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逼上梁山不知歸
發達十歲時,長安城鬧了一場鋪天蓋地的瘟疫,疾殍遍地民不聊生,富戶均紛紛逃亡境外,大半輩子積攢的房產都丟在城內不管。長安城城門因為逃命人眾多,居然被連連擠壞了三次,可見逃跑富戶們義無反顧的決心和毅力。
瘟疫之中,牲畜不能隨意撲殺,去長安城買米也需要金錢,我為了養活發達曇花母子,只得每天趁夜去長安城溜達一圈,順手「撿」一些古董還錢在山上建了一座草屋,有時撿多了還能順帶捎回烤雞,定是我先吃過才肯給她們吃,以免中招。
發達知道我熬夜辛苦,常常勾了我的手指要與我一同下山去「撿寶貝」。我糾結,實在抹不開面子告訴他那不是撿,是搶劫。我是個要面子的神仙,法術遇見惡事便不做效,使用法術變換金錢心之有愧,不變金錢又不能眼睜睜看著曇花母子受苦,原則問題逼得一介神仙必須蒙了臉去打家劫舍養活妻兒老小,我猶豫片刻,隨意尋了一個借口:「發達,你娘起來不見到你會著急的。」
發達撇嘴:「她見不到你才會著急。」
我望天,這也確實是實話。自從曇花與我離開醉幸樓后,整日所剩下的營生就是向我示愛,一日一示愛,一日一表白,沒了夜班工作,連後半夜也會為我掖被子墊枕頭,無論何時睜開眼,都能察覺她注視我的脈脈雙眼——
鬼呀!
我失眠了。為了躲曇花,恨不能將所躲藏的苧蘿山都開荒避世,只求別早些回家面對愛心糕餅和溫暖長衫。
「那,你跟我去,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許與你娘說,回來我們再默念一百遍《太平洞經》可好?」不管做多少惡事,神仙總要記得自修才不枉費向道的心,就好比那一頭神仙野豬,他執行任務時偷吃時總要多念幾遍《道德經》來我修正自己方才所犯下的罪行。這就是神仙和凡人的差別,凡人總不懂得在作惡后加以掩飾。
發達應允,我將他細細裝扮,以黑衣套上,頭帶一黑色汗巾,我也同樣裝扮,先背了他趁夜色潛出。
「師父,我為什麼看不見路?」
「你沒有師父功力深厚,自然在夜色里是看不見路的,當年師父未曾修鍊時也是經常在夜裡撞到網子,所幸是有人將我救出,不然哪有今日的你我。」
「師父,我喘不上來氣。」
「屏氣飛行是仙家法術,你師父我才學會一點皮毛,你如何能承受得來?不要怕,讓為師的來看看……」腳步放慢,我將發達從肩膀上揪下,見發達紫漲小臉慌得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黑汗巾竟然被我繫到了眼睛和鼻子,難怪險些憋死……我默念三聲對不起將汗巾給發達整理好,再背上身,還來不及邁步一腳大頭朝下栽下去,一個網兜很成功將我們一大一小撈起,盪悠悠見一雙眸子瀲灧精光直瞧過來。
「你是誰?」我與那人一同開口,卻聽得對方是戲謔男聲,聲若鍾,氣似檀,我幾乎一下子斷定,他也與我同類,不是狐狸就是神仙。
我寧願在人面前丟臉,也不願意將臉丟到狐狸圈或天界去。
二話不說將話音一轉:「我在帶人修行。」
那人屏氣,上下打量網兜里的我,此刻的我容顏盡毀倒也罷了,手上居然還為了多「撿「些寶貝所帶的半大熊皮口袋,即便腦門上沒刻有強盜二字,也頗具小偷風采神韻之二三。
發達被網兜吊住閑暇無事,從懷裡掏出一坨棗糕,一邊看我全身冒冷汗,一邊打量那位黑夜出現的男子,頗有東嶽帝君泰山崩於面前而不改色的風采,我咬牙,顧不得狐狸名聲只好動用法術,如意令還沒施展網兜消失變幻雲朵,帶了漫天星光將我們師徒二人托放下來。
雙腳落地,雲朵幻化絲絲裊裊的氣息漸漸散去,空氣中彌留一縷清新味道。
如果我沒看錯,此人所用法術正是仙界失傳已久的雲術。還記得鯉魚飛升時對我說過,如今的神仙,會法術的少,會雲術的更是鳳毛麟角,整日逍遙聚會吃飽了鬥毆下凡根本沒神仙肯苦心研究雲術。我也不是個酷愛修行的神仙,更喜歡鯉魚口中整日逍遙聚會吃飽了鬥毆,所以頗不能理解他提及雲術時的咂舌,不想今日乍然一見,果然驚異,腦子裡一片蒼白渺茫,連忙跪倒在地顫巍巍說了一句:「上仙饒命阿!」
做狐狸時常被抓,總有自詡降妖除魔的神仙來狐狸洞探查,出一隻堵一隻,出一雙堵一雙,更有甚者還會在狐狸洞門口畫上正字,以示自己為天下太平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卓越貢獻。
不能出洞,就只能餓死,眼看一群嗷嗷待哺的狐子狐孫們,我咬牙將自己尾巴纏住趁門外守住的神仙犯瞌睡之際從縫隙里溜出,眼見清清河水藍藍的天,正撒花撲向一隻雉雞時被獵人捕捉的網兜撈起,那網兜越掙扎越緊,不消幾下我已經失了全身力氣,沒有我來捕食,那幫狐子狐孫們也會被滅門,還不如一起上路做個伴,於是我準備咬舌自盡,齒尖剛貼上舌根,一隻寬厚大手按住,我那沒纏嚴實的尾巴驟然放開,落在那人手掌上。
我還隱約記得,當時自己也曾這樣喊過。
他噗嗤一笑:「倒是個有點見識的。」
發達一邊啃了棗糕,一邊口齒含糊不清的說:「她還會寫字念道。」
被發達誇獎我幾乎要哭出來,難得這孩子除了長個吃心眼,還知道師父會這麼多能事,可我眼裡蘊含的淚尚且未流出,又聽得發達說:「她還會撿寶貝,趁夜裡走,回回不落空。」
騰,一股熱血直衝腦門。這孩子只管拆台,卻從不知去鑄台,這麼隱秘發財的買賣也是隨便亂說的么,難道不怕別人學了去?
玄色長袍的男子嘴角挑了笑,果然負手向前一步,直逼住我的氣息才伸手掐了下頜:「他是你的兒子?」
能使出雲術的人,必然不會看不出發達是肉身,我是神仙。他這麼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耍流氓。
還不等我喊救命,發達終於將棗糕吞食完畢,拽了我的衣袖搖擺:「娘,我還要吃棗糕。」
我總不明白,發達在文字上的天賦與在稱呼上的愚鈍互相照應的緣由。他經常叫我娘,卻不曾見他叫曇花爹,所以我總是思忖著,是不是自己平時太過流於女態的緣故,所以為他做了性別誤導的表率。
我一擺手:「不許跟師父胡鬧。」隨手一推,落了空。才突然發覺發達已經抱住我的大腿將頭正埋在我小腹處,眼淚猶如天洪決口:「娘,你不能不要我和爹。」
那玄衣男子見發達苦情似有所悟,慵懶目光順著發達往上瞧,直逼住我的臉龐,「你居然和凡人結了親?」
我語塞,這都是哪跟哪兒?連忙將發達拎開:「他是我的徒兒,我是他的師父。」狐狸青春總是詩,固然知道他是上仙,我不能如何,但在風流倜儻的男子面前留下好印象是世間女子本能反應,我也不能免俗。
玄衣男子點點頭,「哦。」
發達還想努力的破壞我辛苦營造的形象,又努了嘴說:「娘親……」哭腔的兩字還沒發完,我從自己懷裡又掏出帶的乳糕直接塞入他的嘴裡。幸好知道發達喜好為了避免」撿東西「時絮絮叨叨被人發現帶了這個,如今果然派上了大用場。
可發達此一次毫不猶豫將疼如生命的乳糕吐在地上,乾脆還跺了兩腳:「你昨夜還趴在爹的懷裡說就他行,其他男人一百個也不中用,如今見到比爹俊俏的,你又說話不算話了,他哪有爹行!」
我一口氣險些被憋出體外。
玄衣男子聽得發達的話,樂不可支,一把將我拽到懷裡:「你究竟嘗過多少人,偏就只認準了他一個?我險些被你的男裝騙了。」
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只是一個負責做保姆的神仙,哪有品嘗男色的好事?即便真有,如狼似虎的曇花也會比我先撲上去。
我呵呵乾笑,連忙在心中念了一萬遍無量天尊:「其實就一個。」就發達一個。
他點點頭,避過發達將我的下頜抬起,柔情似水的貼到我的耳邊磨蹭。我以為自己此次定然仙身不保了。沒想到,神仙竟然也喜歡風流韻事,居然要在強迫我做精神保姆的同時還要做肉體保姆。
此時我是眼一閉,心一橫,隨便他。本神仙空曠幾千年,倒也覺得饑渴了,不如就來場你情我願的歡樂,只是之前要先把發達送走,有他在旁邊必然不能盡興。
豈料玄衣男子忽然猥瑣開口:「其實,我只是想跟你打聽一件事,都說□,那凡人在床上究竟是個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