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冷血柔情
寒芳身體前傾慢慢向水中倒去,突然感覺有人一把拽住了她,然後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軟軟地倒進一個熟悉溫暖的懷抱里。
寒芳渾渾噩噩地睜開眼睛,看到一雙焦急的眼睛,那眼神是如此的熟悉。
「娘娘……保重……」秦煜托著寒芳軟軟的身體,語不成聲。
寒芳淚眼婆娑地望著秦煜,過了許久,才語無倫次地說:「嬴義,我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夢也破滅了……浩然是因我而死,而我卻什麼也沒有為他做過……他死了,我的心也死了……」
「您有!」秦煜扶著她慢慢坐下,跪下乞求道,「您想一想小公子和小公主,公子和公主都很小,您要保重身體。」
「孩子?」寒芳茫然四顧,「對呀,我還有孩子……他們在哪裡?」
秦煜哽咽著道:「小公子和小公主……他們在咸陽城等著您……」
「咸陽?」寒芳凄然道,「他們在咸陽等著我……我要回咸陽?」
「是,您要回咸陽。」秦煜飲泣。
「好,回咸陽!」寒芳木然地點點頭。
馬車緩緩走在回咸陽的官道上。
寒芳漸漸恢復了清醒和理智,她突然想起青,掀開車簾探身道:「秦煜,我讓你幫我打聽的那個朋友,現在怎樣了?」
「臣已查到,他現在住在驛館。」
「驛館?」寒芳訝道,「他為何住在驛館?」
「他是燕國的使節,來給大王獻地圖和樊於期的人頭。」
「荊軻?」寒芳驚呼一聲,渾身一顫,險些從馬車上掉下來。
荊軻刺秦王的歷史故事疾電一樣在寒芳的腦海里閃過,驚得她一身冷汗。
「停車!」寒芳大聲驚呼,從馬車上跳下來,搶過一個侍從的馬匹,飛身上馬問道,「荊軻何時獻圖?」
「本月十五。」秦煜道。
寒芳掐指一算,今天是初十,還有五天,如果趕得快些,回去只需要兩天,還來得及!於是大喝一聲:「秦煜!前面帶路!」揚鞭打馬,絕塵而去。
寒芳策馬狂奔,日夜兼程趕往咸陽。體力不支的她幾次險些從馬上摔下來。
秦煜看著搖搖欲墜的寒芳,在馬背上大聲呼喊:「娘娘,換乘馬車吧,否則您的身體會吃不消……」
「不!馬車太慢!我要趕在時間前面!」寒芳倔強地說道,又狠狠加了幾鞭。
黎明時分,咸陽城終於在望,寒芳打馬徑直來到驛館。
寒芳幾乎是掉下馬來,被秦煜上前一把扶住。
寒芳喘了一口氣,飛步踏進驛館。驛館內不見青的蹤影。寒芳問靠在廊下打盹的館役:「青……荊軻呢?」
「荊軻進宮了!」館役伸了個懶腰,懶懶地回答。
「進宮?」寒芳揉著麻木的雙腿問道,「他進宮幹什麼?」
「去向大王獻圖了!」
寒芳出了一身冷汗,驚問:「獻圖不是十五嗎?」
差役眯著眼瞥了她一眼,不耐煩地回答:「大王等不及了,獻地圖和人頭的時間提前了。」
寒芳只覺得一陣眩暈:「他走了有多久?」問話的同時抬腳就往外走。
「剛走,一炷香時間。」身後傳來差役漠然的回答。
「追!」寒芳一跺腳,咬牙上馬向王宮馳去。
黎明的街道行人很少,急促的馬蹄在寂靜的街道上敲打著,敲打得人心神俱亂。
不要!青,不要!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寒芳心中不停地吶喊,瘋了一樣打著馬背,恨不能插翅飛去。
王宮的門全部洞開,御道上走著兩個人,正是荊軻和秦五陽。
「青!」寒芳高呼一聲。
荊軻正在御道上行走,微微停了一下腳步,繼而又加快了步伐。
寒芳驅馬來到宮門前,駿馬長嘶一聲,抬起前蹄,硬生生立在原地。幾個手持劍戟的虎賁軍攔住去路,喝道:「宮禁重地,何人大膽?」
「閃開!」寒芳端坐在馬上大聲喝道。
「拿下!」一個首領一揮手,立刻有幾十個虎賁軍亮出兵器圍了上來。
「大膽!」秦煜沖馬上前,「你們瞎了眼,這是王后!」
虎賁軍首領定睛一看才認出風塵僕僕的二人,忙單膝跪下行禮:「參見王后,請王後下馬,大王此刻坐朝,御道上不許騎馬。」
寒芳心急如焚,無心和他理論,翻身跳下馬,朝宮裡跑去。
大殿內,圖窮匕現,正亂作一團。
荊軻一劍刺來,匕首貼著嬴政的面門滑過。
嬴政驚了一身冷汗,想要起身逃遁,右手的衣袖卻被荊軻捉住。他也忘了下令讓虎賁軍上殿護駕。
依秦制,殿內群臣不得攜帶兵器,殿外執兵器的郎中和武士,未奉王令不得上殿。如此一來,殿內群臣全都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
荊軻死死抓住嬴政的衣袖,微微一笑,卻沒有刺出第二劍。
嬴政驚愕之際,本能地用力一扯,撕破了衣袖,擺脫掉荊軻,起身逃走。
荊軻追上去。
嬴政繞著柱子來回躲避,拔了幾回寶劍,由於劍身太長始終沒有拔出來,急了一頭大汗,暗罵:都是那些該死的只會阿諛奉承的大臣,說什麼我的劍要比別國國君的劍長,才能顯示秦國的威嚴。一點都不實用!
嬴政腦子想著,腳下一刻不停地跑著。
荊軻手持匕首,緊追不捨。幾個膽大欲上前救駕的內侍被他一劍一個刺翻在地,頓時斃命。
「青!」寒芳高呼一聲奔進殿來,正看見荊軻追逐嬴政的一幕,奔跑了幾步腳下一軟,栽在地上。
荊軻聽見寒芳的呼喊,驚訝地回過頭望著她,突然嘴角一扯,笑了。
嬴政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他急中生智將長劍甩到背後,拔出長劍。嬴政長劍在手,立刻有了底氣,他主動攻擊,劍光一閃,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一劍砍斷了荊軻的右腿。
「不!」寒芳手撐著地面大喊一聲,「不要!」
嬴政微微一愣,高高舉起的第二劍停在空中。
荊軻依靠著銅柱慢慢倒坐在地上,神態自若地一笑。
寒芳咬牙爬起來,踉蹌著跑到荊軻面前,撲倒在地上:「青……」她看著荊軻斷開的大腿處汩汩淌著鮮血,忙扯衣服為他包紮。
荊軻平靜地笑望著她。
衣服怎麼扯也扯不爛。寒芳惱怒地大喝一聲,用力把衣服扯破,慌亂地給荊軻包住大腿。鮮血立刻浸透布衣。
嬴政雙手握劍,瞪著眼睛愣愣看著二人。群臣也都傻眼看著。
荊軻看著不停忙碌的寒芳,淺淺的笑掛在嘴角:「芳,我沒想到,你會來!」
寒芳抬頭看看荊軻。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處之泰然的笑。她僵硬地還他一個微笑,忍著眼淚給荊軻包紮好傷口。
嬴政眼中冒出怒火,隱忍著不語。
「芳,你能來我真高興」荊軻柔聲道,冷峻的眼眸中有著絲絲柔情。
寒芳流淚不語。
荊軻附在她耳邊輕輕道:「芳,你不要生氣……為了友情和俠義我這一劍必須要刺,但是為了你,這一劍我可以刺不中,因為,我答應過你不做殺手……」
「青……」寒芳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不要哭,哭了就不美了……」荊軻輕輕為她擦拭眼淚。
寒芳握住了青的手,淚水滴在他的手腕上。
嬴政站在近處,二人的對話他聽得清楚。他臉色鐵青,拿著長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荊軻舉起手,翻過手腕,手腕上一圈清晰的咬痕。他笑道:「芳,你看!這是你送給我的唯一禮物,它跟了我一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我。」
寒芳用手指輕輕摸著咬痕,流著眼淚說:「青,對不起……」
「傻瓜,為何要說對不起?」荊軻笑了。
嬴政看著柔情蜜意的二人,怒火中燒,舉起寶劍暴喝一聲:「狂徒受死!」
「不!」寒芳驚呼一聲,跪在地上,張開雙臂挺身護在荊軻面前。
殿上的大臣都不約而同地驚呼一聲。
嬴政一驚,長劍硬生生地收住,在離她面門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劍峰掃落了她的秀髮,紛紛揚揚。
寒芳淚流滿面,企求地望著嬴政搖了搖頭:「不要!」
大殿內鴉雀無聲,群臣齊刷刷望著三人。
嬴政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盯著她半晌,攥著劍柄的雙手青筋凸起,過了許久,緩緩放下長劍。
寒芳長舒一口氣,整個人虛脫了一樣跌坐在地上。
身後的荊軻突然狂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嬴政,算你運氣好,我要不是想活捉你,迫你簽訂盟約,歸還各國土地,你早就死了!哈哈哈!可惜我今日功敗垂成。」荊軻悲壯地笑著,抬手奮力一擲,將匕首擲到銅柱上。
匕首擊在銅柱上,擊出一片火星,荊軻狂傲的笑聲久久在大殿內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嬴政額頭上的青筋暴起老高,惡狠狠地瞪著荊軻,恨不能舉起寶劍將此人碎屍萬段。
荊軻狂笑過後,突然俯身在寒芳耳邊柔聲道:「芳,我雖然只和你成親拜堂了一天,但你永遠是我心目中那個美麗的新娘……不管你嫁給了何人,你永遠是我心中那個最美麗的新娘……」
「青……」寒芳愕然望著他,痛哭流涕。
荊軻靠在銅柱上,若無其事地閉上了眼睛,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
這幾句話嬴政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大惱,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將寒芳拉起來,拉進懷裡。
荊軻緩緩睜開眼睛,嘲諷地望著嬴政,目光中充滿挑釁。
嬴政想起剛才自己的狼狽不堪,惱羞成怒地喝道:「來人!來人!殺了他!」
殿外的虎賁軍潮水一樣湧進來,把三人圍在中間。一直不敢上殿的秦煜,也隨著沖了進來。
「殺了他!」嬴政跺著腳,用劍指著荊軻歇斯底里地暴喝,怒火燒紅了雙眼。
「誰敢動他!」寒芳怒吼一聲用身體護住荊軻,掃視圍上來的侍衛。
虎賁軍望望大王,看看王后,一個個面面相覷,左右為難。
寒芳身後的荊軻笑了,他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秀髮,冷峻的眼眸中閃爍著點點淚光。
嬴政瘋了一樣,他衝上前把寒芳拽進懷裡,緊緊抱著她,對著侍衛吼道:「殺了他!殺了他!」
「不!不要殺他!」寒芳被嬴政抱住動彈不得,她只好抓住嬴政的衣襟,苦苦哀求,「我求求你!不要殺他!我求求你!」
嬴政暴跳如雷怒喊:「還不動手?」
侍衛再不敢怠慢,一擁而上,圍住荊軻,紛紛舉起長劍。
「青!」寒芳心膽俱裂,慘呼一聲,想要衝過去,卻被嬴政死死拉住。她看著侍衛的劍,一劍一劍刺向荊軻的腹部,感覺剜心的痛。
荊軻靠在柱子上,抬起頭望著她,冷峻的眼神盪起一絲柔情。他笑著,笑得無怨無悔,無牽無掛,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寒芳的淚水模糊了雙眼,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她嗅到整個大殿內全是血腥,只有血腥。
嬴政雖然殺了荊軻,覺得還不夠解恨,咬牙切齒地下令:「傳令,三日後將荊軻的屍體五馬分屍,曝屍七日,然後拿去喂狗!」
寒芳怒不可抑地吼道:「他已經死了!」
嬴政咬牙切齒地說:「我就是要天下的人看一看,這就是行刺寡人的後果!蒙武,立刻發兵燕國,寡人要滅了燕國,活捉太子丹!」
寒芳看到他眼睛里燃燒著仇恨之火,驚住了,一個男人的眼神為什麼如此多變?這哪裡是那雙充滿深情的眼睛?這哪裡是那個和她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丈夫?
「你瘋了,你瘋了!」寒芳渾身不由自主抖得厲害,連連搖著頭,難以置信地說,「難怪當年老爹說,你的血液里流淌著狼的本性!一旦開始殺人,連自己都剋制不住。難怪老爹說你嗜血,見到血就會瘋狂。你現在已經瘋了!」
嬴政瞪著通紅的眼睛,面目猙獰地說:「對!你說的沒錯!我要統一天下,我要殺掉所有反抗我的人,哈哈哈……」獰笑聲在整個大殿迴響,刺的人耳膜突突作響。
寒芳捂住耳朵,驚恐地望著嬴政,連連後退。
「不許你走,我要讓你和我一起看他被五馬分屍,看誰敢來給他收屍!」嬴政暴喝一聲,用力地捉住她的手臂。
「會!一定會有人給他收屍的!一定!」她倔強而瘋狂地喊。
嬴政滿臉的陰鷙之氣,不以為然地笑笑,陰森森地說:「誰敢來?誰敢來,我就同樣把他五馬分屍!」
寒芳奮力掙扎,想要掙脫他的手臂,嬴政霸道地將她一把抱起來,摟進懷中,大踏步出了大殿。
寒芳掙扎著,轉回頭看著靠在柱子上的荊軻。
荊軻臉上的表情平靜得似乎睡著了一樣,可是他的身上、地上全是血。血流得好遠好遠,像一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