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八章 榮月山莊
對於跟在身後的來喜,逐月並沒有阻止,也不知他是怎麼走的,總之他避開了宮中所有的明哨暗哨,安全的出了皇宮,我們在一處偏僻之地緩下身形,上了一輛馬車,馬車的裝飾很簡單,內里卻極為舒適,乾糧點心一應俱全,看得出,是用了心準備的。逐月與來喜駕著馬車,一路向城外駛去,我偷偷掀開窗帘,呆愣愣的望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金色皇城,才驚覺,原來出宮,竟是這麼簡單。外面的天色由亮轉暗,又由暗轉亮,馬車始終在不停的飛馳,我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直到再流不出眼淚,我掀起車簾,坐到逐月身邊,「我們……要去哪?」「我以為你不會在意。」一個日夜沒有喝水讓他的聲音有些干啞,我回到車內將水壺取出,遞到他手中,「歇一會吧,不用著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逐月看著我笑笑,伸手接過水壺喝了一口,「也許……我並沒有那麼多時間。」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再說話,只是專心駕車,我很想問他最後究竟與福臨說了什麼,可話到嘴邊,終是咽了回去,無論他說了什麼,也無論福臨今後如何,似乎都跟我沒什麼關係了吧。突然我又想到,就這麼走了,也沒去跟玄燁打個招呼,似乎很沒義氣,也不知烏雲珠有沒有醒,如果醒了,她應該會開心吧,因為她終於少了最大的負擔,她有一生的時間讓福臨……忘記我。還有若雪。我看了看逐月,還是沒問出口,算了。過去的事,就過去吧。到了晚上。我們找到一家客棧留宿,整個晚上我始終警覺,也不知自己在防備什麼。是怕逐月?我與他已做過了最親密的事,我還怕什麼?那一夜的瘋狂……我曾試著忘記那一夜。可越是刻意。那種感覺偏偏越浮上心頭,到最後,身體竟微有些發熱,我將自己埋進被子里。嗚嗚咽咽地又哭出聲來,也不知是在懷念自己丟失的心。還是在痛恨自己的……無恥。直到第二日天明,我擔心的事並未發生,逐月老老實實的在隔壁睡了一夜,並沒有突然闖入或是半夜翻窗什麼地,讓我安下了心,又覺得有些對不起他,我似乎將他想得太過不堪了。
就這樣,我們馬不停蹄的日夜兼程,來喜不知怎麼變得異樣沉默,好像也跟我一樣,丟了心。我沒有問逐月究竟要把我帶到哪裡,也懶得算究竟過了多少天,直到馬車經過洛陽,卻並未進城,我有些奇怪,「不進城么?天又快黑了。」他笑笑,「我們直接回家。」家?這個字又讓我怔忡了半天,天色微暗,在月亮升起之前,我終於看見了「家」。
一座精緻的山莊坐落在不遠山腳下,正對著山莊,又一個不算大的湖泊,如同一面鏡子鑲嵌在綠地之上,湖泊旁邊又有一片樹林,微暗的天色顯得其中霧氣氤氳,山、水、草地、樹林……這裡與我夢中的地方竟是那樣相似,我的精神之中大概透出了一些驚喜吧,逐月將馬車停在山莊前,跳下車去,將手遞過來,「喜歡么?這就是我們的家。」我遲疑了一下,將手交到他手中,扶著他下了車,一扇不甚宏偉卻十分精緻的大門映入眼中,抬起頭,四個大字高高在上:崇月山莊。崇?月?我腳下不禁遲了一下,他看著我輕聲道:「以前這裡叫水月山莊,因為那時陪著我的,只有門口的藍水湖,現在不同了。」
我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得朝他笑了笑,他轉身去叫門,大門應聲而開,一個腦袋探了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看見逐月愣了愣,連忙將大門拉開,朝著裡邊兒大聲喊:「莊主回來了。」逐月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還是一驚一乍的。」那人嘿嘿一笑,「莊主,按你傳信回來的日子,昨天就應該到了,怎麼今天才回來?」說著又探頭看著我,「這位就是夫人么?」逐月只是笑了笑,卻沒說什麼,回過身來拉住我的手,步入門去。這時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者迎上,聲如洪鐘地道,「莊主,你怎麼才回來?夫人帶回來了么?」說著話,眼睛又溜到我身上,將我從頭自腳打量個遍,我有些不習慣,逐月上前一步將我擋在身後,「蔡叔,別嚇著她。」那老者呵呵一笑,「好,好,莊主與夫人先回房稍作休息,我這就讓人去準備飯食。」
說罷,也不理逐月,徑自而去,逐月笑道:「別見怪,他就是這麼個性子。」我點點頭,又隨著逐月前進,一路走來,庭閣樓台錯落有致,裝飾又隨性自然,讓人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穿過一扇精緻的拱門,他將我帶到一個獨立的院落之前,院門上寫著兩個字:棲霞。棲霞院不大,卻很清幽,兩個清秀的丫頭迎出來,欠著身子給逐月問安,逐月淡淡的一點頭,帶我們來到一處正房前,說道:「惠兒,你先在這住吧。一會我讓蔡叔給你再多安排幾個丫頭伺候。」這裡……我心中有些緊張,臉上也有些不安,逐月苦澀的笑笑,「我住在對面的對面的舞雲閣,有什麼事就去那找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離這裡不遠處有一處閣樓,我偷偷鬆了口氣,逐月回頭看看來喜,來喜淡淡地道:「奴才只留在主子身邊。」逐月看了看我,我忙道:「不用再安排什麼人服侍我,我有來喜就好。」逐月點點頭,「那好吧。」那兩個丫頭的神色間充滿了好奇,似是想不明白莊主為什麼肯讓一個男子留在「夫人」身邊,我有些局促的看著逐月,「你……也先回去歇歇吧。」逐月沒有立刻離開,站在那看了我半天,輕聲道:「沒什麼話對我說么?」我搖了搖頭,逐月笑笑,朝那兩個丫頭道:「好好服侍夫人。」說完,轉身離去。看著他的背影,我的心情有些沉重,連日趕路還不覺什麼,等到安定下來,雜七雜八的想法又湧上心頭,來喜扶住我,輕聲道:「主子,進去吧。」
進了房門,看著周圍陌生的景緻,我突然有些不太習慣,總沒有到家的感覺,不像在坤寧宮時那麼隨性,坤寧宮……呵呵,我實在是不該再想那幾個字的,從現在起,那紅牆灰瓦中的一切,都不應再與我有什麼關係。心中這樣想著,腦中卻不由自主的又想到,我出宮也有十餘日,不知烏雲珠怎麼樣了,還有福臨,我走了,他應該會很傷心吧,不知道他要怎麼向人解釋我為何無故失蹤,我真是給他扔下一個大麻煩呢。此時那兩個丫頭走上前來輕施一禮,「婢子有情/有意,給夫人請安。」我看著她們兩個,愣愣地道:「誰給你們取的名字?」「回夫人,是蔡管家給取的。」蔡管家?我腦中浮現出那個聲如洪鐘的老頭兒,又朝她們兩個笑笑,「這名字倒有趣。」有情一欠身道:「夫人可要先梳洗一番?」我搖搖頭,「先不用,你們先出去吧,有事情我再召喚你們。」有情有意二人對視了一下,福了一福,退出門去。
屋中只剩我與來喜二人,我這時才敢徹底的放鬆,坐到桌前伸了伸腰,來喜站到我身後,輕輕為我按揉著肩膀,沉默了一會,他低聲道:「主子既然到了這,就……別再想得太多。」我點點頭,屋內又是一陣磨人的寂靜,來喜輕笑著道:「奴才給主子說個笑話?」我回過頭看著他,失笑道:「你那幾個笑話還不是從我這聽去的。」這十幾天來,來喜消瘦了許多,使得原本就不甚健壯的身子更顯單薄,他勾了勾唇,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活力,「主子講的笑話是百聽不厭的。」說了兩句,我們又不知該說什麼好,來喜動了動唇,「奴才還是為主子打些水來梳洗一下。」「來喜。」我叫住他,「我們已經不在……那個地方了,你今後,不要再自稱奴才。」「奴才遵旨。」說罷又一錯愕,笑道:「習慣了。」我朝他笑笑,「慢慢改。」來喜點點頭,「是。」「這麼長時間,我們都變了許多呢。」
我怔怔的說,想當初,我在坤寧宮每日胡鬧,還封了來喜做高手,那時候的我們,是多麼無拘無束?為何現在會變成這樣?兩人都好像丟了心,丟了……心?我驚疑的看著來喜,來喜讓我盯得有些不安,我仔細回想了一下臨出宮前那段時間發生的事,那一次,來喜夜探景仁宮,卻讓若雪半路「謀害」了,既然是誤害,那麼若雪當時要「害」的就不是來喜,而是……我!直到後來,若雪終於成功了。我聽見她說:你怎麼「又」中招了?也就是說,第一次來喜中的,也是同一類毒。來喜的毒到底是怎麼解的?讓他失魂落魄至此的,也跟這事有關么?
我站起身,直視著他的眼鏡,「告訴我,你當時的毒,是怎麼解的?」來喜臉上現出一種既驚且愧又難以面對的申請,他低下頭去,一言不發,我緊蹙眉頭,來喜不可能是吃了什麼解藥,否則豈會是那種神情?又想到來喜第一次中毒後頸上露出的紅痕,他是個宮人,是絕不可能去找宮女或任何一個女人來疏解體內媚毒的,想到這,我心中驚詫非常,難道替他解讀的竟是個……男人?我眼前浮現出一個人的輪廓,又想起那人在我走時的那種舉動,心中又加了三分肯定,我一把抓住來喜,驚聲道:「是追星?」
過了一會,有情前來召喚我去潛艇吃飯,我沒什麼胃口,本不想去,又想到第一天到這裡,又怎能卻了人家一片盛情,就又出去,隨著有情有意來到前廳。合理的傢俱布局使得前廳顯得大而不曠,真讓我越來越佩服設計這容月山莊的人,大廳中間已擺了滿滿一桌的酒席,逐月當中而坐,十數個僕役丫頭伺候在側,見我進來,眼中無不充滿驚奇。逐月迎至我身邊,「餓了吧?來,嘗嘗這些菜合不合口味。」我對他笑了笑,坐至他身側,好在以前已習慣了隨時都有人跟在身邊,要不然被這十幾人「虎視眈眈」,真不知這飯要如何下咽。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我終於想到問起:「這裡都是你的產業?」逐月點點頭,「我不經常回去,在外面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這裡很好。」我由衷的誇讚。「你喜歡就好。」他熾熱的目光讓我有些手足無措,連忙低下頭又拿起碗筷,裝出一副吃得很忙的樣子。
逐月溫柔的笑笑,伸手將遠處的幾道菜挾到我的碗中,我不敢抬頭,努力的照單全收,這時耳邊響起一陣壓抑的笑聲,是那個大嗓門兒的老管家,逐月好笑地看著他,「蔡叔,怎麼了?」蔡老頭兒聞言乾脆大笑開來,「這就對啦,小夫妻恩恩愛愛的,多好。」我臉上一紅,連忙放下碗筷,蔡管家眉開眼笑的看了我半天。又朝著逐月道:「莊主,你與夫人要何時舉行婚禮,定個好日子。老蔡我好開始準備。」一聽他這話,我急忙看著逐月。婚禮?我……逐月見我一臉急色,眼神稍黯,很快又笑道:「惠兒剛到。何必那麼急?等她對莊裡熟悉一些再提此事不遲。」老蔡一臉的不情願,「有什麼好熟悉地?住的時間長了自然就熟悉了。」逐月也不反駁。只是笑道:「先不急。」老蔡也不好再堅持。我卻有些坐立難安,「我吃飽了。」逐月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我始終低著頭。怕他再提起婚禮的事情,雖然已跟他有了夫妻之實。又跟他出了宮,可是婚禮……我真地沒想過。到了棲霞院前,我停下身,「到了。」簡單的暗示讓逐月笑了笑:「不讓我進去?」我訕然地看著他,「不是……」說著,我低頭走進院去,逐月也隨後跟著,我有些緊張,不知該如何面對他,進了房門,逐月還是沒有要回去的意思,反而回頭朝來喜道:「你先去歇著吧,我有話對惠兒說。」來喜看著我,我猶豫一下,輕輕點了點頭,來喜這才低頭退出,逐月跟至門前將房門掩上,這麼一個簡單的行為竟讓我地手心有些出汗,他回到我面前,看了我半天,突然笑道:「我就讓你這麼沒有安全感么?」我急著搖頭,一邊偷偷在身上蹭了蹭手心,他輕嘆了一聲,「不用擔心,不得到你的首肯,我決不會碰你一根指頭。」
嘴上雖然辯駁,可他眼中地明了卻讓我深深低下了頭,「逐月。」「嗯?」低沉地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的頭垂得更低,「其實我們……並不需要什麼婚禮。」他沉默了一陣。「為什麼?」我不敢抬頭,自顧地道:「雖然我們已經……那麼親密過,但是我之前,早已不是……不是……」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這幾句話擠出牙縫,卻羞於再說下去。「不是什麼?」「不是……處子。」我的臉漲得通紅,「所以……」「所以?」他地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我說的還不夠明白么?我急得暗暗攥拳,「所以我並不需要什麼婚禮,我可以陪著你,知道你找到更好的妻子。」我急急地說完,是的,到那時,我就可以放心的……離開。他比剛剛沉默得更久,「沒人比你更好。」「你不介意嗎?」男人不是都應該非常介意的嗎?尤其是古代的男人!一隻溫熱的手掌伸至我的下頜,輕輕的抬起我的臉,逐月目不轉睛的望著我,良久,才輕聲道:「我介意,我嫉妒得要死。」「那你為什麼……」他的聲音漸漸低沉,「我介意,但是我更……愛你。」
我有一時的失神,就那麼眼帶迷茫的看著他,他低嘆一聲,「別再這麼看著我,要不然……」要不然怎樣,他沒有說,只是將目光鎖至我的雙唇,慢慢的俯下頭來……直到我的雙唇被他溫柔的吻住,我才猛然驚覺,雙手一抬就要將他推開,他長臂一伸,勾住我的腰肢,將我帶入懷中,另一隻手扣住我的後勁,加深了這個情不自禁的吻。我腦中一陣眩暈,身體綳得緊緊的,抵在他身上的手攥得死緊,我要推開他嗎?我已經跟他出了宮,再也……見不到那人了,我還在堅持什麼?眼眶突然有些熱熱的,我忍住自己想哭的衝動,漸漸地放鬆了身體,逐月感覺到我的轉變,輕喘著放開我,見到我的無語順從,他輕撫上我的臉,低聲道:「或許我真的……做錯了決定。」我迷惑的望著他,做錯什麼了?帶我走嗎?
逐月的目光再次盯在我的唇上,我驚恐的低下頭去,逐月無聲輕笑,「你先在這安心的住下,我這段時間會很忙,大概不會有太多時間陪你。」我聞言大鬆一口氣,忙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其實……」他猶豫了半天。之後卻是沉默,我很奇怪,吞吞吐吐的。不像他地性子,他突然輕嘆一聲。「算了,到了那一天,你就知道了。」我更迷糊了。「什麼事?」他笑著搖搖頭。「惠兒。你記著。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也永遠不會讓你傷心,就算有,也只是……情非得已。」我獃獃的點著頭。然後目送他出門,至於他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完全不知。
來喜閃身進來,擔心地望著我。「不用擔心,」我苦笑一下,「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們之後只要過得開心,就行了。」來喜沒有言語,我也在心中自嘲,過的開心?到底要怎麼過?逐月自那天走後便不見人影,我在棲霞院呆了幾天,總算是對周圍有了一點熟悉,有情和有意這兩個丫頭很懂事,處處服侍周到,說起話來尤其有趣,一個說道一半另一個立馬接上,絕無半點刻意,就像心電感應地雙生兒一樣,有她們和來喜相陪,我倒也不虞寂寞。
從她們口中,我知道了逐月在宮外的名字,楚月,她們並不知道逐月究竟是為誰做事,只知道曾經的水月山莊,現在地榮月山莊的楚少俠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氣,年紀輕輕,武藝絕高,對人更是重情重義。看著她們滿臉崇敬地模樣,我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估計整個江湖上地人,都想不到人見人愛的楚少俠,竟是宮中派出的大內密探吧?不過現在,他跟宮中再也沒有關係了,可以安安心心的只做楚少俠,得人讚歎,受人敬佩。
我曾狀似無意地向她們打聽過外面的事情,我出宮已近一月,宮中有什麼動態現在應該已經會有風聲傳出來,可她們卻搖頭不知,也難怪,榮月山莊獨居一隅,她們又只呆在我身邊,外面有什麼事情,她們怎會知道?不甚在意地笑笑,遣了她們出去,臉上不覺間多了幾分落寞,來喜輕聲到:「主子,要不要我出去打探一下?」我急忙搖頭,「我就是隨口問問。」來喜輕嘆了一聲,退回原處,這一嘆,我心中一攪,來喜從來都是最明白我的人,我的人雖已出了宮,但我的心,卻永遠被鎖在那個牢籠里,永遠,也飛不出來。難道我就一直這麼下去?已經無情的傷了我愛的人,現在還要繼續折磨另一個愛我的人?崇惠,你到底對得起誰?
順治十六年九月中旬,沉寂了幾天,我終於有勇氣走出棲霞院,朝著舞雲閣而去,也許我是時候面對現實了,就算不面對現實,也得面對那個對我始終如一的人。還沒走到地方,就見到蔡管家急急的從不遠處經過,我喚住他,他一路小跑的過來,我輕聲道:「莊主呢?」老蔡道:「在大廳呢,今日又有人來上門挑戰。」「挑戰?」「是啊,莊主這幾年在江湖中聲望大漲,但是也多了許多不服氣的來上門挑戰,他們都以打敗莊主為榮呢。」「他會不會有危險?」我著急地道:「快帶我去。」老蔡安慰地一笑,「夫人不必擔心,莊主武藝高強,怎麼會有事?」說著話,就在前引路。
到了大廳,卻不是我想象中劍拔弩張的樣子,逐月坐在正中,下席坐著幾個一看就是江湖人物的人,只見逐月端著一隻酒杯,朝那幾人道:「既是如此,楚某就不留諸位了。」下首領頭一人站起身來,沖著逐月一舉手中之杯,「楚少俠言重了,我兄弟就此告辭,日後若有人在兄弟面前再提楚少俠一個不字,我兄弟定跟他沒完!」他說完將水酒一飲而盡,其餘幾人紛紛起身附和,這好像不是來挑戰的樣子,我看了看老蔡,他也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逐月已看見了我,送走了那幾人,走到我身邊,我疑惑地道:「不是說來挑戰的嗎?」老蔡在一旁道:「是啊,莊主,夫人一聽說有人上門挑戰,急得不得了,趕忙過來看看。」
逐月眼中滑過一抹驚喜,他朝著我笑道:「在擔心我嗎?」還不待我說話,老蔡一皺眉,不同意地道:「莊主這是什麼話?夫人不擔心你還能擔心誰?依我說,咱們趕緊挑個好日子……」逐月見他又要重提婚禮之事,忙道:「蔡叔。」老蔡很不情願的停下來,逐月看著我道:「本來是挑戰,不過他們兄弟初入江湖之時曾因一些誤會與人結怨,正巧那人又是我的舊識,我答應他們幫忙和解,這才化解一場干戈。」老蔡撇了撇嘴道:「就算是挑戰又如何?莊主又豈會怕了他們。」逐月笑了笑,我輕聲道:「多一事總不如少一事的。」
老蔡看著我笑道:「夫人這話有理,將來夫人與莊主成了婚,得多管管莊主才是,別讓他總出去亂跑了,每回都招來一群尋事的。」逐月瞄了我一眼,「蔡叔,成婚一事不要總掛在嘴邊上。」老蔡急道:「我著急,還不行說說嗎?」逐月無奈的看著老蔡,「先不急……」「逐月,」我冷不丁的開口,低下頭輕聲道:「如果你想要一個婚禮,那就……開始準備吧。」逐月看著我愣了半天,朝一臉喜色的老蔡揮了揮手,老蔡樂顛顛的退了下去,逐月嘆了口氣:「想清楚了?」我沒有抬頭,「我既然與你來了這裡,就早已有了準備。」逐月在大廳中緩緩的踱著步子,「你……不想知道宮裡發生了什麼事嗎?」我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出聲,卻把耳朵支得長長的。「八月初十,皇上攜皇后前往天壇祭天,行宮不慎走水,皇帝有幸逃過一劫,而皇后,卻因保護皇上而薨。」我怔了半天,他……竟給我安排一個這樣的結局?在我狠心的離開他后,他仍然給我留了個拚死護駕的美名?正在我出神之時,但逐月的下一句話卻將我硬生生的拉回現實。「八月十九日,皇貴妃於承乾宮病逝。」
逐月的聲音淡淡的,聽在我耳中卻如萬雷齊鳴,「她……她怎麼會死?」這怎麼可能?烏雲珠就算要死,也不是在今年,而是在明年,況且袁不破說可以將她喚醒的,為什麼她還會死?她……她死了,那福臨呢?他怎麼辦?逐月沒有出聲,只是轉過頭來看著我,我不可置信的搖著頭,「她不應該這麼早死的。」箠月稍有不解的一偏頭,「我聽到的消息的確如此。」我此時心裡亂糟糟的,只怕福臨會不會在我與烏雲珠相繼離去后心生倦意,甚至……這與我最初的設想完全不同,有烏雲珠在福臨身旁開解他,相信他雖回傷心,但也會很快振作,可現在,我連張了幾次嘴,也沒有勇氣想逐月問出福臨現在狀況如何。
逐月看著我道:「想問皇上?」我動了動雙唇,垂下眼帘輕輕搖了搖頭,箠月笑了笑,「皇上……」「怎麼樣?」我著急的抬頭。「放心,皇上他雖消沉了幾天,但隨後又勵精圖治,勤於政務,捕蟲救災之法現已傳開,江淮各地的災情已見明顯改善,萬民皆贊皇上仁得。」聽他這麼一說,我的心才稍稍放下,他沒事,那就好,忽然又想到,今年沒事,那明年呢?後年呢?十八年的正月初七,他……會怎麼樣?思及至此,我不由得又是一陣擔心。逐月望進我的雙眼,臉上滿是了悟,他苦笑一慈愛。「過幾天,我要前去河南參加武林大會,可能要三兩月才能回來。你自己留在庄中,要……好好保重。」我錯愕的望著他。之前是十幾天不見人影,現在又是武林大會,逐月他……在躲我!
「你在躲我?」我下意識地問出口。逐月轉過身去。悶聲道:「沒有。」看著他的背影,我心中一酸。榮惠呀榮惠。你明知與京中的那人再無可能,才跟了逐月出來,現在反倒又來傷了逐月的心。刻意忽略心底的撕痛,我輕聲道:「好。你去吧,等你回來。我們便舉行婚禮。」
逐月一回頭,我努力地讓自己笑出來,見我的模樣,逐月的眸中滿是痛苦之色,其中,似乎還包含著幾分歉意。逐月在大廳中踱了幾步,又沉思了半響,終像下定決心一般,他輕聲道:「好,我這就讓蔡叔準備,等我回來,便正式……娶了你。」說罷,他快步走出大廳,我身子一松,朝後晃了兩晃,來喜扶住我,卻出奇地沒有出聲。我扭過頭看著他,「怎麼不說話?」來喜低聲道:「主子既已決定,我只能支持主子,否則,主子心中豈不更苦。」聽完這話,我的眼淚像山洪一樣猛地爆發,一直以為自己已無淚可流,但顯然,我粗了。
逐月在庄中呆了沒幾天,便出行了,老蔡得了逐月地吩咐喜出望外,一會說要為我訂製嫁衣,一會又要重修山莊,我也任他忙活,自己反倒清閑,每日跟著有青有意遊覽山莊,要不探就跟來喜下棋解悶,強制自己不要再想得更多,只想逐月就好了,逐月,逐月,我每天都念著逐月的名字,想著他的樣子,不敢讓自己有閑暇的時候,我怕自己一旦失神,就又會想到……他,那個永遠都不應再與我扯上關係地人。
如此兩月匆匆而過,轉眼便到了順治十六年的年底,逐月在除夕當天才堪堪趕回,說是過年,卻只有我與他兩人,又將來喜和老蔡抓到桌上,這是我回到這后第一次在外頭過年,雖沒有在宮裡時那樣熱鬧,卻少了幾份虛假地寒喧,多了兩分平淡的溫馨,或許我想要的生活就是這樣吧,平凡,卻貼心。「莊主,」老蔡開口道:「婚禮之事我已準備得差不多了,只差選個好日子,再廣邀天慈愛英雄,就可舉行了。」逐月聽后看了看我,我淡淡的一笑,低下頭吃飯,老蔡又朝著我道:「對了夫人,您的嫁衣試好了嗎?有沒有不合適的地方?我再叫人改改。」「不用了。」我笑笑,「沒什麼不合適的。」其實那件嫁衣,自送到棲霞院,我就從未展開過,又怎麼知道合不合適,只是想來不會差得太多,就算稍有不妥,也就是那麼一陣的工夫。老蔡點頭道:「合適就好,這可是咱們莊裡的大事,夫人若有什麼不合意的,前往不要客氣。」我怔了一會,是啊,對逐月,這是終身的大事,我怎能這麼草草搪塞?
想到這,我又笑道:「我知道了,那件嫁衣,我回去再仔細試試。」老蔡滿意的笑彎了眼睛,「莊主,那日子訂在哪天?」逐月看著我,緩緩地道;「問夫人的意見吧。」「我沒意見,」我朝他露出個輕鬆的笑容,「你決定就好。」逐月點點頭,「那就定在一個月後。」一個月後?那是……他的生辰,我心中一黯,不知到時陪著他過生辰的會是誰。「不喜歡嗎?」逐月認真的問。「沒有,很好。」逐月朝老蔡道:「那就定下月末。」老蔡不滿意地道:「幹什麼非要等那麼長時間?現在立即拜堂都可以。」逐月笑著搖搖頭,自語道:「月末就好,那是……最後的期限。」我不明白的看著他,自打出宮,他說的很多話,我都是不明白的,但我卻從來沒問過,今天仍是如此。
當天晚上,逐月喝了很多的酒,他說他開心,可眉宇間那撫淡淡的憂,卻任誰都看得出來。「你在擔心什麼?」扶他回去的路上,我聽見自己這麼問。他停下有些不穩的步子。轉過頭來看著我,星眸半掩,掩去了無盡的心事。「我怕失去你。」他的聲音異樣低沉。我輕笑。「不會地,我們就要成親了。」逐月點點頭。「是啊,就快了,」他伸出手來。似要觸碰我的臉,指尖卻在僅離我一寸時停下。「過了下個月。我就會再無顧慮地……好好愛你。」顧慮?我搖著頭,「跟我一起,你本就無需顧慮。」不知為何,他聽了我的話。臉上不舍之情更濃,「他……」「誰?」問完。我便醒悟,他說的是福臨,他怕我心中仍想著福臨。我輕聲道:「我嫁給你,便會一心對你,你不用擔心。」逐月愣了一慈愛,旋即苦澀一笑,「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眼中閃動地款款深情讓我有些害怕,我咬了咬牙,低下頭鼓起勇氣輕聲道:「我今晚可以……」「惠兒。」他抬起我的下顎,細細地看著我,眼中滿是掙扎,「我抗拒不了你,所以,不要做出會讓自己後悔地決定。」「我為何要後悔?」他沉默了許久,才輕輕搖了搖頭,「我們之間的事,一切等到婚禮后在說罷。」說完,他推開我,腳下不穩的朝舞雲閣走去。我怔忡的看著他遠去地身影,心中說不出是何種感覺,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不過無論怎樣,只要婚禮過後,便一切塵埃落定,我也不該再有諸多想法了。
順治十七年正月二十日,報表婚禮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地心不知怎地變得很不按,竟有一種想逃的衝動,我……想回京,趁著我還有些時間想回去再看看他,哪怕一眼也好,看看他現在好不好,有沒有人陪著他,看過後,就放心了。可是,我終究是沒這個勇氣的,我根本無法對逐月提出這樣的要求,所以我現在要做的,就是不是乖乖的等上十天,等著逐月把我娶到舞雲閣,將他埋在心底,再好好的對待逐月,就像一個真正的妻子……那般吧。
這兩天也不知怎麼,常常出神的不止我一人,還有來喜,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他的臉上,總帶著幾許悲傷,我問過他,他卻吱唔過去,這若在往常,我定然會起疑心的,只是現在,我自顧不暇,哪還有心思追問。逐月最近倒是常常來看我,只是變的沉默,像是很多心事一般,問他,也只是笑而不答,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好像要將我看個夠。
二十三日,逐月沒像往常一樣來到棲霞院,莫非又有人來挑戰?等著來喜走出棲霞院,毫無目的的漫步游落,眼中不見滿院的雅緻,卻被不遠處的兩個丫頭吸引了注意。那兩個丫頭一人穿著庄內同意的丫頭服飾,另一人卻穿著便裝,聽這兩個丫頭閑聊,才知道,原來這個便裝丫頭是剛從家中回來,所以才著便裝,聽了一會,全是瑣碎之事,便帶著來喜轉身欲行,這時又聽那個丫頭道:「靈兒,你頭上怎麼還簪著白花兒?快摘了,讓蔡官價看見了還得了?」那便裝丫頭道;「我都忘了。」連忙抬手去摘,邊摘邊道;「前幾天你回來時就是因為這個挨的罵?」「是啊,蔡管家說莊主成親這麼大喜的日子,怎麼能見孝?」叫靈兒的丫頭道;「可是聽說朝庭下令,全過百姓都要為順治爺守孝三月,三月內不得操辦喜事,咱們莊子怎麼還……」我的腳步猛的停住,大腦一時停轉,我剛剛……聽到了什麼?
呆了半響,才想起要回頭,視線卻讓來喜擋住,他面沉如水,不發一言,我吞了下口水,艱澀地開口道:「她們剛剛說什麼?」「只是瑣事,主子怎麼了?」我甩了甩頭,是我聽錯了?她們說順治爺……守孝……我看著來喜,眼中霧氣迅速積聚,顫著聲音道:『為什麼……要守孝?「來喜沉默不語。我忍住自己的淚水,忍到臉上僵硬有些抽搐,我回過頭,快步朝棲霞院走著,口中不停地念著:「假的,假的。「來喜跟在我身後,低身道:「主子……「「不要叫我!「我回過身,直視著他,眼淚已順頰而下,」你也聽到了,是不是?「來喜輕輕點了點頭,我的眼淚流得更凶,想到來喜這兩天來不是心思的樣子,我崩潰地道:「你早就知道?「來喜沒有點頭,卻也沒有否認。
「是什麼時候的事?因為什麼?「我很佩服自己到現在還能保持清醒,來喜搖了搖頭,目光一閃,視線停留在我深厚,我緩緩的回過頭,逐月站在那裡,臉上一片難言之色,我忽地朝他衝去,抓住他的衣襟,惡狠狠地道:」說啊!是什麼時候的事?「「正月初七。「他閉了閉眼睛,生硬輕得幾乎聽不到。初七?我漸漸鬆開抓著逐月的手,身子一軟跌坐到地上,正月初七,與歷史的記載不多不少的整整提前一年,為什麼會這樣?對了,烏雲珠,她不也是提前了一年?我獃獃的抬起頭,看著逐月道:「他是……因為什麼……」「暴病致死。」「病?」我反映了半天,歷史上的確有一說他因天花而亡,不過自牛痘發現世,天花早已在全國普及,就連應得天花的玄燁都逃過一難,為什麼……
「什麼病?」逐月搖搖頭,「宮中的事,外邊向來不會知道得太清楚。」我不能接受的連連搖頭,「不會,是假的,他身體一向很好,怎會突然暴斃?」我強撐著自己起來,「是你故意這麼說來騙我,好讓我死心,對不對?」我面色蒼白的看著逐月,「你不用這麼做,我既已答應嫁給你,就會一心一意的對你,你何必要想出這麼個點子?」逐月眼中心痛之色漸濃,「惠兒,不要胡思亂想,回去睡一焦,或許醒來會有不同的結果。」我聽不懂他這錯誤百出的話,只聽到他說:不同的結果,我點點頭,「是,我這就回去,這就回去。」
說著,我徑直朝前走去,來喜急忙追上,扶著我跌跌撞撞的回到棲霞院,到了卧室,我撲到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是假的,這不是真的,是假的……整整一夜,我都在給自己下咒,強迫自己相信這件事是假的,咒語似乎有些效果,第二日一早,我便精神飽滿的招呼拉喜給自己梳洗,接著又叫來喜將那件嫁衣取出,興緻勃勃的就要穿上,來喜滿臉的驚恐,「主子,你怎麼了?」「怎麼了?」「你……」來喜小心的望著我,「你還記得昨天的事嗎?」我點點頭,「記得啊,昨天逐月為了讓我忘了福臨,叫了兩個丫頭騙我說福臨死了。他雖然騙我,但是我不怪他,只因他太愛我,所以,我以後也要專心對他,不讓他在這麼患得患失。」來喜突然跪到我身前;「主子。」兩道清淚自他眼中流下,「主子,你醒醒啊。」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怎麼了?我不是醒著呢嗎?」
來喜剛要說話,大門被人從外推開,從外飛進一人,以訊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著來喜有躥出門去。我被這突來的變化嚇了一跳,怔怔的確看著門口方向,剛剛那人是……追星?他怎麼會在這?莫不是我眼花了?疑惑的起身走到門口,朝外望了望,卻空無一人,真是我眼花了?那來喜呢?我又回頭看看室內,沒人啊,怎麼回事?我撓了撓頭正困惑時,忽覺背後多了一人,我回過身去,看清了那人,卻再也……不能移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