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桃葉紛飛,雨花落,浮生如夢。
「柳舒眉死了,殷桑離開了,黃金眼應該算是徹底結束了吧?」林木疏疏,泥土芬芳,兩人負手徐徐而行。
「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的一個念頭,竟引來這麼一場血雨腥風,本以為是財勢惑人,卻原來各有苦衷。」
「你為什麼不說話?一路上都是我在說,好生尷尬。」卞胥忽然止步,停下來看著一言不發的迦洛。
迦洛的目光閃爍了幾下,低聲道:「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曾經捨命救過我,他是那種明知自己會渴死也會把最後一壺水讓給朋友的人,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最後逼死他的人是我。」
「是他自己逼死了自己。我們給過他機會的。」卞胥停了一下,悠悠道,「而且,所有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管他什麼身份什麼理由,做錯了就是錯了。這話是你當初對我說的,不是嗎?」
迦洛失笑,目光轉為清明:「原來你還記得那句話。」
「我不但記得那句話,你說的所有話我都記得。」卞胥眨了眨眼睛,顯得說不出的俏皮。
迦洛心中一動:「卞……」
「我不叫卞胥,叫我的真名,你早知道了,不是嗎?」
晨曦下,碧林中,那眉眼清麗,巧笑嫣然,塵世煩惱就在他一笑中悠悠淡去。
此時微風輕拂而過,吹得他額際的幾縷髮絲散了下來,迦洛忍不住伸手上前輕輕一挽——
動作似刻意放慢的畫面,而那畫面中只見雙眸璀璨,目似秋水,其他一切再不復存在。
「迦,迦兄!」
突如其來的驚呼聲摧破旖旎震醒夢中人。兩人雙雙轉頭看去,便看到了一臉愕然的葉琪楓。
失態的兩人倒沒什麼,反而葉琪楓整張臉都紅了起來,尷尬莫名。
卞胥咬著唇偷偷的笑,咳嗽一聲道:「葉兄,有什麼事么?」
「呃……呃……」清弱少年愣了半天才想起他此來的目的,忙道,「對了,我是來告訴你們,世子醒了!」
「不錯啊,比我們原先預料的提早了幾個時辰呢。」卞胥望向迦洛,「那麼,我們一起去看他吧。」說著眼珠一轉,非常不懷好意的伸出手,當著葉琪楓的面就這樣光明正大的拉著迦洛往前走去。
身後的葉琪楓果然再次被震住,目瞪口呆的看著兩人相牽的手,一直沒再跟上來。
「你——」迦洛有些驚訝。
卞胥拉緊了他,低的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你要是現在敢掙脫,我就一輩子都找你麻煩!」
迦洛的目光一閃,也低聲道:「我若不掙脫呢?」
卞胥仰起頭,對他甜甜一笑:「你若不掙脫,我們就這樣手牽手的過一輩子吧。」說的看似好生自在,其實心中卻是莫名緊張,若他拒絕,若他拒絕……
隨歌凝視著她:「卞……」
「叫我真名,我不叫卞胥。」
然而沒等迦洛叫出來,隨歌的客舍已到,卞胥鬆開他的手先自一步掠了過去,卻又不進門,只是躡手躡腳的將窗子拉開一線,偷偷向里觀看。
又來了,他這偷窺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掉?
迦洛正要上前阻止,卞胥回頭對他比了個禁聲的動作,接著房內傳出了隨歌的聲音。
「這麼多天了,我都醒了,為什麼你還沒有醒?歐前輩說你的毒早已解了,之所以還不醒,是因為你自己不願醒,為什麼?玲瓏。」
卞胥撇了撇嘴,低聲啐道:「到現在還不知道哪錯了,真不該救你!」
「玲瓏,其實一直以來,我不是不知道你對我的心意,但是我們之間的阻礙太多,多到讓我根本看不清我們的未來。」
卞胥開始咬牙:「這是人話嗎?懦弱就是懦弱,還找這些許借口!」
「但是,這次死裡逃生,柳舒眉的刀向我劈落時,我腦海里想的不是畏懼不是逃開,而是你。是你幽怨的眼睛,是你倔強的唇角,是你冷冷的表情。玲瓏,你是我的玲瓏,這麼多年風雨相依生死與共,你我二人早已融匯一體糾纏至深,我怎麼能夠舍下你?又怎麼捨得離開你?我真是愚昧,太愚昧……」
「這還像人話。」卞胥開始微笑。
「還有什麼比和自己心愛之人長世相守更幸福?更重要?所以玲瓏,我決定了——」隨歌深吸口氣,一字一字的說道,「我不娶錢三小姐了,玲瓏,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富貴皇權北靜王的虛號,都通通一邊去吧!玲瓏,我只和你在一起。」
卞胥手指輕揚,一道白線裊裊的從窗縫裡吹了進去。
迦洛一驚,以為他又在玩什麼花樣時,卞胥已返過身來拉著他跑開。
「你剛才放了什麼東西進去?」
「哦,沒什麼,季玲瓏遲遲不醒,隨歌世子這麼一番驚天地泣鬼神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愛情告白豈非就失去了意義?所以我好心的幫幫他們兩個,加了一點醒音霧進去。」
「醒音霧?」迦洛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來,「難道你……」
卞胥睜大了眼睛,顯得又天真又無辜:「對哦,我還忘了告訴你,季玲瓏之所以遲遲不醒其實不是因為她自個兒不想醒過來,而是我給她下了點葯。不這樣的話,隨歌怎麼會著急?怎麼會發現自己的真心呢?」
迦洛凝視著他,表情有點高深莫測。
卞胥咬了咬唇,不再嬉皮笑臉,小心翼翼的說道:「我沒有惡意,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能夠得到真正的幸福,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話未說完,迦洛已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微微而笑:「我怎麼會不明白呢?其實這些天來我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甚至不敢相信竟然真的讓我遇見了你,竟讓我真的能夠遇見一個我一直渴慕而沒有遇到的心儀之人,我自小就渴望的自由在你身上清晰而見。把每件沉重的事情變得輕鬆,讓悲劇轉為歡喜,你的智慧充滿神奇。怎麼可能?這世上怎麼可能真的會有你這樣鍾靈毓秀的人存在?我不是在做夢?」
「迦洛……」
一向口齒伶俐的卞胥到了這一刻,反而變得完全不知所措。這情感來的太洶湧,而且遠非他的智慧所能辨析。只能接受它,溶解它,得到它。
不知過了多久,短短一瞬在有情人眼中都可成為千年,更何況此時此刻,兩情相悅?
卞胥的臉紅了起來,他將頭靠到了迦洛懷中,聲音低低:「怎麼辦?風七少和柳舒眉死了,隨歌有了季姑娘,而葉琪楓又是個完全沒長大的孩子,這幾個人都沒戲了,我該嫁給誰呢?」
「你忘了還有一個人嗎?」
卞胥的眼睛變得晶晶亮,還帶了些許羞澀:「誰啊?」
迦洛學他之前的樣子眨眨眼睛:「五個候選佳婿去了四個,還剩一個,你怎的忘記了?此人姓卞名胥,雖然有點好色,偷看我表妹洗澡,還有點無賴,喜歡聽人壁腳,但沒其他更大的缺點了,你考慮考慮?」
卞胥知道被他耍了,當下怒道:「迦洛!」
迦洛大笑著向後一掠,轉身就跑。於是卞胥便一邊跺腳一邊追了上去:「你別跑!你敢這樣耍我,要是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桃葉紛飛,雨花落,情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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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廿一,錢老夫人大壽。
從一早起,錢府大門前就車水馬龍,前來拜壽的人只有三十個,但同行的隨從侍衛卻不少,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北靜王世子隨歌、舞柳城小公子葉琪楓一同抵達,兩人車馬到得門前時,引起不少人仰首圍觀。
只見二人一個高大俊朗,一個清雅秀氣,當真是人中龍鳳,錢家選婿果然好眼光!然而於此繁華中,卻不免又有幾分惋惜,若是沒出那場變故,五位候選女婿一齊出場豈非更加風光?
諸人等了半天,也沒見到最神秘的那位候選者卞胥,到得設宴廳,也只有隨歌和葉琪楓兩人坐在席上,不禁紛紛猜揣起來。
其實不只他們,隨歌與葉琪楓也是頗感奇怪,隨歌看了四周一眼,低聲問道:「奇怪,卞公子去哪了?」
「不知道,昨兒個還看見他的,今天一早起來就沒見過。」葉琪楓微微皺起了眉,「他不會又闖什麼禍去了吧?」
立在隨歌身後淺紅衫子打扮的季玲瓏道:「我看見卞公子昨天晚上跟著迦洛公子走了,說是去龍門向他表妹做個交代。該不會是龍姑娘為難他,不放他回來吧?」
「原來如此。」隨歌淡淡一笑,「也該去龍門解釋清楚,否則麻煩無窮。」
葉琪楓垂下頭,喃喃道:「他和迦兄一起離開的啊……」心裡莫來由的就不高興了。這種情緒掩藏已久,自昨天早上在桃林里看見卞胥和迦洛四目相對含情脈脈的樣子時就開始滋長,攪和的他心緒不寧。
內堂傳來佩環聲響,廳中諸人紛紛站起身來恭迎壽星大駕。
只見兩個錦服少女攙扶著一老婦人緩步走出,另有七個中年婦人緊跟其後,衣飾華麗,容顏俱都不俗。
而那老婦人雖是滿臉皺紋,卻不顯老態,雙目炯炯,頗見威嚴。
諸人一同參拜:「恭祝錢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多謝多謝,諸位請起。」錢老夫人低頭囑咐了身邊的錦服少女一聲,少女拍了拍手,早已等候在外的下人們便捧著美味佳肴行雲流水般上前,一時間熱鬧非凡。
酒至半酣,卻依舊不見卞胥,葉琪楓心頭那種不安的感覺更濃了,再抬頭看看錢老夫人,臉上笑咪咪的,似乎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正自疑惑時,忽聽一聲清悅的聲音自廳外傳了過來,饒是廳中如此紛雜,但每個人都還是聽的清清楚楚:「孫女寶兒特來為奶奶祝壽。」
諸人皆是精神一震,主角終於出場了!
一個身穿淺綠衫子的少女盈盈走了進來。
眾人「哦」一聲后又是齊「唉」了一聲。原因無它,只因這少女臉上戴著個寶石面具,面具製作極為精巧,連眼睛部位上都鑲了兩塊透明水晶,水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令人不敢逼視。
錢老夫人見自己最喜歡的孫女到來,更是眼睛眉毛都在笑,招招手道:「勿需多禮,快過來,坐奶奶身邊。」
綠衫少女卻搖了搖頭:「孫女的禮物還未送呢,先不忙坐。」她吐字清脆,語速很快,令葉琪楓覺得似曾相聞。
「好,你有什麼禮物孝敬我?」
錢寶兒轉身,望著廳中諸人道:「諸位,今日就請你們當個見證,寶兒我要擇婿而嫁,以自己的婚事為奶奶大壽添喜。」
雖是早知此事,但見錢三小姐竟然如此落落大方,毫無女兒家的羞澀靦腆,諸人不禁大感有趣,更有好事者當場鼓掌,一時間,廳內氣氛達到了。
錢寶兒先朝隨歌走了過去,看著她步步而近,季玲瓏的臉色愈發蒼白。昨日雖聽了世子的一番肺腑之言,兩人私定終身,然而錢三小姐若真是選中了世子,焉知他會不會後悔。幸福來的太快,總讓人覺得把持不住,稍縱即逝。
「世子。」錢寶兒發出一聲輕笑,「可否問世子一個問題?」
隨歌站了起來,以顯重視:「三小姐請問。」
「若我與你身後的這位季姑娘同時落水,時間緊急只能救一位,世子救誰?」
隨歌與其侍婢季玲瓏的關係曖昧,此事眾人也略有耳聞,沒想到錢寶兒如此直接的問了出來,一時間廳內靜靜,所有人都屏息盯著隨歌,看他如何作答。
隨歌回頭看了看季玲瓏,季玲瓏別過臉去,不願與他目光交接。
「三小姐,我會救你。」
錢寶兒尖聲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三小姐,我會救你。」隨歌的表情很是誠懇,正當諸人交頭接耳時,他轉身拉住了季玲瓏的手,用同樣真誠的聲音道,「但是,救了你后,我會選擇和玲瓏一起死。」
廳內頓時一片嘩然,誰也沒想到隨歌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季玲瓏的手被他握在手中,烏黑秀目里隱約有了淚光。
錢寶兒向後退了幾步,再開口時,聲音已變得極為震怒:「你說,你要和她一起死?」
「是。」相形之下,隨歌顯得很鎮定。
「世子,你遠從邊關而來,真的是打算娶我的嗎?」
隨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答道:「本來是的。」
「本來?也就是說,你現在改變主意了?」
隨歌忽然一拉季玲瓏的手走出席位,走到廳堂之中,目光一一從眾人臉上看過去,道:「錢老夫人,三小姐,諸位。沒錯,我本來的確是為娶三小姐而來,但現在,我已不能那樣做。這期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被人所害,幾乎死於非命,然而,正因為經過了生死之關,我才終於明白自己愛的人是誰,什麼才是真正應該追求和珍惜的。從今天起,玲瓏不再是我的侍婢,她將是我的妻子,是我要珍愛呵護一生的人。所以,對不起,三小姐,我不能娶你,那樣對你,對玲瓏,和對我自己,都是不公平的。」
廳內靜靜,於靜謐中又有幾分動容。眾人的目光移向了錢寶兒,當面遭人拒婚,不知這尊貴少女會如何反應。
誰知錢寶兒卻沒什麼大反應,她只是點了個頭,淡淡道:「哦,世子請回座位上去吧。」說完再不看隨歌一眼,朝葉琪楓走了過去。
沒等她走到面前,葉琪楓已跳起來道:「三小姐,我,我……」
「你怎樣?」
葉琪楓顯得很是矛盾,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錢寶兒幫他把話說了出來:「你想說,你也不願娶我,是么?」
「對不起三小姐,我只是,只是……我覺得我們不太熟悉,我……」葉琪楓一閉眼睛,豁了出去,「在見到世子和季姑娘的事情后,我覺得婚姻真是一輩子最重要的事情,我也要娶個真心所愛之人共渡一生,而我與三小姐你實在沒什麼感情,所以對不起,我要退出這次選婿。」
錢寶兒哈哈一笑:「如果只是這個原因,那還不好辦,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與我朝夕共處,讓你熟悉我了解我,若到時候你仍是覺得不愛我,再退出也不遲啊。」
這下不但葉琪楓怔了,廳內一干人等全部怔住。這位錢小姐,也太驚世駭俗了些吧,這種話都說的出來,毫無大家閨秀的矜持含蓄。
葉琪楓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
「我,我,我……」
錢寶兒突然哼了一聲,湊上前隔著桌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厲聲道:「你最好坦白交代,你是不是已經心有所屬了?」
廳中響起了一片抽氣聲,被她的舉動嚇壞。倒是季玲瓏,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錢寶兒,露出又好奇又讚賞的表情來。
嚇的最嗆的自然是葉琪楓,他幾次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錢寶兒沉聲道:「不許你喜歡他!」
葉琪楓心跳加快,不可能,這不可能,難道她知道他喜歡……
「這世上任何一個人你都可以愛,就他不行!」
「我我我……我沒有……我對他沒有那個意思……」葉琪楓都快哭出來了,又窘又羞又怕又急。
眾人看的是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錢寶兒又是哈哈一聲,鬆開手放了他,葉琪楓就啪的癱軟在椅子上,整個人好似丟了魂一般。
錢寶兒轉過身,面向錢老夫人:「奶奶。」
「怎麼?有結果了?」估計在座所有人里就錢老夫人最是鎮定,任她如何鬧,都不動如山。
錢寶兒朗聲道:「是。但還望奶奶支持。」
錢老夫人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了季玲瓏:「季丫頭,你過來,讓我瞧瞧。」
季玲瓏一呆,有些不明所以,她看向隨歌,隨歌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擔心,於是她便慢慢走到錢老夫人面前。
「把手給我。」錢老夫人的聲音很溫和。
季玲瓏依言伸出手去,再次看見了自己的掌紋,管家李嫂的話依稀又在耳邊迴響,一時間忐忑不安到了極點。
錢老夫人握著她的手,盯著她的臉瞧了半天,忽然悠悠一嘆:「倒真是好相貌,性子也好,苦了你了,丫頭。」
季玲瓏弄不清楚她究竟想說什麼,便垂下頭去,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錢老夫人又道:「我錢家本有三個孫女,明珠嫁入皇家,此後只有我拜她的份,萃玉已被我除名,而寶兒又將遠嫁,膝下寂寞,無所慰寄。不知我有沒有這個福分收你當孫女?」
季玲瓏驚訝的抬起頭,錢寶兒在一旁道:「傻姑娘,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上前拜見奶奶!」
季玲瓏忽然明白了錢老夫人的用意,眼中淚光漸濃,盈盈拜倒在地,想說什麼,卻是泣不成聲。
她自小身世凄苦,但性子孤高,自尊心強,入得北靜王府後,不懂阿諛,加上隨歌偏護她,因此很不得人心,缺乏關愛。此刻雖與隨歌兩情相悅,但面前阻礙依舊存在,心中明了前路漫漫,將會走的非常坎坷。誰知竟會喜從天降,錢老夫人竟說要收她當孫女,這樣一來,有了錢家的金字門檻,身份便被提升了無數倍,就等於把前路上的諸多問題通通解決掉了,怎教她不心生感激?
錢寶兒上前親昵的扶起她,咯咯笑道:「好姐姐,今天起,我們就是一家人啦。君子不奪人所愛,寶兒雖是女子,卻也有成人之美,世子與姐姐歷經生死波折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種棒打鴛鴦的事我是萬萬不會做的。」
因幸福來的太突然,季玲瓏反而不知所措,她怔怔的看著錢寶兒,忽然雙眉一揚,驚道:「你——」
「我怎麼了?」
「你是……不,不可能……但是,你……」不能怪她失態,實在是心中某種感覺襲來,震驚再震驚。女子天生敏感,她一生只和兩個男人有過身體接觸,一個是隨歌,另一個則是卞胥。那天平安客棧客房外,卞胥抱住她,眼神曖昧的看著她時,就和此刻錢寶兒挽著她,盯著她時的感覺是完全一樣的。由此又意外的發現,他們二人的聲音也非常相似。
但是——這怎麼可能?
「好姐姐,奶奶在等你呢,還不快坐她老人家身邊去?」錢寶兒推了她一把,然後轉身面向眾人道,「我錢家喜收新孫,各位不祝賀一下嗎?」
眾人如夢初醒,連忙各自上前拜賀,錢寶兒趁這檔兒偷偷走到隨歌面前低聲道:「喂,我幫了你這麼一個大忙,你如何謝我?」
隨歌反問:「你要我如何謝你?」
「很簡單,好好對她。」在他胳膊上輕拍一下,又一陣風似的飄走。
這時眾人已紛紛拜過坐回原位上,季玲瓏被錢老夫人攬在懷裡,素來冷若冰霜的臉於此刻也變得嫣紅異常,充滿嬌羞。
錢寶兒咳嗽一聲,高聲道:「葉公子,你會彈琴吹簫么?」
葉琪楓見她又把話題轉到了他身上,不禁暗暗叫苦,當下老老實實的答道:「不會。」
「那麼,會下棋布局么?」
「說來慚愧,在下的棋藝疏淺之極。」
「書畫如何?」
「僅可娛己,不敢示人。」
「可有專長?」
葉琪楓想了半天,喏喏道:「一無長處。」被廳中那麼多雙眼睛瞧著,他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錢寶兒歪著頭看他,悠悠道:「而且據我所知,你不懂武功。」
「是……」
「也不懂理財經商。」
「是……」
「哦——」錢寶兒拖長了聲音,葉琪楓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我知道我一無是處我什麼都不會,也不適合當錢家的女婿,我本來不想來的,是……」
「是我逼你來的?」錢寶兒冷冷一句話窒息了葉琪楓的全部聲音。他張了張嘴巴,頹然的倒回了座位上。
隨歌在旁邊看的又是好笑又是納悶,真不知道葉琪楓哪得罪這位三小姐了,要處處為難他。
錢寶兒咯咯一笑:「連撒謊都不會,真是傻的可愛呢。當初之所以選你,就是因為你品性純善為人厚道,不過現在看來,別人倒是要擔心你受我欺負了。我們不做怨偶,做好朋友吧!」說著伸手給他。
葉琪楓呆了半天,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就真的握住了她遞過來的那隻手,正自迷惑間,卻聽錢寶兒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你坦白對我說,你是不是喜歡迦洛?」
「啊!」葉琪楓象是碰到了燙手的山芋一樣連忙把手甩開,一張臉由白變紅,又由紅轉白。
錢寶兒笑得直不起腰,錢老夫人搖搖頭,喚道:「寶兒,別再胡鬧了。」
「是,奶奶。」錢寶兒走到錢老夫人面前,「該問的都問了,該決定的也都決定了,選婿之事就到此為止吧……」
「等等,還有一個人沒來啊!」葉琪楓忍不住叫到。
隨歌點頭附和:「是的,卞公子還沒來,是否等他到了再……」
錢寶兒道:「誰說他沒有來的?」
「可他確實不在啊!」
「他在。」
「在?這裡?」
「是,就是這裡。」錢寶兒轉身,正面對著葉琪楓和隨歌,慢慢的摘下了寶石面具。
面具下,俏生生的臉龐如幅靈動的畫,一抬眉,一轉眸間,都神韻無窮。
葉琪楓和隨歌雙雙驚呼了出來:「你是卞胥!」
錢寶兒笑得好生得意:「所謂卞胥者,分辨之辯,夫婿之婿。」
季玲瓏見果然是他,心中百感交集:這位錢三小姐,真不是普通人!光是耗費大筆財力人力擇婿入圍也就罷了,還自己化名其中之一,以探諸人真性。是她對婚姻太為重視,還是她對婚姻太無信心?如此勇敢大膽,真教人刮目相看。
葉琪楓終於明白為什麼錢三小姐要出他洋相令他難堪了,原來她就是卞胥,原來她是個女的!自己當初見她和迦洛神思曖昧時還大是心酸了一通,現在知道真相后……更是心酸。
完了完了,她肯定也是看出他對迦洛心存某種不正常的迷戀,所以才今天這樣對他,他該怎麼辦?要此事傳揚出去,舞柳城的臉,哥哥的臉,肯定都要被他丟光,還要被大家恥笑……
心裡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難過,整個人完全傻了。
錢寶兒忽然收起笑容,幽幽一聲長嘆:「俗語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錢家商賈出身,白手起家,幾代艱辛才有今日這繁華似錦。大姐明珠被聖上御點為媳,一朝尊貴,榮寵無限。然而連我這個妹妹想要見她,都要經過重重關卡,三拜九叩,生怕一個不慎,失了皇家禮數。她的婚姻是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凄涼,我錢寶兒不要。二姐萃玉才女之名天下遠揚,卻愛上一個太過沉重的男人,自此朝夕憂心日夜操勞,甚至不被家人所接受,不為世人所理解。她的婚姻是飛蛾撲火的絢爛毀滅,我錢寶兒也不要。我所希望的,就是簡簡單單,兩人心有靈犀,情有默契,沒有那麼多猜忌、懷疑、折磨、痛楚。我要一個知己,能陪我遊走天涯,長嘯而歌,笑唱日月,歷遍江湖。所以,以賀壽為名,暗訪為真。然而可惜,我所挑選的四人,皆是無緣。」
她這番話說的極為真誠,廳內眾人都聽的好生動容,心中不由都起了一份感慨——是啊,這人世間的真愛已是非常難求,更何況要尋找那種自由輕鬆的相陪相伴、天荒地老。錢寶兒,你自以為的簡單,其實卻是天下至難。
「然而,老天還是眷顧我的,真讓我找到了一個有緣人。各位,我要嫁人了,不會有十里紅妝嫁新娘,不會有千金懸詩譜鴛鴦,有的只是一襲明月滿袖清風,有的只是一個暮水千山永相伴的知己。」
錢寶兒嫣然一笑,唇兒翹翹,眉兒彎彎,「你們不祝賀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