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休息天,琳琳拎著小行李包敲開了千尋家的門。後面跟著劉嫣紅。
千尋側身將兩人迎進來,為她們倒了水才坐下來問:「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仔細把琳琳上下打量一番,她皺眉道:「你怎麼搞的,才一個禮拜沒見,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憔悴?
琳琳努著嘴一副要哭的樣子,抱著靠枕窩在沙發上不吭聲。
劉嫣紅嘆了口氣,低聲道:「琳琳懷孕了。
千尋瞠大眼睛,「狄峻的?」
劉嫣紅點點頭。
「那他知道嗎?」千尋追間。
「還不知道。」琳琳說不打箅告訴他。
千尋扶住琳琳的肩膀認真地問:「你打算怎麼辦?」
琳琳的眼眶紅了,苦笑著喃道:「把孩子打掉,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捨得嗎?」千尋軟聲I司。琳琳跟她一樣是孤兒出身,對親恬的渴望只會比普通人濃。
「捨不得,但是我養不起他。像我這種身份,生出來的孩子也只會讓他將來受盡別人的嘲笑,我不能讓孩子長大后因為屈辱而恨我。」
她這種人,沒有敝母親的權利。毀了自己沒關係,但不能毀了自己的孩子。
「為什麼不先跟狄峻商量一下,你確定他一定也不想要這個孩子嗎?」千尋仍不死心地問。因為她看得懂琳琳眼裡的堅持,她說不要孩子,可能就真的不會留下來了。
「就箅他想要又如何?我跟他之間是不可能的。他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人家出身,也是家世潔白,我根本配不上他。等有一天他退燒了,就會明白自己的堅持有多可笑。」
「我覺得狄峻對你是真心的。」千尋還想勸她,雖然也明白琳琳的話其實是對的。
「光有真心是靠不住的。等將來感情淡了,現實問題來了,一切就都會變得醜惡,變得無法忍受。與其將來受傷,就只能不要讓它開始。」琳琳苦澀地笑著,眼淚終於跟著落下來。
「琳琳……」千尋握住她的手,心裡一陣難過。
「別勸我了,其他姐妹勸了我半天,我還是覺得自己的決定沒錯.」琳琳接過劉嫣紅遞來的紙巾擦乾眼淚,對千尋道,「童童,我想在你家住一段時間。」
「當然好了!你放心住下來吧,我剛好能照顧你。」
劉嫣紅握住她們兩個的手,拿出老大姐的氣勢安排道:「琳琳,你就安心在童童這裡住下來,老闆那邊我會去說。做完手術之後我和其他姐妹會輪流來照顧你,等你身體好了再作安排。」
「好。」琳琳黯淡地點點頭。
千尋握緊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
第二個休息天,千尋和劉嫣紅陪琳琳去醫院做手術。
到了之後才知道沒有結婚證明醫院根本不給敝,正在那發愁,狄峻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一路追來了醫院,差點沒把醫院給燒了。
千尋跟劉嫣紅看著他把心愛的女人抓去談話,雖然仍有些擔心,還是忍不住笑了。只希望他們能談出個好的結果來。
可以預料那兩個人的談話時間不會太短,她們兩個買了飲料坐到醫院前的草坪上休息聊天兼等人。
千尋忍不住間劉嫣紅:「嫣紅姐,你說琳琳會答應嫁給狄峻嗎?」問完也覺得自己的問題很傻,如果肯嫁的話也不會拖到今天了。
劉嫣紅年紀最長,經歷的事情也多,對所有事都看破了。沉默了很久才道:「不是她會不會答應的問題,而是她根本不敢答應。你覺得像我們這種人,下了決心要從良,剛好也有個好男人肯娶你,以後的生活就會幸福了嗎?我說不會。以前的經歷就像一道深疤,剜下去了便會永遠留痕,抹不掉,即使我們想自欺欺人地把它遺忘也不可能。」
千尋將視線投向遠處的噴泉上去,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不管因為什麼原因走上那一步,只要踏進去了,彷彿就再沒有了被救贖的權利。是她們活得太明白了吧,如果真的連心也一併放縱下去的話,或許也就不會再有痛苦。
「別再憤懣了,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既然選擇了,就要有勇氣過下去。」劉嫣紅拍拍她的肩。
千尋重重地嘆了口氣。
前面的水泥路上走近一男一女,劉嫣紅推了推千尋低聲道:「你看,是你的老闆。」
千尋也看到了。真的是羅淮,而他旁邊的那名女子卻不是何芳姿。
劉嫣紅嗤笑,「嘖嘖,還以為他真的對未婚妻一心一意呢,現在看來好像也沒想象中那麼忠誠。」否則不會跟那個女子有說有笑態度親昵。
千尋不以為然地輕哼,「也許他會說是普通朋友。像他這種身份的人,身邊多幾個女人一點也不奇怪。」
實在是邪門,偶爾來趟醫院都能跟他碰上,他們還真有「緣分」。
收回視線,千尋看了看腕錶站起身道:「不早了,我們回去看看琳琳他們回來了沒有。」
「走吧。」劉嫣紅跟著站起身。
她們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就看見狄峻臉色鐵青地從裡面沖了出來,一把扶住劉嫣紅的肩膀手直打哆嗦。
劉嫣紅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身體,皺眉問:「你幹嗎呢?有什麼話慢慢說。」
狄峻的嘴唇張了張,半天才揪著頭髮啞聲道:「琳琳她流產了。」
「什麼?」千尋跟劉嫣紅同時尖叫出聲。
千尋一把揪住狄峻的衣領吼道:「你幹什麼去了!把人帶出去為什麼不好好照看?你明知道她懷孕了啊!」
「我想跟她好好談,可是她不肯,過馬路的時候我追她,結果她跑得太急就被車給蹭到了。我……我該死!」狄峻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
劉嫣紅沮喪地嘆氣,「這下好了,連托關係找熟人都不必了,麻煩都解決了。」她又嘆了口氣,突然抬手狠狠扇了狄峻一巴掌,脆亮的響聲引來側目無數。
其實她也知道狄峻很無辜,但心裡的哀傷委屈止也止不住,只能遷怒到別人身上去。她替琳琳委屈,或者她跟狄峻之間真的是沒緣分,原本還以為有了孩子他們的關係會有轉機。
狄峻垂著頭,神情哀慟。
「走吧,趕快去看看琳琳怎麼樣了!」千尋警覺地回過神來,拉著劉嫣紅往手術室奔去。
折騰到很晚才把人帶回家。
琳琳除了流產還有幾處皮外傷。劉嫣紅跟千尋小心翼翼地把她安頓到床上睡下,千尋看了眼時間道:「不早了,你趕快回去吧,琳琳有我看著不會有事的。」
劉嫣紅又朝卧室里探頭看了一眼才帶上門,拿起沙發上的皮包邊走邊叮囑:「你多費點心了,狄峻要是來了別讓他進來,免得琳琳見了又要情緒激動。」
「我知道。」千尋為她開門。
「有事打電話給我。」
「好。」千尋看著她下樓才合上門。轉身走進客廳,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
又是新一周的開始,身為秘書通常都會比較忙。
早上起來安頓好琳琳再趕到公司,差幾分鐘就破了全勤紀錄。她匆匆搭電梯上二十六樓,理所當然上司已經來了。
她從玻璃牆朝裡面看了一眼,看到他正端著咖啡在翻看資料。原來他也會自己動手泡咖啡,實在難得。
九點正她敲門提醒上司去開晨會,自己則捧著一摞資料隨後跟上去。
十點鐘會議結束,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整理一份很重要的客戶資料表,字沒打幾個眼皮就睜不開了,打五個字起碼有兩個是錯的,工作效率全無。她只好揉著眼睛去茶水間泡了杯濃茶,依稀記得她喝了一小口,然後就不知不覺垂下了眼帘趴在位子上會周公去了。
羅淮看完手裡的一份企劃案,順手按下內線道:「童秘書,你進來一下。」
話音落了,對方沒反應,他又重複了一遍,還是沒反應。
難道不在位子上嗎?如果她有事離開都會跟他先打聲招呼。
推開坐椅,他拉開門走出去。
秘書的位子就在他辦公室的外面,用玻璃牆隔成一間小辦公室。他走過去,看到了位子上那個正趴在電腦前面睡得很香的人——他的那位辦事效率及工作態度都是一流的秘書。
童秘書不是個會公然摸魚的下屬,看她的樣子似乎很疲倦,才會睡得那麼香。雖然他自認不是個溫情主義的上司,但——
安靜地轉身,他沒叫醒她,而是走到外面叫了個助理秘書進來。
助理秘書程樂得了老總的召見,趕緊小跑著進來。路過童千尋旁邊的時候瞄了一眼,隨即嘴巴張得老大。
這麼明目張胆地睡在那兒,老總就是大近視也早看見了。童姐實在是強,佛祖保佑她千萬別被上司罵才好。
千尋一覺睡到午休時間。回過神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朝上司辦公室里張望,他還坐在那裡,似乎沒什麼特殊的狀況發生。
整整睡了兩個小時,上司都沒發現嗎?沒道理啊。
正在想著,內線電話就響了,羅淮在電話里說道:「童秘書,幫我定份午飯上來。」
周一很忙,忙到沒時間吃中飯很正常。所以她安安穩穩睡了兩個小時真的很沒道理。
「是,我馬上去定。」她利落地接話。
電話還在線上,停頓了幾秒,然後她的上司說:「如果不舒服的話就請假回去休息吧。」
千尋坐在位子上,硬是呆了幾分鐘才回神。就說吧,就說她運氣不會那麼好的。
一直提心弔膽過了一天,還好上司都沒來找她麻煩,總算鬆了口氣。
第二天沒事人一樣來上班,程樂在茶水間跟她提起昨天的事,追問老總有沒有把她狠批了一頓,見她搖頭連連嘖聲感嘆,直說實在沒道理,因為老總是那樣一個公私嚴明的上司。
管他那麼多,重點是她平安無事就好了。手上的雜事一堆,她才沒空老想一些有的沒的。
陪上司開完晨會,她就全神貫注投入手上一份資料的匯總工作,直到手邊的電話響。
是一樓接待處打來的,說有位叫孫雅雯的小姐要找總經理。
千尋按下內線向上司請示,羅淮聽完那個名字后直接拉開門大踏步走了出來,親自下樓迎接去了。
這個孫小姐,受到的待遇居然比老總正牌未婚妻還高,老總不會開始爬牆了吧?嘖,男人哪!
千尋不以為然地撇嘴,收回八卦的心思認真工作。
五分鐘之後專用電梯的門拉開了,羅淮和一個看上去很眼熟的女人走了出來。女子走過她的辦公桌前時撥了下頭髮,千尋立刻想起來了,是那個和羅淮一起出現在醫院的女子。
羅淮推開辦公室的門讓女子先進去,然後折回來對她吩咐道:「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客,有什麼事或電話都替我擋掉。還有,麻煩替我們泡一杯咖啡一杯茶進來。」
千尋點頭應著,從玻璃牆看到兩個人推門進了裡面的會客室,然後合上了門。
怪神秘的,看他對那名女子小心重視的態度,不會真的是他的新一任紅顏知己吧?不說她的上司是個公私嚴明的人嗎?原來傳言有誤?
情況好像變麻煩了,真是傷腦筋。
上司一直和那位孫小姐談到中午才出來,然後直接宣布他下午要出去,有事打他電話。也就是說,幾乎沒蹺過班的上司今天要破戒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司的運氣不好,他前腳才走人,沒過多久正牌未婚妻何芳姿的電話就打了進來。雖然替上司說謊騙人是身為秘書的職責之一,但她突然覺得把事情攪和一下可能會更有建設性,所以她裝白痴地把上司和一名叫孫雅雯的小姐親密離開的事仔細又仔細地描述了一遍,依照何芳姿的反應,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有戲看了吧。
第二天,羅淮臉色陰沉地來公司上班,路過千尋辦公桌旁的時候冷淡地道:「童秘書,你進來一下。」
千尋跟在後面做了個鬼臉,知道自己要挨罵了。
果然,羅淮坐進辦公椅中第一句話就是:「昨天何小姐打電話來,是你告訴她我和孫小姐出去的事的?」
千尋一臉無辜,點頭應道:「是的。」
心裡開始暗自揣測事情八成有點嚴重,否則從未在上班時間聊過私事的上司會第一句話就問這個。他的臉色可真是難看哪。
羅淮見她一臉茫然的樣子,擰了擰眉道:「算了,不過以後不要隨便向人透露上司的行蹤,我想這也是身為一個秘書的職業守則。」
「我知道了。」千尋垂首回一句。
「你出去吧。」他朝她揮了下手,臉色仍是很難看。
不知道他是在乎未婚妻還是那個孫小姐,才這點小事就緊張成這樣,如果有一天發生更嚴重的狀況,希望他不會懊惱地想殺人。
臨近下班的時候,何芳姿有電話打過來,羅淮接完電話之後那張陰沉了一整天的臉更難看了,可見他應該還是很在乎何芳姿的吧。
時間滑過五點,千尋看了眼上司的辦公室,進去打了聲招呼,然後按時下班。
抓起背包離開之前,她又朝裡面看了一眼,大辦公桌後面的那個男人看來這次是真的遇到麻煩了,而且有惡化下去的態勢。唉,素來冷靜自持的人碰到感情問題原來都是一個樣,但願他不要也玩酗酒渾噩度日那一套,會有損形象的。
她發現自己竟然有鐵口直斷的天賦。
下班時間,路上行車熙攘,她規規矩矩站在公車站牌下面等車。但是等了十幾分鐘過去,卻仍是連公車的鬼影子也沒看到,大概是下班時間交通堵塞的關係吧。
正拿手當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風,遠遠一輛銀灰的跑車招搖地搶了公車道停在了站牌前面。車窗緩緩降下,羅淮在車裡對她招了招手。
千尋恍然頓悟,就說這車看著那麼眼熟。不過,他對她招手是什麼意思?現在可是下班時間,難道還有什麼公事要吩咐她嗎?
「你,上車。」他見她站著不動,利落地拋出一句。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慢半拍地問:「我嗎?」
「快點上來,你不會想我被交警開罰單吧?」他已經探身過來為她打開了車門。
那倒是,前面不到二十米遠就是十字路口,她隨眼一看,起碼看到了兩三個交警同志。不過他是有錢人嘛,真要被開罰單就當是為社會建設做點微薄貢獻好了。
想歸想,她還是迅速彎腰鑽進了車裡。下一秒車子一個推擋急弛著飛離出去,像逃亡。
奇怪,突然把她叫到車上來,不會是想好心捎上她一段吧?還是因為心情煩悶,無聊之下想找點善事做做?
「您找我是有什麼事嗎?」千尋將背包擱到腿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沉默了一會問:「晚上有空嗎?」
耶?好詭異的問題。他總不會是想找個人共進晚餐順帶撈個垃圾筒吐苦水吧?他們有熟到這個分上嗎?還是他平時人緣太差根本沒朋友?好像還蠻有這個可能的。
「有。」她也沒太做思考,直接回話。
「陪我去喝一杯。」
原來不是請吃飯而是找她去灌酒,八成是上次看到她喝得醉醺醺的樣子,所以認定她酒量不錯適合當陪客。有何不可呢?她本來就一直在等機會不是嗎?
「好啊。」她相當樂意奉陪。
常說酒醉的人容易信口把七分真實三分遮掩的話很順溜地說出口,那麼他現在說的話,她是不是就可以把它當成酒後真言呢?
她以為他要說一些關於感情煩惱的事,畢竟他已經為未婚妻的誤會而傷了一整天的腦筋。但他對那些她比較好奇的八卦卻提也不提,悶不作聲直灌酒,灌了差不多五分醉的時候,他開口了,話題的主角居然是她。
「撇開上司和下屬的身份,我覺得你是一個適合做朋友的人,你身上有種親和的氣質,連芳姿都很喜歡你。」他的視線停在酒吧的某一處角落,淡聲說。
「是嗎?」她笑了笑。親和的氣質?為什麼她自己都沒發現出來。
「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他眯眼又灌了口酒。
「你說。」
「你們女孩子,是不是很介意自己的男朋友和別的女人有牽扯?」
千尋瞄了他一眼,「我說實話,你可不許生氣。」
「說說看。」他不置可否。
千尋開始老實不客氣地說:「我個人認為你的這個問題有夠混賬。反問一句,你會不介意自己的女朋友和別的男人有牽扯嗎?」
他轉過帶著幾分微醺的目光看向她,彷彿是在消化她話里的意思,然後明了地點點頭。如此明朗的一件事,根本不該成為他的困擾。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就沒資格要求對方去接受,感情的事雙方從來都是平等的。
酒吧門樓上的霓虹在暗夜裡閃著略顯清冷的光芒。夜深了,路上已經沒什麼行人,千尋扶著羅淮搖搖晃晃地從酒吧里走出來。
「小心,前面是階梯。」她扶穩他的胳膊小心走下來,卻因為羅淮將所有的重量壓在她身上而差點栽出去。
喝成這樣車肯定是沒法開了。她一邊吃力地扶著人一邊朝駛近的計程車招手。
坐上車,她沉默了一會報出一個地址,是羅淮家。拜她平日的刻意關注所賜,他的住址她早就打聽得很清楚,今天倒真派上用場了。
計程車駛到他公寓大廈的樓下停下來,她付了錢去扶人下車,才發現他早已經迷迷糊糊睡著了。皺眉又皺眉,還是在司機的幫忙下才把他弄下了車。
大廈保安認得羅淮,好心地上來詢問要不要幫忙。千尋也沒空客氣,折騰到現在她也早沒了力氣,何況她自己也喝了不少酒,頭暈得厲害。
十二樓,最頂層,他可真會享受。保安將他們送到他家的門口轉身下去了,千尋擰眉嘆了口氣,拍拍那個靠著門又快睡著的男人問:「喂,鑰匙在哪裡?」
等了一分鐘沒反應,她的耐心耗光,直接在他的西裝外套里翻起來。還好很快就翻出了鑰匙,一把一把地試,花了五分鐘才把門打開。
她將自己的皮包先扔進門裡去,然後才轉身將他扶進去。
跌跌撞撞進門,她順腳將門踢關上,攙著他往房間方向走。真是要命,以她一六二的身高和一副瘦巴巴的身材,卻要將一個一米八以上的腿長男人擺平,實在夠鍛煉人的。
好不容易才將人撂倒到床上,千尋癱坐在床邊的地毯上喘氣。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發出一聲不舒服的呻吟,下意識地去扯那已經半松的領帶。
千尋攏了攏自己披散下來的頭髮,伸手揉了揉有些迷糊的眼睛,低咒一聲掙扎著站起來,坐到床邊開始動手幫他解領帶脫外套。送都送回來了,只能好人做到底。
手伸到他肩膀上想把他拉起來一點,外套的袖子剛脫了半邊,一隻熱燙的大手驀地抓住了她的冰涼素手。
「芳姿,對不起……」床上的男人閉著眼睛,含混地咕噥著,似乎有些喋喋不休,只不過後面說的話卻聽不太分明。
都說醉酒的人會袒露心裡最想說的話,可見他是真的很在乎何芳姿。他或者夠冷情,卻不是沒有真感情,只不過要看對什麼人了。
撇嘴皺眉,她努力抽回自己的手去幫他脫另一邊的袖子。剛推著他的身子動了動,手卻再度被抓了回去,然後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人已經被拉跌倒在他的胸膛上!
思緒有幾秒鐘的掙扎與慌亂,然而當他的氣息侵襲下來的時候,她只閉了下眼,咬了咬牙沒有將他推開。
走到這一步雖不在她的計劃之中,但卻是一條很具有誘惑力的捷徑。依羅淮對何芳姿的鐘情,她想達成目的看來有些困難,不如就選這條捷徑放縱自己往下走吧。
她要做羅太太,然後得到他的一顆心,再毫不留情地將它踐踏掉,像他當初毀了雲秀姐一樣。在這個世上她獨身一人無牽無掛,所以不在乎出賣自己來達到想要的目的。羅淮,走著瞧吧。
濃郁的香氣彌散在空氣里,杯子里的咖啡漸漸消散了熱度,卻沒有人伸手碰過一下。
「怎麼會這樣?」對面的男人啞著聲音問,神色失了素日里的冷靜,身上隨意套了件襯衫,也少了平時的優雅與氣勢。
她垂眸,放低了聲音回道:「昨晚我們都喝多了。」
他煩躁地扯了扯頭髮,低咒一句:「該死!」
依稀還有一點印象,但當時像著了魔一樣,根本忘了該有的理智。心裡的煩躁在酒精的催化下變成了一種衝動,結果就犯下這種低俗的錯誤。
她抬眼瞥著他懊惱的樣子,無聲的笑意在心底迴旋升騰,差點就溢上了嘴角。
「對不起。」他悶聲說出一句。
還不錯,知道要照著劇本走,那麼接下來她也要來點照劇本走的台詞才不會虧待自己。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她的臉色轉了幽怨,細聲問。
他彷彿被她的問題驚到,飛速地抬起眼睛瞥她一眼,幽深的瞳眸里閃過一陣不確定的光,怔了良久才吐出一個單音節的字:「我……」
沒想好是吧,那她來幫他出主意好了。
「娶我,跟我結婚。」她目光堅定地吐出這一句。
「結婚?」他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眉心漸漸蹙緊。
「你不打算負責任嗎?」她的眼底浮起水光,「你想讓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我會死給你看。」
「你……」他被她眼中的認真嚇到,「別開玩笑!」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一步?他跟她甚至連了解都談不上,她居然說結婚!
「我雖然出身低微,卻是清清白白的一個人,你說我是不是認真的?」她在心裡冷笑,早知道他不是什麼有責任有擔當的人。
「我們根本沒有感情。童秘書,你要提任何要求我都可以考慮,只有這件事,我絕對不會拿來開玩笑,我已經有未婚妻了。」他的神色轉回冷靜,開始拿出商場上那套冷絕的手腕來對付她。
她站起身做了個深呼吸,沉著臉走向他這邊,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他的目光里迅速染上一抹厲色,蹙著眉卻沒開口。
她沒再說話,神情麻木地走到房間里找回自己的皮包,穿好鞋子拉開門走出去,重重甩上門。
「砰」的一聲,震響隔開了門裡門外各懷心思的兩個人。
羅淮抓起桌子上的咖啡杯狠狠朝落地窗砸過去,杯子碎了,褐色的液體潑撒出去,在碎裂的窗戶玻璃上形成扭曲的形狀緩緩滑落下來。
冷靜下來,他不得不去思考一件悄然發生的事。會發生昨晚的事,如果把百分之九十的責任歸咎於酒精的作用,那麼剩下那百分之十呢?是否在潛意識裡他其實對童千尋已經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好感,否則當僅有的一絲理智劃過腦海的時候,他為什麼沒有阻止自己停下來?
真該死,他愛的人從來只有芳姿不是嗎?連初戀情人孫雅雯都比不上她在他心裡的位置。他會因為她的一句重話就心煩氣躁冷靜全失,所以他對童千尋只是一時欣賞下的迷惑,如此而已,一定是。
千尋走出電梯,戶外有大片陽光透過大廈的旋轉門照了進來。她微笑著向門衛室的保安道:「早上好」,然後走出旋轉門。
站在大廈的台階上,她彎了彎嘴角淡然一笑。如果她會就這樣委屈自己,那麼她也不是童千尋了。從來只要付出了代價,她就要達到想要的目的,不管還要使用什麼手段。
事情才開始,希望那個男人能儘快接受這個事實。
「啪」的一聲,脆響回蕩在客廳里,旁邊的一名儒雅的男子連忙阻勸:「爸,您別生氣,先聽大哥解釋。」
羅啟仁揮開二兒子的手,「老二你別管!」
哆嗦著手抓起茶几上的一摞報紙砸到大兒子臉上,他咆哮道:「你說,這報紙上寫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羅淮臉色陰沉地悶聲回答:「是。」
「那你說,你打算怎麼辦!」羅老爺一口氣堵在喉口,發出一連串的喘咳。
羅夫人趕緊拍著他的背扶著他坐到沙發上,勸道:「事情發生了就想辦法解決,當心你氣得血壓又要回升了。」
羅老爺氣喘著擺擺手,「我們羅家在商場上也算有頭有臉,現在堂堂『羅氏』的總經理居然成了玩弄感情又不肯負責任的混蛋,你叫我怎麼出去見人?」說著又轉向大兒子咆哮道,「不管你原本打算怎麼辦,現在由我做主,你馬上跟那個童小姐結婚!」
羅淮的眼底郁色漸濃,肯定地給出答案:「不可能。您忘了我跟芳姿早就訂婚了。」
「把婚約退掉。發生了這種事你認為何家還會把掌上明珠嫁給你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芳姿那孩子一直拖著根本不想結婚,以前我當你們還年輕放縱你們幾年,現在出了這種事,你最好儘快把人家童小姐給娶回來。我已經去公司里了解過了,童小姐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又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除非娶她,否則這筆債你要怎麼還?」
雖然這個童小姐把事情訴諸報紙的行為太衝動,但她應該也是走投無路的吧。一個清白女孩子無權無勢,只能靠這種辦法來為自己討一個說法。
他明明從小就教育他們兄弟兩個要做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人,為什麼還是教出了這麼個兒子來?現在公司里非議聲大得很,聽說那位童小姐已經好幾天沒來上班了,一定是偷偷躲了起來,實在是造孽啊。
羅淮見父親態度堅決,轉向母親還想解釋:「媽,我跟她一點感情都沒有,結婚又不是遊戲,怎麼能說結就結呢?」簡直荒唐。
「沒感情就先結婚,然後再慢慢培養,總之這件事只能這麼解決,不然你還想把人家女孩子逼死不成?」羅老爺怒聲打斷他的推脫之詞。
羅淮驀地愣住,她的那句「我會死給你看」迅速閃過腦海。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他心煩氣躁一直想著如何讓自己擺脫麻煩,卻忘了顧及她的立場和處境,是他做錯了事,難道真的要事情演變到把她逼死了才能收場嗎?
像是突然有一盆冷水當頭淋下來,澆醒了他的神志。
「爸,我會找童小姐好好談談的。」
他在她家樓下守了一整天,沒見到人,第二天還是如此。他攔到一個從樓上下來的大媽問出來她住三樓,然後去敲她家的門,還好,沒敲幾下門就開了。
他形象邋遢,門內的人卻沒有他想象中那麼神形憔悴,見是他愣了幾秒便拉開門將他讓進去。
在樸素的圓桌邊落座,他看了神情自若的她一眼,忍住了先前準備的愧疚之辭,眼神轉了深沉問道:「報紙上的報道是你弄出來的吧?」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問,這一刻他卻想聽聽她的解釋。
她垂眸淡笑,輕聲卻防備地道:「我只是在保護自己,你沒有責怪我的權利。」
他是沒有責怪她的權利,也不是在責怪。只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的平靜多少出乎人的意料。而憑他的敏銳甚至捕捉到那雙澄凈眼眸里有飛閃而逝的慧黠掠過,讓人下意識地生出警覺。
「童千尋,你到底想要什麼?」他半試探半肯定地問,借垂眸的瞬間換上冷凝的表情。
她迅速看了他一眼,仍是笑,嘴角牽出的笑容卻沒有溫度。既然他看出了一點什麼,那麼她就相應地坦白一點好了,半真半假的態度永遠是百用不爽的遊戲規則。
「事情走到這一步,我就老實說了吧,我要當羅太太。你也知道這個身份是多少人搶破頭想得到的,我也不例外。」
他沒立刻說話,銳利的眸光凝視著她的眼睛,似在探究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她忍住不笑,好心勸道:「別懷疑了,我絕對沒有你想象中那麼高貴,我就是沖著那個貴太太身份去的,所以並不在乎有沒有感情,我只是不能容忍自己吃虧,就是這樣。」
他眼底眉梢的郁暗漸濃,聲音冷冽似夾了尖刀襲下來,「是嗎?別告訴我連跟我上床也是你事先預備好的!」
她神色微震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皮嘆氣,「如果你已經這麼認為了,我也懶得費神否認。」
她看出來了,他心裡有喜歡的人,所以如果不能得到他的喜歡,她不妨反其道而為之,也不失為一個逐步靠近他引起他注意的好方法。
「原本我還對你心存愧疚,卻竟是中了你的設計。」他沒有預料中的暴跳如雷,擰著眉輕笑著搖頭,「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把這些說出來,但既然擺出了事實,你覺得我還會照著你的期望走嗎?真以為一張小報紙幾句不知所謂的輿論就能逼我就範?你未免太天真了。」
她斂起唇角的笑意,直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你錯了,我只是在拿自己的坦白賭一回運氣。我是個傳統的人,所以肯嫁你。而你能給我優渥的生活,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我也不想否認自己的目的。至於你,我知道何小姐跟你兩情相悅但她不肯結婚,所以你們大可以繼續在一起都不關我事,我只要一份安定無憂的生活就好了。如此一來皆大歡喜不是嗎?如果你拒絕,大不了兩敗俱傷,反正我已經算是所剩無幾,不在乎多陪上一點東西。」
她威脅他,他本可以不必理會,多的是百千種將她打敗的方法,但在他冷凝著神色陷如沉默的時候,她突然凄清卻驕傲地吐出一句:「別忘了,你欠我。」
就算真的是她千般算計將他拉進陷阱,卻有一件事無從否認,的確是他欠她,欠她一份清白。這便是整件事情的死結,繫上了,再無打開的可能。有些錯,犯下了就不能回頭,這個跟斗是他自己一個大意栽進去的,其實怨不得任何人。
「你真以為嫁給我是件幸福的事嗎?」他冷嗤著輕問。
「我從沒有那樣認為過,但我已經沒有了退路。」她凝重地答。
「但願你不會後悔。」他眸底的神色漸漸凌厲。自認是個眼光敏覺的人,卻因為她看似純澈的樣子而看走了眼,真沒料想到,她會是一個為了所謂的富貴而去使盡心機的人,算他錯看了她。
她移開視線,低聲重複:「但願吧。」
他凝著神色陷入沉默。
已經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但為何他卻彷彿看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哀傷,並為此而迷惑了意志,以至就此默許下一場十分荒唐的婚禮?
等他回神,身旁已經站著一個被稱呼為羅太太的女人。他的妻子,竟然不是和他情意相投的何芳姿,而是她,童千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