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4章 禍罹家亂
不必到婚期那一日,杜家已經被沈督軍帶人圍了個水泄不通,猜消息走漏多半是因為杜允威夫婦,只是此時再追究這些似乎已經毫無意義了。
杜家此地是幾國租界交界處,沈督軍帶人圍困的消息一經走出,來了許多巡捕房的巡警,只是見到沈督軍人馬的槍桿由蔫了下去不敢出聲,杜瑞達站在台階之上,長衫迎風卷揚,兩道濃眉皺緊在一處,下人出門購買雜物已經被士兵攔下,多有幾句口角就拿槍頂了太陽穴按住,下人們嚇得尖叫連連,只能跪在地上。
杜凌氏由容媽媽攙扶著走出,風口上她慘白的臉色顯得格外蒼老,她冷哼一聲:「可不就是你的新思想害了全家。」
杜瑞達側臉看見妻子病容,也不肯多說一句,只是低了頭轉身進入花廳。
杜允威和黎美齡看似滿不在乎的模樣,在杜瑞達身邊圍攏住,杜允威將報紙拿給父親,低聲道:「還是去尋三妹回來吧,一旦三妹回來,事情必然有了結果。」
杜瑞達抬頭,冷冷視線掃過去,杜允威立刻噤聲不語了。
翠琳坐在沙發上一味哭泣,美齡坐過去好言相勸:「本是一門極好的親事,如今悔得莫名其妙不說,還害了全家。」黎美齡雖然嘴上如此說,卻不敢多看公公一眼,杜瑞達咳了一聲,也小心翼翼停住抱怨。
毓婉扶著丫鬟的胳膊從台階走下,見眾人都在,挨個與之行禮。杜允唐在她身後仍是弔兒郎當的模樣,他並不與大哥大嫂說話,只是坐在父親對面,冷眼瞧著這一家子心懷鬼胎的人。
不出半個時辰,一隊士兵已經沖入花廳,黎美齡和翠琳兩人唬得躲避,毓婉扶住肚子將臉扭向允唐。那長官雖然接過毓婉的錢如今也是不認人了,帶著人馬分列兩邊,中間沈之沛披著黑色大氅腳踏軍靴已經徐步走入進來,杜瑞達連忙起身,「沈督軍,何以大駕光臨?」
沈之沛笑笑,身後已經有士兵將座椅搬好,他緩緩落座:「杜老爺,這話還用問嗎?令嬡逃婚,令我這個保媒的媒人丟盡了臉面,你說,該如何處置呢?」
沈之沛的目光冰冷銳利,掃過毓婉時,毓婉心底一抖,他暗黑色的剛毅面容越發顯得陰狠,毓婉生平所接觸的男子從未見過如此兇狠模樣,所以,難免有些忐忑。
「杜二少奶奶,這事是你做的,如何給我交待想必你也想好了。」沈之沛話音一落,那軍官立即上前擒住毓婉,杜允唐躍然起身與那名軍官撕扯,兩人雖勢均力敵,終是抵不過人多勢眾,呼喇喇圍上一群用槍將杜允唐逼住,杜瑞達站在沈之沛面前面色微怒,只是一瞬又低頭向沈之沛道:「沈督軍,此事原本就是兒女情事,我家幼女年幼無知不懂得珍惜這段良緣,自然是該罰,此事與老夫兒子兒媳並無干係,不如……」
「並無干係?那是誰放走的令嬡呢?莫非是杜老爺你自己?」沈之沛扯動嘴角的笑容冰冷入骨,杜瑞達抿住嘴,不能回答。
毓婉驀然回首冷冷瞥了身後那居官一眼,氣勢威嚴,神色冰冷,「我也是你碰得的?」那軍官慌忙收了手,隨後接觸到沈之沛眯起的雙眼又回過神來,狠狠將毓婉按倒在地。杜允唐見狀猛地撲起,想要去救毓婉,但身邊眾多人手一人一下將他打倒在地。
毓婉被迫跪倒,一顆心急急跳個不停,沈之沛低下身,仔仔細細打量眼前這個臉龐略有些圓潤的毓婉:「二少奶奶,我早就聽過你的名字。當年你身上的命案還是我解的,如今這條命是不是不耐活了?」
毓婉深深吸口氣,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沈之沛站起身靠近毓婉,一雙軍靴陡然踹向毓婉,杜凌氏瘋一樣大叫:「住手,不要!」
而當事者佟毓婉只是昂起頭迎上沈之沛的雙眼,她並不是不想躲,而是根本躲不開,毓婉的雙眼堅定而又充滿憤恨,她這樣死死的盯住一個人,分明就是在說,若孩子不在我定於你同歸於盡。
軍靴即將踢近,毓婉反直起身子迎上去,動作只在一瞬,連同杜允唐和杜瑞達在內都以為此次她定是在劫難逃,忽然沈之沛將腳停住,反一手摑了毓婉,他低下頭冷笑:「別以為我不敢踢,只是來之前雪梅用性命求了我定不傷你性命。」
毓婉撫住臉頰,緊緊閉上雙眼,一顆心險些就此跳了出來,真不知該謝雪梅還是恨她。
杜瑞達咬緊牙關,硬擠出笑容:「沈督軍,事已至此,終還是要考慮應該如何處理。」
沈之沛接過副官遞過的手帕擦了擦手,又丟在地面上:「沒辦法處置,你們全家都要為此付出代價。」
杜允威聽得這話頓時慌了神,他惶惶向前爬了幾步:「督軍,您可是說過的,此事與我們無關。」
「我說過如果你三妹歸來……」
「杜家小姐回來了!」門外一句驚呼傳入,頓時所有人紛紛吃驚扭頭去看,大廳正門被推開,一孑然身影孤單單出現在門口,見到二哥被人按住,她抽泣了一下,但還是毅然決然走進來:「我回來了,請放了我的家人。」
翠琳見到女兒涕淚橫流,一方面可憐已經逃脫出虎口的女兒能捨身救家,一方面暗自慶幸事情還能有挽回餘地,她抱住若歡嚎啕大哭,黎美齡立刻拉住婆婆將若歡向前推了幾步,杜凌氏坐在一旁見狀不住的冷笑,果然一家子心毒的狠貨。
杜若歡走到沈之沛面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是我自己逃走的,原本就和我們全家無關,現在回來也是我心甘情願回來的,我要嫁給黎邵峰。」
沈之沛睨眼瞧了杜家全家,點點頭:「回來了?」
「嗯,回來了。」杜若歡堅定的點點頭。
「不再逃了?」沈之沛嘴角逐漸上揚。
「絕不再出杜家半步。」杜若歡天真的以為舍掉自己就能成全全家性命,殊不知此事已經難以操控,即便她出現了,事態也未必能有轉機。
「晚了。來人!把杜瑞達抓起來!」沈之沛的笑容來得快去得更快,嘴角陡然向下:「本來杜小姐出現,事情就算完了,不過今早我抓到幾個煽動工人罷工的革命黨,其中之一供出了你們杜家杜老爺也參與其中。杜老爺,這事不是冤枉你吧?」
杜若歡吃驚的看著父親,不單單是她,連同全家都驚異杜老爺會做出這樣的事,杜瑞達閉嘴不吭一聲,身後的士兵已經將杜瑞達按倒在地,捆上了繩索,沈之沛走到杜瑞達面前:「杜老爺,時勢造英雄,在我手下苟延殘喘的人革不了命。」
杜瑞達被士兵按住手腳低頭喘息,到底還是多了幾分年紀,這時的他根本無力強硬,杜允唐赤紅了雙眼想要站起又被人踹倒了雙腿,杜允威見狀也只能給沈之沛不住叩首:「督軍,這個罪名可不能隨便說的,我家父親從未有這樣的行動,定是一些宵小誣陷。」
沈之沛冷哼一聲並不理睬杜允威的求饒,徑直站起身:「喜事變白事,我也不想,除非你們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換人。」
他行走過杜允唐的面前,蹲下身:「杜家二少爺,你千不該萬不該負了黎家。」
杜允唐被按住手腕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被人就這樣拉扯走。單等沈之沛離開了,那些士兵才收手將杜家全家人都放過了,杜凌氏老早已經氣得渾身亂顫,翠琳見若歡回來並沒挽回局面,反而害得老爺被牽連帶走,逮著女兒揚手就打,若歡一邊躲一邊哭,「母親,我也不成想……」
翠琳哪肯罷手,若非她膽敢逃婚怎能害得全家如此,兩人正在追打,杜允唐忽然站起身,咆哮道:「夠了!」
翠琳抽打若歡的手就停在近前,怯怯無法收回。
毓婉由丫鬟鵲兒攙扶起來,走到杜允唐面前,杜允唐因憤恨毓婉和父親一同放了杜若歡惹下的大禍瞧也不肯瞧她,低低說了一句:「我去找日本領事館,你在家好好待著,不能有一點閃失!否則……」
毓婉抬頭望住杜允唐,杜允唐硬生生將話尾吞咽,轉回身立即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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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從沈督軍手裡奪下杜瑞達也未必沒有可能,只是用來交換上海灘響噹噹的杜家老爺,所耗費的金錢定是以百萬計。杜家所流通閑錢並沒有如此龐大數額,便想到去借。得知杜家老爺被沈督軍抓了,原本能夠搭得上的親友自然躲縮了,兩個姻親,一個黎家一個佟家,黎家自是不指望了,佟家則是想指望也指望不上。
倒是有幾個陌生面孔前來與杜允唐和毓婉私下見面,說只需杜允唐一句話他們會儘力營救杜老爺出來,來者面容皆有蓬勃精神,隨衣衫簡樸卻也不失風雅,但杜允唐以家規森嚴為借口將那些人拒之門外,並不肯當真憑他們一己之力抵抗軍閥去營救自己父親。
其實,毓婉也知曉,那些人是南下的革命黨人,他們與杜瑞達有盟約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只是此時風頭甚緊,沈之沛偏就以里通革命黨一由治罪杜家,再沾連上他們當真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能避嫌時需還避嫌,只能無奈將此一線希望也推在門外。
其實,毓婉也知曉,那些人是南下的革命黨人,他們與杜瑞達有盟約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只是此時風頭甚緊,沈之沛偏就以里通革命黨一由治罪杜家,再沾連上他們當真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能避嫌時需還避嫌,只能無奈將此一線希望也推在門外。
杜允唐將所有實業分管經理都招來,命他們立刻聯絡其他門閥世家購買杜家實業,想佟鴻仕當年想要借款四十萬保存房產都那般艱難,如今兵荒馬亂的時刻肯拿出幾百萬來購買杜家實業的人更是寥寥。
日本駐上海領事森田倒是出了個主意,即:將杜家實業與日本人合作生產軍工產品,對外宣稱生產民用機械和日常生活用品,這樣日本人寧願先行以錢入股,再由杜家繼任者代為分管經營。這個主意一開始就被杜允唐堅決予以否定,這樣一來杜家將成為日本人旗下走狗,即便能留得杜瑞達性命,也留不下杜家臉面了。
森田領事拂袖而去,帶走的是最後一個救下杜瑞達的希望,杜允唐和毓婉對視,毓婉上前拉住他的手:「我贊同你的決定,但父親……」
但父親的性命等不得。毓婉這句話並沒有說出口,即便沒有說出又有誰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呢。
沒出五天,沈之沛遣人送來杜瑞達老爺的貼身衣物,貼身所穿的絲衣已經變得破爛,一條條被撕碎的縫隙染滿了鮮血。所來士兵稱杜瑞達已經昏死一天了,水米未進,杜家若再不想辦法營救,怕是這條性命就交代在監牢。
杜瑞達瀕危消息使得杜允唐再難冷靜下來,只在書房吸了一夜的煙,天半明時毓婉推門而入,他赤紅了雙眼抬起頭,下頜已滿是胡茬,想杜允唐當年常以翩翩倜儻公子形象披靡社交界,今時今日連得形象也顧不得了,他在父親的煙灰缸里按滅煙頭,將當年全家所照的全家福拿起:「父親最厭惡的孩子是我,大哥聽話,又能幫他料理家業,我除假裝紈絝很難有怎樣的大作為。如今他有了事,我不能袖手旁觀,也算是盡一份孝道罷。」
「你想和日本人合作?」其實毓婉心中早已經知道杜允唐的定論,眼下除了與日本人合作這條路,根本無路可走。
「索性先和日本人合作了再說,咱們拿到錢交了贖金,再憑藉日本人的勢力逼沈之沛放父親回了家,至於後面是否真的要和日本人合作還可以協商。畢竟現在罷工大潮如此洶湧,我們只需要略施小計很容易趁機將工廠解散,即便他們有心想合作,沒有工人和奈何不了杜家。」杜允唐的目光黯淡,其實他何嘗不明白這招棋比私自放走杜若歡更險,他若走下去,恐怕將是整個家族孤立無援的背叛者。
毓婉走過去第一次主動抱住了杜允唐,將臉埋入他的胸膛:「父親會原諒你的,他會明白家不散,人得存的道理。」
杜允唐低下身子,手掌撫在毓婉的圓潤的肚子上,毓婉露出母愛的笑容誘惑杜允唐全部理智,他輕輕的靠近,毓婉緩緩閉上眼睛,杜允唐貼住她的嘴唇低吟:「我要對得起我的孩子,若我不救我的父親,他又會怎麼看他的父親?」
毓婉慢慢睜開眼,淚水順著臉頰流淌:「我會把事情解釋給孩子聽,即使全家人都誤解你,我不會,孩子也不會。」
杜允唐打定主意,離開毓婉溫暖的懷抱,隻身一人乘車趕往遠達紗廠,將杜瑞達遺留在那裡的行事公章偷出,又連夜造訪日本駐上海領事館與森田私自簽訂為期十年代為加工軍工產品的合同,合同註明將由日本人接手紗廠,機械廠以及各類製造實業十家,由杜家人(杜允唐)代為協同管理,十年共得租金五百萬元,股份分紅若干,其中三百萬元用於贖取杜瑞達出獄。
賣掉實業這件事除毓婉外無一人知曉,凌晨時分趕回杜公館時,只有毓婉身披絲絨的披肩站在台階上默默等待,兩人對視一眼,緘默無聲走入,身後鵲兒悄悄跟隨,一切做得人不知鬼不覺。
還有三個時辰,杜允唐便可以請求沈之沛放人,這一夜註定無眠,杜允唐與毓婉對面而坐,屋子靜得連兩個人彼此的呼吸都可細細聽見,杜允唐容色疲憊異常,毓婉將他拉在自己懷中緊緊抱住,「你先睡會兒,天亮我叫你。」
「杜家還有一筆有價債券,待出了這筆錢將日本人的借款堵住,真是有了萬一我們不打算與之合作,不過是損失三百萬的錢財,也傷及不到杜家老小的性命,算是借他們的錢財周轉一下。」杜允唐聲音低沉,毓婉知道他心中忐忑,也順著說:「即便出了事,父親也已經出獄,留得青山,萬頃家業就算散盡也有重新聚回的一天。」
其實他們兩人心中都知這樣欺騙日本人合作,等同於與虎謀皮,說什麼日後復起都是自欺欺人的傻話。只怕杜瑞達出來面對的將是更危難的險境,可杜允唐和毓婉又不能眼睜睜目睹杜瑞達為此送命,因此,什麼家國祖訓也就顧不得了,「我只怕一旦父親放出監獄,就必然不能容我待在這個家了,一旦我被迫離開,家事紛雜,請幫我照顧母親。」
杜允唐的擔憂並不是全沒有道理,與日本人做生意等於在向來挺直脊樑做人的杜瑞達臉上狠狠抽了一個耳光,他那些所謂革命氣節都被自己親生兒子敗壞如何還能饒過。毓婉心頭一沉,點頭承諾:「不單單的母親,即便你真的被迫離開,我會將紅羽一起接過來同住。」
這是毓婉能夠做出的最大讓步,她並非真的寬厚賢良到為丈夫照顧妾室,只是既然杜允唐將自己全家性命相托,她也必然會放棄堅持為他做堅實後盾。
杜允唐知道毓婉能說出這樣承諾實非不易,他沉重的點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多謝。」
毓婉嗯了一聲,沒再回答。夫妻二人靜靜的頭並頭靠在一處,他溫熱的體溫始終暖著她的,隔了許久,杜允唐又沉重的喚了聲她的名字:「毓婉。」
毓婉抬起頭,打量他躊躇的神色,「什麼?」
「我此生只後悔兩件事,一件是未能在周霆琛之前認識你。」杜允唐仔細觀察毓婉的神態,毓婉聽到周霆琛三個字愣住,只覺得已經長好的心,似乎又裂了一角,她刻意忽視那股疼痛,淡淡的問:「另一件?」
「另一件便是,如果能知得妻如此,我必然不會招惹青萍與紅羽。」他轉回身背對毓婉,認真的說:「可惜,時光不再來,你我不知是否還能……」
如果說此時杜允唐最為擔心的事,並不是杜瑞達放還回家時的暴跳如雷,而是他知道若紅羽過門,毓婉的日子怕是更加難過,而礙於對他的承諾,她必然會咬緊牙關忍辱負重下去。
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懇求她的原諒。
毓婉深深吸口氣,好半晌才說:「睡吧,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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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沛向來不敢與日本人為敵,又收到杜家巨額贖金,自然痛痛快快放人。
杜瑞達因為在監獄里死不承認與革命黨人有諸多牽連,挨了不少鞭刑,出獄當天已經呈現半昏迷狀態,由家人抬著出了監獄大門由杜允唐和毓婉接回家。
家人抬著杜瑞達從獄們走出,杜瑞達忽然睜開眼,正看見兒子兒媳一併日本領事都站在卡哨外翹首等待自己出門,他已經猜出事情大半,更覺得身上鞭傷入骨的疼痛,怒火也竄到了頭頂,但當著日本人的面也無法言明,杜允唐上前扶住父親右臂,杜瑞達想甩開兒子關切的手臂,結果扯動了傷口,新換的衣衫又滲出許多鮮血,毓婉見狀拉住杜允唐,家人將杜瑞達攙扶上車,杜瑞達閉上雙眼,冷冷吩咐一句:「關門,回家。」
杜允唐在車外先是躬身彎腰送走日本領事森田,而後才與毓婉準備上車,忽然間車子已經開動,瞬間將兩人甩在身後,杜允唐目光停留在父親車上一同遠去,毓婉拽了他,兩人坐了另一輛車子將杜瑞達護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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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凌氏近來因為心焦病情時好時壞,得知今日杜瑞達放還,強撐著身體命容媽媽為自己打扮,容媽媽嘆氣:「老爺太太鬥氣鬥了一輩子,終究還是惦念的,如今老爺出獄,還需要將養,太太也不必強撐著去接,何不一同好好休息,以後再見?」
杜凌氏一邊喘息一邊埋怨容媽媽多事:「你以為我這樣折騰自己是給他充臉面?只不過我是不想讓二房那些人瞧低了去,哪就是想見他?」
容媽媽當然不相信杜凌氏刻意敷衍的話,不過她非常聰明的沒在繼續爭辯,而是為杜凌氏梳了最喜歡的髮型,並戴上只有逢年過節才戴的髮飾。鏡子里的杜凌氏面龐赤紅,目光有些發虛,整個身子有些發抖,唯獨還能看出她正憑著自己一股氣挺著堅持不肯倒下。
容媽媽按住杜凌氏的手,眼底含淚萬分憐惜的說:「小姐,我跟你這麼多年了,咱們好歹主僕一場也說得知心話,你這病多半都是因為心太強太要志氣的緣故,如果你能少操些心,多貼合一些老爺,也不至於今日這幅光景,你不知,我看著也是心疼……」
杜凌氏心中一酸,目光望住窗外湛藍的天,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裊裊的顫動人心:「你哪裡知道他的心思。這樣的男人,只想讓女人去貼合自己,卻從不問女人是否願意,杜瑞達他追求革命,革命失敗了,追求自由,偏又娶了我,鬱郁不得志便天天思著念著,也許再有個三兩年,他沒力氣革命了,沒有心思自由了,才真能留下心看看家裡的妻兒。你說,這樣的男人,我若貼合他,他難道不會全將我們捨棄忘記了,只怕憑我這樣他還能多記得些。」杜凌氏太了解杜瑞達了,想博得他的關注只能與他背道而馳,一旦順其走下去,那麼即便留下多少好處,他也會逐步淡忘。
杜凌氏勉強站起身,手搭在容媽媽身上,悵悵嘆口氣:「走吧,我仍是要扮惡人的,只是不知道他何時才能明白,這惡人才是真的一片痴心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