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劫獄之人
長廣王府,紅葉如火。
「仁綱,好了,歇會兒吧,累死我了。」長恭一屁股坐在了樹下,對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連連擺手,「我們玩點別的,好不好?」每次來九叔叔這裡,小仁綱一定會纏著她不放,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她好像特別有小孩緣……
「不嘛,哥哥,背背……」小仁綱伸出手,搖搖晃晃地又跌進了她的懷抱,指著她的脖子,奶聲奶氣道,「還要騎馬馬……」
「再騎你哥哥我的脖子就斷了。」長恭沖著他呲了呲牙。
不遠處的亭子里,高湛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正在庭院里嘻鬧的兩人,他穿著一襲修竹細草的清雅長袍,手持一盅清茶,唇邊溢出淡淡的笑弧如冷月清輝。紅葉如雨飄灑,落在他的眉梢眼底,皆是溫柔。
在款款而來的長廣王妃的眼中看來,這無疑就是一副美到極致的畫卷。
她的夫君,也許是這天底下最美麗的男子,只不過,也是——最冷漠的男子。就算在床榻之上,行夫妻之事時,他也是如此的冷漠。
原來,他也有這樣溫柔的眼神,可是,這樣的溫柔卻不是為了她……
王妃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似是有點無奈,在廣平王府誰又不知,唯一能讓冷麵王爺露出笑容的人,只有——他的侄子高長恭。
她也別人說過,王爺是看著長恭長大的,所以素來親密也無可厚非,只是憑著她女人的直覺,隱隱覺得王爺對長恭的在意似乎超過了一個限度,也許連王爺自己都沒察覺到吧。
「王爺,」她上前行了個禮,將一襲緞袍遞了上去,「這外面涼寒,您的病還沒完全好,還是多加件衣服吧。」
高湛應了一聲,卻並沒有看她。
她動了動嘴唇,像是想說什麼,只見高湛忽然開口道,「長恭,你過來。」
長恭彷彿得到了解救令,立刻揪起高緯就跑了過來,將他往涼亭里一塞,抬頭看見了王妃,忙行了個禮,笑道,「九嬸你也過來了。」
王妃笑了笑,只見高湛伸出衣袖,輕輕擦了擦長恭的額頭,語氣低柔,「看看,這樣的天氣都能出汗,先喝口水吧。」說著,他將自己手中喝了一半的茶遞了過去。
長恭笑著點了點頭,自自然然地接過了茶盅一飲而盡。
王妃的心裡隱隱地蕩漾著忐忑的波紋,一絲酸澀湧上心頭,從沒有過的念頭驀的冒了出來,難道自己還比不上這個孩子嗎?
一瞬間,她有些驚訝於自己竟然在吃一個孩子的醋,於是,按捺住心中的不悅,嬌艷的臉上很快綻開了燦爛的笑容,「王爺,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到屋子裡去用晚飯吧。」她又朝著長恭嫣然一笑,「長恭,今天都是你喜歡吃的菜哦。」
「九嬸真好!」長恭仰起臉,淘氣的微笑,絢目而甜蜜,流瀉出讓人無法抗拒的美麗。
王妃微一失神,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實在有點莫名其妙,好端端怎麼會吃這個孩子的醋呢?
今天高湛的興緻比往常都要好,在舉杯推盞中,不知不覺飲了不少酒。長恭心裡盤算著別的念頭,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長恭,你是怎麼混入周國的王宮的?」
聽到高湛忽然問這句話,長恭嘴裡的一口酒咕咚一聲就咽了下去,險些被嗆住。她支吾著說道,「我扮作巡夜的侍衛進了宮,正好又聽到了宇文護和突厥太子的談話,接著,我就偷偷溜出宮來了……」她盡量輕描淡寫的描述了一遍。
高湛斜斜瞥了她一眼,「聽長恭這麼說,出入這周國王宮簡直就好像出入無人之境,佩服,佩服。」
「九叔叔,你取笑我……」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她連忙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正好嗆入了喉嚨,連連咳了好幾聲才慌慌張張的抬起頭來,俊秀的臉龐微微泛起紅潮。
「怎麼喝了這麼多酒?」高湛這才留意到她的雙頰微紅,似乎已經不勝酒力。
「我,我沒事,」長恭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腳下一個踉蹌,撲通一聲又摔到了地上,高湛急忙起身將她扶了起來。
「王爺,我看這孩子是喝醉了。」王妃低聲道,」要不我們派人把他送回高府……」
高湛正要點頭,忽然感覺到長恭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喃喃道,「好睏啊,九叔叔,長恭好睏……」他心神一盪,立刻改變了主意,轉頭對王妃道,「等會你派個人去高府報個信,就說長恭今晚就宿在這裡了。」接著,他一把將長恭抱起,「我先送他去偏廂房。」
「王爺,這好像不大好吧……」王妃猶豫著,「不如讓河南王來接一下……」
高湛微微皺眉,冷聲道,「侄子宿在叔叔這裡,有什麼大不了的。」說著,他大步朝前走去。
長恭在他的懷裡輕輕吁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幾不可見的笑容,看來這招還蠻有用的,只要能留在這裡,晚上就一定有機會能救出阿景的——
高湛進了偏廂房,將長恭輕輕放在了床榻上,順手扯了一床被子,蓋在了她的身上,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伸手想去幫她脫靴子,長恭趕緊動了動,將靴子一併縮到了被子下,翻了個身,拿脊背對著高湛。
這樣她才覺得有點安全感,不然的話,總覺得好像要被他看穿似的。
「靴子都不脫,這孩子。」高湛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聲音里卻又帶著隱隱笑意。他隨手拔去了她頭上的發簪,只見一頭烏黑的髮絲凌亂的鋪陳開來,仿若光澤流轉的上好錦帛,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
他的茶眸中漸漸籠上了一層幽暗的光彩,彷彿被什麼驅使著,他緩緩地伸出了手,就在手指快要觸及到她頭髮的一剎那,他又忽然像是被什麼咬了一口,飛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夜風拂過,四野黯然沉寂,惟有窗外的片片紅葉在無聲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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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恭聽著九叔叔離開了房間,這才睜開了眼睛,心裡盼著時間快一些過去,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能去救人了。
好不容易挨到外面敲過了二更的更聲,長恭立刻來了精神,從床榻上一躍而起,溜出了房門,回想著白天的路線,朝著地牢的方向走去。
到了地牢的門口,長恭二話不說先打暈了守在牢旁的兩名守衛,拿了他們身上的鑰匙,輕而易舉地打開了牢門。
阿景聽到聲響,慢慢抬起了頭,藍眸中閃過了一絲驚訝,微弱地開口道,「你怎麼來了?」
「別多問。」長恭抽出了長劍,利索地砍斷了綁著他的繩索,將他從木架上放了下來,又問道,「怎麼樣?你還能走嗎?」
阿景並不回答,用嘶啞的聲音又問道,「小鐵呢?」
「她就在我家,放心,沒人會欺負她。」長恭彎唇一笑。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又冷聲道,「為什麼要救老子?」
「喂,你怎麼轉性了,是不是個男人,嘰嘰歪歪有完沒完,「長恭焦急地望了一眼外面,「還不快走。」
「我知道不怪你,但我也不會感謝你。」他的單眼中狂暴的戾氣猶如火焰般肆意燃燒起來,「我不會就這麼算的,我會讓他為我的兄弟們賠命!」
「我答應了小鐵會救你。」長恭盯著他的眼睛,放低了聲音,「這次的事情我很抱歉,你的這麼多兄弟死於非命,我也不想看到,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如果不想小鐵傷心的話,就活下去。如果日後你要報仇,我高長恭隨時奉陪,但若是你想傷害我九叔,我也不會讓你傷他一分一毫,到時你若是再落到我的手裡,我絕不會再手軟。」她用劍指著門外,低斥一聲,「走!」
阿景微微一愣,只覺得眼前的少年雖然眉目間清秀雅靜一如女子,然而又隱隱地透出決絕的不容拒絕的英氣。
「好,我走!」他剛挪動了一下腳步,忽然目光一閃,定定落在了長恭的身後。長恭見他神色古怪,正想問他,卻聽見身後響起了一個清冷的聲音,
「恐怕你是走不了了。」
這一聲入耳,長恭全身一震,難以置信地轉過了頭,映入眼帘的是居然是九叔叔鐵青的臉。
「九叔叔,你……」她的心跳加快,手心裡密密地滲出了汗。九叔叔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不是應該睡了嗎?
難道,從一開始,九叔叔就猜到了她的來意?
高湛並不理她,只是冷冷道,「把高公子先給本王帶出去,至於這個蠻子,」他的眼中流轉著冰徹入骨的冷酷,「立刻就地處決。」
長恭一驚,立刻攔在了阿景的面前,長劍一抖,沉聲道,「九叔叔,你就放過他吧!」她一見高湛的手下正要上前,又連忙一聲大喝,「誰也不許過來,我手裡的劍可不長眼睛!」
高湛沒有說話,只覺得那抹刺骨的寒意又從心底繚繞而起,長恭,居然為了這個蠻子騙他,居然還拿劍指著他……想到這裡,他有種想把這個蠻子千刀萬剮的衝動,茶色的雙瞳中隱含的怒火似要將人吞噬,冷薄的嘴角看起來更多了幾分殘酷。
「王爺,我們……」身邊的侍衛們不知該如何是好。
「讓他們走。」高湛在眾人的面前勉強維持著冷漠的神色,不是他想放走這個蠻子,而是——萬一打鬥起來傷到了長恭……
唯有對長恭,他終究還是狠不起這個心腸啊……
「九叔叔,對不起。」長恭不敢去看高湛的神情,只覺得心亂如麻,這一次,也許九叔叔不會再原諒她了吧……
她拉著阿景一步一步向外走去,這不長的路此時卻好像永遠走不完一樣,一想到九叔叔也許不會再原諒她,她的心簡直痛得無法呼吸。
可是,對不起,九叔叔……答應了別人的事,她一定要做到。
就在她帶著阿景穿過庭院的時候,忽然從高牆上輕輕躍下了幾個黑衣蒙面人,幾人看了阿景一眼,又互相看了看,立刻持劍上前和長恭糾纏打鬥在了一起。這幾人武藝極其高強,長恭抵擋他們的時候,稍一分神,阿景就被他們奪了過去……
「阿景,」她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脫口道,「別傷害他!」
那正在和她打鬥的男子微微一愣,動作一滯,在看清她的容貌時似乎大吃一驚,也脫口道,「是你?」
長恭聽著聲音耳熟,借著月光細細一看,只看到對方那雙如大海般幽藍的眼眸,不由也吃了一驚,雖然眼前這人蒙著面,但他分明就是突厥的太子阿史那弘!
「原來是你救了他,失禮了!」他收起了劍,又低聲道,「我們是不會傷害他的。」說罷,他吹了一聲口哨,幾人立刻會意,帶著阿景躍牆而出。
等高湛的手下趕到時,這幾人早沒了蹤影。
「什麼人,竟敢闖到長廣王府!」魏言怒道。
高湛的臉上浮起了一抹複雜的表情,「看來這個蠻子果真不是普通人。」
長恭一言不發地望著高牆,腦中一片瞢然,為什麼突厥太子會親自來救阿景?阿景到底是什麼人?難道他也是——突厥的王族?
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錯?她忽然也感到迷茫了……——
表急,表急,下面有很多狐狸的戲份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