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歸去來兮
嬴政抱著寒芳奔跑在御道上,邊跑邊不停地說:「芳,你再堅持一下,你不要睡,你再堅持一下。」
雪地上,一滴滴血跡延伸出好長好長。
雪地上的血跡越來越少,寒芳體內的血液就要流干。
「我好累,好疲憊……我想回家……」寒芳緩緩地閉上眼睛。
「不!芳!不要!」嬴政痛呼一聲,腿一軟跪倒在雪地上,淚水滑過臉龐滴落在紫水晶上。
月光下,沾滿血跡的紫水晶發出淡紫色的光。
寒芳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耳邊隱約聽到:「芳,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她想睜開眼睛,卻再也睜不開。
寒芳躺在嬴政溫暖的懷裡,抓著他的手漸漸鬆開……
嬴政抱著寒芳一動不動地坐著,任大臣如何勸說也不肯離去。三天三夜過去了,他熬紅了雙眼,熬長了鬍鬚,熬花了黑髮。
眾大臣跪在殿外泣血懇求大王節哀。
嬴政抱著寒芳,深情地看著,吻著她的額頭、臉龐,痴獃地自語:「芳,你為何這麼狠心離我而去?芳,你為何留下我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芳,我只想把你留在我身邊,看著你笑,看著你睡覺……我要和你一起踏遍天下每一個角落,為何你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
大臣見機行事,伏在地上,以頭碰地:「大王節哀,大王保重龍體。」
嬴政瞟了趙高一眼,把目光又停留在寒芳蒼白的臉上。
大臣壯著膽子說:「大王不統一天下,何來周遊天下?」
嬴政眼睛一亮,目光掃向眾人。
大臣連連叩頭,咚咚直響。
嬴政沉思片刻道:「寡人要先統一天下……」
嬴政輕輕把寒芳放在榻上,近侍見機忙過來扶著幾乎虛脫的大王。
奉常斗膽問道:「啟奏大王,王陵尚未竣工,王后葬於何處?」
嬴政嘆息一聲,疲憊地道:「傳令……送她回家……送到巴地……」
奉常躬身退下。
史官戰戰兢兢地問:「陛下,這節如何記?」
嬴政仰望蒼穹,默然道:「天下沒有我征服不了的東西……沒有我征服不了的……她也不例外……」略一頓,沉聲道,「史官,傳寡人令,把後宮所有資料和記錄刪掉,統統刪掉!一個字也不許留!」說著突覺一陣眩暈,搖晃了一下身體勉強站穩,仍在喃喃重複,「把後宮相關的一切記錄統統刪掉,統統刪掉……不得有一個字,一個字……」
寒芳勉強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強光刺得她又閉上了眼睛。這裡是地獄還是天堂?她正在疑惑中,耳邊聽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寒芳!寒芳!」
這聲音為何這麼熟悉?她在腦海里飛快地搜索著所認識的人的名字。青、浩然、王翦、政、成蟜……好像都不是!這究竟是誰?
寒芳努力地睜開眼睛,眼前出現了兩張熟悉的面孔,每一張面孔上都寫滿了驚喜、焦慮、關心、期盼……
寒芳腦子飛轉,突然她大聲呼喊:「爸爸!媽媽!」雖然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發出來的聲音細弱蚊吟。
「寒芳,你醒了!你終於醒了!我以為你再也醒不了了!」媽媽喜極而泣,掩面痛哭。爸爸摟住媽媽的肩無聲地安慰,雙眼也已濕潤。
大夫對寒芳進行了一番檢查,在病歷上記錄著,感嘆道:「奇迹!真是奇迹!」
寒芳明白了,自己是在醫院裡。
「媽媽!媽媽!」寒芳微弱地叫喊。
媽媽伏下身來把耳朵湊在她嘴邊:「你想說什麼?」
寒芳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哭著笑著說:「我想你。」
媽媽流著眼淚笑了,幸福的淚水滑落眼角。
「好了,別哭了。」爸爸熱淚盈眶,笑著安慰二人,「這不是醒了嗎?別哭了,應該高興才對。」
「你的手裡是什麼?一直握得這麼緊?掰也掰不開?」媽媽抹著眼淚問。
寒芳緩緩舉起手,慢慢攤開手掌,手掌里靜靜躺著一片竹簡。
「你為何一直攥著它?」媽媽不解地問。
「我……」寒芳茫然了。
「媽媽,我究竟怎麼了?」寒芳無力地問。
「你總是以為自己水性好,這不出事了?你溺水之後成了植物人,大夫說蘇醒的機會很渺茫。你已經睡了十八個月了,有幾次,醫生勸爸爸媽媽放棄治療,要給你拔管子,你都奇迹般地流下眼淚,而且哭得很傷心,所以我們繼續堅持了下來,幸虧當初沒有放棄……」媽媽拍著胸口流著眼淚,心裡后怕。
寒芳笑著安慰道:「媽媽總是說我傻人有傻福,所以我總能逢凶化吉呀!」
媽媽責怪道:「都這樣了還貧嘴?不和你胡扯了,我去給你洗蘋果。」
寒芳微笑著目送媽媽出了病房,靠在枕上靜靜思索。十八個月?我到秦朝十八年,究竟我是在做夢,還是真的回到了從前?我手裡的這片竹簡,在對我說著什麼?
電視的音樂打斷了寒芳的思緒,她抬頭一看,是她最喜歡看的中央電視台《探索發現》欄目。
寒芳淡淡一笑,靜心看電視。節目介紹的正是里約古鎮發現的秦簡,她緊張而激動,緊緊握了握手中的竹簡,腦海里浮出那個沉到井裡的身影。
里約秦簡的秘密解開了,秦簡是官衙每天的工作日誌和文書。寒芳清楚地記得這是她告訴嬴政的,讓每個官員記日誌。她究竟是在做夢還是真的回到了前生?
節目中講述了很多未解之謎,但是最驚異的發現,是類似於標準教材的乘法口訣。寒芳突然自豪地笑了,暗想:這是否是我的傑作?
夜晚,寒芳翻來覆去睡不著。
是夢嗎?一夢兩千年?為何撕心裂肺的痛楚是那麼清晰?是真嗎?為何恍然如夢?
她又緊緊握了握手心的竹簡,只有它在她掌心的感覺是最真實的。似乎在默默告訴著她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
天氣晴好。冬日的陽光照得大地暖融融的。
寒芳坐在輪椅上,媽媽推著她走在醫院的花園裡。她感覺身上的血液像流盡了一樣,渾身沒有一丁點兒力氣。
爸爸舉著球笑道:「醫生說你躺了多天,要多活動活動,否則真要生鏽了!來,接球!」
寒芳一向以身手靈活著稱,卻讓球從她的手邊滑落,滾落在路邊的草地上。
「快去把球撿回來!」媽媽像對剛學走路的孩子一樣對她說。
寒芳幸福地一笑,吃力地從輪椅上站起來,就像剛學走路的孩子一樣,蹣跚著向球走去。
只需要十幾步的路她卻走了一身汗,累得氣喘吁吁。
一個醫生彎腰把球撿起來,向四周看看,然後微笑著把球遞給了她。
寒芳愣住了,這分明是那張儒雅俊秀的臉,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
醫生對視上她的目光,一怔,微笑道:「小姐,我們是否在哪裡見過?我覺得您好面熟。您是姓韓嗎?」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味道,寒芳獃獃地望著,怔怔地忘記了說話。
媽媽跑過來,熱情洋溢地說:「哎呀,謝謝醫生,我女兒姓許。」
醫生溫文爾雅地說:「對不起,小姐,我認錯人了。」禮貌地點點頭,轉身向前走去。醫生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再次看看,微笑著搖搖頭,邁步離去。
寒芳看著熟悉的背影,再次迷惑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路邊的小護士一副花痴的樣子,紛紛駐足看著這英俊儒雅的醫生,小聲議論著什麼。
媽媽向小護士打聽:「剛才那個醫生是哪個科室的,姓什麼?」
小護士眼睛中冒著崇拜的小星星,笑著回道:「他是留美回來的宋醫生,是心理學博士……」
媽媽走過來斜睨著笑眯眯的她說:「能讓我女兒看直眼的人真不多,我剛才幫我的女兒打聽過了,心理諮詢科的,姓宋……」
寒芳不覺臉一紅,低下了頭。
吃罷午飯。
寒芳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找到了心理科室,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老醫生,親切地問:「來諮詢?」
寒芳搖搖頭,露了個甜甜的笑:「我來找人……」探頭探腦往裡看,「請問……宋醫生在嗎?」
老醫生瞭然一笑,聳聳肩說:「他下午的飛機去美國參加研討會了,你要是送行呢,就來晚了。」
「哦。」寒芳隨口應著,心底湧起一陣失落,不甘心地問,「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老醫生笑笑說:「大概一個月吧,你要是想留字條可以在那裡留。」他指了指旁邊的一張桌子。
寒芳遲疑著走過去,看到桌子上已經留了好多字條,還堆著一些包裝精美的禮物,暗笑:看來這個宋醫生是超受女生喜歡的。
寒芳提起筆不知道留什麼,略一思索在紙上寫了「韓芳」兩個字。寫好后,又覺不妥,把字抹去,重新認真地寫了「許寒芳」三個字,留下個手機號。把字條夾在眾多紙條中。
老醫生雙手插在口袋裡,和藹地笑問:「別人都怕小宋看不到紙條,都把紙條放在最上面,你為何夾到中間?」
如果有緣分,夾在哪裡他都會看到。寒芳心裡想著,但是沒有說話,笑了笑,向老醫生道了謝,離去。
寒芳的身體漸漸康復。
回家后,寒芳經常會一個人拿出手機,放在桌子上靜靜地看著,等著鈴聲響起。她知道還沒有到一個月的時間,他還不會回來,可是她喜歡望著手機靜靜等待的感覺。
閑來無事,寒芳把自己的故事寫了下來,經過認真思考後,書名定為《秦*簡》,她懷著期待把稿子寄到了出版社,等待著回復。
夜晚,寒芳坐在檯燈下,把玩著井底淘出的那片竹簡,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那雙目光中充滿欣慰的眼睛,她淺淺地笑了,心中湧起一陣波瀾。
元宵節的夜晚,寒芳坐在陽台上,看著圓圓的月亮,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彷彿總覺得有一股力量在牽引著她,讓她想回到古井邊看看。
春暖花開的時候,寒芳徵得爸爸媽媽的同意,背著行囊再次踏上去湘西古井之路。她坐在火車上,看著飛快向後倒退的樹木、房屋,問自己:時間是否也能倒退?
夕陽西下。
寒芳手握竹簡,站在古井邊,那漫長的夢清晰地映在腦海中。浩然、嬴政、秦煜、青……一個個鮮活的面孔浮現在眼前,一種心痛的感覺令她快要窒息。
浩然、秦煜、青的來生如何,她不得而知。
可是關於嬴政,她知道,他遵守了他的誓言,至今仍孤零零地躺在驪山腳下。她似乎明白,政為何一生沒有皇后,為何要修龐大的宮殿,為何遲遲不立太子,為何容忍巴家擁有強大的武裝,為何對巴清格外優待……她似乎明白了嬴政統一中國後為何很多數字和「六」有關,那是她的生辰嗎?也似乎明白了嬴政為何才二十多歲就痴迷於長生不老葯……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嗎?
「成也是你,敗也是你。」這句話在寒芳耳邊里響起,淚水悄悄滑落臉龐。她問自己:究竟是我改變了歷史,還是我帶回去的歷史改變了歷史?這些她說不清楚,也弄不明白。
夕陽漸漸隱退。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歷史就是歷史,誰也無法改變。」
「原以為能改變這些,誰知道還是沒有改變。」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嘆息。
寒芳環顧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不遠的榕樹下,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彷彿在閑扯。
「我說你改變不了吧?你還不服氣!」
「唉,原想能讓他改變,能千秋萬代的。」老人連連嘆息。
「唉,都是為情所困,為情所苦,怎一個情字了得!」
「還是我的火候不夠,時間把握得不好。唉,我還是沒有做到……」老人滿是遺憾,又話鋒一轉道:「誰說她沒有改變?她……」
「就算是能把握好時間,也未必……走了,不和你辯論了,該回去吃飯了!」
兩個老人相互攙扶著,走遠了。只留下一臉迷惘的寒芳立在晚霞中,怔怔地發獃。
晚風輕拂,月亮慢慢爬上樹梢。明亮的月光靜靜瀉向大地,為萬物度上一層如夢似幻的光。
寒芳站在古井邊,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極目四望,突然,她心跳加速,耳邊隱約聽到一陣清脆的風鈴聲。
寒芳驀然回首,猛然發現不遠處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她。
那是熟悉的眼神,眼神中流露著渴望,眼神中有崇敬有愛戀,那是曾經追隨她的目光,那雙眼睛已經追隨了她多年。
那雙眼睛的主人像捧著一顆熾熱的心一樣,手心捧著一顆紫水晶,紫水晶在月光下閃著若隱若現的光芒。
寒芳微笑著流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