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瑪郡主

卓瑪郡主

一行近千人的送親隊伍,緩緩行走在荒蕪的大沙漠里。居中那輛華麗的車輦上,一位錦衣美少女端坐在其中,表情嚴肅,一語不發。隨著車輦的晃動,她頭上佩帶的流蘇飾品撞擊在一起,發出碎碎的叮咚聲。

身側坐了一位老嬤嬤,枯槁蒼老的右手高舉著吐蕃祈禱用的□,嗚嚕嚕轉動的聲響顯得車輦內的空氣分外的凝重,老嬤嬤嘴角上下不停的蠕動著,嗡嗡念著什麼。

少女眼珠子稍稍動了下,在老嬤嬤身上漠然的轉了圈,又將目光投射向車外。許久,乾澀的聲音終於打破沉寂,問道:「還有多久?」

老嬤嬤停了口,仍舊轉動著□,抬頭看看天,回道:「再過一天就到啦……郡主可是乏了?不如躺下歇歇好了。」

那少女名喚卓瑪,是吐蕃贊普的侄女,人長的極賦美貌,是吐蕃有名一朵花兒——這次吐蕃竟肯拿她來與突厥和親,也足可見其誠意。

卓瑪困惑道:「幹嘛非要繞遠路呢?直接走玉門關方向不是便當多了嗎?」老嬤嬤慈愛的笑道:「走那裡太危險啦,那些漢人蠻子就躲在附近,若被他們知曉了,像你這般花一樣的姑娘,還不被他們搶了去?」

卓瑪臉上微微一紅,略帶羞澀道:「漢人真有那麼野蠻嗎?那也未必見得,只不過因為他們是咱們的敵人,就故意把他們說的多麼可怕似的。如果讓我說,漢人總要比那些突厥蠻子文明有禮的多了。」老嬤嬤愣道:「郡主都是從哪個混人嘴裡聽來的?」卓瑪淡淡笑道:「我沒聽人說,只是從書上看來的。漢人寫的書,大多都很有意思。」

老嬤嬤見她滿臉的惆悵,知道她心裡其實對這次和親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的——這個卓瑪郡主,在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人美手巧,又懂得許許多多別人不懂的道理,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女子,卻不想最後被迫得要遠離家鄉,孤身去那蠻荒之地和親。

老嬤嬤在心裡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默默閉上眼,念起佛經來。

才走了不到一里,前方一陣騷亂,她們乘坐的車輦禁不住一個趔趄,向前沖了沖,老嬤嬤一個沒坐住,人險些跌出車去,幸虧卓瑪及時拉住了她。

卓瑪探出頭去,微嗔道:「發生了什麼事?」立即有領隊親兵從前頭跑了過來,叫道:「郡主莫慌,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賊!」

卓瑪站上車駕,極目向前方望去,只見送親隊伍的最前頭,士兵們手持長槍,團團將一人圍住了。那人身穿紫色勁衣,體態玲瓏,騎了一匹棗紅駿馬,手裡揚著馬鞭,迎風而立。

卓瑪奇道:「是個女的?」那親兵答道:「是啊,活的不耐煩了……」話未說完,卓瑪忽然「哎喲」一聲驚叫,那親兵急忙回頭張望。只見那騎馬的女子揚起馬鞭,輕輕一掃,那些個圍住了她的士兵紛紛向後倒去。那女子喝馬直衝過來,沿途若有人阻擋,一腳便被那棗紅馬踩在了馬蹄之下,端的神勇。

卓瑪看的興起,竟一點也沒顧及到自身安危,拍掌叫道:「好功夫啊!」

霎時間,那女子已衝到車駕前,送親的千餘人中,除卓瑪身邊一應的侍女下人外,倒有七百餘名的士兵是保衛送親路途的安全的。這時除去受傷的一百多人,餘下的六百人一齊圍了上來。

卓瑪站在高處,見那女子紅髮碧眼,美麗絕倫,竟是比自己還美得許多,又見她武藝超群,手持一柄搶奪來的長槍,與六百多的士兵激斗,竟是從容應對,遊刃有餘,不禁又驚又怕,大生欽佩之心。

不用說,那單槍匹馬攔路的女子自然便是馮十二了,她從青海湖賭氣而出后,一直在玉門關外遊盪,這時偏遇得吐蕃嫁女,她一時感懷,竟執拗的想看看這車內的新娘子長的什麼樣。

卓瑪見她神勇,傷在她手下的士兵越來越多,知道如若再不制止,吐蕃士兵頃刻將全軍覆沒,忍不住大叫道:「住手!住手!你是什麼人?你想要做什麼?」

馮十二槍柄倒轉,槍頭寒光一閃,森冷的刺進一名舉刀向她砍來的士兵心口,隨手拔出,那士兵砰然倒下,鮮血流了一地。馮十二叫道:「你就是新娘子么?」聲音不高,說的是吐蕃話,雖隔得四五丈遠,但字字清晰,就如同在卓瑪耳邊講話一般。

卓瑪見她殺人連眼都不眨一下,不禁心寒道:「是!我是吐蕃寶勝親王的女兒卓瑪,你找我什麼事?」馮十二上下打量她,好一會,呶了呶嘴,說道:「也不怎麼樣嘛?我還以為有多漂亮!」

長門女子多為絕色佳麗,就連下等的燒火丫頭也是楚楚動人,姿色不俗,是以在她眼裡清麗可人的吐蕃郡主也實在沒什麼稀奇看頭了,不由好生失望。

卓瑪聽她如此一說,暗暗生氣,說道:「你殺了那麼多人,難道就是為了來評論一下我長的是好看還是難看嗎?」這句話頗有嘲諷的味道,誰想馮十二竟答道:「是啊。」卓瑪氣道:「那你現在看也看過了,評也評過了,還想怎的?」

馮十二笑道:「不想怎樣了。」環顧四周,屍首遍橫,受傷士兵不住的哀號呻吟,馮十二接道:「你這些手下好沒用!你要去哪完婚?我送你一程如何?」

卓瑪一時摸不透她說這話的真正意圖,狐疑道:「你說什麼?不是在開玩笑罷?」馮十二笑道:「長門女子從不亂說話,說到做到。走,你要去哪?可是突厥可汗的牙帳?」卓瑪倒也是個爽快人,當下說道:「好,你殺了護送我的手下,自然該由你來賠,這倒也公平的很。」吩咐領隊,繼續準備趕路。

這樣的結果,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那領隊親兵更是大感詫異,直呼:「古怪!稀奇!」

送親隊走了一個多時辰,前方天空忽然變得黑壓壓的,濃雲翻滾,猙獰可怖,時而夾雜著陣陣悶雷。馮十二抬眼啐道:「光聽打雷啦,卻連顆雨滴子也沒落下,這老天爺真真會捉弄人!」關外荒漠,滴雨貴如油。

卓瑪探頭道:「可別真下啊,還急著趕路呢。」馮十二乜著眼,抿著嘴偷笑:「怎麼?就這麼心急的想快些到你心上人身邊去么?」她原是開玩笑,哪知卓瑪臉色發白,長吁短嘆,意興蕭瑟的將頭又縮了回去。

馮十二問道:「怎麼啦?」卓瑪在車內悶悶的答道:「我沒有心上人,我不愛他,我根本就不認得那個人!」馮十二奇道:「你不愛他?那你幹嘛要嫁給他?」卓瑪帶著哭腔喊道:「我也沒法子,我爹爹媽媽,我那做贊普的大伯伯,是他們硬逼著我嫁……我原來就聽爹爹媽媽的話,從小把我許了四表哥,我覺得四表哥是個少年英雄,雖然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的,但嫁了他,倒也是件光彩的事。誰知……誰知,他們為了要對付漢人,竟把我推給一個四五十歲的老頭……我不愛那男人,就算他是突厥可汗,我也不愛……」

馮十二猛地從馬背上躍起,跳到車駕上,呼啦掀開了遮擋的帷幕,只見車廂內,卓瑪哭的就跟個淚人兒似的,那老嬤嬤一個勁的安慰:「郡主,別哭啦,這是件無比光榮的事……」馮十二怒道:「什麼光榮不光榮的,要是你喜歡,你幹麼不去嫁給他!」伸手一推,將那老嬤嬤掀翻個跟頭,一把抓過卓瑪,叫道:「不嫁啦!不喜歡就別嫁!跟我走!」

老嬤嬤的尖叫聲中,卓瑪被馮十二帶上了棗紅馬。馮十二揚聲叫道:「抓緊啦,咱們走!」

揚鞭縱馬飛奔,才走得沒幾步,但聽轟雷陣陣,天上嘩啦一聲像是破開了道口子,傾盆大雨轉瞬而下,將送親隊隊伍沖了個東倒西歪,馬匹受驚,嘶鳴亂奔。

馮十二□的棗紅馬乃是匹神駒,倒是絲毫沒受影響,她在馬上見眾人慌成一團,早樂的哈哈大笑。

天空變得昏黑一片,烏雲密布,時不時劈下道脆亮的閃電來。迎親隊正走到一處峽谷,那峽谷被暴雨一衝,流沙泥水嘩啦啦的從峭壁上淌了下來,這麼一來,更是叫人寸步難行。

馮十二對卓瑪道:「看到沒?連老天都幫你,叫你別那麼傻去嫁給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卓瑪一身華麗妝容被雨水淋了個精透,狼狽的抓緊馬鬃,顫顫的抖瑟著。

卻在此時,峽谷上方呼啦衝出一群人來,身披古怪盔甲,裝束奇特,口裡吶喊著:「天兵降臨!天兵降臨——」一時間旌旗亂舞,雷聲陣陣。

送親的士兵早嚇的呆了,哭喊狂叫著:「天兵天將來啦……我的媽呀!」哪裡還顧得上郡主的安危,先自行逃竄去了。

馮十二詫異道:「什麼天兵天將?居然有說吐蕃話的天兵天將么?我才不信!」抬頭厲聲喝道:「喂,什麼人那麼放肆,假冒天兵之名,玩這種無聊的把戲?」

送親的吐蕃兵已逃去了八成,那些天兵天將見馮十二鶴立雞群的站在峽谷內,身前更是側坐了一位吐蕃妝容的少女,料想便是郡主。天兵中走出一人,朝下吶喊:「放下郡主,饒你不死!」說是吐蕃語不甚標準,十分彆扭。

馮十二嘿嘿冷笑:「笑話,想在我馮十二手裡拿人,我先服了你們的膽子!來吧,教我瞧瞧你們弄虛作假的噁心人,都有些什麼真本事罷!」噌地跳下馬來,將卓瑪身子放正了,低聲說道:「我來拖住他們,你先走。也別回去啦,就走玉門關外那條道,若碰上人,便報我長門十二的名字,他們見了這棗紅馬,也不敢為難你。到了地頭,你就把馬放了,它自己會回來的。」

卓瑪乘在馬上,才要說些什麼,馮十二揚起玉手,在馬臀上用力拍了一掌,喝道:「去!」那棗紅馬腳力非凡,張開四蹄,飛也似的向峽谷一側跑了。

天兵們「轟」地發出一片嘈雜的喊聲。

馮十二仰頭笑道:「來吧,瞧瞧你們可追得上。」嘴上雖然說笑,暗裡氣沉丹田,凝神戒備。

誰知那些天兵騷動了一會兒,便安靜了下來,也不進攻。過得片刻,兩邊一分,衝出一個人來,沿著峽谷峭壁,施展輕功慢慢滑了下來。

馮十二直愣愣的看著那人,突然叫道:「怎麼是你?」那人青衣玉面,雖衣衫被雨淋的精濕,卻不掩其俊傲氣質,正是呂莆。

呂莆怒氣衝天道:「你沒想到是我,我也還沒想到是你呢?好好的跑到關外來,你那九姐直逼著我要人,弄得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大事。這倒好了,偏偏與我作對,你可知你方才放走了什麼人?那是吐蕃送給突厥可汗聯姻結盟的郡主,原以為劫了她便可破壞兩國聯盟,與我軍大大有利,卻誰想半路跑出你這個……唉,軍師定下的妙計,全給你攪和了!」

馮十二乍然在關外見到了他,原本欣喜異常,竊以為他是心生愧疚,出來尋她來了。卻沒想反被他大大責罵了一番,全無半分情意,一時又愧又氣,斥道:「什麼破郡主,竟比我還重要麼?我……我可是你的妻子啊!」眼圈兒一紅,險些落下淚來,雨點砸在她臉上,遮蓋了去,她將頭一擰,咬牙道:「不就是放走了郡主么?有什麼了不起。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找她回來還給你,還不行嗎?」

呂莆見她滿臉凄苦與羞怒,不由愣怔住,轉眼見她高一腳低一腳的踩著泥沙,向峽谷一邊走去,纖瘦的背影在瓢潑大雨中,說不出的凄迷。忍不住心裡為之一痛,大叫道:「你回來!」

馮十二頭也不回,悶悶道:「若不把郡主帶回來,我……我一輩子也不再見你面!這樣總可以了吧?」撂下這麼一句后,她忽然施展輕功,發足狂奔。

雨幕中,呂莆獃獃的望著那一道青煙似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里,心弦恰似被一隻看不見的小手撥動,亂了定力,神智跟著恍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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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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