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在動詞的世界里,殺手是一個沒有未來式的職業。討論未來並不吉利。
但我不僅沒有未來式,我連過去式都搞丟了,只剩下見鬼了的現在進行式。
有人說,人是由記憶構成的。按照這個定義,我只能算半個人吧。
我的前半生留給我的東西不多,最牢靠的遺物便是我心口上的刺青,一條正發出火焰燃燒的紅色鬥魚,我就是依賴這唯一的線索當作我的名字。
說也奇怪,五年前我「忽然醒來」時,我完全忘了我是誰,我忘了我的年紀、名字、念過什麼學校、干過什麼樣的工作,甚至我的國籍我都不確定,因為我會說九種語言,流利的英語、義大利語、韓語、泰語跟中文,以及不很流暢的馬來語、閩南語、上海話跟一種柬埔寨的地方話,若非我過去很有語言學習上的熱忱,要不我曾經的工作肯定是一個需要經常旅行的差事。
我擅長游泳里最困難的蝶式。我會潛水。我知道幾支知名古董表在佳世得的最新拍賣價格。我熟悉三角函數運算里的所有細節。我會唱Avantasia搖滾樂團的每一首歌。我喜歡看異形系列的電影,尤其是第四集。我記得每一項足球規則。可現在我連我媽的樣子都想不起來。在那之後我常常找女人做愛,有的要錢,有的不用,但我跟我的老二都不記得五年前我們一起上過了什麼樣的女人。
當然有些特殊的「遺留物」更值得一提。
從我閉著眼睛也能輕鬆分解一把陌生槍支的身體慣性來看,誰也猜得出我以前也是個活在槍林彈雨中的人,警察、軍人、傭兵、生存遊戲愛好者等等之類的,我的身上有些疑似刀疤或隱隱作痛的彈痕,想必我的身體表層忠實地記憶了過去,但我的精神卻遺忘了一切。
「或許你該慶幸。」
「慶幸?」
「上帝一定是憐憫你的過去,把你紮根在記憶里的罪孽拔起,讓你可以沒有包袱地活下去。」
記得在慕尼黑的醫院裡,那個剛從學校畢業的精神科醫生是這麼跟我說的。
我很懷疑那精神科醫生是不是搞錯了自己的職業,那些聽起來娘炮要死的台詞理當出自神父的臭嘴,而不是寫在我被規定的診斷報告里。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說到上帝,有沒有上帝我當然不清楚。
如果有,我很清楚上帝肯定不是站在我這邊。真正的罪孽,從我記憶消失后才要開始。
比如說,過去我在一個泰國黑幫大哥底下干過一陣子集團殺手,就是那種幫會有仇家就叫人拿一張報紙包一把爛槍給你跟你的拍檔、要你們走到酒樓里、朝裡面講話最大聲的那個豬頭身上轟幾槍那種低級殺手。
喔喔喔喔喔喔我是幹了幾次,但不管怎樣我都有一種大材小用的感覺,不,是一種老虎被狼差使的墮落感,這不對,這一定不對,我一定不是那種見鬼了的爛貨色。
我得花點時間對著這支錄音筆記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