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再敘前緣
春暖花開,桃李芬芳。
嬴政握著寒芳的手在楚國的十個城池上分別寫下十個大大的「秦」字。
嬴政望著這十個大大的「秦」字,摟住寒芳的腰貼在她耳邊輕輕說:「芳,我已讓史官把你的功勞全部整理記錄下來了。」
「我有什麼功勞?」寒芳懶懶地靠在他的身上。
「你當年助我攻入咸陽,協助我加冕成功,抓捕嫪毐,教蒙恬改造兵器等等這些都是你的功勞……」
寒芳笑道:「沒想到我還有這麼大的功勞?」
嬴政輕輕刮著她的鼻子,微笑著說:「你的功勞大著呢,還給我生了一對龍鳳胎,我想讓你再多生幾對。」
寒芳笑著調侃:「你把我當什麼?」轉瞬又嚴肅地說,「蚊子,你不要忘了,將來統一六國后,可要施仁政,愛民如子。」
「嗯,我會的。」嬴政擁著她,望著眼前她親手製作的河流山川的沙盤,「芳,總有一天,我要帶你游遍天下。」
桃花樹下,兩個人偎依在一起。醉人的春風,醉人的花香,熏得人心也陶醉。
最近戰事頻繁,嬴政在軍情處一待就是一天,有時甚至是通宵達旦。寒芳聽嬴政提起過,秦國已經加強了對各國的攻勢,加快了統一的步伐。
吃過早飯,寒芳一個人在花園裡散著步。她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雖然偶爾還會有些遺憾,可是嬴政對她的寵愛和體貼完全可以彌補這個缺憾。
寒芳轉過月亮門,看到威風凜凜的王剪和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人走過來。年輕人和王翦長得十分相像,她立刻就判斷出來這是王翦的兒子王賁。
王翦看到寒芳,忙帶著王賁過來行禮。
「快起來!」寒芳微笑著,雙手把王賁扶起來,讚不絕口,「嘖嘖嘖!好一表人才,王翦,你兒子頗有你的風範,也是一員虎將!」
「謝王后!」王賁難為情地低下頭。
「今年多大了?」
「回王后,小臣今年十八。」
「十八了?」寒芳想想當年的情形,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往事還歷歷在目,小王賁都十八歲了。」
「是呀,犬子的名字還是浩然兄弟給取的。」王翦笑道。
提起浩然,寒芳心中微微一盪,不覺淡淡一笑。
王翦笑眯眯地看看比自己長得還高的兒子,突然想起來道:「王后,臣剛才來王宮的時候看到一個人很像浩然兄弟。」
「哦?他何時回的咸陽?」
「臣不知。」王翦搖頭,頗有遺憾地說,「因為要趕著來王宮,所以沒有和他搭話。」
寒芳心裡瞬間已起了波瀾,臉上卻微笑著淡淡說道:「知道了。」
寒芳看著王翦父子離去,對隨侍身後的秦煜道:「走!去豆坊看看!」
寒芳擔心再次和浩然錯過,一路上不停地催促秦煜快一點,秦煜極不情願地駕著馬車,像蝸牛似的慢吞吞地走著。
寒芳氣呼呼地看著秦煜,恨不能一腳把這個木頭踹下車去。
終於到了街口,豆坊的大門就在不遠的前方。寒芳白了秦煜一眼喊道:「停車!」不待馬車停穩就跳了下來,往豆坊跑去。
邯鄲一別已經五年,浩然你還好嗎?寒芳想喊浩然的名字,可是又覺得喊不出口。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資格去喊這個名字。她在心裡吶喊道,浩然你這次一定要等等我,不要再匆匆離去!我不要求你原諒我,但是我真的有許多話要問你,要對你說。
豆坊的門虛掩著,寒芳急跑幾步,推開大門,一腳跨了進去。
空庭閑閣,滿樹桃花。
桃花樹下,一人白衣勝雪,優雅地端坐在几案旁。他的高貴華美遮去了桃花的嬌艷,只是背影的風華,就使得原本笑傲春風的桃花頓失光華。
白衣人聽到響聲緩緩轉過身子,平整的衣服上,盪起了一個個漣漪般的衣褶,彷彿盪破了似水流年。
他的臉慘白得像白錦,歲月似乎不曾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迹,依然是溫潤如玉的少年,但眼底卻寫滿了憂鬱和哀傷。白色的衣服勾勒出他俊美的線條輪廓,映在桃花叢中如幻如影,那麼凄涼,叫人感傷。
桃花紛飛,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為他雪白的衣衫點綴上了色彩。他優雅的身姿美得宛若畫中的仙人,讓人覺得他的美是那麼不真實,美得讓人心碎。
寒芳不覺停住腳步,站在門口怔怔看著他,眼睛濕潤了。她唯恐是眼睛花了,揉揉眼睛想再看,可是眼前已模糊得什麼也看不清楚。
四目相交的剎那,時光迴轉,歲月如水倒流。
浩然一愣,突然又笑了,笑容變得溫暖、明凈,把剛才的憂鬱掃得乾乾淨淨,幽遠的目光穿越了離合悲歡,凝定在此刻。
「浩然!」寒芳還未開口,眼淚已順腮流下。
「芳!」浩然的目光里全是意外和驚喜,他微笑著張開雙臂,就像十幾年前一樣等著她跌入懷抱。
寒芳羞澀地咬著嘴唇,歪著頭一笑就要撲過去。
浩然突然臉色一變,收回雙臂,俊美的臉上滿是傷感,目光閃爍地望著她黯然說:「芳!我已是一個骯髒的人,不能玷污了你。」
「不!」寒芳焦急地跑上前,想要一下子抱住浩然,可是臨到近前又猶豫了,她心裡想:我現在還有資格抱他嗎?她激動地站在他的面前,誠摯地說,「不,浩然!你永遠是我心中最完美的。」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寒芳在浩然收起雙臂的瞬間,突然間明白,逝去的已永遠逝去,再也不會回來。
浩然微笑著望著她,眼睛早已濕潤,半晌才道:「你怎麼來了?我沒有想到你會來。」他清澈見底的眼中,黑的發亮的瞳仁中全是她的影像。
「浩然,我一直在找你,我好擔心你。要不是聽到王翦說看到你了,我還不知道你回來。」寒芳忍不住輕輕責備,「為什麼這麼久了也沒有一點你的消息?為什麼這麼久了你才回來?」
浩然明媚的笑始終掛在嘴角,望著她不語。
寒芳輕輕埋怨:「你回來了,為什麼不來找我?」
浩然似乎不願意打破這相聚的美好瞬間,柔聲解釋:「我今天才回來,我怕打擾你……怕你不方便……」
寒芳拭著眼淚,微笑著反問:「怎麼會不方便,我還一直擔心你有事。政也一直在幫我找你,他要是聽說你回來了,一定也很高興。」
浩然眼底深處盪起一絲落寞和凄涼,只是這落寞一閃而過,瞬間又恢復了明媚的笑。
「浩然,你為何現在才回來?這次來咸陽會一直住下嗎?你還走嗎?」寒芳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浩然寵溺地笑著,聲音還是那樣平靜柔和:「你忘了?我答應過你要回咸陽的。」
寒芳低下頭黯然道:「可是……我的諾言……沒有做到……」
浩然用纖長的手指為她輕柔地拭去淚珠,想要摸摸她嬌媚的臉頰,卻又停住了,抬手理了理她微亂的額發,柔聲問:「他……對你好嗎?」
「嗯!」寒芳點點頭,輕聲說,「好!」
浩然開心地笑了,含情脈脈地望著她。
「對不起,浩然。」寒芳滿心愧疚。
「傻瓜!只要你快樂就好。」他的臉上還是寵溺的笑。
寒芳望著這熟悉的笑容和目光,思緒不覺飛回到從前,情不自禁喃喃道:「在豆坊的日子,才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浩然目光霍地一跳,瞬間又恢復平靜。
寒芳收回思緒,忍不住問:「浩然,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
「噓!」浩然把手指輕輕壓在她的唇上,輕輕搖頭,微笑著打斷,用他慣用的商量語氣道,「我們不說這些,好嗎?」
寒芳乖巧地點點頭:「好!」她理解他,他一定是不願意回首往事。
浩然拿起身邊的一個竹筐,顧盼間有了神采,笑問:「芳!你看這是什麼?」
「黃豆!」寒芳驚喜地說。
浩然笑了,輕聲說:「我們一起磨豆漿好嗎?」
磨房內,石磨一圈一圈轉動,磨拐發出有節奏的「吱呀,吱呀」的聲響。
寒芳和浩然一起用力推著石磨,步調仍是那樣一致,動作仍是那樣協調,配合仍然那樣默契。
浩然看著寒芳粲然一笑,用力推了一下石磨,寒芳配合著用力,二人相視一笑,時間彷彿一下子回到從前。
石磨在歡快地轉動,「吱呀」的聲響也變得愉快。不一會兒白花花的豆漿順著石縫流出,一滴一滴匯聚在一起,聚滿了磨槽。
浩然拿過一個木桶,歡快地喊著:「豆漿磨好了!」他像突然變了個人,變成了那個充滿稚氣的浩然。
寒芳看著浩然歡快的模樣,眼睛濕潤了,心下黯然:他總是把最歡樂的一面給我,可是他的身上究竟擔負了多少痛?
「芳!快!快拿木桶!這個桶裝不下了!」浩然愉快地大呼。
「來嘍!」寒芳用以前的口吻應著,趕緊提了個木桶跑過來。遞過木桶的瞬間她看到浩然的手腕上纏著紗布,紗布還有著點點血漬。
「浩然,你的手臂怎麼了?受傷了?」
浩然急忙把袖子放下遮掩傷處,若無其事地說:「沒事!不小心碰傷了。」
「讓我看看。」寒芳搶過來要察看傷勢。
「不用看,沒事的!」浩然抬手拒絕,笑道,「快去生火!我等不及了!」
「哦!」寒芳應著,心不在焉地去生火。
爐膛內烈火熊熊,整個磨房變得溫暖起來。
浩然拉著寒芳在柴堆旁坐下,用手帕輕輕擦拭著她眼角的淚痕,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彷彿怎麼看也看不夠。
「老了。」寒芳被這深情地目光看得難為情,羞澀地低下頭,「變醜了,眼角都起皺紋了。」
浩然不動聲色地說:「在我的眼裡,你還和以前一樣,一樣美麗。」爐膛里紅彤彤的灶火映得他蒼白的臉似乎泛起了一絲血色。
寒芳低著頭,嬌羞地笑著。
豆漿滾了,冒出熱騰騰的蒸汽。
浩然熟練地把鍋端起來,把一部分豆漿倒進木盆,又舀了兩碗出來,笑問:「剩下的我們來點豆腐好不好?」
「好!」寒芳笑著。
二人一起把石膏粉拌進豆漿內。
寒芳說著以前的順口溜:「豆腐豆腐,又叫逗夫。我來點你,若是聽話,快點變身!」卻突然覺得鼻子發酸。
豆漿慢慢凝結成豆腐,寒芳禁不住捂著嘴輕輕哭泣。
「芳,不哭!」浩然柔聲哄著。
「浩然,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寒芳的淚水不停從腮邊流下。
浩然用衣袖輕輕為她擦乾腮邊的眼淚,寵溺地說:「看你,都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了,怎麼還像個孩子?」微笑著催促,「快!把眼淚擦乾,剩下的工序等著你做呢!我還等著吃你做的豆腐呢。你做的豆腐可是獨一無二的天下美味!」
寒芳擦擦臉上的淚水,抬起頭看見浩然燦爛的笑臉,自己也含淚帶笑。
一籠豆腐蒸好,已是晌午。
寒芳把豆腐端出來。
沒有米和鹽,也沒有其他的食物,又是一場豆腐宴。
豆腐也沒有經過再加工,只是切成一塊一塊擺在几案上。鵝黃色的豆腐看起來細膩柔軟,令人垂涎欲滴。
「餓了吧?」浩然心疼地問。
「嗯!」寒芳用力點頭。
浩然略帶歉意地說:「不知道你要來,沒有準備,現在只能請你吃豆腐。」
「沒關係,我就愛吃豆腐!」寒芳歪頭凝視著他,俏皮地笑。
浩然捧起一塊豆腐,遞到她的面前,含笑望著她,清澈明亮的眼睛是無限的溫情。
寒芳低頭看看,浩然纖細潔白的手比豆腐看起來還光滑,還細膩,還柔軟。她抬手輕輕捧過豆腐,觸到他的手時,發現他的手指冰涼得似乎沒有一絲溫度。
「浩然,你的手為何這麼涼?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寒芳放下手中的豆腐,去握浩然的手。
浩然反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胸口,笑說:「我的手雖然涼,但是我這裡是熱的。」
寒芳的指尖傳來浩然身體的溫度,可以感覺到浩然怦怦的心跳。她閉上眼睛靜靜感受著這溫度,這心跳,突然間發現這心跳的節奏和自己的心跳如此一致。
「芳,豆腐要涼了。」耳邊響起浩然柔柔的聲音。
寒芳緩緩睜開眼睛,深情地望著浩然。剎那間,她似乎明白,原來心心相印就是這種感覺,原來很多很多的語言都已經成了不必要說的廢話。
「開始吧?」浩然笑說。
寒芳微笑著點一下頭。
二人相視一笑,各自抓起一塊豆腐,津津有味地吃著。
「好吃嗎?」
「好吃!」寒芳吃得滿嘴都是,含糊不清地回答。
浩然笑望著她,眼睛不曾離開一刻。
几案上,風捲殘雲,一片狼藉。
浩然用手帕輕輕擦拭她嘴邊的殘羹,這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絲毫沒有造作和逾越。擦拭完畢,浩然輕聲問:「芳,當年我送給你的玉簪呢?」
「在這裡。」寒芳從腰裡取下錦囊,小心翼翼地拿出玉簪放在几案上,又掏出竹簡攤在掌心道:「還有這個,我也一直留著。」
浩然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驚異:「這支簪,你一直帶在身邊?」
寒芳默默點頭,可是心裡明白這錦囊曾經離開過她一段時間,才重回到身邊不久,但難以啟齒。
浩然的臉上因為驚喜而有了一絲紅潤,他纖細的手指捏起玉簪,商量著說:「芳,這簪可以留給我做個紀念嗎?」
寒芳心中不舍,卻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這是浩然對她提的第一個要求,她怎麼忍心拒絕?
「過幾天我要回家了。」浩然溫和地叮囑,「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目光中充滿眷戀。
「回家?」寒芳滿臉驚訝。她想說我去過你家,可是不忍心戳他的痛處。他應該知道宋國已經被滅,他哪裡還會有家?
浩然的眼中閃過一絲疲憊,點點頭道:「我十幾年沒有回過家了,該回家看看了。」
為何浩然的話語充滿傷感?為何他這十幾年都沒有回去過?他這些年究竟在做什麼?一個又一個疑問在寒芳心中升起,終於忍不住問道:「浩然……」
「不要問!」浩然再次掩住了她的口,搖頭道,「什麼也不要問。」
寒芳默然點頭,只是擔心他心中曾經是怎樣的痛苦。
浩然看看窗外偏斜的太陽,輕輕道:「芳,時辰不早了,你該回去了,出來太久不好。」
「嗯。」寒芳點頭,戀戀不捨地說,「浩然,那我先走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浩然微笑著說:「明天我要出門,可能不在。」
「那你何時會回來?」寒芳追問。
浩然一頓:「最近我事情比較多,我回來……如果時間允許,我會去找你。」
寒芳想了想說:「那你回家之前告訴我一聲,到時候我送你。」
浩然微微一笑:「我過幾天就走,還是不要送了,離別時徒增傷感。等到將來我再來咸陽時,我再去看你。」
寒芳心底雖遺憾,但也無可奈何,依依不捨地環顧四周:「浩然,我走了,你也照顧好你自己。」
「放心好了,不要牽挂我,照顧好你自己。」浩然一口氣把話說完,微微喘息著。
寒芳不停地叮囑:「浩然,你回來后,如果有時間一定要找我。」
「嗯。」浩然微笑著點點頭,輕輕擺手,「走吧,快走吧!」言罷輕輕轉過頭,不忍再看。
寒芳依戀地望著他,慢慢地轉過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就在寒芳即將走出院門時,浩然突然大聲叫道:「芳!」
寒芳立刻轉回身,含著淚花粲然一笑:「什麼?」
「芳!」浩然滿是淚光的眼睛里隱藏著難以割捨的愛戀。半晌,他微笑著,顫抖著說:「我……可以再摸摸……你美麗的臉龐嗎?」
寒芳慢慢走回來,微笑著拉起浩然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臉邊,緩緩閉上眼睛。
浩然纖細的手指溫柔地撫摸著她依然俏麗的臉龐,笑得很開心,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