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西天白虎
這次的暗道比之方才又大了許多,寬敞的空間足可容納兩輛馬車並騎,由此足可見在建造溟月山莊時耗費的心血非同一般。
暗道不知通往何處,但通風采光都極好,人呆在裡面再久也不覺氣悶,一路上不時有各大門派弟子的屍首橫躺在地上,皆是中了機關暗算,死狀可怖。
幾個人均不敢大意,凌軒背著昏厥的檀月走在最後,受傷的沈韋被護在了當中,蕭寂雨一馬當先,笙言從旁協助。
走得片刻,忽聽前面人聲喧嘩,有打鬥之聲,更有人呼救慘叫,幾人面面相覷,急忙加快腳步。可趕了盞茶工夫,卻仍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大家小心圈套!」蕭寂雨穩住情緒,綃宸劍一刻不離的握在手中。
呼地聲,有團黑乎乎的東西從側面飛了過來,一道寒光掠過,綃宸劍揮去,將那東西斷為兩截,卻是一隻斷了的胳膊,手上尚抓著一把鐵尺。
「是六扇門的秦楚奔!」沈韋見那鐵尺,忍不住顫聲驚呼。秦楚奔與他曾有數面之緣,他的武功甚高,尚在沈韋之上。
蕭寂雨察看血跡,卻見斷臂處血色鮮艷,顯然才被人砍下不久。笙言一跺腳,怒道:「邪魔歪道,藏頭露尾的只敢玩陰的,有本事,你們給我出來,咱們一對一的痛快打一場!」
只聽半空中有人陰鷙的冷笑一聲,笑聲不大,聽起來卻叫人毛骨悚然。笙言正欲跳起來罵人,也不知打哪突然滾出樣圓圓的東西,她下意識的躍后一丈,卻見一雙圓滾滾的眼睛惡狠狠的瞪住了她。
她嚇得逸出一聲尖叫。
那圓圓的東西卻是一個人頭,鬚髮齊全,面目清晰,宛若健在般栩栩。沈韋倒抽一口冷氣,顫道:「是武當的霽眉長老……」
人頭在原地晃了晃,忽然又翻滾起來,順著通道一路朝前滾,蕭寂雨喝道:「跟上去!」幾個人快步跟上。人頭到處,不時有殘肢斷臂出現,通道內血跡斑斑,血腥味極重。笙言只覺得胃裡翻湧,噁心得直想吐。
忽然有道影子閃過,蕭寂雨與笙言劍簫同時點出,只聽「叮」地聲響,來人晃了晃,穩住身形:「蕭寂雨,是我!」竟是面色泛白的朱霖。
「朱盟主!」蕭寂雨驚訝道,「你也進來了?外面情況怎樣?」他瞧見朱霖身後尚有二三十名年紀稍長之人,有男有女,有僧亦有尼,但一個個萎靡狼狽,已完全沒了平日的威風氣勢,
蕭寂雨拱了拱手,算是見了禮。
「不清楚,大概所有人都被逼進來了,可惜人太多,大部分走散了,剩下的……」他別過頭去,強忍眼中流露出的憤慨與傷感。
蕭寂雨見他一身華麗錦袍沾滿血跡,知道他一路闖到這裡,必然經歷了常人無法想像的拼殺。
「九大門派完了……」人群里忽然有個老者以袖拭目,悲凄的放聲慟哭。
「裘老鬼,哭什麼!沒半點志氣……」一位身穿灰色緇衣的老尼直陳痛罵,蕭寂雨認得她是峨眉派的掌門悟嫻師太,被她痛斥的那個老者是華山派的四大長老之一的裘知臣。
蕭寂雨沒想到這次溟月山莊的比武大會居然會把他們召來,他原以為九大門派自持身份,頂多派些弟子過來打探消息。他一溜眼細望過去,但見朱霖身後的那些人有些面熟的,具是各大門派的頂梁支柱。
此一役,耗去九大門派多少精英,只有他們自己才最清楚。看來裘知臣說九大門派完了的話也確有幾分說出了實情。
朱霖嘆了口氣:「當務之急,是該考慮如何闖出庄去!」他遇見蕭寂雨後,知道此人神通廣大,心神略定,反倒覺得精神不濟,渾身疲憊酸軟起來。
蕭寂雨沉吟片刻,說道:「這個山莊地形繁雜,卻又並非按奇門八卦陣形排列,委實透著詭異。不管用什麼方法出去,我們大家還是小心些的好!」
話音才落,只聽不遠處「轟隆」一聲巨響,眾人腳下踩著的地皮不住的顫抖搖晃,大有山崩地裂之勢。
「哎喲,不好!」希宗驚慌大叫,「魔教要用火藥把我們統統炸死在這裡!」
隨著他驚恐的叫聲,爆炸聲越來越猛烈,九大門派的人也慌作一團,完全沒了主張似的紛紛將目光投向朱霖。
朱霖暗啞了嗓子,低喝道:「走!」所有人頓時朝原路返回。
這根本就是個陰謀!
蕭寂雨跟著他們在顛覆破碎的通道內奔走,腦子卻異常清晰起來——這就是一個早就計劃好了的大陰謀,打從溟月山莊建造起,魔教就已經料到了會有今日。
一網打盡九大門派!
這才是今日比武大會的真正目的吧!
真不知道該悲哀這些正道人士的淺薄,還是該稱讚魔教教主的英明才智?總之,這場武林浩劫,真的已經由此正式拉開了序幕!
通道在轉瞬間塌陷,出口在一條排水溝的暗渠下,出口很狹小,只容一個人通過。
「快點!」朱霖走在最末,充分發揮了一個盟主該有的風範。等到所有人都安然出去后,他才一撐手,從通道內擠出半個身子。
轟隆一聲,出口上方的泥土塌陷,所有人聞聲轉身,驚呼:「盟主——」
朱霖面色灰白,閉目待死。千鈞一髮之際,蕭寂雨猛地拉過他的手,一把將他拖了出來,兩人為躲避飛石,只得就地滾出老遠。蕭寂雨一身青衫頓時變成了泥漿色,他素來愛潔,見此情景,不由蹙了蹙眉。
對於救命之恩,朱霖並沒有多說什麼,兩人惺惺相惜,自不用靠嘴上來言明。
「蕭大哥,不大對勁啊!」凌軒湊了過來,小聲的說。
「嗯,」蕭寂雨微微沉吟,「在地道內,我們處處地方都受到魔教的監視,朱盟主和九大門派甚至一路遭到狙殺。可是此刻卻能讓我們平平安安的逃離出溟月山莊,這實在是沒道理的事情。」
「有沒有道理,我想我們很快就能弄清楚了!」笙言微微一笑,手指一朵快速升到半空中綻開的六棱雪花狀焰火,腳下迅速朝燃放處奔去。
蕭寂雨、凌軒尾隨其後,朱霖愣了愣,急忙招呼精神疲憊的長老們一同跟去。
溟月山莊已化為一片廢墟,門口僅剩一座塌去半邊的漢白玉雕砌的牌坊。
牌坊四周是一片焦糊的蛇屍殘骸,縷縷青煙裊起,伴隨著濃烈的焦臭味,數十名白衣女子靜靜的站在蛇骸邊上,素潔得猶如一群天上下凡的仙子。
「嘿,她也來啦!」笙言宛然一笑。
蕭寂雨抬頭一看,只見白衣女子中緩緩走出一位貌若天仙的少女,她微微沖笙言和蕭寂雨招了招手,足下輕點,人已輕飄飄的躍過蛇海。
「毓棠見過蕭公子!」
蕭寂雨卻不認得她,笙言笑道:「你離開香雪海的時候,她才六歲。毓棠現任霜雪妃一職,別看她年紀小啊,她的武功還是聖雪妃一手□出來的。嘻嘻,嚴格說來,她還算是你的師侄呢。」
蕭寂雨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此情此景,不由他心裡一陣發怵。魔教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其狠辣行徑的確叫人不寒而慄。
毓棠含笑遞過一樣東西,說道:「這是聖雪妃交待要我交給你的東西,說對你會有大用處。」蕭寂雨接過一看,精神陡振。
那是塊乳白色,卻又顯現透明色澤的玉器,巴掌大小,正面是一隻吊睛猛虎,雕刻得栩栩如生;反面凹凸不平,繁雜華麗的雕花中刻有一行極小的字跡,需仔細看,才能看清是七個小篆,分別為:奎、婁、胃、昂、畢、觜、參。
「西方——白天令!」蕭寂雨訝然,「聖雪妃怎麼會有這東西?」
毓棠抿唇淺笑:「我不曉得這是什麼要緊的東西,既然聖雪妃有交待,我達成使命就好。」
蕭寂雨餘光瞥向朱霖,發覺他也正全神貫注於自己手上的白天令,還不經意的流露出驚羨的目光,但察覺到蕭寂雨正在觀測他的反應后,立即別過頭去,假意與悟嫻師太講話。
蕭寂雨冷冷一笑,掂了掂手中的玉器,對凌軒說道:「怪不得魔教一心想將香雪海拉進來,原來是窺覷這枚白天令。」一旦想明白這層道理后,他反倒覺得自己心裡輕鬆了許多。
這時,有幾道人影飛快的朝這邊本來,九大門派的人齊聲喝斥,紛紛亮出兵器。凌軒看清來人,忙道:「且慢動手,是自己人!」
來人轉眼到得跟前,原來是六扇門總捕周璠,身後尚有一男一女,那少女長得嬌俏甜美,光彩照人,蕭寂雨不由眼前一亮。
「寂雨,原來你也在這裡,那真是太好了!」周璠喘了口氣,「出事了!出大事了——」
「慢慢說……」
那少女卻突然一把抓住蕭寂雨的衣襟,激動道:「你……你便是蕭寂雨么?我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爹……」
蕭寂雨一頭霧水:「誰是你爹爹?」
凌軒解釋道:「她是米薰,輝孜錢莊大東家的千金。」
「輝孜錢莊?」蕭寂雨皺眉道:「輝孜錢莊是被官府查封的,你找璠頭幫忙倒還有些用處,找我有何用?」
「不是的……不是的……」米薰激動得眼淚直流,話也說得不清不楚。周璠忙道:「寂雨,這些事暫且不談,你可知道至尊堡出事了!」
「至尊堡?」朱霖與蕭寂雨齊聲驚呼。
周璠嘆氣道:「不錯,至尊堡上下四百二十七人,包括家丁丫鬟,附近租戶佃農,無一活口。而且……」他的眼中流露出沉痛的悲切,「從傷口上看,一劍斃命,正是出自雲闐閣的雲夢劍法。」
朱霖訝然道:「雲闐閣?不是已經被一把火燒光了嗎?還會有誰……」
「是雲奉劍!」蕭寂雨斬釘截鐵的說道,「只有她,雲家只剩下她還活著,也只有她會使雲夢劍法。」
「可是……」周璠猶豫道,「雲奉劍的武功,咱們都見過的,憑她能將至尊堡殺個雞犬不留嗎?」
「憑她一人自然不夠,但是……如果加上魔教……」蕭寂雨與朱霖對望一眼,兩人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怖。
「蕭大俠!」米薰依然不依不饒的拉住蕭寂雨,淚眼婆娑的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爹爹!」
笙言看不下去她和蕭寂雨拉拉扯扯的樣子,拉過她的腰帶,順勢將她甩出老遠,米薰痛呼一聲,摔倒在地。蕭寂雨責怪的看了笙言一眼,將哭得跟淚人似的米薰扶了起來。
希宗冷笑道:「人都說蕭寂雨最憐香惜玉,果然不錯!」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笙言氣得握緊簫管,一跺腳,拉了毓棠道:「走,咱們回去,這種人實在不值得一幫!」說話間,人已飄出三丈遠。
蕭寂雨苦笑連連,米薰哭道:「輝孜錢莊是被冤枉的,都怪那楚娘娘,皇上聽信她的讒言,不僅把輝孜錢莊所有的產業都轉賜給了南平王爺,還下旨誅殺四姓股東的族人……」
輝孜錢莊的產業……
蕭寂雨心中一凜,輝孜錢莊的財力加起來怕還不富可敵國?皇上怎會如此糊塗,竟將它送給了南平王?要知道南平王手上已握有全國一半的兵權,雖然從未聽說過他有何不軌的企圖,但是功高蓋主,當今聖上向來疑心甚重,這次怎會做出如此輕率之舉?
凌軒連忙問道:「那個楚娘娘是不是就是楚嬰寧?」周璠點了點頭,凌軒大叫道:「那就遭了,楚嬰寧是魔教的人!」
蕭寂雨面色大變,霎那間只覺得風雲突變,朱霖也感覺到呼吸困難,那種山雨欲來前的窒人壓力,壓得他們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南平王!魔教!
這兩者之間難道又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嘩啦——」原本晴空萬里的天氣突然烏雲遮日,半空劃下一道閃亮的雷電,每個人俱是惶惶不安的抬起頭。
雨,轉眼便會落下,毫無防備的人們,怕是無一能躲避得了這場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
即使……那人是蕭寂雨!
(之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