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宏利曾給我打電話,讓我去看他演出,我說:「那種演出又沒有VIP席位,離得遠我眼神不好,也看不清,還不如在家裡看網上視頻,時不時地摸一下也過過癮。」他笑著罵我是女流氓轉世。
我告誡他,離女粉絲遠一點兒,否則鬧出什麼緋聞,可別怪我實行家法。
電話里雖然亂鬨哄的也聽出他的笑聲:「你害怕就過來呀,有你個夜叉在我身邊站著,別說是粉絲,就是粉條也不敢靠前。」
我問他這兩天的銷售業績如何?他說昨天的銷售報表他還沒看到,前天只服裝專櫃的賣出品件數為十萬件,還有其他的也有幾萬件,只天利總店銷售額為1.2億元。大連的、上海的每天也有八千萬的進項。
我問他,這樣的深度打折,不是賣的越多,賠的越多?他說,賣場內的折扣都是供應商給的,商場只是給他們鋪一個平台,對供應商也有利而無害,即使相對單品的利潤能稍低一點兒,但是貨品賣的量多,還是有利可圖,而且來年還得更換新品,也算是對積壓舊品一種最好的處理方法。
外婆不知道是忘了,還是這些天因為和媽大嫂去趕場買貨,一直沒跟我要那本冊子。
自從那晚這本冊子一直是我心底一個結,即想拿起來一口氣看完,又怕看完了,沒有了期盼。
我獃獃地坐在電腦前,無目的地翻看著網頁,秦朗已將宏利走秀的視頻地址傳給我,我卻沒勇氣打開,宏利的光茫耀目,怕只怕傷了我的自信。
樓下一陣喧鬧聲,外婆的高嗓音首先傳入我的耳中:「我們那時候都是笑不露齒,哪像現在的小姑娘能量這麼大?那種歇斯底里的喊聲,簡直能把死人嚇活。」
我從陽台上探下頭:「外婆,你教教我你的高音階是怎麼練成的,如果我有你這個音調,相信坐在家裡和宏利對話都不用電話了。」等脖子探出去,才發現除了她們三個外,還有一個身穿黑西裝的年青男人正低著頭從後背箱里拎出十幾隻袋子。
那人要幫著送進來,媽和大嫂急忙接過來,向那人道了謝。那人臨上車前向樓上瞟了一眼,我急忙把頭往後一縮,心嚇得呯呯直跳,看來以後說話得小心了。
我從樓上連滾帶爬地跑下來,正好她們三個拎著袋子走進來,外婆扔出的袋子差點兒打到我的頭上,我嚇得一偏頭,擦著我的耳邊,落到沙發上。我手摸了摸耳朵:「外婆,你什麼時候跟小李飛刀學過暗器功夫,我怎麼不知道?」
外婆白了我一眼:「臭丫頭片子,罵人都不帶吐骨頭的,小心你的如意郎君讓人搶跑了,今天一下子撲上幾十號人,看台也小點兒,差不點兒被壓倒了,也別說,趙宏利真有模特的風度,往台上一站把那些專業的名模都給比下去了,還真是沒見過那種氣質與風度的人。」
大嫂說:「宏利只參加了幾場演出,沒想到人氣就這麼旺?看來沒讓他當明星簡直是屈材料了。」
外婆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把拖鞋踢到一邊:「他比明星帥,又比明星家世好,當然吸引小姑娘的目光了。瑤池,明兒你什麼也沒幹,趕緊去監視一下宏利,否則哪天被人搶走了,你都不知道。聽說正達實業老闆的二女兒連堵了宏利兩天,非要跟他吃一頓飯。而且還揚言宏利不管有妻子還是有女朋友,她都要搶過來。看來你得有一場好戰爭了。」
我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坐到外婆的身側,問外婆都買了些什麼,外婆身子向後靠了靠,把右腳放到左膝蓋上,嘆了一口氣說:「還能買什麼?指望你媽是指望不上了,何況還有個你大嫂,你媽想不起來,你大嫂幫著,看這個也好,那個也好,給你買了一堆床上用品,我說我那個也舊了,給我買一床,你媽竟說,明兒去別的商場買,這兒的即使打折貴得也嚇人。」
她手捏著腳,皺著眉頭指了指放在沙發邊的一堆大購物袋:「偏她女兒的身子精貴,她媽的身子老皮老肉的,住不起這些好東西,好外孫女兒,趕明兒哪個用三水兩水不喜歡了,想著讓你外婆也感受一下高檔產品,睡在上面是什麼滋味?」
我剛想說話,媽對我使了個眼色,讓我別搭茬,我不知道媽是什麼意思,外婆嘴角邊帶著冷笑,對媽說:「你們娘兒們也不用努嘴使眼色,偏我是不知好歹的,你把女兒養了二十幾年,我橫豎吃過醋嗎?我只是試探你一下,到底你媽和你女兒誰在你的心裡份量重。」
媽笑著說:「誰的份量重?當然是媽的份量重,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何況是我。瑤池嫁個好人家,是她的福氣,這會兒買這些只是給她走個臉面,難道媽不希望您外孫女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別叫她婆家笑話,沒的也打媽的臉,媽這些年哪件事不要強,昨兒還說瑤池訂婚時婆家給的彩禮厚,我們家也不能落在後頭。」
外婆看了看我無明指上的訂婚戒指,嘴角微微揚了揚:「一出手就是幾千萬的彩禮,偏訂婚戒指上的鑽石才只有豆粒那麼大。」
趙宏利把戒指戴在我手指上的時候,只對我說了一句:「別看它小,卻比世上的任何寶貝都值錢,是我們家的傳家之寶,當年爸就是用這枚指環變賣的錢賺的第一桶金,後來花高價贖回來了,戴著她的人,也是我們家庭里最重要的一員,同時也代表我對你的愛,圓圓滿滿,你要一生一世都戴著它。」我不喜歡招搖,所以我並沒有把這枚戒指的意義告訴家人,看到這枚戒指,想起乾隆當年送給我的那枚指環,不知道它們的意義是否相同。
大嫂坐到外婆身邊,幫著外婆捏腳,外婆有些不好意思地推開她的手,把腳放到鞋裡,笑了笑:「哪有你這樣的孩子,我走了半天腳都有味了,也不嫌棄,比我這些親孫女親外孫女都要強,也不知道你媽前世做了什麼好事兒,你們兩口子真是懂事兒。」
大嫂笑著說:「這些算什麼,在醫院裡我們什麼不做?何況您還是我的外婆。外婆總知道誇我們兩口子,不知道媽這些年為我們付出了多少?原來我不懂事兒,媽從來沒對我有半句微詞,倒是瑤峰沒少跟我生氣,告誡我有氣和他撒,少惹媽生氣。他總對我說,從小媽對他比親媽付出的還多,有好吃的,偷偷留給他吃,卻不給瑤池。反倒是他捨不得吃,又給了瑤池。媽還以為是瑤池偷吃的,免不了一頓罵。」
看著大嫂短髮下的白皙面孔,覺得真是太美了,想著大哥從小對我的嬌慣與媽對他的偏愛,才換來我們家現在和和融融,我忍不住眼圈發酸,忙笑著說:「我當時還問爸,媽是不是我的后媽,都說后媽心腸狠,我覺得媽對我心腸就狠,打大哥的時候,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而打我卻是咬緊牙根,大哥每次看到媽打我時,我哭天叫地,還奇怪地問我,又不疼,為什麼要叫那麼大聲?」
外婆沉思的面孔也帶上笑:「你媽一次帶瑤峰來我們家,我看著小傢伙雖然長得可愛,一想到又不是親外孫子,開始對他挺冷淡的,看你媽對他噓寒問暖,滿臉的喜愛,後來漸漸地也就忘了。」
晚上趙宏利給我打來電話,問我睡了沒有,最後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他想我了,想來看我,又怕夜天深了,打擾到大家。我笑著問:「不是有一位千金小姐看好你了,這會兒不想著她,怎麼倒想起我來了?」
從電話里都聽到宏利的咬牙聲:「「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你這麼說真是沒良心,說句不好聽的話,我的魂都被你勾去了,白天做著事兒,卻是眼中是你,心中是你,一時不見如隔三秋,都要把我想死了,你還打趣我,別說什麼千金小姐,就是萬金、十萬金,也動搖不了我對你的一絲一毫的心。」
我聽著他的甜言蜜語,雖說有些肉麻,心好像盛夏喝了冰震涼水一樣舒服,我忍不住笑起來:「這些話要是被別人聽去了,一定不知道讓多少芳心碎掉了。偶像級的新星,才剛剛升起,被我這樣一棵歪脖樹給掛住了,豈不是太可惜了。」
他也笑道:「我是只鐘意你這棵歪脖樹,為了你這棵樹,我寧願放棄整個森林。」
又閑聊了幾句,讓我煩燥的心解脫了不少。掛了電話,碾轉不能入睡,這些天的睡意越來越少,心總是甜中帶著憂慮,或者即將離開養育二十幾年的家,即使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也有一種戀戀不捨吧。
拿出雲碧的手札,它就好像是毒品一樣,明知道看了無益,還是忍不住要拿出來看,對我來說前世的愛也是一種牽挂。
翻到之前看到的那頁,一看到上面的字,忍不住眼淚又流下來,拿出毛巾先把臉揩凈了,斜靠在床頭,倚著枕頭,見雲碧寫道:「愉妃娘娘帶著七弟來給額娘守靈,皇阿瑪竟當著我們的面,破天荒地拉著愉妃娘娘說,『自從她進宮以來,除了皇后第一個跟你最好,這些天她累壞了,你幫我勸勸她,身體要緊,可也不要睡太久了,朕還有很多的貼心話沒有和她說。』說著眼淚漱漱落下來,『她幾時這樣老實地睡過,叫也叫不醒,好像鐵了心要把我們都扔下似的。』我們每個人都忍不住哭起來,七弟抱起額娘問『額娘的身子為什麼這麼冷,是不是死了?』皇阿瑪斥道『不許胡說,天太冷,你額娘蓋得被少,所以身子冷。』此時額娘的身上已蓋了五床被,皇阿瑪忙把自己穿的貂皮大衣脫下來蓋在額娘的身上,因為怕額娘的身子腐爛,所以屋裡沒有燒火,大家怕皇阿瑪凍著,忙哄著說再拿幾床被,讓他把衣服穿上,皇阿瑪摸了摸炕,炕冰涼,又大罵太監宮女這大冷天也不說燒燒炕,真是眼裡沒主子了,竟命人要把永壽宮裡的奴才們都捆了。即使到此時,他還是不相信額娘過逝了。自欺欺人,不敢面對現實,而當真接觸到事實的時候,又該是一個什麼樣的可怕局面。」
我頭上的枕頭已被眼淚打濕了,粘著頭髮濕膩膩的難受,我頭略抬了抬把枕頭翻過來。實在看不下去了,掩上卷,站起身走到陽台上,看著天上的星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你重情重義我知道,當初為皇后你已經讓天下人戰戰兢兢,何必又因為我而再重演歷史。讓上下人都不安。」
秋風很涼,吹得濕漉漉的頭髮有些發癢,我急忙回了屋,再次打開虛掩的書卷,見又是一片空白,雖然無字,卻如重鎚般重重地打在我的心上,我拿起筆在空白處補上一首李白的詩:「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親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放下筆,最後一個字與雲碧所寫接到了一處,補此一句想讓後人看了,不會對這空白之處有更多的暇想,殘缺的總會給人一種遺憾。
雲碧接著寫道:「送愉妃出宮的時候,想著向她討個主意,必定她是年長的人,愉妃哭著對我說,『皇上可能得了失心瘋了,這些年宮裡哪年不走個把皇族中人,皇上只要沉默兩天不說話,就算對那個人有心了,何曾像現在這樣大鬧過,就是孝賢皇后,那時候悲痛溢於言表,是痛在身,而現在卻是痛在心,越是這樣越讓人心急,偏趕上皇太后又不在宮裡,要是他在宮裡或許能勸皇上兩句。偏我這些年對什麼心都淡了,也是不得寵的,怕說了討人嫌,看著他這樣,只是干著急。』我也說,『現在皇阿瑪這樣大鬧已讓我們心神大亂,又不敢告訴皇祖母,怕她承受不住,治喪大臣又不敢強做主,雖然現在天冷,但是這麼放著也不是事兒,可是又不敢拗著皇阿瑪,容妃娘娘昨兒來剛提了句死,就被皇阿瑪大罵了一頓,說知道她早就巴望著皇額娘早死,她就如願了等等,好些話我們都聽不下去,好在容妃娘娘聽不太懂,但也知道不是好話,哭著回了宮,現在竟沒一個人再敢說什麼了。」
我經歷過孝賢皇后之死,乾隆那時候傷心欲絕,只是想著如何讓葬禮空前絕後,卻沒有霸著不讓皇后的屍體下葬。能坦然放開手,也是一種愛,而今捨不得放手,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愛與依賴?
眼淚流得太多,頭昏昏沉沉,想不看又欲罷不能,只得硬著頭皮看下去,「皇祖母回宮的時候,已經是第八天了,皇阿瑪八天來幾乎沒合過眼,說怕一閉上眼睛,哪個黑心肝的把皇額娘偷走了。皇祖母進宮的時候,皇阿瑪的身子已如枯燈般搖搖欲墜了。皇祖母是又生氣又心疼,命人立即帶他回宮休息,否則把皇額娘立即下葬,皇阿瑪忽然撲到床上抱著額娘大哭起來說,『令妃不理我了,她不要我了,皇額娘,兒子失去她了,兒子再也看不到她笑了。』那一哭,連皇祖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皇宮裡頓時籠罩在一片哭海里,我們大家也可以放聲大哭了,額娘,你真不該走,你怎忍心獨為了皇姐,而放棄我們這些深愛你的人。」
雲碧寫在這兒,後面是一串長長嘆息兩字,可是生死豈是人能左右的,雲碧的嗔怪,讓我此時也無言辯解,只能對字空嘆了,現在乾隆尚能轉世,而我前世這些心愛的兒女們,又讓去哪兒找他們,與宏利的愛情已讓我得老天無限眷顧,哪還敢奢望與他們共續母子母女之情。
雲碧下面的字體越寫越大,她寫道:「皇阿瑪在承認皇額娘過逝的一剎那暈過去了,不得不移駕養心殿,治喪大臣請示皇祖母皇額娘的喪事按皇貴妃等級還是皇后等級,皇祖母嘆了一口氣,『按理說這些年她名為皇貴妃,實際卻比皇后付出的還要多,就是按皇后等級也不為過,可是前有孝賢皇后的喪禮,太過隆重,已讓天下臣民不安,如果再弄一個那樣的喪禮,於國於民都是一種災難。就按皇貴妃等級操辦吧。
按照總理喪儀王大臣所議,知皇額娘生前深受皇阿瑪寵幸,不敢原搬皇貴妃喪儀,只將皇后的稍減一些,皇帝輟朝七日,(可是皇阿瑪至今已有五日未上朝了),服縞二十五日;妃嬪皇子公主服白布孝服,皇子截髮辮,皇子福晉剪髮;親王以下凡有頂戴的文武大臣一律五十日後才准剃頭,停止嫁娶作樂十五天;京城所有軍民,男去冠纓,女去耳環,外省文武官員不用來京治喪,只在當地舉哀服喪。(此喪儀雖不如孝賢皇后,卻也有高過歷朝皇后之處。)
皇阿瑪拖著羸弱的身子,於凜冽寒風裡接過喪儀王大臣所議喪禮長絹,只看數行,他就皺起眉頭,明顯看出龍顏不悅,待看到十五弟跪於階前,皇阿瑪遲疑了良久,才將長絹交回,沉聲說道:『她統領後宮十餘年,這樣的喪禮未免太寒酸了,可是她生前節儉,朕不想拂了她的意,就照此做吧。』他回身從太監手裡接過一個盒子,拉著我的手走進大殿,屏退眾人,將盒子遞給我說,『這枚定顏珠在你皇額娘入殮的時候,由你親自納入她的口中,盡一點兒孝道。』我遲疑著說『此乃世間罕物,兒臣怕皇額娘不肯收。』皇阿瑪眼中汪著的淚水,頓時如堤洪瀉壩一樣洶湧而出,『朕不忍心讓她的身體腐爛,朕怕她疼,她膽子最小了,平時就是見著個小蟲子都驚惶失措。』說著伏到案上痛哭起來,先時的裝瘋賣傻,人前的強忍悲痛,在這一瞬間讓他的情緒完全釋放出來,我不敢陪著他哭,也不想勸他不哭。」
後面又是雲霏的一段批語:原來定顏珠在此處,怪不得皇阿瑪崩逝的時候,文武全臣知皇阿瑪有此寶,卻遍尋不著,讓過世的太監擔了不少罪名。看到此處,我真後悔我遲生十年,否則有此額娘當是我此生之幸,得皇阿瑪如此深愛,定是位曠世奇女。
我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沒心沒肺的一個傻丫頭,何來的曠世奇女,只是一段異世情緣,讓我的人生得以輝煌不少罷了。被乾隆的幾次大哭,我也忍不住陪著他哭,只是因為他痛而我心痛。
哭得胸腔有些疼痛,我站起身看了看錶,已經半夜一點了,吃了一片止痛片,勉強爬上床又看下去,雲碧又寫道:「總理喪儀王大臣請示皇阿瑪,皇額娘的謚號,皇阿瑪思吟在三才道,『孝賢皇后崩逝的時候,朕曾問她給孝賢何謚號,她曾說過儀字最好,今謚號就為『令儀』皇貴妃。』沒想到喪儀官以為是懿字,擬過謚號后,皇阿瑪有些惱怒,本想治那官員的罪,後來皇祖母說,『懿字指德,儀字指貌,你又何必為了小事責難與臣下,讓她泉下不安。』
大臣們爭相為額娘草擬輓詩,皇阿瑪一律棄而不用,說『雖然朕現在心裡亂糟糟的,但是她的詩,朕一定要自己寫。』強忍悲淚為皇額娘寫下一首輓詩,『兒女少年甫畢姻,獨遺幼稚可憐真。蘭宮領袖令儀著,萱戶巳殷懿孝純。了識生兮原屬幻,所慚化者近何頻?強收悲淚為歡喜,仰體慈幃廑念諄。』
此時額娘的金棺已從吉安所移到靜安庄殯宮,喪儀大臣乞請額娘的金棺葬於何處的時候,皇阿瑪冷著臉斥責道『她正位後宮,必當與朕生同衾死同穴,這會兒還來問朕?」
看到此處,我於痛苦中忍不住笑了起來,當初純妃過世的時候,曾問他葬於何處,他曾說以後除了皇后葬於裕陵以外,其餘皆葬於妃陵,我本皇貴妃封號,這大臣辦事小心,知道請示他,否則冒然做主,又有罪要受了,真是伴君如伴虎。
又向下看去,「等皇額娘葬禮結束的時候,回頭再看皇阿瑪彷彿一下子老了數十歲,心有許多不忍,可是又不知從何勸你,寫此手札的時候,與皇額娘過世已近五年了,這五年來我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自入冬以來身體不適,急忙與病中將此札補全傳於後世,一為思念皇額娘,二來為皇阿瑪正名,都說皇阿瑪風流,卻沒想到他卻是世上最重情重義之人。皇阿瑪一直對我說,沒有給你皇額娘正位坤寧,一直是他的心裡一個遺憾,其實他也有難言之隱,等日後就知道了,可是時至今日,我卻仍解不開此謎團。」
後面又是雲霏的批語,「看到此處我忍不住大哭,我的傻姐姐,你哪裡知道,皇阿瑪正是不想讓眾人皆知他所立的太子是誰?故而在皇額娘生前未立正宮。雖姐姐亡故之時我年紀尚幼,然而雲碧姐姐卻是所有姐姐中我最佩服的,是最柔弱也是最剛強之人,可惜仍沒逃過二十三歲離世。」
翻過一頁,下面的文字,是雲霏的筆跡,原來雲碧僅寫到此處,心裡有不祥的預感,可能雲霏寫此批語的時候,雲碧或許不在了,想著雲碧嬌美的身姿,和梨花帶雨的臉龐,忍不住心裡一陣揪痛,難免又一陣傷感。
本想休息,可是好奇雲霏會寫些什麼,是寫乾隆的風流韻事,還是寫些什麼宮中的趣味奇聞,帶著好奇的心理我忍不住又看下去。
「從我記事起,就總聽皇阿瑪說,你的命是你皇額娘救的。我還奇怪,難道皇額娘是太醫,當時就總吵著要見皇額娘。
額娘冷笑著說『她雖救了你,我卻一點兒也不感激她,若不是她,皇上也不會下這樣荒唐的旨,何至於從你以後我就再也沒辦法動手腳了,一個皇妃沒有皇子,只能意味著日後獨守慈寧花園。而且我最受不了是,皇上每次都是為你而來,獃獃地看著你,對你說,你是她救的,你是替她來償還她欠的債的,看見你就像看見她一樣。』說到此處額娘咬著牙說『皇上說得沒錯,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為什麼長得不像我,卻像她,而且越大越像?每次看到你我就恨,為什麼她死了,我還是不得清靜?』
由於我的出世,額娘破格由嬪升為妃,可是她的恨在她的心中已根深蒂固,原本她就是一個愛嫉妒的人,由於皇阿瑪對我的鐘愛,讓她覺得那是皇阿瑪炫耀他對皇額娘的刻骨銘心的愛。她本來漂亮的臉,因為恨而變得扭曲,她的性格越來越暴戾,經常因為一些小事,打罵宮女內侍解氣,我四歲的時候,她居然將一名宮女活活給打死了。
皇阿瑪得到這個消息,不由得勃然大怒,當時我雖小可是因為從來沒見到皇阿瑪發那麼大的脾氣,讓我至今記憶猶新,皇阿瑪冷冰冰地說,『令妃活著的時候,沒少點撥你,奴才也是人,她雖是主子,卻拿奴才當兄弟姐妹一樣看待,別說是打,就是罵也沒罵過,哪像你還沒登上枝頭,就想著變鳳凰了,狠毒之極,惡劣之極。她生前對你有恩有義,沒想到你卻是個忘恩負義之人,不想著她的好處,把一切罪責都推到她身上,像你這樣冷薄寡義之人,枉生了霏兒這樣的好女兒。若不是念在她生前極力為朕保存霏兒,朕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朕定不饒你。你有今時之榮,今時之勢,都是她給的,否則你有此罪過,朕必把你打入冷宮,日後再敢對她不敬,小心你的腦袋。』皇阿瑪下旨革去額娘的妃位,降為嬪。命人把我交給容妃撫養,然後拂袖而去。
我五歲的時候,皇阿瑪才准我回到額娘的宮中,他送我回宮的時候對額娘說,『你的女兒還是由你親自撫養,別孩子大了,怨朕沒有讓她在母親身邊承歡膝下。』額娘雖然千恩萬謝,可是她眼裡深深的恨,卻讓我有些不寒而慄,額娘緊緊地抱著我,淚流雨下,放開我的時候,她狠狠地說:「為什麼他就是忘不了她,每做一件事,都由她左右著?我看大清天下遲早也是永琰的。」
果然不出額娘所料,當我今天寫此手札的時候,我的十五哥已經做了皇帝,皇阿瑪在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宣示十五哥為皇太子,同時追封皇額娘為孝儀皇后。到此時滿朝文武才揭曉為什麼皇額娘生前那麼受皇阿瑪寵愛卻沒有封后的謎團,只是為了保ZHENG十五哥平安稱帝免生變故。而皇阿瑪追封額娘為皇后,而未在十五哥稱帝后追為太后,可見皇阿瑪二十餘年,仍對皇額娘念念不忘。
皇阿瑪臨終之前將我喚到身邊,拉住我的手對我說,『你額娘一直說朕喜愛你是因為孝儀的緣故,朕對孝賢是尊重,是結髮之情,而對她卻是刻骨的愛戀,這些年朕一心想的就是如何把朕的江山完整地交到她兒子的手裡,朕之所以在生前退位,就是想朕在世的時候,讓他羽翼豐滿,否則以他的德才何以驟然間服眾。你十五哥對你不薄,不論他日後做出什麼觸到你的地方,你一定不要恨他,為了大清的江山,你要以大局為重。』
皇阿瑪的駕崩對我的打擊簡直如天崩地裂一樣,他最後安祥地走了,他笑著說,『朕其實早就盼著這一天,朕真是太想她了,如果真能讓朕再跟她有一生一世,即使當牛做馬朕也願意。』
擎此筆寫這段彷彿重有千斤,和紳用三尺白綾結束了他的性命,對此在皇阿瑪臨終之時我已有準備,皇阿瑪雖沒有明言,此結果卻不言而喻,他所以未在生前除去和紳掃平十五哥的絆腳石,就是想十五哥能用操沒和府的金銀珠寶,而振興大清未來基業。和紳生時拚命斂財,其實他沒想過他只是皇阿瑪的一個私人的國庫。
我雖不是男兒,但是我知道孰輕孰重。朝亦隨群動,暮亦隨群動。榮華瞬息間,求得將何用?形骸與冠蓋,JIA合相戲弄。何異睡著人,不知夢是夢。
皇阿瑪彌留之際,屏退左右,鄭重交給我一個錦盒,見我遲疑不肯接過,他笑了笑說,『朕賜你奇珍異寶無數,怎麼這會兒倒退縮了?這裡面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卻是朕最珍愛的,你兩位皇姐都不在了,朕只有指望你了,這裡面有她的文字,還有朕寫給她的幾首詩,朕一生寫詩無數,唯有將寫給她的詩不忍流於世上,你在朕崩逝后,將此錦盒一併在我和她的棺前焚燒,希望和她在天能做比翼鳥,在地能為連理枝。』
接過錦盒我忍不住潸然淚下,勉強抑制著沒在他跟前大哭起來,而此時的他已經看不清我了,只喃喃說道:「皇阿瑪真是老眼昏花了,連朕的霏兒是哭是笑都不知道了。有人問朕為什麼在退位的時候,不肯搬出養心殿,朕在三十八年立你十五哥為儲的時候,就命人修寧壽宮,原本打算修好的時候,和她像民間夫妻一樣住到一起,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可是沒想到她會猝然離世。朕退位后,不敢住進南宮,優遊無為,無所事事的時候,就剩下想她了,失去的時候撕心裂肺,卻不如長久的思念更讓人痛苦難擋,與她在一起的點滴,每日在心頭過濾一遍,就是一遍的痛。』
隨了皇阿瑪的心愿,把錦盒投入火里的一剎那,那跳躍的火舌,彷彿像是皇阿瑪開心的笑聲一樣,別人問我,『為什麼不在東側的火盆里燒東西,巴巴打發人另找了盆在西側燒?』我本想說是因為她的金棺在他的西側,可是我卻忍住了,皇阿瑪對孝賢皇后的愛始終高調得天下人皆知,卻把對皇額娘的愛深深埋到心底,我知道他平常不肯翻動那點愛,每翻動一次讓他的心流一次血。即使現在我還是不忍心讓他尚未癒合的傷口流血。我邊哭邊說:『皇阿瑪是佛身,此時定往西方極樂世界,我當然要向西方燒了。』心裡卻默念著,但願他們在天上能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看到此處,我忽然心血來潮,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趙宏利,他前世今生對我的疼愛,都讓我感動。真想好好地抱住他,狠狠地大哭一場,拿起電話想也不想就撥了過去,等那邊一聲模糊不清的『喂』時,我才驚詫此時已是半夜兩點多了,他忙碌了一天,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怎麼會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自私。
剛想掛斷電話,聽到他急速起身的聲音:「瑤池,你怎麼了,哭了嗎?」沒想到我輕微的啜泣聲,還是沒有逃過他的耳朵,我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說:「沒有,剛才水喝多了,起夜。」話說出口也嚇了我一跳,原來的我的嗓子發出的聲音,已經沙啞得如破鑼一樣。
那邊忽然傳來電話掛斷的聲音,聽著電話里的盲音,我的心慢慢地向下墜去,後悔不該折騰已進夢鄉的他,前世的愛已經深深埋入我的心底,今生的愛才是應該緊緊抓住手裡的那個。
想到此我拿起毛筆,用繁體字寫了一則批語,雲碧之文,雲霏之述皆為文章,三十五載夫妻情緣,換來無盡的相思,君在前世,妾在今生,得以重逢,不論是前世今生,一段曠古奇緣,真是天幸,人幸。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莫辜負了這兩世情緣。
放下筆,天邊已現出魚肚白,忽然手機響了起來,安靜的夜晚,驟然響起的聲音,讓我的心跳了一下。急忙拿起手機,竟是趙宏利的號碼,原以為他已經睡了,還是打擾他了。我剛拿起電話,他急促的聲音:「保安不讓我進你們的小區,你認識他,跟他說說。」
不知為什麼心裡忽然升起綿綿的幸福感,披衣下床,快步跑下樓梯,向著小區外飛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