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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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歲月[四]

老夫人住Syou傳下來的老屋子,是座美國鄉村風格的別墅,叫「費園」。

老管家笑吟吟請我們先去書房坐,「Tulip夫人的屋子拍賣了,老太爺的遺物昨天從Tulip夫人的屋子裡搬了過來,很多還堆在客廳收拾不了呢!」

書房裡面也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東西。水晶吊燈裝盒子里,一套紅釉木椅子,一張孔雀石桌子,桌子上放著黃銅鎮紙,達芬克工藝的檯燈,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玩意。我看到還有小孩子玩的人偶娃娃。還有幾隻漂亮的金筆。

社會發展至今,電子早已取代印刷,我見到這幾隻筆大覺新鮮。

伊弘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博聞強記,有問必答,脫口而出,是我身邊一活動字典。私覺得他有點王語嫣的味道,不過考慮到男人的面子,從來不敢說拿他和女人比較。這次他就充當嚮導,立刻給我說明起來。

「他愛寫字,給女兒的信向來都是親筆寫的,嫌一台機器傳達不了感情。」不想他對Syou還有點研究。

我看到了Syou寫給大女兒的便條,遒勁的字體書:「……拿破崙說過,他情願做法國鄉間一介農夫,而不是殺人如麻的拿破崙大帝;所羅門王逝世時慨嘆生命空虛無盡……」

咦?什麼東西?「為何得到一切的人統一抱怨空虛無聊?」

伊弘微笑:「誰都得不到一切。他失去的東西我們都看不到罷了。」

「沒有失去,又怎麼有獲得?」

「他大概覺得自己得不償失。」

我笑,「誰能愉快的收穫一輩子?那統統是不知足。」

說著,看到一個花瓶。我長期經母親的傳統教育熏陶,耳濡目染,認出這是個晚清年間很常見的冰裂紋仿哥窯瓶,在Syou那個年代並不很值錢。而且這瓶子仔細一看,看得出曾經摔碎過,後來請人專門拼補起來的。

「會不會是少年時愛過的一個女孩摔的?」我說。

「你們女人總有玫瑰色的幻想。」伊弘溫柔笑。

Syou的古董很多。其中不乏價值連城之物。很多都是給走私商人倒賣時給他攔救下來的,或是還回了出產地,或是自己收藏了。

我逛博物館一樣看著,說:「常聽老一輩的說他重義氣。」

「道上混著起家的,特別注重這個。」伊弘說,「他就是那種可以為了兄弟兩肋插刀的人。在2056年的那次爆炸事件中,也是保證了所有人撤離后,才乘直升飛機走的。飛機離開樓頂10秒后73層高的樓瞬間毀滅。這件事傳為佳話。」

「這樣的人,自幼出生入死,早就練成了金剛不死之身。」我感嘆。

再走進去,都是Syou的生活照片,和他哥哥的,和妻子或女兒的。有一張全家福,小女兒那時才出生,抱在膝上。照片里夫人笑,他也笑,大家都在笑。可卻覺得很沒意思。

他的大女兒與他不十分像,自然非常美麗,瓜子臉,亞麻色的頭髮,藍眼睛……就遺傳學而言,黑眼睛的母親和綠眼睛的父親是沒可能生出藍眼睛的小孩的。

這件事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

我便轉去看Syou的藏書。他的書很多,一般他這樣的人的藏書都很多,一排一排一直排了100多排,讓這間書房更加擁擠不堪。我轉著轉著,就一路走到最裡面。

午後的陽光照在那些鍍著金邊的藏書上,照在那段沉默的歷史上。我手指一本一本劃過,發出的嗑嗑聲彷彿像西班牙語里那漂亮的彈音,又橡橡膠珠子落到地上,滿地錚琮。

我隨手在一整套精裝希臘神話中抽了一本,翻開來一看,正是伊阿宋和美狄亞的故事。

美麗聰明的公主為了愛人,幫他偷了金羊毛,為他殺了自己的兄弟,背叛了祖國隨他私奔。可最後伊阿宋卻拋棄了她娶了別國的公主。她悲憤之下殺了那個公主和自己的孩子,一走了之。

是個非常血腥的故事。

書上有人寫了一句話:「這是他離開的第七天,我努力在這七天內重生,但我失敗了。他並沒有回來拯救我……」

誰?是哪一個失意人?這樣悲傷絕望的話,彷彿羅密歐對著昏睡的茱麗葉哭泣。

抬頭的那瞬間,我從這本書抽離后的空格對面,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漂亮的,深邃的,男人的眼睛。

他淡淡掃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什麼人?

那絕不是伊弘!伊弘是不會有這樣冷淡憂傷的眼神的。

我急忙跑到書架對面,可那裡空空,沒有人。風從窗戶吹了進來。

伊弘過來找我:「看什麼呢?」

我急忙拉著他問:「伊弘,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男人?」

他疑惑。「男人?」

「我不知道,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剛才和我隔著書架望了一眼。」

「不。」他搖頭,「這裡就我們兩個人,沒有什麼男人。」

我拉他到那個空格前,說:「就是從這裡看到的,只看到一雙眼睛。那人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伊弘湊過去,只看了一看,立刻笑著轉過頭來,對我說:「你自己再來看看,看是誰的眼睛?」

我狐疑著再看過去。對面的牆上掛有一張Syou年輕時的畫像,一雙眼睛正看向窗戶那邊。

「那是靈魂。」忽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們紛紛轉過頭,一位鶴髮童顏的老婦人端莊地站在書房門口,笑眯眯道:「嚇著你們了?」

我有片刻的失神,伊弘已經過去拉著老夫人的手,道:「老夫人好,祖母挂念您呢!」

她笑呵呵說:「子盈啊,孫子都這麼大了。她可是我的得意門生呢!現在住哪裡來著?」

「在義大利。」伊弘扶她坐下。

「義大利好呀!年輕時和我丈夫年年都去參加狂歡節,現在樓上走樓下都累人。」她的精神很好,說話清晰,思路敏捷,也多虧了現代醫學技術。

她父親Syou就不同了。他的生命後期健康狀況極差,可是醫生卻發現沒辦法給他移植器官。他的血液有病變。

她端詳我,問伊弘:「你的女朋友?真是漂亮又大方。」

伊弘低頭笑,也不辯解。我就更不好開口說話,一個勁陪著笑。

「剛才在看什麼呢?」夫人問,「這屋子歷史太久了,難免有點東西,別太在意。」

我莞爾,老夫人幽默得很。伊弘說:「嵐喜歡看書,這裡書那麼多,她看得眼花了。」拿我墊背。

夫人笑,「喜歡就拿幾本回去看好了。都是我父親身前的書,我習慣看電子讀物,這書放這裡也沒怎麼翻。現在年輕人還看印刷品的更是少有了。」

我奉了懿旨,起身繼續去看書,留空間給他們說話。我聽到老夫人在對伊弘誇我:「真標緻,又文靜。」

我走到最裡面去。角落裡的架子上都是舊書,古老得很,還有不知道哪年版的聖經故事,印有出版日期的頁面已經脫落。不過書上卻沒有灰,可見有人定期來打掃。

我抽出一本來翻,期望可以翻出記有寶藏的地圖。可奇迹就在那時發生了:真有紙片自書本中落了下來!

我驚奇萬分,立刻揀起來。這張紙的質地不一樣,並不是脫落的書頁。

紙上寫有滿滿的英文字,蘭色墨水經歷了太久的年代,已經褪色,仔細分辨才可看一二。

我湊去窗前仔細看。那淺淺的墨水痕迹書寫出來的遒勁秀美的英文字體組成一個動人優美的句子:

「今年的秋葉黃得特別早,彷彿把鮮活的生命在夏天裡盡情消耗完了一樣。」

我眯著眼睛,跳過模糊的部分仔細看下去:「他把我揀回來是昨天的事了。這個大膽且衣衫襤褸的孩子把我揀回這裡,估計和揀回一個人偶沒兩樣。他的血是甜的,我恢復了力氣。那時我就在想,暫時和他一起生活也許是一件值得嘗試的事。」

多麼奇妙,這該是一篇文學作品。我立刻翻手裡的書,很可惜的,只有這麼一頁。古老的遺迹,或許是Rose夫人一部未發表的作品的草稿,她年輕時代的練筆。也是一段歷史。

於是來了興趣,挑了幾本舊書。回去的時候茶點已經送了過來,Rose夫人招呼我過去。

「挑了書?」老太太總是笑眯眯的,和氣得很,「我叫人包好讓你帶走。愛看書是好的,年輕人不該忘了傳統。印刷品現在也難找了。」

「夫人這裡書真多,Syou先生也是愛書之人吧?」我問。

她笑笑,「家父不愛看電子讀物,空閑時間都在這書房度過的。」然後轉了話題,「林小姐有空可以常來,這裡的書隨便挑好了。」

這時伊弘的手機響了,他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開,Rose夫人就問我:「工作忙不忙?」

「還好。」我答。

「病人可算合作?」

我笑了,這問題問得真巧。我沒有驚慌,順著答:「不。這讓我非常苦惱。」

「也算是考驗,林小姐是個有親和力的女性,取得他的信任不會難。」夫人低頭給咖啡加奶精。我借這機會抬頭望,伊弘正站在門外打著電話。

「他不知道。」Rose夫人說:

我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我納悶的是為什麼Rose夫人什麼都知道。這樣看來,包括今天的見面,都在她的安排中。

「那個人是誰?為什麼你們對他都那麼小心翼翼?」我問。

夫人笑出聲來,「真是個可愛的孩子。他可曾為難你!」

「他以作弄我為樂。」我很委屈,「而我哥哥似乎對我隱瞞了很多,我對事情原委一無所知。沒有頭緒,自然也非常被動。」

夫人輕輕拍拍我的手,「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複雜。我們所做的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的。」

這我當然知道,人總要先維護自己的利益,再談別人的生存。

「我一直在尋找他。」夫人說,「自我姐姐去世后就一直在尋找。我想從他那裡得到一些證實。你也許不明白,林小姐,過去的事不如你想象的那樣簡單。後來你哥哥告訴我,他們找到了我想找的人,我還以為是夢。」

「你們認識?」

「有一面之緣。」

「可即使從令姐去世算起,也已經有二十多年了,那時也許他才出生……」

夫人呵呵笑,笑我的愚昧無知,「你不會以為他如同看上去一樣和你一個年紀吧?」

我怎麼會知道?莫非他真是傳說中的吸血鬼,不老不死,非我族類。

夫人問我:「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我笑,「大致了解一個人,至少需要三個月。」

夫人沉吟片刻就沒再說什麼。

回去的路上我這麼和伊弘說:「她老了,還很寂寞。可她還是Syou的女兒,雖然她不像她姐姐那樣一度大權在握,雖然她只是個不關心政治的作家,但她畢竟是王者的女兒。她或許慈祥,但她的手段絕對是你我想象不到的。」

伊弘笑:「她和你說了什麼?」

「她的過去。」我撒謊。

「她是個不幸福的女子,和父母感情不和,理想得不到支持,丈夫和她情投意合,卻又早早去世。」

「這樣憂傷的過去,可還是挺下來了。她實在偉大!」

「她是個可愛的老人。」

我微笑,「我從不懷疑這點。」

我回到家,開始仔細翻閱帶回來的幾本書。可惜得很,再也沒有藏寶圖,筆記也難見。我自嘲,八卦心理,探人隱私。書倒是好書,一本2015年版的《君王論》,一本2033年版的《戰國策》,還有本《泰戈爾詩集》。

我一眼就看到那段用紅筆圈起來的詩。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我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愛

卻不能夠

在一起」

我笑了,也不知是哪個多情的人。那麼長一段歷史,足夠發生好幾段傾城之戀了。

電話響,正是善雅打來的。我一拿起來就口沒遮攔,道:「怎麼,那個色情狂又躺在你室友的床上對你吹口哨?」

那邊的聲音快要哭出來了:「不,這次是我的床上!他想強暴我!」

我的老天!我急忙坐下來。

「該死的英國佬!我剛從警察局回來,那個婊子卻說我勾引她男朋友!嵐,我呆不下去了,我要回來!」她說到最後大叫起來。

我急忙說:「好的!好的!快回來!反正最後一年了,論文回來做!」女人就是這點吃虧,走哪裡都無法擺脫男人的威脅。

哄她掛上電話。

窗外正燈火點點,每一盞燈下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幾家歡樂幾家愁?

KEI此時定是也望著這大都會裡的繁華夜景,仔細品味他的某個夢。

他再次看到我的時候語氣平和了很多,說:「昨天謝謝你的花和酒。」

我的心情也好,「可有放一曲多夫特曼助興對月暢飲?」

他搖頭,「馬提尼太奢侈。一個人喝,還是威士忌的好。」

我拿出今天的鬱金香,他抽抽嘴角,似乎在笑,「林小姐不會以後每天一束花來打動我吧?」

「我的薪水只負擔得起每周一束。」我把花插進花瓶里。

他看起來精神很好,和我第一次見到時的那個彷彿一直在夢中遊盪的人有很大的區別。

幹練,神采飛揚。

他去把窗帘拉開,外面陽光普照。落地窗下的城市給籠罩在清晨的薄霧裡,鴿子繞著不遠處一坐基督教堂的尖塔飛翔著。

「這個城市祥和寧靜。」他說,「我很喜歡這裡的陽光,有種新生的感覺。」

「可在這之前也曾走過很長一段黑暗的歲月。」

「但也有同樣的早晨。」他說,轉過來,「林小姐,你父親可有把你高高舉起過?」

我一時不解,說:「那是小時候的事了,他總管我叫他的愛麗兒。」

「小美人魚?」

「不。」我苦笑,「是一種病毒,由他研製出來的,神經病毒,中毒者會暫掉許多不快樂的事。但維持時間不過30分鐘。」

「那30分鐘后呢?」

「他會放下我進研究室繼續工作。」

他總對我有濃厚興趣,繼續問:「總有不工作的時候。」

「他要休息。」

「工作比你重要?」

「工作是他的生命。」

「他研究什麼?」

「他是個知名的病毒學家,我哥哥繼承他的事業繼續研究。」

Kei挑了挑眉毛,「什麼病毒。」

「和你有關的那種病毒。」我說。

Kei不作聲,我知道他很吃驚。

「告訴我Kei,這個病毒是否和麻醉劑一樣讓人容易上癮?為何他們執迷不悟?」

Kei卻問:「來給我檢查的關醫生是你什麼人?」

「家兄。」

「我有機會見到令尊嗎?」

我嘆氣,「家父去世已有二十年了。」

「怎麼死的?」

我覺得非常不舒服,卻還是回答他,「在實驗室里出的意外。」我的聲音微弱不可聞,Kei便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他注視我一會,陷入沉思。

「昨天睡得好嗎?」我問。

他坐進那張椅子里。我有種不大好的預感,他一坐進那張椅子,就彷彿躲進了自己的城堡,我再看不見他真面目。

「你平時做點什麼夢?」他問我。

果真有夢。

我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Kei眯著眼睛笑。他的笑容是那種美得讓人毛骨悚然的。陰冷的,滿腹心思的。加上他大眼睛帶著的憂鬱,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神秘。

以前陪朋友見過一個媒靈師,就有這種洞察一切的神秘微笑。

「你來幫我解解夢。」他說。

「你夢到什麼?一隻蝴蝶,還是七頭瘦牛,七頭肥牛?」我輕笑,解夢?心理科醫生最擅長的就是解夢。

「一個女人。」他也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是否美麗?」女人最關心這個。

「她背對著我。」

「其他場景呢?」

「有一面鏡子,她的頭擋著,我看不到她在鏡子里的臉。」

像部幽靈電影。

「只有這一個夢?」

「你只能一個一個的解。」他答。

我說:「可你並不想我解夢,你只想說與我聽罷了。」

他笑。

許久,他才開口說:「有個夢一直迷惑我許久。」

我仔細聽。

「夢裡我身處破敗的巷子里,不停奔跑……我穿紅色外套,滿身是血。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某個地方總有人在叫我……」

他停了好一會,我都以為他說完了,他又開口說:「有時還抱著一個孩子,約歲多,有時則牽一個七八歲孩子的手。都是在奔跑……」

「只是奔跑,沒有叫喊什麼的?」

他不解,「有什麼其他意思嗎?」

「有時在夢中奔跑和叫喊其實來自於兒時的遊戲。」

「不,」他搖頭,「沒有。只有奔跑,和陰暗的巷子。」

「次次一樣。」

「沒有很大變化。」

「你現在的記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眯著眼睛,風趣說:「在我不記得過去的事的時候。」

「那也有個具體時間。」

「林小姐,我苦惱已經來不及,哪還會注意記下這日子等到下一年慶祝失憶周年紀念。」

「你有隱瞞。這不是意外導致的失憶。」

「醫生,你是科學的化身,怎可以這樣武斷?」

他終於裂開嘴笑了,我看到了他尖尖的牙齒。不知怎麼的,並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有種美感。他笑的時候鼻子有點皺皺的,看著卻非常可愛。

我攤手,退一步,「大概時間?」

「盛夏的時候,約莫7月末。」

「沒有遇到什麼人認識你的?」

「沒有,」他搖頭,「沒人突然抓著我的手說,KEI,我終於找到你了!然後帶我回家,把我塞進乾淨柔軟的床里,給我一杯熱咖啡。都沒有,我一直流浪。」

現實中是即使迷路了也只找得到問路的,而沒有領路人。這年頭已經沒人誰會來管你死活,救得了自己的還是自己。

「發現自己酗血呢?」

「那是本能。有人襲擊我,我反抗,然後幹掉了他。」他眯著眼睛,用手比畫了一下,「抓住他不讓他反抗,那時想也沒想就咬住了他的脖子。」

我嘩然,「那你是怎麼來的瑪萊巴?」

他挑挑嘴角,「我想我未曾離開過……」

未曾離開過?

這樣的一個人曾和我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同一方空氣。

他曾有怎麼樣的過去,一個怎樣的過去?他可愛過?他可失去過?

Kei沉思的時候總是美的。他什麼時候都是美的。

彷彿鬱金香一樣高貴孤獨的美。

但他始終是一個人,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人來欣賞他的美。

我為他擬訂了一份營養飲食表,交與護士。我若不能改變現狀,那麼至少要盡全力做好本職工作。不過我大大高估了Kei的合作意向,很快,護士就來報告:病人拒絕服藥。

我問Kei為什麼。Kei只是笑,得意地笑,彷彿和我作對是他最大的樂趣,讓我苦惱是他的任務。對付這樣的人不能用道理,他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的道理放在他身上沒有任何作用。

我看了眼茶几上的撲克牌,「喜歡玩牌嗎?」

Kei挑挑眉毛,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特別有種純真的嫵媚——雖然很顯然的,他本人並沒有察覺。

可憐的人,他也只有用這樣消極的方法來反抗。我由衷地同情他。可那些葯對他的健康有很大好處,他必須吃,只要他想活著出去的話。

「我手氣向來不好,若是贏了,你要把葯吃了。」我說。

我們開始。說實在的,我的牌運不是太好,以前在巴黎留學的時候,最多一天小贏個500法郎罷了。如果我看上了什麼新款式的衣服而母親又限制我的開銷的時候,我總是通過這個辦法來實現我的夢想。

Kei熟練地玩著牌,一邊閑閑地對我說:「林醫生當初怎麼想到學醫的?」

「我父親是醫生。」我出一對「8」。

「我還以為你喜歡。」他出一對「J」,壓了我。

「愛好是動力。」

「那你應該好好珍惜。」他開始笑,他的牌已經佔了上風,「太多人為了生活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

「理想和現實必然有差距。成功的人佔盡天時地利人和。」

「運氣學?」Kei攻勢愈加猛烈,似乎想把牌結束在我們的對話前。

「我倒覺得這和人體磁場有關,有些人的運氣向來就要好於常人。」我丟下張「Q」。

「你們華人有風水輪流轉的說法。」

我笑,「那隻用來嘲笑落水狗。」

「林小姐,你對生活有種樂觀態度,很令人欣賞。」

「苦中作樂,一如你對我百般刁難發泄怨氣。」

Kei輕笑,「你好脾氣。」他把一張「K」放我面前。

我說:「是我勝券在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自己創造運氣。」我亮出了我最後的牌,毫無疑問的,那是張喜氣洋洋的紅桃A。

「我會吩咐以後除了我規定的幾道菜外,其他菜式可以由你自己點。這樣可以了吧?」我站起來,「記得吃藥,那是維生素,不會害你。」

Kei一直盯著茶几上的牌看,表情可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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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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