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指婚
我鼻子一酸眼窩一熱,眼淚跟著流下來,乾隆拿過汗巾給我揩了揩眼睛,我抬起頭哽咽著說:「臣妾十三歲進宮時只是一個地位低賤的宮女,沒敢奢望著能得到皇上的恩寵,這些年雖然嘴上不說,但臣妾心裡一直感激不盡,臣妾知道臣妾在後宮裡德、貌、才,都不能居首位,不知道皇上何以對臣妾如此厚待,竟三十年不變。」
我靠到他胸前,他低頭看著我,溫柔地說:「朕也想知道答案,喜歡與否是心不由己,不是什麼原因所能解釋的,朕看到你就高興,離了你就想,就是對孝賢與HUI賢也沒有這麼濃的愛戀。隨著年歲的增長,朕越來越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朕沒有什麼奢望,只想能跟你白頭偕老。朕有個好東西給你看看。」他喚宮女珍珠進來,對珍珠說:「把前兒河南總督進上的那枚定顏珠,給朕拿來。」
珍珠出去不一會兒,拿了個盒子進來,乾隆接過來,打開一看,原來是指甲大小的一枚珍珠,通體發著淡淡的熒光。他對我說:「這是一枚定顏珠,聽說人死後將此珠放到口裡,容顏不變。」我本來用手指捏著珠子,上下打量,一聽說是死人才能用的,嚇得我趕緊放回去,撮了撮手,乾隆咧嘴笑了笑,在我唇邊吻了一下說:「朕原打算等朕百年後,用此珠定顏,讓後世子孫看到朕的容顏,現在朕改變主意了,朕與你哪個先走,用此珠定顏,等著與下一個人相聚。」
我趕緊搖了搖頭說:「不行,此珠乃是無價之寶,臣妾萬不敢用。」乾隆笑著說:「你怎敢保證朕不會比你先走,朕可是比你大了十六歲。」我也笑了說:「皇上是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妾是千歲千歲千千歲,差著九千多歲,當然是臣妾比皇上先走。」
乾隆把我摟到懷裡,輕輕撫摸我的頭,我靜靜地依偎在他的懷裡,半晌他嘆了一口氣:「其實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看著心愛的人離自己而去。你千萬要好好活著,孝賢離朕去的時候,朕的心碎了,朕不想讓朕的心死,等朕不在了,你幫著朕好好輔佐永琰。」
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忽然有一種害怕,如果真像乾隆所說,沒有他的日子,對我是一種什麼樣的煎熬。乾隆輕輕拍著我的肩頭:「這會兒哭什麼?只是見到好東西,讓你見識一下,朕雖然已經過了耳順之年,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見我一直伏在他的胸前,他笑著轉了話題,乾隆告訴我說:「明天是給永琰指婚的日子,這兒有幾個候選。」他從袖裡拿出一張紙,我低頭看了一眼,都是些人的名字,我推脫說:「我對這些指婚的事說不清,還是皇上斟酌著處理。」
他笑了笑,把紙塞到我手裡:「女兒們挑額駙都是朕做的主,他們雖是額駙,卻要挑起大清的半壁江山。可是給永琰選福晉,就要你這個額娘上場了,女人更能看透女人的心思,而且你們日後相處的日子要比朕多。」
我展開紙,上面羅列著十幾個候選,每個人並沒有記載得太詳細只是簡單一行字,第一個是乾隆囑意的喜塔臘氏,上面寫著總管內務府大臣、副都統和爾經額之女,乾隆二十五年生,今十五歲;第二行寫鈕祜祿氏,禮部尚書恭阿拉之女。我只大致瀏覽了一下,滿滿的一篇子,一無圖,二無畫,只是一些空洞的名字,我無心再看,把它遞給乾隆。說等明兒看到真人時再定。
第二天是宮中熱鬧的日子,我的心情很複雜,女兒們出嫁的時候,還沒覺得自己有多老,而今要娶兒媳婦了,也就宣告我是老太太了。
平常走路最不喜歡用宮女們扶,今天也要擺出一副架式,由靜宜扶著我走到中間的位置坐下來,我本想帶著永琰,乾隆不許,他說大清選后重在德,不在貌,別說永琰還是個懷春少年,就是成人了,也未必不能以貌取人。我有些不以為然,笑著對乾隆說:「終要與他過一輩子的人,我們這麼絕斷地做了主,對永琰是不是不公平?」乾隆望著長春宮的方向嘆了一口氣:「天下沒有不希望兒女好的父母。他又不是只娶一房福晉,嫡福晉不美,還有側福晉。當初皇阿瑪為朕指了孝賢,也讓朕登基后得一賢后,而如果隨了朕的性子,朕或許會選HUI賢。」想想也是,這又不像在現代一夫一妻制,婚姻自由,自己做主。反正日後他有得是機會找自己愛的,我就替他選個賢德的。誰叫當時就是那個制度,我也只能順應潮流了。
剛坐好,我有些緊張,雖然我這些年來執掌後宮大風大浪經過不少,但是這可是給未來的大清皇帝選皇后,如果選個像慈禧那樣誤國誤民的,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不敢馬虎了事。執事太監幫我把待選的少女一個個叫上來,第一個上來的就是喜塔臘氏,她緩步走來的時候,我竟有一剎那的失神,她的神態舉止太像孝賢皇后了,不論穿著打扮還是滿身的氣派。怪不得皇上心向著她,我讓她抬起臉,雖然臉上稚氣未脫,倒是個標準的小美人,五官清秀,面容白皙,俊美中透著大氣,一看就是個出身良好的大家閨秀。心裡帶著好奇,問了她很多話,她都始終從容淡定地應對,雖然答案未必合我的意,但就這份態度,我的心已經偏向了她。
第二個上來的是鈕祜祿氏,雖然不如喜塔臘氏端莊穩重,但是舉止言談也十分到位。她長得也很俊,屬於那種靈性美。
接下來的幾個,不是長得普通,就是頭腦遲鈍,還有的舉止輕浮,雖然在我面前極力裝著穩重,但是這些年我閱人無數,只十幾歲的小孩子的伎倆如何能瞞得過我的眼睛。我有些心浮氣燥,問一下執事太監還有幾個。執事太監回道:「還有七人。」
我只得耐著性子看下去,接下來上來的女子倒叫我眼前一亮,低頭看著手裡的名字,完顏氏,父哈豐阿,官輕車都尉。她長得很美,比香妃還美,體態婀娜,裊裊婷婷的,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她走到我面前,向我福了一福,她的裙子很長,更有一種飄逸之美,我竟然看呆了。想想在現代無論是拍神鵰俠侶里的小龍女,還是紅樓夢中的林黛玉,何須海選,都她一個人就行了。我問了她幾個問題,她的聲音很冷很低,讓我更覺得她有不食人間煙火之感。對於選她於否我有些猶豫。選她怕誤了她和永琰,不選心裡又有些替永琰惋惜。我把她叫到面前,輕聲問她:「你此次進宮是奉父母之命,還是心甘情願。」她福了福,臉上爬上一抹潮紅:「臣女身份低微,本不敢高攀嘉親王,此行入宮是臣女心甘情願,望娘娘周全。」前半句我聽著她好像不願意,後半句竟讓我周全與她,我的唇邊不自覺間漾上笑容。我在她名字前面勾上一筆。
接下來的六人有三個較合我的意,另外三個尚可。看過後我沒有擅自做主,讓她們各回各府,待候消息,我帶人回到永壽宮。進了宮門,靜明迎出來,告訴我乾隆在屋裡等我。我急忙加快腳步,耳後聽到靜明問靜宜哪個最好,靜宜輕聲說道:「這會兒你怎麼變糊塗了,這些事是我能隨便議論的,主子尚且不敢輕易做主,要和萬歲爺商量。」
乾隆看見我進屋,急忙迎過來,焦急地問:「怎麼樣?」我笑了笑,先把重重的旗頭卸下來,放好,用手揉著後頸,晃了晃腦袋,笑著說:「我也和皇上一樣,最囑意喜塔臘氏。」
我把我選定的人選遞給乾隆,別的乾隆沒說什麼,只是看到完顏氏時皺了皺眉:「朕倒沒想到你能選她,你不怕她帶壞了你兒子?」我笑了笑:「長得美並沒有錯,紅顏未必是禍水,以往的歷朝歷代也不是沒有醜女亂天下的先例。」乾隆點了點頭,最後我們圈定了喜塔臘氏為嫡福晉,鈕祜祿氏、劉佳氏、完顏氏為側福晉,候佳氏、關佳氏、沈佳氏三人入待為格格。
很好奇如何指婚,乾隆告訴我,為永琰指婚的當天,和爾經額要在乾清門前,面向北方聽傳旨大臣傳旨,『今以喜塔臘氏和爾經額之女作配皇子永琰為嫡福晉』,和爾經額聽旨后三拜九叩謝恩。
聽乾隆說完,我感慨萬千,想想古代女子的地位真是低,父母把好好的女兒給人了,還要三拜九叩謝恩。
這幾天一直慨嘆古代女子的家教,我現在已過不惑之年,尚不如一些十幾歲的小孩子沉靜穩重,看來古代的理教是生生把一些燦爛的生命變成一壇死水。
指婚過後就是訂婚,訂婚的禮節也相當繁縟,雙方先是文定,然後是宴請,乾隆在保和殿宴男賓。女賓則在交泰殿由我做陪。喜宴上的女眷不光是喜塔臘氏家的,還有另外三位側福晉家屬。席間三位側福晉的母親及盡所能地巴結喜塔臘氏的母親,她們知道進宮后,她們女兒的生死存亡都掌握在這個嫡福晉的手裡。看來我沒有經過這個途徑進宮真是我的幸運,否則憑我的性格何以在宮中立足。
欽天監擇定吉日,定在冬月十六為永琰大婚的日子。
為永琰的大婚,我整忙活了半個多月,每天我寅時起床,戌時回宮,凡是宮中的大小事項,必我親自過目,才能放心,從乾清宮的新房裝飾,到婚禮當天的各處擺設,無一例外。十四這天,內務府總管大臣和爾經額拿著單子給我看大婚當日擬請的宴客名單,見整整列了一大篇子,我把單子遞給他說:「看得我直發暈,反正是你女兒出嫁,你的心思自然與我一樣,我也不看了。我要躺一會兒,有什麼事明兒再說吧。」
他趕緊跪倒,請我務必小心鳳體,看他誠惶誠恐的樣子,我輕輕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
自從和親王過世后,皇太后很少待在宮裡,要不是因為永琰大婚,她還不想回宮。乾隆派人通知我,皇太后申時回宮。我看牆上的自鳴鐘已近午時,只略躺了一會兒,隨便用了點兒點心,起身去乾清門。乾隆率文武百官去神武門恭候,而我率眾妃嬪、公主、福晉等在乾清門迎候。等皇太后儀駕進了乾清門,我上前給皇太後行禮,她拉住我的手笑著說:「才一個月沒見,你怎麼瘦成這樣,不是我不在家,弘曆欺負你了?」
乾隆笑著拉住皇太后的另一隻手說:「兒子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兒,知道皇額娘偏袒媳婦,怕皇額娘回來罵兒子。」皇太后及妃嬪王公大臣等也跟著笑。初進宮的幾年,皇太后對我的態度由冷冰冰,到不冷不熱。孝賢皇後過世不久,皇太后對我的態度才逐漸熱絡起來。
乾隆在交泰殿給皇太后洗塵,用罷晚膳后,我親自送皇太后回宮,皇太后靠在引枕上,她示意讓我坐到她身側,她說:「永琰的大婚不能草率,知道你節儉,做了這些年的皇貴妃吃穿用度還不如一些貴人、答應。節儉歸節儉,永琰可是我疼愛的孫子,大婚你委屈他,我可不依!他皇阿瑪會花錢,動輒就是上百萬兩銀子的花銷,你們娘兒們孩兒省那兩個錢,都不夠他手指縫是淌出來的。」她命可人把她的珠寶盒子拿出來,一打開,霞光萬道,刺得我眼睛生疼。她笑了笑說:「這一盒子,是給我孫媳婦準備的。雲靜、雲碧出嫁時每人送了一盒,比這裡只少了東珠五十顆。慈寧宮的庫里上等的布料,你挑幾塊,自己添置幾套新衣裳,年歲又不大,別穿著太素了,你如今雖是皇貴妃,但也是母儀天下的女人。」
門外颳起大風,吹得窗戶直響,我從慈寧宮出來,由宮女扶著,天灰茫茫的,我緊了緊貂皮斗篷說:「可能要下雪了,忙過了永琰的婚事,又要到老佛爺的萬聖壽節。」說話間,天空飄起雪粒子。
由於這些天忙著大婚,靜字輩的大宮女都被我派到各處當差。我的起居就由清字輩的小宮女服侍。
清霜撐開傘,替我擋雪,清陶扶著我說:「主子,十七阿哥這些天,天天過來找主子,鬧著說額娘丟了,打發著太監、宮女滿宮裡找額娘,愉妃娘娘哄他,說主子忙,他就大哭大叫,說主子只顧十五阿哥,不要他了,愉妃被他磨得都快撐不住了。」
我嘆了一口氣,永璘年紀小又頑皮,難怪愉妃管不了他。我對清歡說:「一會兒把十七阿哥接回來,這些天我都忙昏了頭,他性格頑劣,又疏於管教,再不管就要上天了。」
對於這個小兒子,我真是頭疼,他從小就不喜歡讀書,進了尚書房,不是睡覺,就是惹事,一幫皇子數他最小,數他事多,性情也輕佻浮躁,沒有天潢貴胄的氣度。
坐上轎,心裡悶悶的,喘不上氣來,越走頭越暈,可能跟這些天休息少有關吧,我問清歡:「轎子到哪兒了?」她告訴我已到永壽宮正門,我忙命快停轎。下了轎,雪粒子越下越猛,路上已蓋了薄薄一層,清陶忙幫我打起傘,雖覺得礙事,但是知道是她們的職責,也沒有苛責她們。腳踩在雪地上,咯吱吱直響,心裡莫名地湧上一股煩燥的念頭。
我剛踏進永壽宮的正門,只覺得眼前黑影一閃,一件物事向我迎面扔來,我本能向旁邊一閃身,正打到身後清陶的身上,清陶輕叫了一聲,我回過身,見是一頂貂皮帽子,緊接著永璘氣喘吁吁跑出來,看見我,一蹦三個高,跑到我面前,向我鞠了個躬說:「皇額娘。」
我順手把他摟到懷裡,看著他粉雕玉琢的臉上滿是天真,黑漆漆的眼睛透著俏皮,剛才的鬱悶一掃而光,我愛憐地拍了拍他的頭說:「別的皇子都在念書,就你總是貪玩,一點兒也不長勁。」
永璘沖我吐了吐舌頭,臉上帶著笑說:「兒臣還小,即使皇帝多如雨落,也不會有一個雨珠兒滴到我身上。何必讓兒子終日悶在尚書房裡學那些之呼者也,掩了兒臣的天真活潑品性。」雖然還是個八歲的大孩子,說話竟然滴水不漏,而且張開眼睛,嘴就不閑著,如今把個平時不愛說話的愉妃,被永璘逗弄得娘倆一天有說不完的話。
我被他氣樂了,在他身上拍了一巴掌說:「即使落不到你身上,也應該好好學習,將來輔佐你哪位兄弟,協理大清。」
永璘說:「兒臣可不是那塊料,樂得省心就是,大清的大好河山還是由哥哥們去操心吧,等兒臣長大了,成親了,賜給兒子一個像樣的府弟,兒子就心滿意足了。」看著他抬起可愛的臉,吊在我身上,我心裡嘆了一口氣說:「成材的兒子也是我生的,不成器的也是我生的,一母同胞的兩個兒子,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忍不住低下頭在他臉上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