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蛉子

螟蛉子

出塞?王瓚意外非常,直想皺眉。她雖是扁鵲,卻豈有女子隨軍之理?此人來歷不明,到時出了差錯,誰人擔得起?

顧昀盯著馥之,心中猶疑不定。

馥之仍神色悠然,坐直了身體:「將軍可以不應,爾等中的是螟蛉子,三個時辰之後方可動彈;馥之若欲離去,即刻便可動身。」

言語中,脅迫之意昭然若揭,顧昀眯起眼睛。

「如何?」馥之神色平靜,與他兩相對視。

風似乎不再吹了,街上隱約有孩童嘻笑跑過的聲音,再無動靜。

烈日當頭,汗水沿著額角淌下髮際。

顧昀強壓下一股悶氣,片刻,眼睛朝左轉去。

馥之微笑,向他一禮:「多謝將軍。」說罷起身,朝堂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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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堂上遠遠傳來細碎的話語聲,顧昀只覺胸中氣血翻滾,幾乎要撞出喉頭。

幾隻雀鳥嘰嘰喳喳地叫喚著,從外面的柳樹上飛入院內。王瓚看著牆頭上自在撲騰的雀鳥,又斜眼看看顧昀僵直的身軀,忽而覺得此人可憐,心嘆他這趟扁鵲請得委實憋屈。

未幾,階上傳來腳步聲,顧昀視去,是那個叫阿四的總角少年。只見他手裡捧著一個碗,徑自走到顧昀身邊,蹲下身來。

「阿姊叫我來給爾等解藥。」他說。

顧昀冷冷地看著他。

阿四臉上嘿嘿一笑,用匙羹將碗中藥湯舀出一匙,把碗置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將匙羹送到顧昀唇邊,剛要再往裡送,忽然瞥見顧昀眼中的隱隱殺氣,停住了動作。

他想了想,對顧昀道:「螟蛉子雖使人綿軟失力,卻非毒物。而若說驅疫良醫,恐眼下只有阿姊,將軍起身後還望三思而行。」

顧昀的臉一黑,眼睛幾乎要射出箭來。

阿四又是嘻嘻地笑,一手將顧昀的嘴夾開,一手將葯湯喂進他嘴裡。

葯湯溫溫的,帶著些野蔬的味道,似葯非葯。顧昀吞下幾匙后。阿四又給兩名侍從服下,最後來到王瓚的身邊。

最後才給我……王瓚盯著那匙羹,滿心嫌惡。這匙羹餵了人,又放到湯里,再拿出來喂人,如此反覆,最後什麼都有的那點便是我的……他哼哼地想。

阿四卻不管,打開他的嘴灌下藥湯,擦擦汗,端起碗回屋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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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晝的日光撒在空曠的原野上,白草鋪滿了平地和丘陵,在秋風中懶洋洋地搖曳出波浪。

飛馳的馬蹄踏過草原中的道路,塵沙在後面淡淡漫起。

王瓚攥著韁繩,兩袖鼓風。顧昀奔在前面,上路已經一個時辰,他既不歇息也不說話,似乎一心只這樣將後腦對著眾人。他看看旁邊,姚馥之和阿四一前一後地跟著,並未落下半分。

這婦人馬術倒也嫻熟。他心裡想著,轉回頭去。

一路上,王瓚除了看風景,想得最多的就是姚馥之的來歷。有一點他總覺得琢磨不透,她一副鄉野婦人打扮,其貌平平,舉止談吐卻是落落大方,總讓人覺得很不一般……當然不一般,尋常婦人誰會使那等怪力亂神的招數?

王瓚不禁再看向姚馥之,她側著臉,露出腮邊姣好的輪廓。王瓚忽然想起京城中那些年過半百仍妝扮風情的貴婦,若這婦人再懂得保養要領,恐怕也能與那些猶自妝扮風情的半老貴婦們比上一比的……不過,世上扁鵲大多乃是行醫二三十載的白髮老者,她一個中年婦人竟也得扁鵲之名,除了那妖術,恐怕還是有些本事的。

路過一片草灘時,阿四在後面大聲叫道:「將軍!此處有泉水!且歇一歇吧!」

顧昀放緩下來,轉頭,只見離大路旁不遠的一個小丘上,果然有一股清泉自地穴中汩汩流出。他看看天色,日頭偏西了,夜間在野外尋水源不易,先補足水囊也好。於是,他揮手讓眾人停了下來。

眾人各自下馬。阿四去了自己和馥之的水囊,到泉眼裡裝得滿滿的回來,樂呵呵地對馥之笑道:「我以前雖阿爺出來牧羊,最愛喝此處的泉水,每回都要將水囊都裝滿了再回去。」

馥之笑笑。

阿四打開水囊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看看一旁正坐在地上解水囊的王瓚,遞給他:「將軍可要來一口?」

王瓚瞥一眼那濕濕的囊嘴,抽抽唇角:「不必。」說罷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拿著水囊向泉眼走去。

阿四望著王瓚的背影,又看看幾步外正飲水的顧昀,對馥之神秘地說:「阿姊,這位將軍與那惡人不同,雖話語無多,卻總拿眼角看你。」

馥之沒有接話,打開水囊輕啜幾口。

「你不該跟來。」片刻,馥之說。

阿四愣了愣,嘿嘿一笑:「阿姊方才不也沒攔阿四?」

馥之橫他一眼:「你故意在那將軍面前說我離不得你,我要攔你也須他肯。」

阿四得意地笑,大咧咧地從行囊里拿出一塊大餅,掰做兩半,遞一半給馥之。

「不餓。」馥之說。

阿四收回,塞進行囊,拿著另一半嚼起來。

「我說過,家中已無親人……」他邊吃邊說,聲音有些含混:「從此,阿姊去何處阿四便去何處。

馥之看著阿四,少頃,無奈一笑。

這孩子自從被自己救起,便是這副尾追到底的神氣。可自己終還須去別處,不能總讓他跟著。

馥之抬頭看看不遠處正與侍從說話的顧昀,心中暗嘆,臨走生出這枝節,也不知自己決定是對是錯,只盼真能找到叔父才好。

不過眼下,還有一樁事更加緊要。

想到這裡,馥之心中一陣憋悶。她抬手,摸摸頸邊一片汗水的黏糊,將心一橫,站起身。

「我去去便來。」她對阿四道,說完,朝水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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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阿姊在做甚?」王瓚打水回來,望望正蹲在泉邊的馥之,向阿四問道。

阿四一邊吃著大餅一邊搖頭:「不知。」片刻,他打個飽嗝,抬頭看看王瓚,將手裡剩下的一點餅遞過去:「將軍可要來一口?」

王瓚別過臉去,眼睛往身後看了看,對顧昀大聲道:「甫辰!」

顧昀望過來。

「分我一塊糗糧!」王瓚說。

顧昀從馬上解下食囊,走過來,遞給他。

王瓚接過,道聲謝,從食囊里拿出一塊糗糧,掰下一小塊,文雅地放進嘴裡。阿四盯著他的動作,目光好奇而匪夷。

顧昀也不走開,在王瓚身旁坐了下來。

「我同都督說明日午時回到,今夜還須趕些路程。」顧昀道。

王瓚頷首。若不是被那婦人葯倒,夜間或許會舒服些的。想著,他轉向阿四:「我問你,那『螟蛉子』究竟何物?」

聽王瓚問起,顧昀亦轉過眼睛來看阿四。

「葯末。」阿四答道。

王瓚沒好氣:「自然是葯末,我問是何所制?」

阿四想了想,道:「螟蛉子螟蛉子,將軍可知螟蛉?」

王瓚與顧昀對視一眼,頷首:「知道。」

阿四悠然說道:「螟蛉入蜾贏巢中,僵而不死。取蜾贏巢中螟蛉若干,曝於日下,數日則燥為米粒大小,收入舂中,研作齏粉。自然,阿姊喜香,還往其中調以椒蘭……」

話沒說完,眾人已經變了臉色,王瓚看著他,片刻,猛然側向一旁乾嘔起來。

「說笑的說笑的!」阿四忙伸手去替他拍背。

聽到這話,眾人人更是怒目。王瓚氣得一把揪住阿四,喝問:「到底何物?!」

阿四哂笑,無辜地說:「阿姊也不曾說過……」這時,他忽然看向王瓚身後,眼睛一亮:「阿姊回來了,你問她!」

王瓚回頭,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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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一名年輕女子正走來,面若桃李。

王瓚眨眨眼,再看,那人身上衣裝與頭上巾幗與姚扁鵲別無二致,臉卻似換了一張,白皙如玉,儼然一名二八少女。

他睜大了眼睛。

「阿姊!」阿四掙脫王瓚的手,朝馥之奔去,呵呵地笑:「阿姊變回來了!」

王瓚和顧昀皆不可置信地瞪著她。

「啪」一名侍從手中的糗糧脫手落到了地上。

顧昀盯著那女子,雙目如電。

馥之料到是這樣的結果,施施然走到二人面前,大方一禮:「馥之隨二位將軍回營治病,醫患交信,還須坦誠。之前易妝乃不得已而為,得罪之處,還望將軍海涵。」

易妝?王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昀卻鎮定得快些,壓著火氣,好一會,冷聲道:「何故如此?」

馥之笑笑:「女子獨自行走在外,多有不便,易妝乃為行事便利。」

王瓚哼了一聲:「既如此,如何不裝下去?」

馥之看看他,道:「阿四前日失手散翻妝粉,馥之不曾習得藥方,無以為繼。」

王瓚一時想不出再問什麼好,干瞪著眼睛。

顧昀皺眉:「爾既是扁鵲,當為醫者表率,怎盡使些詭異之物?」

馥之卻一臉不以為然:「『扁鵲』乃出自他人之口,非我名號。」說著,她走向自己的馬:「我亦稱不上醫者,若論術業,我只通藥理。」

王瓚冷嗤一聲:「你既可治病,如何稱不上醫者?依你所言,醫者又該如何?」

馥之淡笑,道:「開顱取骨,剖腹割瘤,起死回生。」說罷,踏上路邊一塊大石,輕盈地翻身上馬。

「走嘍!」阿四把水囊掛到馬上,跳了上去。

王瓚睜著眼睛,看著前面那個纖細的身影,不知該怒該笑,好一會,從牙縫裡恨了聲:「妖女!」悶悶上馬。

回頭看看顧昀,卻見他仍站在原地,面沉如水,若有所思。

「甫辰!」王瓚喊他一聲。

顧昀看看他,大步向坐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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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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