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這樣氣氛尚算輕鬆地抵達佘山的徐家別墅,但也是過了十點了。
徐家別墅的花園內也許正在開茶敘,花園內放了好幾張古樸的藤桌藤椅,洪蝶坐在最顯眼的那桌旁,徐斯的舅舅方墨劍坐在她的身邊,正為她倒茶。兩人有說有笑。
江湖走進去的時候,稍稍停了停腳步,徐斯問:「怎麼了?」
洪蝶轉頭過來,看見了江湖,很是驚喜,微笑著打招呼:「江湖,你來了?」
徐斯代江湖答:「今天鞋業的大佬們都會來,我們暫且搶個先,免得被他們搶了鋒頭。」
卻原來是這樣。
江湖大為汗顏。這並不是徐斯為她想多了,而是她消息滯后了,同業們都已經想到要來爭取方墨劍所能給予的支持,而她這麼後知後覺。
她大大方方上前,對著長輩喚聲好,被洪蝶拉到身邊坐下來。
方墨劍有若干個月沒有見過江湖,此時見到她,頗為感慨地好好地把她打量。
女孩氣色很好,比前一陣胖了一些,恢復了往昔的明艷。他鼓勵道:「霸主倒了,現在是諸侯爭霸的時代。你爸爸的膽色、眼光、策略都在這行里屬一流。國內這行的經典案例,都出自你爸爸之手。他值得所有在這行,和即將進入這行的人學習。孩子,你有更多的挑戰在前頭。」
江湖沒有紅眼睛,也沒有哽咽,她只是慨嘆:「我現在才知道爸爸以前有多難。」
洪蝶拍拍她的手:「你爸爸是你的榜樣。」
徐斯坐下來,就在江湖的對面,他讓家政服務員又添了一壺茶,加了兩隻杯子,還為自己和江湖要了早餐,但江湖婉言謝絕了。這樣的場合正好講話,要是吃起了東西,就難免讓話題的長度和深度打折扣了,她只說自己已經吃過東西了。
徐斯也沒有勉強,等茶壺茶杯上來,為江湖添了茶,推到她的面前。
洪蝶怪異地看了他們一眼。
江湖低著頭當做沒有看見,她低聲地答覆方墨劍:「『自由馬』是我面前的豐碑,我只希望可以做到爸爸做的一二,也許就算是成功了。」她對著方墨劍和洪蝶笑,「也要多謝長輩們的關懷和提攜。」
話說的很得體,能讓長輩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方墨劍點點頭:「我和你爸爸是老朋友了。」
江湖眼角還是忍不住濕了,她用喝茶來掩飾,抬起頭來的時候,滿眼笑意。
徐斯坐在她的對面,正拿著卷著油條的蛋餅狼吞虎咽。這桌子上只有他一個能旁若無人無需關注他人印象地據案大嚼,真是幸福人生。
洪蝶又問了問江湖關於「騰躍」的一些情況,不管怎麼說,她亦算「騰躍」老闆之一,於情於理,江湖都做了相當詳盡的報告。
報告的過程中,她不時望向方墨劍,這位叔伯聽得認真。
徐斯一直沒有說話,他把她講的全部清清楚楚聽在耳內,條理清楚,重點突出,詳略得當。聰明的江湖當然知道怎麼把握好眼前的機會來表現「虎父無犬女」。
末了,洪蝶笑著對徐斯說:「你這老闆當的真是輕鬆?」
徐斯已經解決了他的早餐,正悠閑地喝茶,邊說:「不輕鬆,什麼都要操心。」
江湖到底是沒忍住斜他一眼,徐斯只是望著她微笑。
她同兩位長輩又講了一些閑話,有客人陸續到訪,都是同行。徐家花園裡那些藤椅原來就是做這些準備。
江湖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辭,徐斯把她送到花園門口。
江湖頗為慶幸,也很感激。她向徐斯道別時說:「老闆,還是多謝你。」
家政服務員跟了過來,手裡提著裝著保溫飯盒的環保袋。
徐斯接過來遞給江湖:「回車上吃點東西,一路開回市區時間不短。」
江湖怔了怔,才接了過來。等家政服務員走遠了,她示意徐斯同她走遠幾步。
這時的江湖矜持拘謹了,她手裡提著沉甸甸的環保袋,心情很複雜。
她對徐斯說:「徐斯,如果我之前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我想先抱歉,也許是我自己想的做的太偏門了,這樣不好。」
這是她頭一回這麼叫他的名字,卻是為了道歉。徐斯覺得實在好笑,他報之以沒有笑意的微笑,說:「江湖,怎麼這樣敢做不敢當?」
江湖嘆道:「您就當我敢做不敢當好了。」
徐斯沒有想到江湖也會用這麼無奈的口氣說出這麼無賴的話,倒也愣了,他突然問了一句:「江湖,在日本的時候你到底算什麼意思?」
江湖冷不防聽到徐斯提起了這宗幾乎可以算是應該抹去的舊事,心裡絲毫沒有準備,想要講些什麼,卻不知道該對他講什麼,似乎講什麼都講不對,最後只好獃視著他。
她手足無措的模樣,娃娃一般的無辜,讓他也沒有辦法再講什麼。能講什麼呢?他突然又想起她昔日嬌嬌女時候講的那句「既然想傍我就擺出傍我的態度」,這樣的江湖,若是再此刻迸出一句「那晚你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這樣的話也不是不可能。更何況早在那夜次日,她就有過那樣的態度。
如果她依舊是那樣的態度,講出那樣的話——徐斯有點氣急敗壞了。
而江湖似乎是反應過來了,她咬咬唇,她想好了一句,她想,她對他說「那晚你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這樣的話是不是合適?
然則,這樣的事情,女方都不去介懷,拚命忘懷,他這樣身家這樣性格的人又何必耿耿於懷?
真是頭疼。遇上這位徐斯先生,連講一句話都要費腦細胞。她自小到大,何曾為了同一個人相處,而花這許多的心思,反覆斟酌反覆籌謀反覆思量反覆量力而行。
但徐斯似乎是不預備聽她的回復了,他擺擺手講:「得了得了,你先回去吧!
江湖如釋重負地轉身,幾乎想馬上光速逃回自己的車裡。
徐斯在她要走的時候又叫了她一聲,然後說:「江湖,公是公,私是私,你有你的意思,我有我的想法。不如我們由頭來過。」
江湖往後一退,差一點被石頭絆倒,絆腳的石頭令人氣惱,她忍不住了,復他一句:「《春光乍泄》是男同片。」
徐斯笑起來,瀟洒地轉身回去了。
江湖回到車裡,先把保溫飯盒拿了出來,打開蓋子,是熱乎乎的燕窩瑤柱粥,熬了很久,味道很香。蓋子的夾層上還插著小勺,飯盒底下墊著一包濕紙巾。非常周到。
她小心吃了一口粥,粥米香糯,瑤柱鮮美,香口又暖胃。她一口氣吃了個精光。
回程路上,江湖把車開的很慢。
自父親失勢、猝死再到她苦苦掙扎的今日,已經很久沒有男人主動追求她了。
以前的江湖,一直知道自己招人喜歡,不管是因為外貌還是家世。有喜歡她的人招了她的喜歡,她就會嘗試著交往,有喜歡她的人不招她的喜歡,她也會放任曖昧,享受一些便利。這在以前,並沒有什麼不可以,她也沒有放什麼心思進去。
感情之於她是談不攏了就散,從來不會有什麼額外的負擔。進退,是在她的股掌之間。
她想,徐斯對待感情,應該也是這樣的。
也許岳杉的勸告是正確的,她用以往對待其他人的方式面對這樣的徐斯,顯然是行不通的。
而他說他要追求她。
江湖是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她想不出徐斯會是真心抑或還是假意,是一時興起,還是會認真對待。想到最後,她索性不再去想,把心一橫,加快車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隨他去吧!
回到騰躍之後,江湖把每周的部門例會開了。
劉軍走後,雖然有些技術不錯的工人跟著離開了,但裴志遠跑了幾回江浙地區招工,也物色了不少不錯的工人,總算能把給美國大牌的訂單趕完。
而「騰躍」的新款需要儘快安排進生產流程。張盛對此非常踴躍,同設計師對鞋子的改良又下了許多工夫。
江湖對岳杉說:「去日本參展,我想把張盛一起帶出去。」
岳杉很是支持,說:「這是必要的,他做了一輩子的鞋,還沒有見過外面的世面,所以我們才很難進步。」她將手頭的報紙遞給江湖,「時尚周報這一次給『騰躍』做的介紹,相當詳細啊,連你外公的身世都講了講。」
江湖把報紙拿過來,當日飯局上的主編果然信守承諾,把報導寫的很漂亮,連「騰躍」的老廠長,自己的外公是烈士子女的這段往事也講成了讓人聲淚俱下的故事,很是吸引。
她笑:「先開支票把廣告費划給給他們吧,難得這樣捧場。」
岳杉點頭,說:「最近廣告多了起來,媒體應酬也多,你又要跟張盛一起研究新產品,又要跟著你舅舅同新同事交流溝通,還有這麼多經銷商要一家家打交道。日本的展覽迫在眉睫,展台設計也是需要找可靠的展覽公司來做的。」
江湖呼了一聲:「原來我真的三頭六臂,能做這麼多的事情。」
「是,你是哪吒轉世。」
江湖嘆氣:「真是哪吒轉世倒也好了,還有齊思甜小姐需要公關。」
岳杉問:「非她不可?」
「我很看好她的這部片子,難得的勵志題材,新銳導演拍攝手法又新穎,還很巧地拿了『騰躍』鞋當道具,加上中國功夫這樣的元素,再合適不過了。」
「為什麼不直接找導演或者男主角?」
「找了導演,就得供著一個劇組,何況導演無瘋狂粉絲。男主角是新人,人氣積累得沒有齊小姐紮實。」
這便是岳杉所不能了解的工作範疇了,她說:「我還是建議你儘快招一個市場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