笑著點點頭,已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趕緊扒住門框,大叫:「想都別想!」
都說了暫時不跟他回去,他不是也答應了嗎?居然又反悔,有點信用沒有?
「雪淇,你以前可沒這麼膽小。不過是回去見見爸媽,對你來說有這麼難嗎?」他拿她孩子氣的樣子沒辦法,只能一邊拉著她一邊搖頭。
「我就這麼膽小。你不守信用,說好了年底才回去,現在又反悔!」她把門框抱得緊緊的,一副打死不鬆手的架勢。
「聽你們老總說放了你一個禮拜假,既然你有時間了,為什麼不順便跟我回去一趟。」他頓了頓,忽然露出一個瞭然的表情:「我知道了,或者你是希望鍾叔跟我媽來看你。也好,這裡風景不錯,挺適合度假的……」
某人乖乖地鬆了手,一臉不甘心。「算你狠。」
回到了這座久違的城市,坐上了計程車,雪淇還是想打一下退堂鼓。
伸手拉拉隔壁的某人:「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
周航本來打算裝沒聽見,看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只好沉思了片刻,沉吟道:「或者,還有另一個解決辦法。」
「說來聽聽!」她立刻兩眼發光。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她良久,開始老奸巨滑地挖出陷阱等某人來跳:「一,你老老實實跟我回家。二,我們去公證處把結婚證先辦了,我就同意你暫時不跟著回家。如何?」
不如何!居然連這種三級跳的爛主意也提得出來,他憑什麼呀他!
見她露出不屑的表情,他語氣轉了認真,說道:「雪淇,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沒想過再放你走。」
換句話說,結婚是遲早的事。
雪淇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人,最怕他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認真表情,她鐵定會動搖。
「可是周航,你不覺得現在還早了點嗎?」她的語氣也軟了。結婚證哪是說裁就裁的。
「我三十歲,你也二十六了。」他擺出事實講道理。
二十六不是什麼該死的年紀,可是由他的表情看來,二十六還沒解決掉自己的終身大事,好象就是很丟臉的事。她本來還想為自己強辯一下,看著他認真的樣子,不知怎麼就發矇了。
「選好了嗎?」他聲音溫和。
這是讓她選嗎?根本就是逼她就範哪。他握緊她的手,情深款款的樣子。末了還補充一句:「雪淇,我已經等了你這麼多年……」
惡!像三流肥皂劇里的台詞,偏偏正中了她心底的軟肋。
眼前的是她傷害過,卻依然等了她很多年的一個人,一個她無法再逃避再拒絕的人。
於是只能小聲地回一句:「好吧,揀日不如撞日,就先去公證好了。」
套牢也是套住兩個人,把自己賠進去的同時,也意味著有個人跟著她一起栽進了婚姻里。說心裡話,周航也算一表人才,能誆到他一起過下半輩子,挺划算。
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唉。
一直等到車開到民政局的門口,雪淇才想起來:「登記結婚不是要身份證跟戶口簿的嗎?」
「你忘帶身份證了?」他問。
「我的意思是說,沒戶口簿。」身份證天天放皮夾里怎麼會忘帶,重要的是戶口簿吧,還在父親那裡。
周航鬆了口氣:「那就沒問題了。戶口簿我馬上打個電話給助理,讓他幫忙去家裡取一下。」
雪淇也沒注意聽,人已經下了車。一直到後來才想起來,讓他的助理去父親那裡拿戶口簿,一切事情想當然全都暴光,瞞也不必瞞了。
今天只是很普通的一個日子,來領結婚證的人並不算多,加上他們也就五、六對的樣子。
一直到現在雪淇還沒半點私定終身的緊張意識,像小孩子玩家家酒,就覺得還蠻好玩的。坐在休息椅上等著排隊進去,她很大方地跟隔壁一個女孩子攀談起來。
對方的男朋友給周航遞了根煙,周航擺手說不會。
隔壁的女孩子羨慕地低聲說:「你男朋友真不錯,不抽煙,看上去也很穩重,不像我家的這個,還像個小孩子,處處要我管著他才行。」
雪淇在心裡哀嘆,她倒是也想能管管人家,而由現實看來,以後她將會是被管的那一個。
「他還行吧。」雪淇謙虛地笑。
前面的一對辦好了手續領著證出來了,熱絡地對著旁邊那對新人打招呼:「進去吧,輪到你們了。」
隔壁的那個女孩子站起身笑道:「我們先進去了啊。」她男朋友走過來,牽起她的手,兩人甜甜蜜蜜地走了進去。
其實在某一刻里,幸福就是這麼簡單吧,能和自己愛的人牽手走下去,不去管明天是什麼樣子。
雪淇免不了有些感慨。
周航坐到她旁邊,問:「老實說,一直到這一刻,你有沒有想過後悔?」
畢竟她是他連哄帶騙拐來這裡的。
「老實說,我一直在後悔,」她老實不客氣地說,見他臉色暗下去,才笑著又道:「直到這一刻。說句觸眉頭的話,今天從這裡走出去的人,難保有一天不是從另一頭走出來,」
她指了指只有一牆之隔的離婚辦事處,「可是我突然想通了,幸福與否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做人不能太貪心,不該期望老天眷寵你一定得到一輩子的幸福。以後的日子是要靠自己去經營的。」
「周航,我不相信緣分,我也不敢保證我們會一輩子就這樣幸福地走下去,但還是要很真心地說一句:很高興遇到了你。」
周航有些失笑,面對她的坦白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最後只能說:「鍾雪淇,服了你連結婚誓詞都要說得這麼模稜兩可,不過看在你難得誠實又難得這麼認真的份上,我只能大方一點,不生氣。然後還要說一句,我會努力讓我們能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一直守著你。」
想來是怕等會進去會緊張,他們乾脆先自行預演一下結婚誓詞,等下進去連廢話時間都省了,直接蓋了章走人。
正在那難得向對方表一回情,門被推開了,又來了一對新人。
雪淇好奇地看過去,在看清來人之後「噌」的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怎麼了?」周航也好奇地跟著看過去。
雪淇已經衝到了那年輕的一男一女跟前去。「朵嫣,居然會在這裡遇到你……」
夏朵嫣也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高興地拉起雪淇的手又跳又叫:「雪淇,怎麼會是你?」
雪淇的目光轉到旁邊的男人身上去。
蘇傑淡淡一笑,對她點了下頭。
今天他穿了身深灰西裝,很帥氣,比起三年的那一面,眉宇間也少了那份戾氣。
周航也走了過來,微笑著打招呼。
夏朵嫣看看雪淇,又看看周航,睜大眼睛笑道:「不是吧,你們兩個也……」
「和你們一樣,來結婚的。」雪淇大方地承認。
「你這傢伙,果然深藏不露啊。」居然連沉默寡言的周大總經理也能擺平。當初就覺得他們之間關係曖昧,後來要不是公司出事大家斷了聯繫,想必他們兩個早在一起了。世事無常,兜兜轉轉,該走到一起的人,總是會重逢的。
雪淇的目光在她跟蘇傑身上轉了轉,抓住朵嫣的手對兩位男士道:「不介意我們姐妹到旁邊說會兒悄悄話吧?」說完也不等人家老公點頭,已經拉了手跑開了。
兩個大男人,互看一眼,相視一笑,走到另一邊去等各自的未來老婆大人。
「你跟蘇傑……」雪淇開頭就問這件事。
「正如你看到的,我們就要結婚了。」朵嫣幸福地笑。
「他有沒有……」有沒有去混黑社會?
「他對你好嗎?」前面那句她問不出口,只能改了話題。
「他一直都對我很好。我現在還是在一家公司做助理秘書,待遇還不錯。蘇傑他,」她頓了下,笑道:「他堅持走他想走的路,而我會一直跟著他。」
雪淇想嘆氣,又怕傷了朵嫣的心,於是故作振奮地道:「真沒想到你們動作也這麼快,年紀輕輕就學人家趕著結婚,真是想不開啊。」
「你還不是一樣。沒想到你真的跟周總走到了一起,或者緣分這東西是命定的,無論兜多大的圈,到了重逢的時候,總還會再遇上。」朵嫣目露感慨之色。
雪淇呵呵笑道:「是啊,我也一直沒弄明白,自己怎麼就答應了要嫁給周航。說緣分太玄乎了,我寧願相信是自己運氣不錯而他運氣太差,結果我們就這樣瞎碰上了。誰都不知道明天的樣子,重要的是學著珍惜手邊的幸福。」
「雪淇,現在你相信感情了嗎?」朵嫣認真地問。
「我早就相信了,在很久以前,當我看著你跟蘇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那時候其實我已經相信了,只不過一直用了好幾年去逃避面對這件事而已。」
她握緊朵嫣的手:「你一定要好好的,有什麼事需要幫忙記得來找我知道嗎?」
「我知道。」
「還有,祝福你跟你老公。」
「也祝福你跟你老公。」
生活中的磨難其實只會出現在某一段旅途上,走過去了就是另一番天空。如今他們都算經歷過了一段磨礪,從今往後,她相信他們都會過得很好很好,一定會。
「走吧,你老公已經等很久了。他那麼酷,我怕他會罵我拐帶他老婆,到時候要我好看。」雪淇笑著拉起夏朵嫣,朝著屬於她們的幸福走去。
「你老婆還你。」雪淇把朵嫣的手交到蘇傑手裡,囑咐道:「要對她好,不然她來我這告狀,回頭我一定找你麻煩。」
蘇傑認真地道:「謝謝你。還欠你一個人情,以後有需要幫忙的時候說一聲。」
雪淇擺擺手:「嚴格算起來欠我的人情可多了,以前在公司的時候你的老婆大人被人欺負,每次都是神勇的我站出來替她出頭。如果你真要還我人情,就好好保護她吧,別讓她受別人欺負知道嗎?」
說著說著,神情不由自主就轉了認真。相信她話里的意思,他會懂吧。
「我知道。」
雪淇摸摸身上的口袋,沒找出什麼東西來,突然靈光一閃,回過頭叫周航:「老公,把我皮包拿給我。」
周航聽著她那聲脫口而出的稱呼,心裡暗喜,臉上還是不動聲色地遞上她的皮包。
雪淇翻了半天才把東西找出來。是她在漁村揀的貝殼,她挑了兩隻形狀一般大的淺紫色貝殼放到朵嫣手心裡:「這個送你們,當作新婚賀禮吧。有點寒磣,但是我冒著掉進海里的危險才揀來的,還算珍貴,所以不許覺得瞧不上眼啊。」
周航不服氣地想,那個冒著掉進海里的危險跑去揀貝殼的人,是他才對吧。看在她剛才那聲「老公」的份上,算了,不跟她計較。
公證處的辦事員見半天都沒人進來,跑出辦公室來看究竟。看到他們這裡還有兩對,就招呼道:「是來辦手續的吧,可以進來了。」
雪淇給了朵嫣和蘇傑一個祝福的笑,說:「去吧,要幸福。」
蘇傑牽起朵嫣的手,神情鄭重地向裡面走去。
雪淇望著他們相依的背影,輕嘆了聲氣。周航走過來,輕手擁住她,她就勢把頭倚到他肩上,尤有幾分擔心地說:「不知道他們以後會怎樣,有點替他們擔心。」
「蘇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我知道。」她無聲一笑,「他們之間,又是另一段故事了,希望他們的故事能有個圓滿的未來。」
「會的。」他溫聲安慰,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來,於是懷疑地問道:「我依稀記得那兩隻大貝殼,你說是打算留來給我們自己當紀念的吧。」
那天在漁村也發生了點小意外,那貝殼差不多也算是他們之間的定情之物,她就怎麼隨隨便便送人了,總該給他一個交代吧。
某女不知悔改,理所當然道:「我就在海邊上班,想要多少貝殼沒有啊?你喜歡的話回頭我們再去一次漁村揀點回來不就好了。」
這男人真小氣,連兩隻貝殼也捨不得。
某先生氣結,終於意識到自己將要娶到的是位少跟筋太太。不知道現在反悔還來不來得及?他當初到底是什麼眼光才會看上眼前這位小姐的呢?
他搓著下巴開始嚴肅地考慮起這個問題。
「走了,輪到我們了,還在發什麼呆?」她不知溫柔二字怎寫,勾起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架勢,吆喝著他走人。
「好,走吧。」關於那個嚴肅的問題,看來已經列入無解之題,他只能用一輩子時間去慢慢琢磨答案了。
後來,登記花了二十分鐘,等他們從民政局走出來正打算找個地方先吃頓飯當慶祝的時候,二位家長大人已經等在了門口。
兩人有志一同的對著兒子數落了一通,無非是終身大事怎可兒戲云云。然後親熱地拉起女兒的手,三人行回家去。
可憐的新郎倌剛注完冊就遭到老婆的拋棄,淪落了一個拎行李的份。
罷了,好在人總算是讓他拐到手了,今天辛苦一點全當表現一下,未來的日子,想必他不用再這麼為某人傷腦筋了吧。
那個,關於這個問題,真的真的只有天知道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