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南巡

第九十一章 南巡

望著憂鬱的定親王福晉,想起三年前永璜帶她放鞭炮時她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恍如昨日。福晉把懷裡抱著剛滿周歲的幼子綿恩遞給身旁的嬤嬤,她趕緊站起身行了一禮,「難得老祖宗惦記著,本想著早晚請安,就怕老祖宗煩。」皇太后又安慰了她幾句,帶人走了。

綿恩離了他額娘的懷抱就哭起來,福晉急忙接過來,拍了拍孩子,眼睛里溢滿了淚水,趕緊低下頭,起身與在座的長輩告辭,叫長子世襲定親王綿德替她給乾隆、皇后及諸位皇妃磕了頭,乾隆對福晉說:「讓綿德留在宮裡,一會兒還有炮仗放。」福晉說:「今兒早起他起得猛了,說頭有點疼,等明兒不疼了再送進宮來。」給乾隆福了一福,帶著下人們走了。

乾隆對皇后說:「她帶著兩個孩子不容易,什麼事你就多照應些。」回身對我說:「朕累了,你送朕一程吧。」我只得放下筷子起身送他,送到殿外,乾隆上了輦,對我說:「今兒是大日子,別人都穿得一本正經的,偏你穿的跟花蝴蝶一樣。正月十三,朕奉皇太后之旨南巡,你回宮準備一下,朕準備帶你隨行。」

乾隆開始了他歷史上的第一次南巡,同行的有皇太后、皇后、純貴妃、嘉貴妃等後宮女眷,還有弘晝、傅恆、劉墉等隨從大臣、侍衛人員達2000餘人。坐在輿車裡前呼後擁、浩浩蕩蕩從北京出發,綿延數十里。渡黃河后,乘船沿運河南下,沿途排場驚人,極盡奢華與鋪張。

乾隆與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覺得他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每當看著他坐在輦車裡接受萬民朝拜的時候,我對他沒有了以往的崇拜,相反卻多了一層疏離。船行至揚州時,前後呼應前來接駕的官船就有數十艘,隔岸百姓跪接者也有數千人。

到達揚州時已經二月底了,乾隆擬定在揚州停留五日,視察海防,我想去西湖河畔尋訪小玉,想起在這兒認識小玉,卻失去小草,心裡一陣感傷。

遍尋瘦西湖畔也沒見到小玉,她住的房子依稀還有六年前的影子,卻已經易主而居,現在住的是一位年輕的婦人,問起小玉的下落,婦人很不耐煩,在我再三的詢問下,才極不情願地告訴我年輕的三年前就嫁人了,只把老婦人一個人留在揚州,去年也過世了。

去初至揚州的小院想看看小草和劉媽回沒回來,房屋卻已經破敗不堪,何至於短短六年,破損如此之大,只留一個啞巴看門人,一問三不知,我只得無趣而返。

此時與乾隆舊地重遊,地方官極盡所能巴結乾隆,奢侈到了極點。就是我乘坐的船,金碧輝煌、雕樑畫棟,所用之物,都是精之又精,好之又好,比之六年前真是天壤之別。

我午睡小起,見春桃、夏荷也已經趴在榻上睡著了。我走過去給她們每人蓋了一條薄被,站在窗前,看著江南的美景,不禁想起白居易的一首小詞: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和后妃們去棲靈寺進香的時候,趁她們去求籤的工夫,我登上了平山堂,站在堂上,憑窗遠望,山巒起伏,想想與大阿哥在此一場惡鬥,如今已人鬼殊途。身後傳來腳步聲,聲音很輕,我還以為是春桃,腳步聲在我身後停住,我說:「當日要不是來平山堂,巧遇大阿哥,也許現在我只是一個平凡的揚州女人。」

一聲嘆息聲把我從久遠的思緒里拉回來,回過頭,見乾隆蹙著眉,我轉回身蹲了個福,乾隆問:「是不是一直都在後悔,要是那一日不來平山堂就好了,說不定現在已經兒女成群了?」

乾隆穿著一件便裝,黑色的棉袍,一條明黃的腰帶系在腰間,似乎顯示著他是皇室貴胄。與輦車上氣度非凡的乾隆叛若兩人,前者高高在上,而此時的他氣定神閑。

望著山上含苞欲放的桃花,想起一句詩,人間四月芳菲盡,山上桃花始盛開。而今三月未到,江南的桃花已經開得漫山遍野,我望著乾隆,見他瞪著黑亮的眼睛,眺望遠方,真是帥呆了。我笑著往他身前湊了湊,「臣妾只是興起對故人的一番感慨罷了,倒讓皇上多心了。皇上不是去視察海塘,怎麼也上棲靈寺來了?」

乾隆收回目光,轉頭看我,「朕見你扮成男裝在瘦西湖畔轉悠,見人就指手劃腳,嚇了朕一跳,還以為你在尋訪揚州名妓,好奇跟過來,你一會兒眼睛發光,一會兒又愁眉不展,朕哪有心思再視察海塘,改帶著群臣跟蹤你,朕心裡一直好奇,誰丟了,找誰呢?就是朕丟了,你也不會這麼殷勤。」

我笑了笑,「臣妾知道皇上不會丟,因為即使皇上想丟,也沒人敢撿。」乾隆瞪了我一眼,「你走路左搖右晃連個正形也沒有,大臣們交頭接耳地說,看這個人鬼鬼祟祟,不會是個姦細吧,魏瑤池,朕覺得在你身上付出最多也最虧,為什麼朕在你身上付出得不到回報?」

我回身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臣妾現在就回抱皇上,可惜皇上的腰太粗了,臣妾有點抱不過來。」乾隆低下頭在我唇上咬了一口,痛得我大叫一聲,乾隆臉上帶著笑說:「朕的腰還粗不粗?」我趕緊搖頭,他笑著抬起頭,把我拉到他的懷裡,我說:「皇上,你那群大臣什麼眼光,哪有我這麼漂亮的姦細?」乾隆點了點頭,每點一下頭,下巴敲一下我的頭頂,整整敲了兩下,「他們眼神是不好,你哪像一個姦細,哪有這麼蠢的姦細,後面一大群人跟著,在前面走得還挺美。」

乾隆伸雙臂環住我的腰,俯下頭臉貼著我的臉,「這幾年事兒一宗接一宗,前朝也有,後宮也有,攪得朕心緒不寧,這次南巡,朕雖以視察海塘為名,也是想帶你們出來散散心。本不想帶你,看不見你朕只是想,可是看見你又讓朕身不由己。你真是讓朕即頭疼,又心疼。」他俯下頭,一口吻住我,在他的狂吻下,我窒息著差點兒沒喘上來氣,心跟著劇烈地痛。

乾隆的第一次南巡,歷經四個多月,共一百一十天,一路飽覽江南園林美景,名山大川,兩登嘉興煙雨樓。在南巡的過程中,連使那拉皇后、嘉貴妃雙雙懷孕。轉年,嘉貴妃生下皇十一子永星,皇後生下皇十二子永璂。

乾隆在潛邸時的福晉及側福晉,最美的是現任皇后,性格柔中帶剛,乾隆就是不喜歡她,每次見他翻皇后的牌子都很勉強,躊躇再三,翻過牌子看也不看,擲到一邊,那種痛苦讓我看了也跟著心痛。皇帝也有悲哀,對於政治原因而享受的齊人之福,也有些無奈吧。

回到宮裡,乾隆賞了我很多沿途官員進上的貢品,我接過賞賜,怕他又嘲笑我眼中會發出綠光,只是略帶些欣喜謝了恩,看也不看,讓宮女們收起來,乾隆問我,「怎麼了,不喜歡?」我淡淡地說:「臣妾時刻銘記皇上的教誨,皇上不是教訓臣妾做什麼事都要淡定從容。」乾隆點了點頭,「瑤兒一下江南,人也跟著成熟了,纖兒,把賞給令妃的東西都收回去,別打擾娘娘一個人在這兒淡定從容。」

第二天,他搬到圓明園,讓我也隨他一起入園。我堅決不去,想想昨天的那些奇珍異寶,被乾隆收回去,害得我一夜未睡好,我就生氣。乾隆再三催我,我仍是無動於衷,直到他下了聖旨,我才不得不隨行。我提起他當初曾發誓不踏入武陵春色,他大笑著說:「朕說過不踏入武陵春色,又沒說過不見你,朕早已命人把天地一家春重新布置一翻,一應用品都是圓明園裡最好的,單那架西洋鍾就值五千兩銀子,比朕住的九州青晏還貴氣。」乾隆對我說話向來有折扣,信他說話才怪,我懶洋洋地跟著他的車輦,進了天地一家春,裡面果然被重新布置一新,而且案子上擺設竟是昨天他賞給我,又收回去的那些珍奇貢品。

見我的臉色終於由陰轉晴,他才如釋重負,從懷裡拿出一個香囊,正是他四十歲生日我送那個,他扔給我,不屑地說:「你過生日之時,朕賞的都是奇珍異寶,輪到朕過生日,只拿個破香囊唬弄朕,也不嫌寒酸,你就是屬於鐵公雞一毛不拔的,只進不出。」

我伸手接過來,「這可是臣妾一針一線所縫,每一針每一線,都是臣妾的一份情義,俗語說黃金有價情有價。」拿了一張紙,把裡面的東西倒到紙上,他走過來揀出指環套到我手上,「再敢不經朕的同意,把指環摘下來,哪手摘,朕剁你哪只手。」嚇得我一縮脖子,乾隆笑了笑,「別縮了,再縮就要不見了。」還以為我是烏龜,能把脖子縮到腔子里。聞著香與眾不同,揀起一小塊問:「這是什麼香?」乾隆說:「是藏香,年底班禪大師來京城,送給朕兩盒,聞著挺好,送你幾塊先試試,覺得好,再送你一盒。」我笑著把香放下,「臣妾的鼻子聞什麼都一樣。」他拿過香囊,另換了一個他的放到桌上。我抬頭看他笑,他也笑,「就送朕這麼一個禮物,朕再不要,豈不便宜你了。」

拿起他扔到桌子上的香囊,見香囊是粉紅的絲綢所制,綉著一朵白蓮花,繡得極精緻,我把藏香裝到裡面,拿起當初寫給他詩的那張紙,打開見在我寫的詩后,又綴了半首詩:萬語千言情義真,百年之約十載恩,九千秋、八萬壽,七祥雲,遮不住日夜相思夢中人,六載皇恩,盼五月重逢,四月春雨莫紛紛。相見難,三月恩愛桃花根。別亦難,望卿早日入我門,唉!瑤池呀瑤池,巴不得下一世我為女來你做男。

我端起水杯,剛喝了一口,看乾隆所寫的最後一句,逗得我一口水霧噴出來,要不是乾隆躲得快,就得給他來一場四月春雨也紛紛。

乾隆十七年,乾隆的裕陵地宮修建完畢,乾隆於十月二十七日辰時,親自護送孝賢皇后及HUI賢、哲憫兩位皇貴妃靈棺至裕陵,並親視其葬入地宮。

乾隆回宮后徑直去了長春宮,把長春宮的宮女太監都打發出去,一個人關在正殿里,閉門不出,皇后擔心他,去看了幾遍,被他拒之門外。又偏趕上皇太後為孝賢皇后祈福去五台山,不在宮裡。皇后只得打發人過來叫我去看看,進了長春宮,見皇后寒著臉在殿外站著,地下跪了兩溜宮女太監,皇后看見我,淡淡地笑了笑,「皇上傷心,我們都沒轍了,只好請你大駕去勸勸,現在我們都是沒臉的人。」

我無心聽她冷嘲熱諷,給她見禮后,走到大殿門前,伸手一推,徑直走了進去,乾隆正伏在孝賢皇后的靈位前,聽到動靜惱怒地回過頭,滿臉掛著淚水,看見他如此悲痛,我的心一緊,快步走過去,乾隆一把抱住我放聲痛哭,半晌乾隆抬起頭,我替他拭去淚水,他望著我,「你來了正好,朕知道她生前和你最好,你陪著朕拜祭她,她一定會高興,朕為她做了一首賦,這會兒朕手抖得厲害,你幫朕記錄下來。」

我拿過一條長三米的白絹,跪於小案前,乾隆拈起一炷香,向皇后的靈位,拜了三拜,說道:嗟予命之不辰兮,痛元嫡之連棄。致黯然以內傷兮,遂邈爾而長逝。撫諸子一如出兮,豈彼此之分視?值乖舛之迭遘兮,誰不增夫怨懟?況顧予之傷悼兮,更怳悢而切意。尚強歡以相慰兮,每禁情而制淚。制淚兮,淚滴襟,強歡兮,歡匪心。聿當春而啟轡,隨予駕以東臨。抱輕疾兮念眾勞,促歸程兮變故遭,登畫舫兮陳翟偷,由潞河兮還內朝。去內朝兮時未幾,致邂逅兮怨無已。切自尤兮不可追,論生平兮定於此。影與形兮離去一,居忽忽兮如有失。對嬪嬙兮想芳型,顧和敬兮憐弱質。望湘浦兮何先徂?求北海兮乏神術。循喪儀兮徒愴然,例殿禽兮謚孝賢。思遺徽之莫盡兮,詎兩字之能宣?包四德而首出兮,謂庶幾其可傳。驚時序之代謝兮,屆十旬而迅如。睹新昌而增慟兮,陳舊物而憶初。亦有時而暫弭兮,旋觸緒而欷覷。信人生之如夢兮,了萬世之皆虛。嗚呼!悲莫悲兮生別離,失內位兮孰予隨?入椒房兮闐寂,披鳳幄兮空垂。春風秋月兮盡於此,夏日冬夜兮知復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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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龍漢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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