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法師之路
法師之路為一至艱至寂之路。常人多止於巫師輩,墮於攻擊之法,又死於低劣而已矣。墳墓之門為此輩常開而甚擁擠也。
亞力佛?忒雲北國無常傳說破甲之年岩石上突然出現了一團跳著舞的火焰。那裡方才還空空蕩蕩。伊爾瑪屏住呼吸,「魔法女神?」她問了一聲,作為回答,火焰彷彿燃燒得更亮堂些。可轉眼它就熄滅了,岩石上又恢復了空空蕩蕩。
伊爾瑪嘆了口氣,跪在小池塘邊上,」我真希望神有更多一點的指示。」布萊伊爾喃喃地對她說,「別太貪心了,小女孩。你見過女神的次數,已經比我知道的大多數精靈多得多了。」她抬起頭,好奇地問:「那到底有多少人信奉魔法女神呢?」「不太多……我們也有自己的神,我們中的大多數總是轉過身,背對著外面的世界,自以為那裡什麼也不存在,而世界依舊照著古老的軌道運行。即便如此,又即便他們多麼地想無視這裡發生的變化,可外面的世界老是從背後襲擊著他們,傷害他們。」伊爾瑪故意忽略他話里的悲傷之情,打趣道:「『背後?』我從沒想過一個精靈會這麼說。」布萊伊爾微微翹起嘴角,「我也從沒想過一個人類會聽見精靈這麼說。你還是認為精靈是傳說中高瘦尊貴的生物嗎?」「我……我得承認,我還是這麼想的。」精靈搖搖頭,「看來傳說愚弄了你。其實我們就像這森林一樣粗朴而又凌亂。我們就是這片森林,孩子。當你回到人類世界的時候,千萬不要忘記這一點。」「『回到人類世界?』」伊爾瑪抬頭望著他,」為什麼這麼說?」「女士啊,雖然我明白,在你短短的一生中,你在這片森林裡的日子比其他任何時候都快活,但是你得明白,你已經學完了我能教給你的一切。你必須回到你的世界去,和巫師團作戰。你沒有時間再休息了。」她正想抗議,可他抓起她一隻手,繼續說道:「噢,不,女士,可是我聽得到你內心的聲音,我知道那對你來說是正確的道路。在你為父母復仇之前,在你把阿森蘭特帶回自由世界之前,你無法得到你自己的自由,你也無法得到你自己想要的生活。這個沉重的目標,整個費倫大陸沒有任何人能幫你扛起來,除了你自己。」他笑著對她說,「你曾經不想離開法爾,現在不想離開我。你明白自己不能在剩下的餘生都是個女人,不是嗎?」伊爾瑪做了個鬼臉,「我不知道我還有什麼別的選擇。」「是的,你也許現在無法選擇,但以後會的。在女神的意旨下,你已經熟悉了魔法,你會成為一位法師的。難道你現在還認為,你每晚所作的禱告都是沒用的嗎?」「我——我拿不準……」「我知道你害怕,我知道。讓我來告訴你,」布萊伊爾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他無聲無息地站起身,他向前伸出一隻手臂,讓她也往那方向看去,「我會想念你的。但我並不感到生氣或者憂傷,因為這是你不得不向前開始的時候。在你需要的時候,你就會回來。我的任務是教你熟悉魔法,而不是教你攻擊敵人的法術。走出這個森林,你會遇到一位比我強大許多的女神牧師,她也是個女人,她在神女屋瀑布,你必須走出這裡,去找她。前面的日子還很長,你得學會重新開始。」伊爾瑪皺著眉,「噢,你是對的,布萊伊爾,可我不想離開這裡。」精靈笑了,「可是你必須離開。」他的微笑退去,接著說,「在你離開之前,讓我看看你的『揭示術』!」伊爾瑪嘆了口氣,「這個法術啊,我實在是搞不懂它的意思。什麼叫做,『兩個或者更多之中才有一個』?」布萊伊爾揚起眉毛,雙手合在一起,「『這個法術?』女士啊女士,你得記住,法術並不僅僅是法術。你得尊重魔法,還記得么?所有的法術都必會變成鋒利的劍,有力的矛。你得在字面意思之外去掌握它們。」「噢!我真是受夠了!」伊爾瑪有些生氣地說,「打從我來你就這麼說,你不覺得我從你這裡什麼也沒學會么?」「放鬆,女士,放鬆,你要記住,我並不是一個法師,我是女神的牧師。」伊爾瑪長久地看著他,努力讓自己笑出來,「你知道嗎,布萊伊爾,我覺得我是個小偷的時候,好像脾氣和耐心都比現在好些。」布萊伊爾聳聳肩,「那時你是個男人,又在紛亂的城市裡,有一個可以開玩笑的朋友。你明白,若有一分鐘失去鐵一般的意志控制力,你就會送命。可現在你是森林中的一員,你是個女孩子,你能感受到這森林的能量和情感。」他微笑著加了一句,「我也從不敢相信自己為什麼變得像個聖人一般,嘮叨個不休!——我是說,自從你來了之後。」伊爾瑪笑起來,「看來我也幹了些好事。」布萊伊爾做了個精靈們互相嘲笑的姿勢,用手前後輕輕扯著自己的耳朵,「我都忘了,我剛才好像說過『揭示術』的事情?」伊爾瑪轉轉自己眼睛,「我還以為我能讓你忘了這碼事呢。」布萊伊爾向她揮揮手,示意她使出那個法術來,自己則雙手抄在胸前。伊爾瑪向他笑笑,轉身重新面向池塘,張開雙臂,閉上眼睛默念著蜜斯特拉的禱文,感覺胸腔中魔法的力量漸漸洶湧澎湃。她掙開眼睛,希望能看見水中熟悉的藍色魔法火焰。她揮動手的時候,布萊伊爾身上帶著魔法物品的地方也亮了起來。
「啊!」她退後一步,把手放下來。一瞬間,視線所及,她看見眼前的森林到處都發著明亮亮的藍色,天哪,難道這個森林全是用魔法組成的嗎?「噢,很好,」布萊伊爾平靜地點點頭,又用讀心術看看她,「你終於能使出它來了。現在,」他嚴厲地說,」你用半球法術似乎還不太熟練,對不對?」伊爾瑪轉過身,本想生氣地看著他,可突然她嚇了一跳,退後一大步。她平常熟悉的那位高個子的精靈,全身都燃著熊熊的藍色火焰,火焰在他身後形成了一條龍的形狀。」你、你、你是一條龍!」「有些時候,」布萊伊爾說,「我會變成那個樣子。但本質上,我只是一個懂得如何變成龍的精靈而已。打從阿森蘭特的巫師團對龍進行圍獵以來,我已經是最後一條了。」「最後一條?」他靜靜地說,「其他的,都已經死了。他們獵龍的手藝是越來越精妙了。」伊爾瑪抱歉地說,「噢,布萊伊爾,我感到很難過。」精靈回答說,「不,你不需要這樣做。巫師團才該這麼做。我和我的族人都盼著你有一天能讓他們為所作所為感到後悔。」伊爾瑪看著他,堅定地回答,「我會的,很快。」精靈搖搖頭,「女士,別著急這麼做,你還沒準備好。孤身一人的魔法師,是無法和整個巫師團作對的。」他笑笑,」況且,你現在還算不上魔法師。復仇的時間尚未到來。你還得繼續卧薪嘗膽。」伊爾瑪嘆息著說,「我害怕我老死了,巫師團都還統治著阿森蘭特呢。」「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常常感受到你這害怕的感覺。」布萊伊爾說,「但我也知道,對死亡的恐懼會驅使你一直向前。這也是你必須離開至高森林的原因,你不能讓這裡成為你的籠子。」伊爾瑪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那麼我該何時動身?」布萊伊爾微笑,「等我把手絹掏出來,準備擦眼淚的時候。精靈們可受不了又長又傷心的告別,跟人類一樣。」伊爾瑪想笑,可眼淚突然已經落下了臉頰。
「你看見了嗎?就是這樣。」布萊伊爾向前走了一步,抱著她。伊爾瑪看見他眼裡也閃著淚光。
夜晚即將降臨,深藍色的天空掛在伊爾瑪頭頂上。她已經從至高森林走出,正前往遙遠的神女屋瀑布。沒有了樹蔭的遮護,伊爾瑪突然覺得自己彷彿赤身裸體。她想加快腳步,轉念一想,匆匆趕路的人總是盜匪們的上好目標,況且身上背著大堆食物,吐司、美酒、麵包,什麼都有,實在用不著太過匆忙。
她在通往哈桑塔的路上站了一會,幾乎能看見前方不遠處有個市集,人頭熙熙攘攘。站在鹿角王國的邊境上,看著它的感覺十分奇妙,況且這次她還是第一次以」她」的身份來看呢。
伊爾瑪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回頭看了看她走過來的道路。十年前,這一片本也是森林鬱郁的地方,可巫師團放了一把大火,燒光了這片森林,把精靈們趕到了樹林的更深處。可是巫師團沒想到,人們並不領情,他們總往迪林拜爾河沿岸城市更繁華,居民更多的地方遷徙。現在,樹林已經漸漸重新覆蓋了這塊山頭,再過不了多久,也許精靈們就能回到這裡了。
伊爾瑪想到這裡,心情十分愉快,她踏著歡快的腳步,繼續往前走著,直到天色完全黑盡,狼群開始嗥叫。
往神女屋瀑布的沿途走來,一路都是破破爛爛的石頭房子和搖搖欲墜的穀倉。但前方傳來奔騰咆哮的水聲,伊爾瑪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到目的地了。
腳下的路變得狹窄起來,向東延伸,路面上還有深深的車輪碾過痕迹。水聲傳來的地方有一條小路,伸進樹林里。伊爾瑪走了進去,水的潤澤感撲面而來,喑嗚叱吒,在水的包圍中,一座屋頂尖尖的房子出現在她眼前。
屋子周圍,厚厚的藤條裹在外牆上,門深黑一片。但伊爾的穿透魔法已經看出,這裡布下了魔法防衛,蜘蛛網一般從屋內一直向外延伸,她腳下就有魔法閃著光。她連忙往身邊的一處青苔上跳了過去。
她差點倒在一個穿著一身黑袍的老太太身上。老太太跪在泥濘的地上,往土裡深埋著一樣黃綠色的小東西。
「我正在想,你會不會看都不看一眼就跳上我的床呢!」老太太沒有抬頭看伊爾,她的聲音尖利,但很逗樂。
伊爾瑪愣愣地看著,覺得自己臉上發燒了,「噢,女士,我很抱歉,我沒有看見您。我只是……」「噢,我知道,魔法女神的神跡帶你來到這裡的,」老人滿是皺皮的手拍了拍種好植物的小土包——在伊爾瑪眼看來,小土包看上去就像是很多小墳頭。她看著伊爾瑪,眼睛清澈有如翡翠。「那是怎樣一回事,告訴我。」伊爾瑪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再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話來。第三次,她終於衝口而出道:「我……蜜斯特拉女神說她很久沒遇見象我這樣的人了她要我向她下跪我照做了我……」她沒法再看著那雙碧綠色的眼睛了,只好把臉扭向一邊。
「啊,所有的人都是這麼說的。我想她還一定告訴過你,要好好的崇敬她。」「她給我留下了自己,是這麼說的,我……」「噢,年輕的女士,我再問問你,這麼些年來,生活教會了你些什麼?」伊爾瑪抬起她藍灰色的眼睛,看著老太太。老人的眼比方才更亮了。但伊爾瑪決心向她說實話。
「喔,夫人,生活教給了我如何去恨、去偷、去搶、去殺人。」她說,「對女神的牧師來說,我希望這些足夠了。」老人皺巴巴的嘴張開道,「有些多,可並不太多。我想,你還能做到更多。」她低下頭,看著腳下的鬆軟泥土。
「我應當怎樣開始呢?」伊爾瑪問。地上沒有什麼特別出奇的東西,只有髒兮兮的泥土。但是也許這位女神的女傳道師想告訴她,必須善待植物一類的道理,就跟布萊伊爾教她森林之道一樣。她打量著四周,要種花的話,難道不是該有鏟子一類的工具嗎?老人似乎看穿了她想法(伊爾瑪想,毫無疑問,老人當然有這個本事),她搖搖頭,「這麼多年來,」她慢慢說,「我早已經學會該怎麼做了。女孩,我並不需要一雙急躁的年輕小手幫我的植物上土,也不需要一張年輕的嘴巴每天每晚對我問個不休。不,我不需要。孩子,你先走吧。」「走?」「對,去浪跡天涯,看看這個世界。魔法女神並不需要人們跪在地上,向她的神像祈禱。要知道,整個費倫大陸上到處都是女神的神廟。」她揮了揮自己骨瘦嶙峋的手,「象我說的那樣,去吧,孩子。仔細聽好了,要向法師學習,但不要學他們故作神秘的把戲;要認真體會魔法咒語的真義;幫助那些真正需要魔法的人,但切不可索取金錢報酬,你只能用魔法交換一頓飯,一個落腳的地方。記住我的話,孩子,像個苦行僧那樣修行吧。」伊爾瑪疑惑地皺起眉頭,「夫人,可我怎麼知道,哪些事情該做,那些不該做呢?」老太太搖搖頭說,「你需要聽從自己心靈的意旨。魔法女神從不禁止任何事,所以,你可以在費倫大陸上體驗任何事,任何正常人的欲求和奢望,任何事。」伊爾瑪困惑地搖著頭,但還是慢慢轉過身。
身後蒼老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笨女孩,先坐下吃點東西。飢餓導致無力。——孩子,你要永遠記得,無論何時何地,一定要給自己休息的時間,吃點東西,睡個好覺,仔細思考。這樣,你會比許多人一輩子還思考得多。」伊爾瑪笑了,回過頭來坐在地上,取下了布萊伊爾送給她的大背包。
老太太又搖搖頭,拍拍手,伊爾瑪面前就出現了一大盤熱氣騰騰的蔬菜。接著又現出一把銀色的叉子,懸在空中。
伊爾瑪伸手把它接住。
老人哼了一聲,「這麼小小的魔法就讓你害怕了嗎?你可是要成為女神的牧師啊!」「噢,我,我看過太多殺戮和破壞的魔法了,它們只能讓我感到恐懼。」伊爾瑪慢慢地說,「所以我對魔法總是懷有戒心。」她握緊了手裡的叉子,」要知道,我並不是主動去找蜜斯特拉的,而是她來找我的。」「嗯,孩子,你很幸運。許多巫師尋找了女神一輩子,可最後都以失望告終。」老人垂下白髮蒼蒼的頭顱,看著地面,「你這麼憎恨魔法,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呢?」伊爾瑪沉默了好一陣子,」那是為了完成我多年前發下的誓言。我需要強大的魔法,我需要理解它。」「嗯,孩子。吃吧,吃完以後,你就上路。記得,要學會思考。」「可……思考些什麼呢?」「那是你自己的問題。記住,魔法女神沒有下任何禁忌,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揣摩。」「那麼就是思考一切咯?」「嗯,不錯。你慢慢開始開竅了。」老人看著女孩走進樹林,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遠處。老人又等了一會,她面前的幾棵樹突然消失了。
她慢慢走向身後的房屋。她一邊走,身體一邊慢慢發生著變化。她個子變高,身形也變得十分勻稱,長袍上閃爍的光芒灑向廟宇的大門。她又回頭看看伊爾瑪離開的方向,眼睛依然深沉凌厲,內中似有火焰跳動。
「看夠了嗎?」沉重的大門後傳來一個聲音。
蜜斯特拉轉過頭來,長而捲曲的髮絲在她肩膀上跳躍著,「她應該是合適的人選了。她有寬厚的思想,廣闊的心靈。」就像方才她的變化那樣,神廟搖晃起來,慢慢變成了一條青銅色的巨龍。地上只剩下一座小小的石頭屋子。龍伸展開自己巨大的翅膀,用一雙靈性的眼睛望著女神。它的聲音深沉已極,石頭小屋被震得搖搖晃晃。「無非像很多很多很多人一樣,沒什麼特別啊。有了技巧,並不就意味著他們會選擇正確的道路,作出正確的抉擇啊。」「確實如此,」女神回答,語氣有些苦澀,隨後,她笑笑,拍拍巨龍的頭,「謝謝你,我忠誠的朋友。下次我們再一起飛吧。」巨龍用自己的大爪子輕輕拍拍女神的臉頰,慢慢變回一個白髮蒼蒼的綠眼老婦,她腳步蹣跚,頭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小石屋。女神嘆了口氣,身體周圍發著光,急速地轉動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她消失在這團光暈中。
布萊伊爾給她的大口袋底下,藏著二十個銀幣。錢雖不太多,但嚴寒的冬天到來之前,足夠她每晚找一張溫暖的床睡覺了。不過,她一般在每天晚上找個小旅店,吃上一頓熱乎乎的飯,找一個能跟人閑聊的位置坐著熱乎熱乎,到了夜晚,就到早已看準的山洞、馬廄一類的地方過一夜。單身女客儘管少見,不過一個會使些小魔法、看起來神秘兮兮的女人,總是有辦法讓本地人敬而遠之的。
在旅店裡,她常跟別的客人閑聊,講些從布萊伊爾、赫爾姆、哈桑塔的大街上聽來的魔法傳說,有時,人們聽得高興,就幫她買些酒水喝喝。也有時,人們也給她講講自己聽來的魔法故事。這樣,她能講的故事就越積越多了。
這天晚上,伊爾瑪落腳在墨爾瑞大陸的一個小酒館里。
她希望今晚會發生點什麼特別的事情。她身邊至少有兩位客人,這兩個人正身體前傾,屁股擱在凳子邊上,入迷地聽著她講的故事。「國王和他的臣下,全都獃獃地看著這九位聖法師,他們手簽著手,圍成一個圓環。陡然間!他們身高暴長,一瞬間中已經比最高的塔樓還要高了,而且他們還在不停地長著!」「他們手裡電閃雷鳴,讓人無法直視。國王只來得及往天上看最後一眼,卻見法師們身體中間竟然現出了一條龍的影子!」大堂後面的一塊帘子掀了開來,伊爾瑪馬上知道自己惹了麻煩了。興緻勃勃聽著故事的人們就像嚇破了膽子的小鳥一樣四散開來,房間里充滿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那帘子后大步走出一個面長有須的男人,手指上的飾物閃著藍光,眼睛里充滿怒火。
「你!外鄉人!」伊爾瑪溫柔地抬起眼睛,」有什麼事,先生?」「你該叫我『閣下』。我是達斯汀法師,我警告你,小婊子,你得小心說話!」伊爾瑪知道這人好像只是警告自己,其實分明是警告這屋裡的每個人。」你剛才津津有味談論的事情,是巫術!」這男人大搖大擺,趾高氣揚地走過來,囂張地說,「雖然魔法的強大力量能吸引每個人,可是魔法是一門秘密的藝術,只有有資格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才佩得上懂它。如果你識趣的話,你該馬上住口了。」話音未落,屋裡已經靜得掉根鋼針都聽得見。可伊爾瑪卻不慌不忙地答道:「可有人告訴我,走到哪裡,魔法的故事就得說到哪裡。」「喔?誰讓你這麼做的?」「魔法女神蜜斯特拉的一位女傳教。」「哈哈,」達斯汀法師嘲弄地說,「魔法女神的女傳教,怎麼會對你這粗鄙之人多費口舌?」伊爾瑪臉色微微一紅,但仍然如方才般沉靜作答,「那是因為她對我有所期待。」「喔?那麼又是誰派遣你來到費倫大陸,尋找魔法女神的傳教者呢?」伊爾瑪分外平靜地回答:「正是女神她自己。」「哈哈,魔法女神她自己?當然,當然,」巫師輕蔑之態盡表,「我想,你還會說,她對你說話了吧?」「是的,閣下。」「是嗎?那我問問你,她長得什麼樣呢?」「她個子高高,眼神深邃,眼內彷彿有火焰燃燒。」達斯汀法師伸手指著屋外的房檐,「我聽說費倫大陸上有許許多多喪失理智的瘋子,但是他們至少還記得自己是什麼身份!」伊爾瑪放低了自己的酒杯,」閣下,您已經說了許多不夠禮貌和狂妄之辭,且讓我來問問你看,達斯汀法師,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算是本地一位重要的巫師呢?」法師的表情頓時僵硬起來,眼睛閃著光。
伊爾瑪舉了舉手,「我一生曾聽許多人說過,法師乃是真理之追尋者。所以,一位像你這樣重要的大人物,必然能夠分辨我說的話是真是假。」她坐回自己的椅子,往後靠了靠,接著說,「你命令我不可再說關於魔法的事。好,那你就用法術看看我所說的是不是真的吧。」達斯汀法師聳聳肩膀,「我可不會在一個瘋女人身上濫用魔法。」伊爾瑪報復般地也聳聳肩,轉過身對著人群說,「我方才正說到,國王最後來得及看了一眼他的聖法師們,他們發出閃電,鎖住了一條受詛咒的龍,龍於是向這些法師噴火……」法師瞪著這個年輕的女人,但伊爾瑪根本沒抬眼看他。他憤憤地環視了一眼屋裡的人群,但人們都小心翼翼地不去看他。而在他視線所不能及的地方,傳來了吃吃的嘲笑。
好一會兒,達斯汀法師自覺無趣,怒氣沖沖地轉身回到自己的隔間。伊爾瑪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繼續向人們講著她的故事。
月亮掛在樹梢上,在淡淡的幾縷雲背後若隱若現。雖是晴朗的夜空,空氣中卻飄蕩著一絲寒意。伊爾瑪把身上的斗篷裹緊了一點。她看好了幾步之前的一個山洞,今晚她可以在那裡過夜。
遠遠的身後,傳來樹枝顫動的聲音。這聲音她已經聽見幾次了,伊爾瑪停了下來,靜靜地聽了一會,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
她來到山洞口,找了個最隱秘的地方,脫下斗篷,放下身上背著的大口袋,耐心地開始等待。果然不出她所料,在她身後跟著的人,並不是想聽更多魔法故事的小夥子,而是一個法師,正在暗夜裡四顧搜尋伊爾的身影。
伊爾瑪決定了結這事。「法師大人,咱們公平地決鬥吧。」那巫師停下腳步,一邊後退,嘴裡一邊念念有詞。
一瞬間,夜空里四處都是熊熊火焰。伊爾瑪側身躲向一旁,避開了迎面而來的熾熱火浪。等她重新站穩腳步,她盡量簡潔地大聲對攻擊者說道:「開篝火晚會嗎?好像不太見效啊。」她手裡捏了一塊小石頭,往山洞外一側扔了出去,而自己趁機躲到了相反的方向。
這聲東擊西的小把戲奏了效,巫師的第二次火球攻擊往錯誤的方向發了出去,「去死吧,危險的小女人!」巫師站在月光之下,正默默向蜜斯特拉的祈禱。伊爾瑪的手指突然感到有些發麻,知道自己可以施法了。她用手指點向巫師,巫師猛地向後趔趄了一下,無數低矮的灌木瘋狂地糾纏著他的雙腳。
伊爾瑪聽見他衣服掛破時」哧」地一聲響。「外地佬,諸神一定會唾棄你的!」巫師見攻擊落空,又自己丟了面子,臉上分外掛不住,忍不住破口大罵。
「閣下,如果我是您的話,我不會下手偷襲一個僅僅在言語上對您有些許冒犯的女子。」伊爾瑪鎮定地說,「您為什麼會這樣做呢?」巫師恨恨地向前走了兩步,伊爾瑪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手,準備抵擋對方的攻擊。可,沒有魔法襲來。聽見達斯汀憤怒的吼叫。伊爾瑪暗自嘆了口氣,默念了一句咒語,藍白色的光芒立刻罩在法師的頭頂,她看見法師拚命掙扎,可還是不由自主地在咒語下說出實話。
巫師腦里的字眼一個個串了起來,「我可不想費倫大陸上一半的人都會用魔法!那我的價值何在,嗯?」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恐懼和害怕。
「噢,閣下,您的想法頗有些癲狂。」伊爾瑪裝得十分輕鬆地說,雖然她一絲一毫也不覺得輕鬆。要是他再發一個火球術,她該怎麼辦?這麼一想,伊爾瑪頓時有些害怕,輕輕向女神祈禱。手上又傳來麻絲絲的感覺,魔法又準備好了。於是她走出了洞口,正對著巫師。她手臂下垂,有些費力地讓自己懸在了半空。
「容我再尊您一聲法師大人,請您聽好了:我並不想傷害您,女神她只吩咐我替她傳教,向費倫大陸之塵世凡人傳播她威能,並非要我奪取法師的性命與魔力。」法師大人瞪著她,「噔噔」退了兩步,伊爾瑪心裡明白:這人法力並不像他裝出來的那麼強。
「那你到底是想要怎樣?」達斯汀問道。
「回到您的地方去,別再打擾我。」伊爾瑪用恐嚇的聲音說,「那樣我就不會讓蜜斯特拉的懲罰降臨到您頭上。」這話聽起來效果不錯,反正蜜斯特拉的女傳道告訴過她,無事不可一試。
此時夜色依然沉靜安詳,只是被法師匆忙退卻的腳步聲給打亂了。
「等等!」伊爾瑪沖著達斯汀的背影喝了一聲,自己穩穩地降在地上,向他又施了一次攝心術。
達斯汀猛然定住腳步,彷彿有人狠狠卡住了他的脖子。
伊爾瑪問道:「女神告訴我說,要從我遇到的所有法師之處學習。讓我聽聽你的建議,我該到哪裡去學習如何成為一個法師呢?」攝心術的法力環繞著法師的身影,可他沒有轉過頭來,伊爾瑪沒看見他臉上扭曲的笑容,「去薩林姆斯罕找伊赫玳,他是那裡的統治者。向他問這個問題吧,他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大多數的入侵者都迷失在門外的迷宮裡,無助地大喊大叫。直到伊赫玳聽得不耐煩了,才放他們進覲見室,或者是放出獅子吃了他們。可這位年輕女子,竟輕鬆地遊走在伊赫玳的迷牆裡,躲過了腳下的每一個陷阱。
伊赫玳從窗外看去,對大門外的年輕女子——也就是伊爾瑪,突然有了些興緻。他眯起眼睛,看著她毫不遲疑地繞過了門口的石像,走進一旁的暗門。要是有人從石像之間走過,它們會發出閃電攻擊。這女子彷彿看穿了這裡的一切機關。
狂暴法師在自己的好奇心和性命之間權衡了一番:這裡總是有許多人試圖闖入城堡刺殺他。上一次的刺殺行動剛剛過去不久。所以這城堡到處都布下了各種機關和魔法陷阱。
他長長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了敲,打定了主意。他拿起一把細長的黃銅小錘,敲了敲一隻小鈴鐺。
信號一響,地下的就有看不見的人們開始大汗淋漓。擅闖迷宮的年輕女子腳下立刻顯出一個大洞。伊赫玳不懷好意地笑笑,轉身望著身後個子高高的漂亮僕人。葛蘭迪謙卑地上前一步,問道:「主人,有何吩咐?」「出去看看那個女人的屍體,」伊赫玳說,「帶給我……」「主人!」僕人的聲音里有一絲驚訝,伊赫玳不耐煩地皺皺眉頭,順著他的視線轉過頭。
那年輕的闖入者在空中平穩地行走著,腳下的地面空無一物,而下面就是他打開的陷阱!伊赫玳撇了撇嘴,果斷地吩咐道:「葛蘭迪,帶那個女人過來,要活的。」「蜜斯特拉的一位女傳教者告訴我,要向所有的法師學習魔法;而一位法師大人又向我推薦了您,說您是世間所有生者中最合適講授魔法的尊者。」伊赫玳尖利地笑道,「小姐,我想請問,若你並非想成為法師,為什麼要學習魔法呢?」伊爾瑪淡淡地說,「我必須盡我的全力,侍奉魔法女神。」伊赫玳點點頭,「原來如此,伊爾瑪,你向法師學習魔法,是為了更好地侍奉女神?」伊爾瑪點頭。
伊赫玳揮揮手,大廳里頓時一片黑暗。狂暴法師和伊爾瑪頭頂各有一團魔法火焰,兩人對看著彼此。伊赫玳又開口了,聲音有如末日來臨。「那麼,伊爾瑪,我來告訴你。汝須先找一位合適的魔法導師,從他那裡學會火球術和閃電術,然後一字不留地偷偷走掉,浪跡天涯。汝再隨同那些愛好冒險的人,學會面對各種險境,同時磨鍊爾之法術。」薩林姆斯罕的統治者上前一大步,聲音變得急促,「待汝可用法術戰勝巫妖,就去尋找奧丁爾的魔法書,帶上它到一座名為蜜斯特拉之舞的小島去,向那裡的女神祭壇獻上這本書。」他的聲音又變成隆隆的雷鳴,「汝拿到奧丁爾的魔法書後,切不可在書中流連,須知那書乃是女神要求的祭品,不可怠慢。好了,我已說完,汝可離去。」狂暴法師頭頂的亮光消退了,伊爾瑪在黑暗中說,「向您致以我最誠懇的謝意。」她轉過身,向外走去。她頭頂的閃光一直隨她而動,一直等她出了城堡,大門在她身後重重地合上,那光亮才退隱了。伊赫玳看她遠走,又自言自語地加了一句,「汝若得到那魔法書,汝必死於此書!」葛蘭迪英俊的面孔無聲地變出尖尖的牙齒,身上長出了鱗片。這弄臣向前走了幾步,好奇地問道:」為何,主人?」狂暴法師皺著眉頭,「我從未見過天分如此之好,潛力如此之強的人。如果她活著,定能控制整個大陸!——但可惜,她註定會死。」葛蘭迪又走了一步,粗壯的硬尾巴盤在身後的地板上,「可萬一她沒死呢,主人?」伊赫玳笑著說,「你會看到她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