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夜有訪客,正是某個本該包袱款款潛逃回老家的女人。
林嘉連電話都沒打,忘了會不會打擾到人家夫妻的休息,鬼鬼祟祟敲開了隨風家大門。
客廳里,隨風端了杯熱茶遞到她手上,坐到她身邊問:「這麼晚了突然跑來,不會還是為了躲情債吧?」
林嘉還在那神遊太虛,下意識地端起茶杯猛灌一口,當下被燙得跳起來,差點沒把杯子給摔了,「要死了,這麼燙!」
隨風阻攔不及只能放放馬後炮:「誰叫你掉了魂一樣,剛泡的茶能不燙嗎?」念歸念,還是立刻到冰箱里倒了杯冰水給她。
林嘉接過去一陣海灌,灌完了用手扇風,嘴裡抱怨道:「真是古有良言,人要倒霉,喝口水都塞牙!」
隨風把她拉坐下來,問道:「這次到底又是為什麼跑來,不是說要回老家待一段時間嗎?」
林嘉一提這件事臉就苦了下來,「本來是要回去的,那也要走得成才行啊。那個死豬頭居然來真的,你知道他多狠嗎?居然真的把公司總部搬到這邊來了。我為了躲他天天藏頭縮尾去上班,他不好意思總往我們公司跑就天天上我家門口堵人。我快瘋了,再耗下去肯定要得精神分裂。阿風,你收留我幾天好不好,我最近都可憐死了,天天睡不好!」
看來她是真的被逼急了,才會一臉要哭的認真表情。可憐的林嘉!
「好啊,你來好了,剛好我一個人住也挺悶的。」隨風拍拍她的肩安撫。
林嘉困惑地抬頭。一個人住?她老公不是人啊?她老公就在書房,虧她還敢喊得這麼大聲。
「我知道,你讓我睡客廳就行了。」
「發燒啊?有床不睡睡什麼客廳?你來了當然跟我睡了!」隨風古怪地看她一眼。
「那你老公睡哪啊?」她來了,搶了人家一家之主的地盤多不好意思。
「放心吧,我們各睡各的。」隨風嘿嘿一笑。
「難道你們……不是吧?」林嘉張大了眼睛,一臉的不置信。
「就是你想的那樣。」隨風老實承認,嘻嘻一笑湊過去又道,「怎麼樣,我挑老公的眼光很不錯吧,他什麼事都很尊重我。」林嘉不以為然地嗤她:「你哪有什麼眼光啊,不過就是狗屎運好點。」
「林嘉小姐,瞧瞧你還有半點身為淑女的自覺嗎?真不知道那個姓邢的男人看上了你什麼?如果他知道閣下是如此粗人一個,一定逃都來不及。」她為那個看上她的男人哀悼。
「如果說幾句粗話就能嚇到他,我一定天天說送他幾籮筐都沒問題。遺憾的是我最潑婦的樣子都沒能嚇到他,只能說我運氣太背才會遇到一個牛脾氣又霸道的豬!」好想大哭一場啊!隨風遇到了一個風度脾氣極佳的好男人,為什麼她卻這麼倒霉?
「別哀怨了,還是想想該怎麼解決吧,總躲著也不是辦法。」
「我知道,先躲幾天再說。」她要好好想想清楚,該怎樣才能讓那個男人明白,她對玩遊戲一點興趣都沒有。
林嘉在隨風家住到第四天的時候,那個叫邢浩的神通廣大男人居然就找來了。
第一天來,隨風給他開了門,林嘉躲在房間死都不出來。隨風跟他閑聊了幾句他就禮貌地道別離開了。
第二次來,林嘉打死不讓她開門,說敢開就跟她絕交。看著那丫頭掙扎的樣子,她只好謹遵懿旨,隔著門板對邢浩先生說抱歉。
邢浩還是天天來,常常站在窗下站很久才離開。林嘉沉默地靠在窗帘旁邊,目光里閃著掙扎和漸深的動容。
如果不是真心喜歡,像邢浩那樣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不必天天來為一個女人站崗吧?林嘉不說,但隨風能明白她心裡的擔憂。林嘉老家在鄉下,只能算小康人家,物質上存在的差距太大,所以她即使早就動心了,也不敢輕易把自己的幸福賭進去。
痴男怨女,這世上的感情有時候真的很捉弄人。
林嘉又站在窗邊發獃了。今晚那個男人不知道為什麼沒來,也許是因為下雨的關係。
隨風走過去,手搭到她的肩膀上,決定跟她認真談談。
「嘉嘉,你有想過也許邢浩這次是認真的嗎?」
林嘉苦笑,「不敢想。」
「我覺得他是個挺沉穩的人,也許曾經遊戲過,不代表他就沒有真心。」
「風,你為什麼要為他說話呢?你明知道我的心理防線已經很不堅固了。」只需要再一步,就是淪陷。
「我不想看到你痛苦。一生只接受一份感情的堅持其實也沒多少意義,退一萬步講,你如何能保證自己選定的人就一定會陪你走到老?我跟賀文傑就是例子。」隨風說著,眼底升起一抹哀慟的光。
「阿風……」林嘉伸手握住她。
「放心吧,我不否認還沒完全忘記他,但已經沒那麼傷心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那個陪我一直走下去的人是羅新。」
林嘉沒再說話,因為視線已經被窗下出現的熟悉身影吸引了去。
窗外的世界細雨飄飛,他沒有打傘,靜靜地靠在車邊仰望向這邊。
「嘉嘉,讓他上來吧,你們好好談談好不好?」隨風看著不忍心,低聲勸。
林嘉眼底閃過一絲晶瑩,卻仍是很堅持地清晰答道:「不。」
「他愛站就讓他站吧,我懶得管。」林嘉收回視線,轉身走回床邊,「我累了,先睡了。」
隨風跟著坐到床邊,嘆氣。
沒過多久,敲門聲響了,隨風走過去開門,看到羅新站在外面,身後站著邢浩。
「你們……」
「外面在下雨,我請邢先生進來坐坐。」羅新對她使了個眼色,隨風點點頭走出來,對邢浩笑了笑讓他進去。
林嘉聽到了動靜,睜開眼望過來,在看到邢浩的臉后愣了愣,賭氣地翻了個身把臉轉過去。
輕聲帶上房門,隨風與羅新相視而笑。已經不趕人了,是個好現象。看樣子邢浩是要熬出頭了吧,祝他好運。
隨風跟在羅新身邊往他的房間前進。
走了幾步她就開始哀怨地叫道:「唉,今晚看來要睡客廳了。」
羅新停下腳步看她,怎會不知道她眼底閃動的賊光代表著什麼。「別裝了,我收留你。」
「你收留我?又要同床共枕嗎?你對自己的定力就那麼有信心啊?」她不客氣地糗他。
羅新忍不住搖頭,嘆道:「我更正,是把床讓給你睡,這樣可以嗎羅太太?」
「嘿嘿,我本來就是這麼想的。」隨風笑得毫不知慚愧二字怎寫。
窗外仍然有細雨無聲地飛落,房中熄了燈,一室黯淡顏色。
隨風擁著棉被翻來覆去睡不著,乾脆坐了起來。
「羅新?你睡了嗎?」她小聲叫那個在沙發上將就的可憐男人。
「沒有,不過快了。」他悶聲咕噥一句。
「我睡不著。」她說得可憐兮兮的。
有人在嘆氣,因為光線太暗看不清,不過她猜他一定還在皺著眉揉太陽穴。那也沒辦法,誰讓他娶了個麻煩精當太太,他只能認命,她是不會慚愧的。
「想聊什麼,說吧。」羅新翻了個身坐起來。
隨風拉開床頭燈,下床穿上拖鞋走到他旁邊坐下。
「你說嘉嘉跟邢浩會發展下去嗎?」把空間留給他們,就不知道能不能談出點突破性的進展來,但願林嘉那女人不會三句不和又把人給攆出來。
「我剛才跟邢浩有過小小的交談,我想他對林嘉是認真的。」羅新中肯地說出個人意見。
「是嗎?我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你覺得人的真心能付出到幾分?堅持又能走到多遠?就算這一刻是認真的,也許下一秒就變了,感情其實是很飄渺的東西,不太值得相信。」
很小的時候,她看著母親為父親傷心,看著父親的寡情,她已經覺得心寒。後來跟賀文傑在一起,她以為世上其實還有真心在,只不過母親運氣不好沒遇上。但文傑也背叛了他們的感情,從那時候起,她拒絕相信任何人。羅新會闖進來,真的是她自己都不曾預料到的意外。
羅新轉過視線看了看她,頓了頓才低聲道:「你……是在說你跟賀文傑嗎?」
隨風震驚地抬眼,臉上的平和退去,「你連這個都知道?」
「知道一點。」他笑,移開目光看向玻璃窗上水珠留下的班駁花紋,「我沒有惡意,這點請你相信。」
隨風嘲然一笑,作罷道:「算了,雖然不太光彩,畢竟都已經過去了。」
羅新突然握住了她冰涼的手,力道很輕,用很淡的聲音問:「隨風,是不是等你忘記了賀文傑,你才可以真正接受我?」
「你希望得到我怎樣的回答?」她低聲問。被他握住的手暖暖的,一直透到心裡去。
「你真心的回答。哪怕你要告訴我永遠都忘不了賀文傑,至少該讓我知道。」
「羅新,你到底為什麼要對我好?」她不答反問。
「喜歡了,所以就想對你好。「他輕吐出答案。真的是因為喜歡她,從很久以前。
「為什麼喜歡?」這其實是她一直很想知道的問題。
「機緣巧合,遇上了,喜歡了,都是很平常的事。」他不著痕迹地選擇避重就輕。
「好吧,算你答得還算動聽,我接受。現在由我來回答你的問題了。」她轉過臉與他對視,給了他一抹溫暖的笑,認真說道,「我承認我的心裡還有別人的影子,但我想跟你在一起。如果你不介意再等等,等我真正放開了,我們就在一起。」
她見他不說話,忍不住輕聲問:「你肯等嗎?還是……有點厭倦了?」千萬別點頭啊,否則……否則要他好看!
他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擁進懷裡,低沉卻清晰地道:「我會等,從來就沒有遲疑過。」
生活平淡如水,悄無聲息在身邊滑過了一個月。
入了初秋,天氣還是殘存著一絲燥熱。隨風在家翻箱倒櫃整理出一箱子旅行必備品,為兩天後的出遊做最後準備。
羅新的醫院裡組織了一場外出旅遊,去另一個城市的海邊度假。
原本她是不想去的,後來看著羅新很期待的樣子還是答應了,就當補他們的新婚旅行吧,省得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像一直在欺負他一樣。
將最後一件衣服折好放進箱子里,關上箱蓋扣好鎖,隨風轉身到客廳里倒了杯水,懶散地躺到沙發上休息順便發獃。
林嘉還是回老家去了,邢浩的革命征途尚有待奮鬥,真叫人忍不住替他長嘆一聲。碰上一個死腦筋的女人,看來他必須要抱定紅軍長征的精神,慢慢耗吧。
可能是為了替出遊騰出時間,羅新最近變得有點忙,常常不回來吃飯,回來得也很晚,有時候太晚了就在醫院裡睡。掰掰手指頭算算,他好像已經三天沒回來了,中間只打了一個電話回來,說院里有個學術會趕著開,他要留在醫院看學術報告。
公寓太大,他不在,她倒真的開始覺得有點冷清了。
秋高氣爽萬里無雲,是個出遊的好天氣。
旅行社的大巴就停在醫院前面的大停車場上。隨風下了計程車,拖著大行李箱走過去。
剛走到車邊,一個瘦高的年輕人迎了上來,邊接過她的行李箱邊道:「嫂子,行李交給我吧,你先上車坐。」
隨風有些尷尬,人家叫她嫂子,她卻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那個……」她猶豫著該怎樣問比較不會失禮。
年輕人大概是看出來了,連忙補充道:「我是羅院長的學弟,在婚禮上有見過面的,我叫遲恆遠。」
「哦,你好。」隨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時間尚早,車上沒幾個人,見到她都熱情地打招呼。
隨風這次已經學乖了,儘管還是一個不認識,還是裝得很友好地點頭示意。不熟裝熟,其實她也挺拿手的。
坐了十多分鐘,她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羅新早上接了個電話先走了,要她收拾好就過來,到了給他打電話。
看一眼車窗外碧藍的晴空,沒來由讓人心情大好。反正已經到了,乾脆直接進去找找他吧。
走下車,看到遲恆遠正站在汽車後備箱那講電話,她走了過去。
遲恆遠看到她過來,三兩句講完電話,迎上來笑問:「嫂子,有什麼事要幫忙嗎?」
隨風笑道:「你知不知道羅新現在在哪裡,我想過去找他。」
「我剛才出來的時候看到他還在辦公室。」
「謝謝。」
今天才發現這間私立醫院實在大得離譜,想逛個遍少不了得花個二三十分鐘,相當的中看不實用。
一路問著人拐了好幾個彎才找到位於醫院最後面辦公樓。
初秋的氣溫仍然炙人,一路走下來,隨風已經熱得滿頭大汗。剛想上樓,路過樓前花園的時候,她不期然看到羅新正坐在草坪的長椅上,身邊還有一個剪著利落短髮的女子。
很明顯兩人在聊天。羅新的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一派悠閑模樣。而那名女子僅看側影就知道是個美女,彎著嘴角在說話。兩個人的關係看上去很融洽。
不知道為什麼,僅憑女性天生的直覺她覺得兩個人不會是什麼親戚之類的關係,如果是朋友,一定還是很好的那種。
她是該大大方方上去打招呼,還是置身事外等他們聊到不想聊?
思緒有一秒鐘的掙扎,腿卻已經下意識朝那邊邁去。本來也是,她沒事突然心虛個什麼勁?總不會是——擔心羅新爬牆吧?怎麼可能!她才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羅新。」隨風走過去,大方地笑著招呼。
原本正聊得投入的兩個人同時回頭。羅新看到是她,站起身笑問:「你怎麼過來了?」
隨風皺皺鼻子半真半假抱怨道:「我早就來了,在車上等你老半天都沒見人影,所以就來興師問罪了啊。」親密的口氣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她自己並沒察覺到。
羅新失笑。興師問罪?看她那表情好像他真的犯了什麼大罪過似的。越來越發現她有時候很孩子氣。
「給你介紹一下,」他示意身邊的短髮美女,「何沁如,我的大學同學,剛從美國進修回來,現在是醫院內科系的主任醫生。」
「你好。」隨風禮貌地笑著打招呼。
「你好。」何沁如也牽了牽嘴角,看得出來那個笑容並不真心。
隨風從來不是遲鈍的人,怎會看不出來她眼底透著一抹敵意和探究。
嘖,早該知道依羅新的條件身邊不會缺少桃花運,那次她不是還親眼見到一個女醫生跟他表白?因為她掛著羅太太的名號,人家拿敵視的態度對她也無可厚非。那麼她該給個什麼表現比較合適?好像她有情敵了耶。
嗯,讓她想想,小說里正妻面對情敵時該照著怎樣的劇本走才比較不會讓大家失望。破口大罵做一回瘋婆子?不行,她的形象已經所剩無幾了,多少還該留點。委委屈屈掛兩行淚裝可憐?嘔!她沒哭出來就先吐死了,要她扮柔弱她寧願選擇自殺更划算。再說了,眼前的陣仗還沒到那分上嘛。
唉,突然覺得做人家太太好為難。
她陷在自己的臆想中想得天花亂墜,已經呆了很長時間都沒自覺。
羅新見她半天不吭聲,擔心地問:「隨風,你哪裡不舒服嗎?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不舒服?啊!對嘛,真是個好借口!
「天氣好熱,我覺得頭暈。」她小聲回一句,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加強說服力。
「大概是在太陽下曬太久了。」羅新伸手攬住她,從西裝口袋裡拿出手帕替她擦汗,「先去我辦公室休息一下吧,反正離出行的時間還早。」
唉,他可真是個挑不出半絲毛病的完美老公,害她想體驗一下情海生波的機會都撈不著,遺憾。
「沁如,你先去車上吧,我已經叫恆遠幫你把行李拿過去了。」羅新對身邊一直沉默著的何沁如說道。
隨風悄悄抬眼看了她一下,還不錯嘛,至少沒有把所有情緒都表現在臉上。她是個成熟的女人,捫心而論好像真的蠻優秀的。
「那我先過去了。」何沁如牽強地笑了下,轉身走開了。
隨風頭搭在羅新肩上,忍不住咧嘴偷偷笑。至於為什麼會突然笑得像個白痴,老實說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羅新低頭看她一眼,剛好碰上她咧嘴的表情,於是擔心道:「怎麼了?表情那麼痛苦,不會是胃又疼了吧?」他記得她犯胃疼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
笨豬!她這是憋笑憋的好不好?他連哭笑都分不出來嗎?她快忍不住要懷疑他是不是那種天天端杯茶坐在辦公室里混日子的混仙醫生了!
他們這支旅行團以年輕人居多。酒店定在離海邊差不多一里路遠的小鎮上。
隨風暈車,走到半路就開始昏昏欲睡。羅新一直在旁邊很體貼地照顧著,看得隔壁座位上的一對小情侶打趣道:「早就說我們院長會是個很體貼的老公,當他太太真是幸福啊。」
幸不幸福她不知道,只知道有他在身邊,她就覺得很踏實很安心。或者老天真的待她不薄吧,以為不會再碰得到真心,卻不想在她二十五歲這一年,還是遇上了。
四個多小時后,目的地到了。下了車,羅新一路扶著她進房休息,安頓好她才趕著去跟酒店的經理溝通一些住宿細節問題。沒辦法,他掛著院長的身份自然不會輕鬆,偏偏從上車開始就一臉高興的樣子,古古怪怪的。
算了,懶得管他,頭好暈,她還是蒙頭好好睡一覺再說吧。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輕拍她的臉。
隨風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子里,含混咕噥一句繼續睡得天昏地暗。
「隨風!醒醒!該出去吃晚飯了。」羅新坐到床邊低聲說著。
「啪」的一聲,被子里的人伸出一隻手,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手上。
「別吵……讓我再睡會兒……」
羅新搖頭,總算是見識到了羅太太的一點本質特性。睡姿已經沒什麼拯救餘地了,偏偏睡品也這麼糟糕。
「我好像記得某人曾說過很喜歡吃燒烤。外科的林醫生烤肉技術堪稱一絕,不過烤出來的肉好像已經被搶得差不多了。不知道現在去還能不能撈到最後一塊嘗嘗,真要沒了就只能吃泡麵了。」
他也不拉她被子,氣定神閑地在那兒丟出誘餌等某個貪吃的女人上鉤。
果然,下一秒「呼啦」一聲被子被踢飛,原本還一派睡死拉倒狀的女人從被窩裡跳坐起來,眼睛亮晶晶地巴望著他諂媚道:「我要吃,你一定要讓他們給我留點,我快餓死了!」
「不是說還要再睡會兒嗎?休息不好直接影響食慾,要不你就再多睡一會吧,我會記得給你留一份泡麵帶回來。」羅新整整表情說得一臉嚴肅。
「才不要!」她瞪他,抓住他的手催道,「哎呀別?嗦了,我知道大家都在等我們了對不對?所以趕快走吧,總不能太失禮了嘛!」開玩笑,泡麵跟燒烤級別也差太遠了點,當她傻啊。
隨風跳下床套上鞋就要走,羅新拉住她把她押到衛生間,說道:「起碼先洗個臉把頭髮梳一梳。車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大家決定去海邊搞個篝火晚會。」
篝火晚會?隨風一邊刷牙一邊撇嘴,不知道是哪路高人才會想出如此耍帥的老土點子。不過看在有東西可以吃,又有夜景可以看,她勉強承認自己其實還是有那麼點期待的。可以的話把羅新拉去海邊散散步培養一下感情也不錯。
月華如水,海很平靜,只偶爾迎著月色翻捲起一朵朵淺浪扑打向沙灘。
今晚來參加篝火晚會的都是些年輕人,又以情侶居多。
羅新跟隨風坐后一班車過來,到的時候先來的那幾對小情侶已經快手快腳把火堆生起來了,女孩子們都在忙著搭烤架鋪塑料紙擺食物。
羅新去男孩子那邊幫忙,隨風則走到女孩子群里去看看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有一個女孩子正背對著她指揮著大家,看背影有點眼熟。隨風走近一點,才發現原來是何沁如。因為沒有坐同一輛車,加上她一路暈乎乎的,倒真把她給忘了。
嘖,她的情敵。
「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隨風走到她旁邊笑著問。
何沁如見是她,目光閃了閃,勉強擠出一抹笑意,隨口應道:「不用了,聽羅新說你一路都在暈車,還是在旁邊休息吧。累到了他的嬌妻,我可沒辦法跟他交代。」
像是在半開著玩笑,語氣里卻分明有著不屑與嘲弄。嬌妻嗎?看她說那兩個字時表情好像不怎麼好啊。
還有羅新也真是。暈車又不是什麼光榮事迹,有必要到處替她打廣告嗎?好像人家不知道她多「嬌貴」似的。
「那好吧,你忙,我休息一下。」既然人家都把她視作了嬌滴滴的大小姐,她沒理由不賣力表現一下。何況她本來也不是多勤勞的人,剛好光明正大偷偷懶。
何沁如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居然連客氣話都聽不出來。外面都盛傳夏隨風是個弔兒郎當的草包小姐,現在看來真的沒冤枉她。羅新實在是太傻了,才會娶這樣的女人來委屈自己。
撇撇嘴,何小姐臉上的不屑又濃了幾分。撥了撥頭髮轉身走到前面布置去了,連聲招呼都懶得再打。
看來何小姐瞧不起她呢!隨風轉身朝海灘邊走去,嘴角揚起一抹不以為然的淡笑。
火漸漸燃得旺了起來,不遠處也飄來陣陣烤肉的香味。所有人圍成一圈,看著那個篝火晚會的倡議者遲恆遠站在圈中央抱吉他唱著情歌。
隨風看著他皺著眉低吼的痛苦表情忍不住想笑,推了推身邊的羅新低聲道:「我一直在好奇是哪路高手才會想出如此耍帥的好點子,原來是他。你這個學弟真有趣。」
羅新也壓低了聲音笑著解釋道:「跟你透露一件八卦。恆遠那小子喜歡沁如,才會想出這個點子,打算趁這趟旅行找個機會表白。」
不會吧?原來還有這層糾纏。隨風偷偷看了眼身邊那個笑得溫雅的男人,不免懷疑他的從容到底是因為坦然還是根本就是城府太深。何沁如明明喜歡他,她這個才見第二面的人都瞧出來了,就不信他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遲恆遠一首歌唱完了,接著又要唱另一首,耍寶耍得相當得心應手。而何沁如的目光始終似有若無地飄向他們這邊,看得隨風心裡多少漾起一絲不悅。一個羅太太的身份在她眼中看來實在沒什麼震懾力,她那樣的眼神倒更像是被別人搶了老公一樣。
遲恆遠連唱了三首歌,唱到大家起鬨說再唱就把他丟海里去,他才一臉委屈地抱著吉他坐回去。沒坐到三分鐘又站了起來,興奮地建議道:「光聊天多沒意思啊,不如我們跳舞吧,反正有吉他可以伴奏。月影、沙灘、海浪和溫暖的火光,和自己喜歡的人相擁著翩然起舞,嘖嘖!多美好的夜晚啊!」
天!都不知道他還有當詩人的潛質。如此牙酸的話居然也能說得那麼溜。
旁邊的小李醫生啐他:「你念咒啊?誰不知道你那點心思,自己想和某人跳舞就直說,一個大男人拐彎抹角丟死人了。」遲恆遠飛去一記白眼,順便用腳踢了一腳沙子當報復:「管好你自己家那位吧,多事!」
小李醫生笑著躲開,嘖聲道:「瞧瞧,還不給說呢!」
眾人鬨笑,想必對遲恆遠的那點心思都是知道一二的。
隨風把頭搭在羅新肩膀上,感慨道:「看來出來玩玩是對的,真好,像回到了讀書那會兒,一個班的人圍在一起唱歌跳舞,恣意揮灑青春。」大學四年算起來是她有生以來僅有的一段放鬆時光,雖然那時候她已經很少記起來什麼叫快樂。
羅新握住她的手,溫聲道:「你喜歡的話,以後我們就多出來走走。」
大家鬧歸鬧,對於跳舞的提議都還蠻附和的。
遲恆遠把手裡的吉他交到了另一個彈琴高手手裡,他猶豫了下走向何沁如,而何沁如卻先一步站起身,朝羅新這邊走來。
「羅新,不介意請我跳支舞吧?」何沁如大方地伸過手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了片刻的安靜,臉上表情各異,心裡想的卻是同一件事。何醫生未免也太大方了點吧,人家太太就坐在旁邊,第一支舞恐怕怎麼也輪不到她。
遲恆遠在後面愣愣地站了幾秒,沉默地退了回去坐下,臉上的神色黯淡下來。
「怎麼?擔心我的舞技退步了?放心吧,雖然不敢誇口說還有當年的職業水準,跳一曲還不至於連累到你華爾茲王子聲望的。」何沁如嫣然淺笑著,嘴裡說著隱喻重重的話,手也沒有撤回去的打算。
所有人都在看,看素來沉穩從容的羅院長怎樣化解這尖銳緊張的一刻。
羅新笑了笑,不慍不火地道:「隨風身體不太舒服,非要靠著我才坐得住,否則就吵著要回去,真拿她沒辦法。」不著邊際的話卻足以表明他的態度。他有身體不適的妻子要照顧,分不開身。
隨風很倒霉地被口水嗆了一下。這死人,拿她當擋箭牌不說,還把她塑造成一個任性又嬌氣的大小姐,為她早就所剩無幾的個人形象再蒙一層厚灰。
眾人鬆了口氣。就是說嘛,羅院長是那樣體貼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拋開妻子跟另一個女人跳舞呢?何醫生真是有點小過分哦。
何沁如還杵在那,看得隨風都忍不住替她尷尬起來。唉,一支舞而已,她大方一點好了,把老公借她。反正她也沒看過羅新跳舞會是什麼樣子。華爾茲王子,聽起來挺煽情的。
「我已經好多了,既然何醫生那麼給你面子,老公你就去跳吧,我也想看。」一聲「老公」很順口地叫了出來,感覺還不錯。
羅新沒動,轉過臉沉默地看她一眼。
什麼態度嘛,讓他跳個舞又不是要他的命,幹嗎那麼小氣,她都比他大方多了。
「去吧去吧,好好跳,別丟我的臉啊。」她推著他站起來。
羅新在她的推慫下站起身,看一眼何沁如堅持的表情,禮貌地笑了笑牽起她的手往中央走去。
隨風的心驀地滑過一聲「咯噔」細響。那聲細響在看著他們擁緊的身影時慢慢地在心底擴大漾開,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酸潮。
心居然不受控地逐漸收縮揪緊,難道是——她吃醋了?
篝火越燒越旺,嬉笑聲吉他聲仍在繼續著,一派熱鬧景象。
明明是自己把人借出去的,看著他們兩個親密地擁在一起她卻沒來由覺得心煩。
舞曲彷彿很長,跳了很久都沒跳完。隨風撥了撥頭髮避開視線,起身走到另一邊放食物的地方扳開一聽啤酒灌飲起來。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流進胃裡,冷得她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她也知道自己是那種很不怕死的人,胃經過那次住院之後一直不太好,結了婚之後羅新更是不勝其煩地緊迫盯人,酒星都不讓她沾。老實說,她也好久都沒有想灌酒的念頭了,今晚的煩躁來得太突然,就像她心底泛起的那陣酸楚一樣,全都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在她開始慢慢喜歡上羅新的時候,出現了一個何沁如,也許以後還會有別人。到今天她都不太明白羅新為什麼會那麼沒緣由地對她好,如果某一天他要把這份溫柔收回去,那她恐怕真的要萬劫不復了吧?她再也沒勇氣去經受第二次的背叛。
好可怕的想法,驚得她又是一陣輕顫。
手裡的易拉罐被人取走了,她回頭,看到的是羅新糾結的眉心。
「不許罵人!」她先開口為強,看著他沉鬱的臉色心虛地嘿笑道,「呵呵,好不容易偷喝了一小口,還是被你發現了,運氣真背。」
「為什麼又喝酒?」他沉色問道。
什麼為什麼?喝酒還需要講個子丑寅卯來嗎?「我口渴。」她順口瞎掰一句。
「果汁飲料多的是。」他顯然對她的答案很有意見。
「你真?嗦,非要我承認錯誤是吧?好吧,我認錯,是我自己太久沒喝酒了,看了手癢嘴饞,所以就喝了。喝都喝了,你真想罵就罵吧,頂多我不頂嘴好了。」她撇撇嘴一臉乖順模樣。
羅新嘆了聲氣,扶住她的肩問:「隨風,你到什麼時候才會不再這麼任性?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為什麼總是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
隨風抬頭看了看他,老實地閉著嘴不說話。理虧嘛,沒辦法。
他又低嘆了聲氣,把她拉進懷裡。
「就算是為了我也好,請你珍惜一下自己的身體好嗎?」
耳邊是翻湧不息的海濤聲,他的一聲低語夾在浪聲里仍是很清晰地印進了她的心底去。
一行人在海邊一直鬧到很晚才回去。
隨風一上車就直抱怨著眼皮睜不開了,也不管羅新還在為她剛才喝酒的事生著氣,拉著他的胳膊就靠了上去,然後三分鐘之內睡死過去,順帶流了一片口水給他的外套當紀念。
羅新看著她孩子氣的睡臉,再大的不滿也只能嘆氣告饒。將她往懷裡拉了拉讓她睡得更舒服一點,小心翼翼脫了外套替她蓋上。
他們之間正一步步走向好的方向,她已經很少一個人沉默著想心思,酒也幾乎不沾了,越來越喜歡跟他鬥嘴,越來越依賴他。今天她第一次叫了他一聲老公,他聽得很清楚,心裡閃過一陣竊喜。也許不用再過多久她就可以真正敞開心來接受他了,他會繼續耐心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