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皇后病重
游罷煙雨樓,乾隆遊興未盡,命太監帶著永琰先回行宮,他轉道南湖領我去看龍舟竟渡,也就是賽龍舟。「鴛鴦湖畔垂楊縷,煙雨樓上觀競渡。」嘉興的百姓每年都要舉行一次龍舟竟渡,先抬著龍頭祭過廟后,方掛燈下水,每條船上都有二十幾條壯漢,一律的赤膊上陣,辮子圍在脖子上,待一聲炮響后,群龍飛馳,百舸爭流,舟中搭起彩棚,前後彩旗飄舞、鑼鼓喧天,震耳欲聾,每隻船的船頭上還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倒立著,隨著船而顛簸,看上去十分兇險。
第一次看龍舟,聽著鑼鼓聲,心也跟著嘭嘭直跳,一會兒替這隻船鼓勁,一會兒又替那條船加油,船行一半我的嗓子都要喊啞了,乾隆故意擋在我身前,我幾次從他身後閃出,都被他重新擋住,我問他怎麼帶我來,又不讓我看,他笑著說:「男人們沒穿衣服,本就有傷風化,再說你一個女人,盯著人家男子光身子,豈不是讓人留下話柄。」要不是我臉皮夠厚,一定跳進南湖裡,省得聽他嘮叨。
四月二十日乾隆帶著南巡的隊伍回到京城,第二日早朝,乾隆以那拉氏有病為由要廢除皇后,刑部侍郎阿永阿覺羅上疏進諫,立承廢后的憋端,被乾隆一氣之下,召九卿議罪。罰戌黑龍江。而皇后那拉氏雖未被廢除,乾隆將她的受封四份金冊及印綬繳回,將她幽居鍾粹宮,每日所用膳食柴炭分例俱照撥用分例不多一分一毫,宮女兩名,侍膳太監二名,廚師一名,其餘太監兩名,皇后現在的位份連嬪都不如。
皇后繳回金冊后,乾隆晉我為皇貴妃,由我攝後宮事,我知道那拉氏自進宮來在宮中位份及尊,難免對下人苛刻,為防有小人乘機抱復,我曾曉諭眾妃嬪及宮女太監,皇后雖然繳回金冊,封號並未廢除,如果有人膽敢以小犯上,定重重製裁。仍叫內府務總管照妃例供應一切用度,不夠處由我份下出,乾隆勸了我幾次,見我依然我行我素,也就依了我。
我對那拉氏有三分同情七分敬佩,敬佩她是一位有個性有主見的剛烈女子,敢以弱勢之軀對乾隆說不,算得上女中豪傑。
對乾隆來說,給那拉氏一個皇后封號就是對她最大的恩賞,當我問乾隆與群臣議那拉氏病時,為何病,乾隆順口來了一句跡類瘋迷,竟令我啼笑皆非。
乾隆在諸皇子中最喜歡五阿哥永琪,五阿哥不僅通曉四書五經,論語等八股文章,而且武技頗精,工書善畫,會滿語、漢語、蒙古語,熟諳天文,地理,歷算,而且恪守孝道。雖從小養在我宮裡,我並沒在他身上投注太多的感情,因為我知道他的結局,怕與他感情太深,受不了打擊,成親建府後隔三差五進宮必來永壽宮給我磕頭。
在清廷封王每五年進行一次,乾隆三十年十一月,禮部尚書,請旨請乾隆封王,乾隆傳旨冊封永琪為和碩榮親王。這是大清自乾隆繼位以來,唯一一個在生前被乾隆封王的皇子。永琪封王后不久,剛進臘月,就染病不起,我在三十一年的二月曾陪同乾隆前往探病,永琪的府邸榮王府建在宣武門內太平湖西側,就是後世的醇王府。和乾隆下了車,永琪的兩位福晉二門內相迎,丫頭僕婦跪了一地,我扶著乾隆下了輦,走過去扶起兩位福晉,福晉們眼淚汪汪地帶我們進了正殿,永琪躺在東暖閣里,知道乾隆前來,強撐著病體,由他的小妾跪扶著跪到床前,已瘦得皮包骨頭,哪像原來一個丰姿少年,我的鼻子一酸,聽永琪沙啞的聲間說:「兒臣,拜見皇阿瑪萬歲萬萬歲,額娘千歲千千歲。」
乾隆快步走過去,一把拉起他,扶著他躺到床上,永琪說什麼也不肯,說哪有兒子躺著,父親坐著道理。都病成這樣,還講一些沒用的禮法。乾隆勸慰永琪,開解他讓他保重身體,大清百年後還指望他,其實已暗示他,要封他為皇太子。
怕永琪休息不好,只坐了一會兒,就告辭出來。乾隆問我說:「你看永琪身子如何?」不論從歷史角度,還是從醫學角度,我知道永琪很難逃過一劫。見乾隆問我,支吾了兩句,也沒出個所以然,乾隆訓我平時說話一套套的,到有用之時,支支吾吾沒個準話。
我沒有和他較真,知道他現在一定很難受,不論與國與家,失去永琪都將是一個巨大的損失,我替他披上貂皮披風,扶著他在眾人的跪拜中登上龍輦,一路上乾隆都是悶聲不語,他也相信永琪這個坎不好過。
我望著乾隆緊繃著的側臉,即為他難過,也為愉妃難過,對愉妃而言,永琪是她的全部,雖然當年我知道這個後果,但是一到事情臨頭的時候,卻難忍住不傷心。人的一生真是無不預測,可是真能預測又能如何,整日活在恐慌中,知道倒不如不知道。
接下來的日子,我和乾隆隔二連三地去探永琪的病情,怕他勞累,也不讓通報於他。愉妃也搬到永琪的宮裡,這是乾隆特許的恩典,她在宮中不得乾隆寵愛,還不如到兒子的宮中和兒子一起走過他最後的日子。
愉妃雖然也擔心永琪的病情,她以為只是一般傷寒,熬過正月就會好的,每當我一個人去看永琪的時候,順便和愉妃坐一會兒,她總向我展示她最近又做什麼針線了,可是她勉強的歡笑,卻掩不住她眼底的悲傷,我知道她偽裝的並不好,對永琪的擔憂使她日漸消瘦,已經沒有我初見她時那麼端莊美麗了,歲月的浸蝕,她已經步入老年了。
我看著傷心,在她面前也不敢裝出來,只能陪著她強顏歡笑。
永琪強撐到三月份,盍然早逝。死後下葬定親王墓,蓋棺論鼎,過早地結束了人生。愉妃一直幻想著永琪的病能治好,直到噩耗傳到宮裡之時,我問愉妃如何,傳話的宮人告訴我,愉妃一聽到噩耗就昏過去了,現在御醫還在搶救,愉妃唯一的希望也離她遠去了。乾隆又命人把他接回宮,可是至此以後,愉妃處事更加淡泊。除了和我能說幾句,大部分時間悶在佛堂中理佛。
端午節前昔,我生了皇十七子永璘。喜歡愉妃的恬靜,與人無爭,我把永璘放到她宮裡撫養,心有寄託,可以讓她死灰的心得以復燃。乾隆也誇我會做事,說他昨兒路過愉妃的宮,順道去看看她,見她正逗永璘,臉上也有了生氣,不像原來不死不活的樣子。還和乾隆誇了半天我的好,我只笑笑:「哪是我好,我嫌帶孩子費勁,讓她幫我受累才是真的。」乾隆笑著罵我不知好歹,從永琪過世后,第一次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我竟看呆了。
乾隆在七月初,帶領眾位皇子及王公大臣們,前往木蘭行圍,本來想帶著我,可是我剛剛生產不久,不宜鞍馬勞頓,只得做罷,臨行之前,乾隆一再囑咐我讓我在宮裡事事小心,不許讓他擔心。我陪他坐著輦車到宮門裡,宮門開著,外面候著文武百官,我知道他還有政事要交待,就依依不捨地下了輦,乾隆又囑咐了我幾句,我竟笑他有點像我媽媽,他也笑著罵我:「你媽媽是老清泰的二老婆,你竟把我比做她,想她了,趁著朕不在宮裡就把她接進來住幾天。」
送走乾隆,我坐上一乘小轎回到宮裡,靜宜幫我卸下重重的頭飾,靠在軟軟的枕頭上,我竟忘了我在這個朝代的媽是二太太,她有了我這個挂名的女兒,是她有福,我也算對得起她那個不知道下落的女兒了,她自從大太太過世后,就被扶了正,如今也是一品夫人,在魏府上下沒有敢不尊重她的,我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這就是勢利,我打發靜宜,派個人拿些補藥給魏府老太太送去,順道替我探探最近身子如何?
一想到她,又想到我在現代的爸媽與哥哥,再加上沒有乾隆在身邊,忍不住又傷心一陣子,又想著早日見到他們,又怕早日看到他們,心裡很矛盾。
乾隆告訴我他在九月中旬迴鑾,沒想到剛走十來天,就開始盼著他回來,有時候想他都有些臉紅,我進宮已經二十多年了,在民間都是半輩子夫妻了,早就淡得像水一樣,何以我對他還是這樣濃情蜜意。我正陪雲靜、雲碧念詩書,靜宜愁眉苦臉地走進來,雲靜抬頭看見她說:「靜宜臉上怎麼有水漬,莫非是洗了臉忘擦了,或者是因為隔道不下雨,在哪兒趕上雨了。」靜宜拭了下眼睛說:「哪有水?殿下又逗奴婢開心了。」
我讓雲靜帶著雲碧去裡間找靜明玩,問靜宜:「怎麼了,我打發你去看皇后,是不是她出什麼事了?」靜宜說:「皇后昨兒連話都說不出來,今兒話又多起來,剛才竟吃了一枚桃子。正嚷著餓,要進粥,她見奴婢去了,問了一些主子的事,竟半晌不說話,後來嘻嘻笑,說她可不要在這兒繼續受人冷落了,她要去一個更熱鬧的地方,那兒才是她的家。」
我的心一陣發冷,想著她此時的冷清,我讓靜宜為我備轎,我要去看看她,進了鍾粹宮,裡面冷冷清清,和原來擺設沒兩樣,卻讓人覺得凄涼。宮女太監們一看見是我,趕緊給我磕頭,我擺了擺手,主子不被寵愛,奴才自然也被人瞧不起。進了暖閣,見屋裡漆黑,遮著厚重的窗帘,進屋一股熱氣,靜宜低聲說:「大暑天還讓燒火炕。」
進了屋,那拉氏一聲厚重的聲音問:「誰?」我走過去給她磕頭說:「臣妾魏氏見過皇後娘娘。」她見是我,淡淡應了一聲說:「起來吧。」並非我演戲,我是皇貴妃低她一等,磕頭之禮不能免。
她命宮女扶她坐起來,看著參差不齊的頭髮,垂到兩腮,她長得美梳什麼頭髮都好看,她比去年瘦了很多,大大的眼睛閃著驚恐的光,我坐到她身邊,她身子不著痕迹地移我遠一點兒,身子看起來極輕靈,我摸了摸炕,有些燙手,我問她:「姐姐冷嗎?」她說:「身子倒不冷,就是心太冷了。」我拉住她的手,看著她的憔悴面龐,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流出來說:「姐姐受苦了,皇上不是不念情份的人,早晚會回心轉意的,姐姐千萬不要糟蹋身子。」
那拉氏抽回骨瘦如柴的手說:「我的禍闖大了,連老佛爺都嫌惡我。皇上不會回心轉意,我也不指望他能轉意,與其每日活在煎熬中,倒不如早解脫好,這段日子知是你照拂,我才不至於太受苦,姐姐現在別無所求,只求你能照顧我苦命的璂兒,他雖為嫡子,皇上因為我的關係一直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