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登堂
白蛤蟆捧著一個小圓盒,低聲說:「你叫雷蚊叮了,這是我的補償!剛才沒給,是怕老烏鴉說嘴。將來到了危急關頭,你可以打開盒子,開盒的咒語是『呱啦呱啦』,關盒的咒語是『拉呱拉呱』,盒子可開三次,用完了記得還我!」
老蛤蟆一氣說完,跳入道邊就不見了。
方非呆愣時許,把盒子揣入彌芥囊,他剛剛趕到造化教室,夔龍鼓也響了。
砰,帝江化身火球,從空氣中鑽了出來,大吼大叫,先給學生一個我下馬威,大意是說,誰不聽話,落到老妖怪手裡,准沒一個好結果。
罵了一陣,大圓球出其不意地點了小度者的將,:「蒼龍方非,你來說說,哪些妖怪比我厲害?哼,至少列舉三個。」
方非想起中午見過的妖怪牌,邊想邊說:「百頭蛟王,狐神蓬尾,羽、羽聖黃鵷。」
帝江大為意外,當空滾了兩滾,無奈放過方非,接著高談闊論:「世間的狐妖,都是狐神蓬尾的子孫。它們是妖怪里的望族,無論是人是妖,遇上它們都很頭疼。只有一種生靈除外,你們知道是什麼嗎?」
「犬妖!」眾口齊聲,答得十分響亮。
「沒錯!」帝江伸出觸鬚向夭一拽,竟從虛無空中,拽出來一條黑色大狗,「今天這堂課,我們就要說說犬妖。」
黑狗大得出奇,渾身烏金閃亮,長了三隻黃澄澄的眼睛,左右兩隻,額心一隻。尾巴短得出奇,跟鹿尾巴好有一比。
「犬妖見了狐妖,會有哪三種反應?」帝江觸鬚一揚,「蒼龍天素,你來回答!」
天素起身說「咆哮,額心眼變紅,尾巴變長!」「答得好!書上是這麼寫的。可是,你們有誰見過嗎?」
教室里一片沉默。帝江一伸觸鬚,忽又從空氣中扯出一個瘦小男子。那人身著黃衣,下巴削尖,轉動無神大眼,十分張皇失措。
男子一出現,犬妖登時厲聲咆哮,頂心眼變成淡紅,短尾巴嗖地伸長,使勁兒搖來擺去。大黑狗張牙舞爪,只向前撲,恨不得把對手撕成碎片,可帝江一手纏住犬妖,一手纏住瘦小男子,拉開偌大距離,始終不讓雙方靠近。
男子望著犬妖,露出絕望神氣,突然掙扎兩下,啪,變成了一隻油光水滑的黃毛狐狸。
台下響起一片惚哨。帝江抓起黃狐,向天一丟,一聲尖叫,狐狸又不見了。犬妖喘著粗氣平靜下來,尾巴縮了回去,額心眼也變成了黃色。帝江呵呵一笑,將它放到地上:「誰知道收服犬妖的方法?喲,又是蒼龍天素!」「擰住它的左耳!連扯七下!」
「犬妖又不是兔子,怎麼才能擰住它的左耳呢?」
「用符法把它制服!」
「好哇。」老帝江悶聲大笑,「這就是我們今天的測驗題目,制住一隻犬妖,同時把它收服。」方非心中疑雲大起,老帝江這個題目,根本是沖自己來的,他的符法有限,決計不能制服犬妖,看起來,今天又多一個零分。
沮喪間,老帝江開始點名,天素排在頭名,少女自信滿滿,提筆走上講台。
「蒼龍天素,犬妖有哪些法術?」帝江問道。「嘯天吼,妖眼布霧,三犬法相!」
「破解符法?」
「絕聲符,撥雲見日符,九轉歸元符。」
「很好!」老妖怪放開觸鬚,天素後撤一步,嚴陣以待。
犬妖得了自由,搖頭晃腦,它對天嗅嗅,忽地向上一跳。天素剛要動筆,犬妖一聲狂叫,勢如閃電,直衝台下奔去。
帝江咦了一聲,彷彿吃驚,學生一片嘩然,紛紛四散躲避。一眨眼,黑狗撲到方非面前,小度者大驚失色,騰地跳到椅子上面。鍾離壽一邊起鬨:「乖狗兒,咬死他!」
犬妖卻繞過方非,躥到呂品面前,四肢撐開,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頂心眼殷紅如血,短尾巴一甩,化為一根長長的棍子,狠狠抽中了一邊的簡真。大個兒挨了當頭一棒,痛得哇哇慘叫。
眾人見狀無不駭然,難道說,呂品竟是一隻狐妖?
懶鬼一手托腮,睡得正香,忽給犬吠驚醒,惜然掉頭望去。犬妖不進反退,托地向後一跳,叫得更加厲害。
呂品一副憊懶樣子,任那狗兒狂吠,始終不急不躁,他笑眯眯打量犬妖一眼,忽地張開嘴巴,汪的一聲大叫。
犬妖渾身一抖,像是受了莫名驚嚇,跳起三尺多高,轉過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到牆邊,不躲不閃,高高跳起,砰的一聲撞在牆上。
那牆雖是幻化,可也堅硬無比,犬妖啪地落地,抽搐兩下,就不動彈了。
帝江伸出觸鬚,搭在犬妖身上,沉默時許,大聲宣布:「它死了!」
四周驚呼大起,帝江纏住死犬妖,向天一丟,屍體消失不見。老妖怪沉默了一會兒,嘎聲說:「這項測驗取消!天素,你先回去。」
貝雨忍不住大叫:「帝江道師,犬妖為什麼死,它……」她瞅了呂品一眼,後者一臉茫然,貝雨咬了咬嘴唇,大聲說,「它剛才明明看見了狐妖!」
「現在我們來看看,尖吻犬妖和短吻犬妖的差別!」帝江像是沒有聽見,「大家記好筆記,待會兒要做測驗!」
「帝江道師!」雙胞胎齊聲大叫。
圓道師呼地飛到兩人面前,惡狠狠叫道:「給我坐好,你們兩個,想記大過嗎?」姊妹倆嚇得面色發白,坐了下來,四隻眼睛,仍是不住膘向呂品。
隨後的課十分沉悶,帝江粗聲大氣,講解犬妖的分類和習性。方非倒是鬆了一口氣,他聽得一絲不苟,接下來的測驗得了個乙之上,到手二十分。進入八非學宮,他頭一回得分,更想不到的是,居然還是在老帝江的課堂上。
下了課,簡真忍不住質問:「臭懶鬼,你對犬妖做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呂品一臉輕鬆,兩手插在兜里,「它沖我叫,我也沖它叫,誰知這東西不經事,就那麼嚇死了!」
「沒這麼簡單!」簡真狠戳懶鬼的腦門,「這不是我想聽的!」
「好哇,你想聽什麼?我照說!」呂品一副逆來順受的神氣,倒叫簡真無話可說。所幸到了如意館,他一見吃的,又把這事丟到腦後,可方非留意到,館里的學生,看這邊的眼神都很古怪。
天素忽地走來,站在方非對面,一股寒氣,四散漫開。
「方非!」少女兩眼出火,「你去過天道師家了?」
方非心裡奇怪,天素怎麼知道,不由看了簡真一眼,大個兒趕忙辯白「不關我的事,中午吃飯,老聞問你,我就說了一句。除他以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方非心想,這還不關你的事,告訴聞子路,就等於告訴了所有人。他只好說「是啊,我去了!」
「去做什麼?」天素厲聲喝問。
方非心想我做什麼,關你什麼事,可又受不住那兩道目光,只好說:「聊聊天,吃吃飯!」
「什麼?」天素向上一跳,「他請你吃飯?」
「是啊!」
「你撒謊!天道師從不請人吃飯!」少女的臉色好生難看。
「巫史也去了,我們三個一桌吃飯!你不信,去問巫史啊!」
「天啦!」其餘人張口結舌,呂品也睡意全無,跳起來叫嚷,「天皓白跟巫史一起吃飯!方非,你取了影沒有,如果取了影,送到玉京通靈台,少說也能賣一管金!」
「沒有!」方非沒好氣回答。
天素瞪著少年,霜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霞「那麼,你見了月魄冰蟾和日魂金烏嗎?」
方非皺眉說:「你說白蛤蟆和三腳烏鴉?」
「這不公平!」天素忽地淚花直轉,「為什麼他叫你去?」
「我哪兒知道?」這女子渾不講理,方非沒好氣說,「你該去問天道師!」
天素的臉色陣紅陣白,忽地抓起一碗濃湯,狠狠扣在方非頭上。少年措手不及,哇哇慘叫,等到抬起頭來,少女怒氣沖沖,早已走遠了。白虎人站在一邊,笑得死去活來。方非沖回寢室,沖洗了老半天,才把湯汁洗乾淨。
方非心裡指天畫地,誓與冰山女不共戴天。不多久,兩個室友也回來了,呂品躺到床上,豎起一面通靈鏡,樂呵呵在那兒通靈。大個兒卻拿出《妖怪詞典》,翻來覆去,一心尋找犬妖自殺的原因。
方非對著不匾紙架,努力練習符法,心裡把那張大紙當成了天素,他寫得咬牙切齒,恨不得連扎幾個窟窿。
呂品忽地放聲大笑,連聲說:「快來瞧!」一面說,一面轉過鏡子,鏡子里出現了一幅畫面―巫裊裊鬍子拉碴,正在那兒東張西望。
簡真看了笑得肚痛。方非又好笑,又吃驚,「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哪個缺德鬼,用『攝光取影符』取了巫裊裊的倒霉樣兒,放到了通靈鏡上面,這下子好了,呵,全震旦都知道了!」
「她活該!」大個兒稱心快意,「一定是天素乾的!」
「巫裊裊也一定這麼想!」呂品嘻嘻一笑,「這下子可有好戲看了!」大個兒瞅他一眼∶「臭懶鬼,你這反應不對!」
「哦?」
「她不是你同道種的嗎?你應該氣惱、羞愧、義憤填膺!」
「我當然氣憤了!所以呢……」呂品打了個哈欠,「我打算在夢裡給巫大小姐報報仇!」說完收起鏡子,埋頭縮進被子。
當晚夢裡,方非跟天素大斗符法,小度者屢屢大敗,氣悶無比。到了後來,好容易發現一個破綻,可是臨到動筆,忽又心軟遲疑,冷不妨天素雲掃一揮,方非滿眼白光,如墜冰窟,登時驚叫一聲,清醒過來。
冷意來自花妖的霧氣。天已透亮,方非一看課表,上午雲巢羽化課,羽士在乙室,道師雲煉霞,甲士在甲室,道師山爛石,附註,帶上飛行法器。下午是水殿震旦史課,道師樂當時。
看到「雲巢」兩字,方非和簡真同時發出一串呻吟。
飯也顧不得吃,三人趕到雲巢。到了地頭,簡真抬頭一望,面如土色——白虎人興緻高漲早已等在那裡。巫裊裊盯著三人,目光狠毒出奇,方非知道通靈鏡的事發了,這女子奈何不了天舅勢必要找三人出氣。兩邊擺明車馬,廢話也不多說。這一次,兩邊擺明車馬,廢話也不多說。這一次,呂品成了司守拙的眼中釘,一群白虎人將他堵在了三層。
不久禹笑笑趕來,挺身上前,屈晏也來幫忙。偏他這一組,百里秀雅也是白虎人。巫裊裊用心歹毒,專派這醜女對付屈晏,屈晏不便跟本組人交手,縮手縮腳,處處容讓,百里秀雅卻是肆無忌憚、得寸進尺。她對屈晏心儀已久,趁機撒嬌弄痴,沖他大拋媚眼。這少女的容貌只憑想象,已是可驚可畏,更別說正面相對,那一陣眼風就如萬箭穿心,比任何符法都要凌厲,射得屈晏東倒西歪,忍無可忍,叫一聲「簡真,我幫不了你啦」,跟著呼的一聲,鑽進了雲巢。
剩下四人,叫白虎人分割開來、各自為戰,來來去去鬥了半晌,呂品忽叫:「不好玩,回家睡覺去。」懶鬼說得出,做得到,真箇落了地,跟著拖鞋走了。
方非使盡解數,剛剛升到三層,司守拙領了一隊人馬,虎著臉猛衝過來。方非被趕得走投無路,腦海中光亮一閃,猛地想起,昨天蟲老虎給了那個圓盒,說是危急關頭可以打開。
現在就是危急關頭,方非掏出盒子,高叫一聲:「呱啦呱啦!」
啪,盒蓋掀開,飛出一道黑氣,經風一吹,黑氣嗡然暴漲,化為漫天雷蚊,呼啦啦向周圍的白虎人撲去。
毒蚊兜頭照臉,叮得一干追兵尖聲慘叫。餓久的貓兒狠似虎,這些雷蚊更不知餓了多少時候,這時衝出束縛,窮凶極惡也不足形容。有人抽筆抵抗,可是蚊妖身段靈巧,狡詐兇悍,躲過風雷水火,盡往細皮嫩肉上招呼。五行蹬所及,法器失效,白虎諸生一無遁光加持、二無神甲護體,強如司守拙,也叫叮了幾下狠的,痛癢難忍,暴跳如雷。
有人渾身腫包,亂了氣息,直愣愣栽下飛蹬。方非大吃一驚,只怕出了人命,探頭一看,那人掉到半途,一串五行蹬閃電聚攏,將他穩穩接住,接下來飄出飛蹬行列,懸在半空,一動不動。方非恍然大悟,只要掉下飛蹬,這場爭鬥就算出局。蚊群好似一陣黑雲,嗡嗡嗡分出兩股,忽又撲向二、四兩層。簡真在二層掙扎,禹笑笑被隔在了四層。方非正在擔心,誰知雷蚊若有靈性,繞開簡、禹兩人,只衝白虎人叮咬。原來,這蚊子叮誰咬誰,全憑持盒人的心意,方非關心兩人,蚊子也就不惹他們。
上上下下,尖聲一片,岔了氣的白虎人雨點似的落了下去,一邊直直墜落,一邊伸手撓癢。簡、禹二人又驚又喜,趁亂與方非會合,一鼓作氣鑽進雲巢。
三人剛剛落地,就聽三聲鼓響。夔龍擊鼓,飛蹬停轉,一干白虎人,全被困在了五行蹬上面。「啦呱啦呱!」方非念動咒語,一團黑雲嗡嗡厲叫,向著三人猛衝過來。簡真和禹笑笑發一聲喊,抱頭就逃。方非也嚇得閉上眼睛,可又無處可逃,只好抖索索舉起盒子,盒子顫抖不定,蚊群化為一股黑氣,裊裊鑽入盒裡。跟著盒蓋關閉,天朗氣清,方非游目四顧,再也看不見一隻雷蚊。「方非!」另兩人靠上來,「這是什麼東西?」「不知道!」方非擰起眉頭,「蟲老虎給我的。」「蟲老虎是誰?」禹笑笑好奇問道。
「天道師家裡的白蛤蟆!」
「月魄冰蟾!」禹笑笑拍手大叫,「那是月魄冰蟾!」
「哦!」方非愣愣點頭。
「你不知道嗎?」禹笑笑說,「月魄冰蟾和日魂金烏,那都是妖怪中的妖怪。儘管不是妖王,可妖王見了他們,也要禮讓三分!」
「他們是妖怪里的大長老!」簡真一邊說道。
方非心裡納悶,那兩個滿嘴胡話的小怪物竟是什麼長老。若是長老,也該像阿維蘭那樣才對。
簡真要去甲室,三人別過,方非和禹笑笑匆匆闖進乙室。眾人見了他們,無不目蹬口呆。皇秦的臉色尤其古怪,那模樣就像聽見門外咩咩羊叫,結果一開門,托地跳進了兩頭大灰狼。教室里的學生少了三分之一,曠課的全是白虎人。
雲煉霞見多識廣,轉眼平靜下來,大聲說「你們兩個各歸各組。現在開始上課!」
「好多人沒來呀,」貝雨插嘴說。
「不等了,」雲煉霞臉一沉,「今天的測驗,曠課的都是零分。」
教室里哀聲一片,白虎人分佈各組,除了皇秦以外,幾乎全軍覆沒,也即是說,這一堂課,每組或多或少都有損失。只是誰也不如角字組的損失大,四去其三,皇秦的臉色一片鐵青。夭素儘管冰冷如故,看向方非的時候,眼裡分明閃過了一絲暖意。雲煉霞正要講課,一個男道師進來,沖她低聲耳語。女道師瞼色微變,轉身出了教室。她剛一出門,教室里就炸了鍋,人人圍住方、禹兩人吵吵嚷嚷:「開什麼玩笑?三個打倒了三十個。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兩人默不作聲。喧鬧片刻,雲煉霞又回來,掃了方非一眼,神氣十分古怪。
「安靜!」女道師大聲說,「這兒我要告誡大家,用五行蹬攔截同學是可行的。但在五行蹬上使用攻擊性道術,卻是嚴厲禁止的。如果有人違犯,將要視為非法鬥毆!」
方非面紅耳赤,只覺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皇秦冷冷地說:「雲道師,你的意思是說,今天有人使了攻擊性道術!」
「不!」雲煉霞搖了搖頭,「那不是道術。」
「那是什麼?」皇秦大聲喝問。
「你可以自己去查!」雲煉霞一皺眉頭,「現在是上課時間,白虎皇秦,有事下課再說!」皇秦的臉色陣紅陣白,他回頭看了方非一眼,眼底深處燃起一片火焰。
「上課之前,我有一個問題。」女道師說,「飛行的時候,法器可以離開身體嗎?」
「不能!」貝雨快嘴快舌,「《羽化守則》第一條,飛行時,法器不能離開身體!」「說得好,」雲煉霞點頭讚許,「可是一貫以來,許多道者對此置若罔聞,常把飛劍飛輪放出去傷敵。這種行為,要不是太蠢太笨,那就是道者故事看多了。你們千萬記住,飛行法器跟你的靈肉相連,是你身體的一部分。試想一想,你們能讓手腳離開身體去打人嗎,那樣的事情,只有花妖和魑魅辦得到。」
「雲道師!」貝露舉手又問,「要是法器厲害,煉得又好,放出去一小會兒也沒關係吧?」
雲煉霞一笑,轉身叫道:「皇秦!」太子爺應聲抬頭。
「你站在原地,用『心蓮火輪』來攻擊我!」女道師說得輕描淡寫。
皇秦眉毛一揚,流露出一絲詫異。
「不妨事!」女道師看破了他的心思,「如果叫你傷到,我也不配做你的道師!」皇秦目光一冷,臉色陰沉一會兒,一揚手,一團火光破空跳出。
尖嘯聲過,飛輪化作流火,去勢快過子彈。眼看女道師身首異處,不知怎的,輪子失去準頭,嗚的一聲,貼著她的面頰向上飛去。這時學生們才叫出聲來,可這一叫似給快刀斬斷。眾人兩眼發直,盯著空中的火輪。「心蓮火」懸在女道師的頭頂,呼嘯狂轉,帶起數丈火光。雲煉霞站在原地,手拈一支符筆,筆尖一縷紅光,連接著火輪的蓮心。皇秦面色漲紅,右手向後一招,飛輪旋轉更急,聲音恍若霹靂,一個緊接一個,輪上的火光越來越亮,雲煉霞湮沒在那片紅光中間,就連整座乙室,也似燃燒起來。
嗡,紅光忽地消失,四周清朗一片,「心蓮火」悄無聲息地落到了女道者的手裡。雲煉段笑吟吟伸手一撥,火輪飛轉,像是受傷的鳥兒,發出嘶啞的哀鳴。
皇秦雙手握拳,一時面如死灰。「你有一根頭髮連著飛輪,我也奪不過來。」雲練霞漫步上前,將飛輪還給皇秦,「我們腳下的星球,能讓月亮跟著旋轉。可是,更遠的火星呢,它只會跟著太陽旋轉。太陽何其壯大,可到了星系外面,它也無能為為。
「離得越近,越好駕馭,這是宇宙的通則,無論是誰,都不可抗拒。」雲煉霞掃視眾人,「所以,你們要牢牢記住,飛行的時候,別讓法器離開你的身體!」
女道師頓了一下「第二個問題,飛得越快越好嗎?」
「當然,」貝露大聲接嘴。
「不對!」雲煉霞搖頭說,「答案是,不一定!」
「為什麼?」小姑娘一臉委屈。
「飛得越快,法器越難控制。飛行術的高低,不在於飛行快慢,而在於駕馭法器的能力。」雲煉霞笑了笑,「我知道,你們飛得都很快。同齡人中,沒有比你們更快的了。可是現在,你們得慢下來,用心去體會這些法器。記住,它跟你們靈肉合一,是你們身體的一部分。」
女道師一揚手,示意學生退開,跟著運筆一揮。轟隆,地下升起幾百根白色的圓柱,有粗有細,有長有短,柱上纏滿紅色的絲線,絲線縱橫交織,掛滿了細小的銀鈴。
紅光一閃,女道師飛劍出鞘。這口劍名叫「流明」,雲煉霞人劍合一,鑽入了那片繩網。她橫著飛,豎著飛,斜著飛,倒著飛,時而單腳踏劍,時而只手握柄,忽而一縷頭髮纏住劍身,身子柔若無骨,直與飛劍連成一線。她在繩網間穿梭,有一些縫隙窄得不可思議,可這馭劍的女子,薄得像一張紙,快得似一陣風,迷離得恍若一團煙霞,眾人還沒看清,她已化有為無,鑽了過去。這一剎那,方非幾乎認為,女道師並非有形的人類,而是花妖的化身。
雲煉霞如魚得水,飛得從心所欲,直到飄然落地,繩上的銀鈴,也沒響過一聲。
乙室內掌聲雷動,學生們望著女道師,紛紛流露出佩服神氣。
雲煉霞一揮筆,絲繩少了許多,縫隙也寬了。
「今天的測驗,就是穿過這片繩網!」女道師停頓了一下,「記得不要觸動鈴檔!」
「觸動了呢?」貝霉憨憨地問。
「我要扣分。」雲煉霞掃視四周,「誰先來?」
「我!」天素應聲鑽入繩網,她的姿態曼妙輕盈,似乎還勝雲煉吸一籌。可是一路飛去,響鈴不斷,落地時,小姑娘瞅著那片繩網,眉頭緊皺,很不滿意。
從那以後,鈴聲響個不停,直到測驗結束再也沒有停過。雲煉霞站在一邊,針對每人失誤逐一講解糾正。
皇秦馭術高明,奈何飛輪一轉,勢必帶起旋風,他本人避開了繩子,可是旋風掃中鈴檔,還是響個不停。皇秦飛了個乙之上,臉色十分陰沉。
雲煉霞本想說說收斂旋風的辦法,可是還沒開口,太子爺掉頭就走,把女道師不尷不尬地晾在地。輪到貝雨、貝露,姊妹倆凡事一路,飛行也不例外。貝雨劍名「星霜」,貝露劍名「露華」,一雄一雌,本是貝神竺當年降妖煉魔的神劍,不飛時恍若兩溜水滴,一旦飛行起來,遁光活潑潑的,直如兩蓬銀雨。
鑽入繩網以前,出人意料,兩人脫去羽衣,露出了一身齊腰短裝。眾人見狀嘩然,姊妹倆卻揚起笑臉,沖著天素連連眨眼。原來她們這身短裝,全是模仿天素的式樣,聯想到前幾夭的衝突,這一舉動意味深長。雲煉霞面露微笑,天素不動聲色,只有皇秦,一張俊臉愈發難看。
到了方非這兒,他飛得本來就慢,再慢一些倒也無妨。一路上,只聽鈴檔亂響,心裡說不出的恐慌,誰知飛完以後,居然得了一個乙,真是叫他喜出望外。雲煉霞走上前來,也沒多說,只叫他接著修鍊元氣。
下課鼓聲一響,皇秦立馬離開。方非出了乙室,遇見簡真,大個兒喜氣洋洋,不待方非動問,搶先告知——本堂測驗,他輕輕鬆鬆得了個二十五分。
到了午飯時間,白虎道者一個沒來。簡真這一天處處得意,目無下塵,他口角俏皮,將白虎人狠狠挖苦了一頓。方非一邊聽著,倒也沒有多少歡喜,白虎人吃了前所未有的大虧,只看皇秦的樣子,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飯後返回寢室,剛到龍尾閣,就聽裡面虎嘯、龍吟、鳳鳴清亮。
簡真叫聲「有人下棋」,興沖沖趕上去。
方非進門一瞧,門樓大廳,學生們扎堆圍觀什麼。
好容易擠進去,只見兩張棋桌,呂品獨自一人,對陣兩個三年生,這小子曠課了半天,原來是在下棋。棋盤大得出奇,類似象棋,縱橫都是方格。
棋子由飛龍、飛虎、朱雀、玄武,每隻棋子都是活物,在棋盤上方飛來飛去。龍吐青光、虎噴金芒、朱雀的雙翅扇出火光,玄武的飛蛇吐出水光。四種棋子一被光芒射中,全都哀哀嚎叫,落在盤上,化為一堆枯骨。可是光芒射中枯骨,死棋子忽又活轉,抖擻飛上天去。棋盤的兩頭,各有一枚人形棋子,畏畏縮縮,走來走去,望著龍虎鳥獸,儼然十分恐懼。
「簡真,這是什麼棋?」方非瞧得摸不著頭腦。
「四靈飛行棋!」大個兒眉飛色舞,「蒼龍、白虎、朱雀、玄武,都要守護那隻裸蟲。」簡真一指小人兒,「裸蟲被抓被殺,這盤棋就輸了。」
「死了的棋子怎麼又活了?」「這叫復活,按照五行生剋,被吃掉的棋子,可用相生的棋子來激活。好比木生火,蒼龍可以復活朱雀金生水,白虎可以復活玄武土生金,白虎可由裸蟲來複活。復活不分敵我,有時對手於了攪亂你的布局,還會故意復活你的棋子,哎,臭懶鬼有一套嘛!」
兩人說話的光景,呂品先勝一局,對手的裸蟲被他的蒼龍叼到空中。另一個對手也形勢不妙,正在那兒低頭長思。輸家心裡不服,忘了觀棋不語的古訓,站在一邊,一個勁兒地出謀劃策。一轉眼,成了他們兩人對陣呂品一個。這兩人商量來,商量去,落子慢得出奇,呂品卻不假思索,應子如飛。不出兩個回合,他出其不意地復活了一頭潛伏多時的蒼龍,飛龍長驅直入,將三年生的裸蟲撲倒在地。
兩個對手蹬著棋盤,眼睛發直。呂品笑嘻嘻把手一攤「來,每人五粒金!」「再來一盤,」后輸的那位臉色發青。
「好賭不欠賬,付清了賭債,再說下一盤!」
方非心想:「他在賭錢?」
簡真也暗罵:「臭懶鬼,五毒俱全!」
「小子!」先輸的那位噌地跳起,左手按著棋桌,右手伸得老長,一把拎住呂品的衣領,「你在跟誰說話?哼,跟學長說話,你不是應該先鞠躬嗎?」
「呵!」呂品舔了舔牙齒,「一盤五粒金,可是學長您說的啊!」
「那又怎麼樣?」三年生揚起手來,狠拍呂品的左頰,「跟學長下棋,你輸了,就得乖乖地掏錢,你贏了,就該滾他媽的蛋!」
「喂!」大個兒高叫,「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嗎了?」
「你是誰?」那人一瞅簡真,「又是一年生。呸,今年的一年生,真他媽的不懂規矩。我欺負人又怎樣,要不然,咱們找個地方練練?」
「我怕你哇!」簡真面紅耳赤,「輸了棋耍賴,不要臉!」
「死胖子,你再說一遍!」三年生怒沖沖繞過棋桌,誰知一步跨出,按在棋盤上的左手卻不動分毫。他心頭詫異,奮力一扯,棋盤搖晃兩下,還是一動不動。那人驚怒交集,伸出右手,來扯左手,那隻手像是長在棋桌上面,至於棋桌,又在地上生了根。「朱圭,」另一位瞧著不對,「你搞什麼東西?」
「邪門!」朱圭面如滴血,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申屠華,這桌子不對勁!」申屠華應聲站起,不料坐椅隨身拔起,唬得觀眾連連後退。申屠華著了慌,團團一轉,想要擺脫椅子,不承想朱圭站在一旁,躲閃不開,叫那椅腿狠狠抽中,痛得哇哇慘叫。兩人穩住陣腳,沖著簡真大吼:「死胖子,你敢陰謀暗算,」
「不是我!」大個兒滿心疑惑,這兩人的情景,跟他那夭一模一樣,只不過湯碗換成了棋盤,一個受害者換成了兩個。
「那是誰!」兩人暴跳如雷。
「每人五粒金哇!」呂品笑眯眯接嘴,「我可不愛有人賴賬!」
朱圭臉色一變,蹬視呂品:「好小子,是你!」
懶鬼笑笑不語。申屠華說:「朱圭,使符法試試!」
「沒用!」朱圭沉著臉,「這不是道術。」
「天狐遁甲!」申屠華想起什麼,恍然大叫。
人群里一陣躁動,朱圭想了想,抬頭說:「小子,我認栽。」沖申屠華使個眼色,申屠華不情不願,倒出紫液金遞給呂品。
呂品收了錢,呵呵一笑,束縛應聲解開,朱圭收回左手,陰沉沉看他一眼:「小子,你給我當心一點兒!」
「行!」呂品一揮手,「還想下棋,記得找我!」兩個輸家又氣又恨,灰溜溜地去了。
呂品收好錢,走上任意顛倒牆。方非只覺身側風起,簡真猛衝上去,揪住呂品,以方非的角度來看,將他狠狠頂在天花板上。
「上次是你害我,」大個兒蹬眼發怒。
「死肥豬,」懶鬼笑眯眯打量簡真,「你不想貼在牆上睡覺吧?」大個兒一聽這話,拽人的手不由鬆了。
方非上前分開兩人。回到寢室,簡真兩隻眼睛,還在呂品身上打轉,粗聲大氣地說:「臭懶鬼,你到底是人還是狐狸?」
懶鬼爬上床,打了個呵欠:「你說我是狐狸,我就是人,你說我是人,我就是狐狸……」
「無恥狡辯!」
「上課記得叫我,唉,不叫也無所謂!」
「睡死吧你!」大個兒暴跳如雷,上鋪的老兄卻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下午上課,白虎人全都來了,一個個紅腫未褪、樣貌滑稽,要是眼睛可以殺人,方非不知死了多少次。
這一堂震旦史無聊透頂。樂當時把遠古史略去不提,所講的歷史都跟白虎人有關,每一欠重大事件,全是白虎人唱了主角,所有的白虎人中,最偉大的又數白王皇師利。
大宮主不厭其煩,把這個邏輯一說再說,就似念經的和尚,催得方非昏昏欲睡。接下來的小測驗,小度者遇上選擇題,一律選擇白虎人,這麼一場考完,居然得了二十五分。其他人的分數也都不低,只有天素破天荒得了零分,因為每一石答案,冰山女都跟大宮主唱反調,樂當時說蓐收,她就寫勾芒,樂當時說皇師利,他就寫伏太因,樂當時是白虎人,她就寫蒼龍人。
樂當時氣得發瘋,當著全班同學,抖著試卷痛罵天素,並且威嚇,下次再這麼干,就當作頂撞道師。至於白虎人,除了呂品,統統得了滿分,懶鬼下棋太累,睡了個通堂,樂當時說的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第二天墨宮學異類語。一進墨宮,方非耳日一新,四靈噴泉,變成了百尺飛瀑,蛇形走廊,化為了通幽小徑。前往奧室,還得坐船經過一條水道,沿途煙柳畫橋,翠峰碧林,不時躥起一條魚龍,水花四濺,惹得學生們渾身濕誘。
異類語的女道師名叫曲傲風,黑頭紗,雷公嘴,看上去凶神惡煞,說起話來咄咄通人。第一堂課選語,每個學生可選兩門語言。紅塵裡面,方非的外語差得出奇,到了這兒,反恨兩門語言太少,選上個七門八門,才可稍微彌補一下其他課的損失。
填好表格,遞交上去,曲傲風接過一瞥,皺眉說∶「這兩門語言全都不歸我管。山都語歸光頭聶昂。龍語么,你得找天皓白!你想好了,選完以後不能反悔。將來白天上課,你只能學山都語,學龍語的時間,得看天道師安排。震旦裡面,屬這兩門語言最古老、最難學,我勸你換一門容易的,鳥語蛇語都行,就是貓鬼語和英招語,也比這兩樣好十倍。窮奇語我猜你不會選,狐語我也不推薦,學狐語的人都愛發神經。」
女道師諄諄告誡,一片好心,可是方非吃了能言果,目無下塵,哪兒聽得進這些逆耳的忠言,簡真本來選了貓鬼語,可見方非挑了山都語,想起他吃過能言果,心中靈機一動,感覺其中大有便宜,於是把「貓鬼語」又掉,改填了「山都語」,賊笑兮兮地送交上去。
大個兒自覺英明,下了課,大聲盤問呂品:「臭懶鬼,你選了什麼?」
「狐語!」
「什麼?」另兩人同聲驚叫。呂品瞅著二人,呵呵呵一陣詭笑。下午的變化課設在造化教室。奇怪的是,課程表上沒寫道師。眾人進了教室,都在議論紛紛,猜是哪個道師上課,有人說是山爛石,有人說是天皓白,還有人猜是妖王帝江。為了這件事,不少人還打了賭。
正在眾說紛紜,山爛石慢騰騰地走進來,滿身肥肉,嘟嚕亂顫。下注胖道師的學生,全體發出一陣歡呼。
「好了!」胖道師摸著大肚皮,「現在開始上課!」
「山爛石!」學生們還沒坐穩,教室後面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你進錯教室了吧!」眾人回頭一看,天皓自不知何時,站在了教室後面。押注給他的學生兩眼放光,心中燃起了無窮的希望。
「不是變化課么?」山爛石左顧右盼。
「沒錯!」天皓自呵呵一笑,「這是我的變化課。」
「胡扯!明明是我的!」
「山胖子,你胖歸胖,別欺負人哇!」
「我胖又怎麼樣,好過你這張大毛臉!」兩個老道師說來說去,居然動起手來,先是小推小操,接著扭做一團。這兩人平素風調甚高,這時化身市井小人,一個揪住對方的肥肉,一個扯住對方的鬍鬚,四眼鼓得滾圓,活似一對斗狗。
學生們見這情形,無不目蹬口呆。還沒分出勝負,砰,老帝江又跳了出來:「你們兩個來幹嗎,這可是我的教室!」一面說,一面伸了觸鬚來纏兩人。兩個對手老當益壯,一人扯住一根觸鬚,呼呼喝喝,跟老妖怪拔起河來。帝江給兩人越扯越低,轟隆一聲,忽地爆炸開來,化為一大團大火,熱浪直撲台下,差點兒把前排的學生烤焦。兩個老道師給火焰吞沒,發出一陣凄厲的號叫。
眾人按捺不住,紛紛站起身來,眼瞧火中兩個人影,連叫帶跳,蠟燭一樣扭曲熔化,女生們魂飛魄散,發出一片尖利的哀叫。
叫聲沒完,撲,火光忽地熄滅,三個道師同時消失,台上清清朗朗,站了一個青衣男子,一笑間眉飛眼動,足以顛倒眾生。
台下人呆柯柯地望著男子,一時合不攏嘴巴。「坐下,坐下!」青衣男子招了招手,「這一場小喜劇,大伙兒看過了就完,千萬別跟三位道師提喲!」
學生們這才放鬆下來,想到方才的情形,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鄙人是今年新來的道師!」青衣男子笑容可「你們未必見過我,但也許聽說過鄙人的名字,我姓狐,名青衣……」
教室哄然大亂,有人高叫:「青衣狐王!」
「呵!」狐青衣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傳說中的狐……
「你不是狐妖!」貝雨拍桌大叫,「你是狐妖之王!」
「是呀,是呀!」貝露急切叫道,「我聽說過好多你的故事,你捉弄獍獁王的故事是真的嗎?還有,偷朱雀火的事也是你乾的嗎?還有……」
「你是水光光嗎?我可不接受採訪!」狐青衣將身一晃,綠光閃過,化為了一個面容清秀的女道者,嘴裡的詞咄咄咄噴射而出,「我是玉京通靈水光光,現在是善財添金時間,我們有幸請到苗由己大王,請他來說說日前的發財機……
啪,水光光消失,講台上冒出來一個胖如圓球的金毛貓鬼,頭頂一個金絲籠子,裡面養了五隻赤眼白鼠。
貓鬼王滿臉是笑,揮了揮胖乎乎的爪子,哮聲哮氣地說:「大家好,我是苗由己,本王近日有個了不起的主憊,我打算把八非學宮拆咯,起一百棟大別墅,誰有錢就賣給誰。說到八非學宮,那兒風水好、氣候佳、站得高、望得遠,摸得星星頂著……么,你問學生怎麼辦,叫他們統統滾蛋!造化筆怎麼辦?他要是肯刷牆,我可以給他三粒金一天的工錢!有興趣雇粉刷工的道者,也請跟本大王聯繫……什麼?斗廷不幹?那又怎麼樣,看見我的名字了嗎,苗由己,本王從來由著我自己,誰敢攔著我,我就拿金管子砸爛他的腦……
學生笑得前俯后合,使勁兒捶打桌子。啪,苗由已消失,水光光出現,女道者一副五體投地、要流口水的樣子,嬌滴滴叫喚一聲:「苗由己大王,你可真是太有遠見啦!」這話一出,許多學生站了起來,跳著腳狂笑,方非有點兒莫名其妙,不知道大家為什麼笑得這樣厲害。貝露一邊笑,一邊叫:「狐道師,你該去參加玉京通靈台的『以假亂真』!」
「是呀,是呀,」貝雨也叫,「那些模仿者,全都只會變臉!」
啪,綠光閃過,狐青衣恢復原樣,擺手說∶「不行,不行。那節目不許狐妖參與。我們去了,道者一個都別想入圍。『以假亂真』也得改名字,叫做『狐狸大會』。我有幾個侄女想混進去,給刷下來不說,還叫人潑了一身狗屎。」學生們又是大笑。
「好了!」狐青衣呵呵一笑,「現在開始上課。變化么,隨時比不上符法、羽化,可也算是個奇妙法兒。對於我們狐狸來說,變化出於天性,對道者來說,通過持之以恆的修鍊,也是可以學會的。」他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說,「就跟我們學會符法一樣!」
狐族之外,許多妖族,乃至不是妖類的山都、貓鬼,都會若干變化,可是比起狐狸,都是小巫見大巫。同為妖王,狐青衣與帝江天差地別,講起課來風趣瀟洒,更有一副俊美無雙的好相貌,一乾女生瞧得如痴如醉,狐王一個手勢,都會惹來一陣尖叫。
變化融合了意念和元氣,過程繁複,風險極大,用狐青衣的話來說,有人變過之後,常常變不回來。所以變化之初,只可拿附身的小東西試手,比如頭髮和指甲,當日的測驗,就是將一根頭髮變成一條火鏈蚯蚓。
方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那根頭髮可以扭來扭去。簡真半截頭髮變成了蚯蚓,另外半截拖在後面,說什麼也變不過來。倒是呂品出人意料,輕易變出了一條火紅蚯蚓,得了個響噹噹的滿分。晚飯時分,方非剛進如意館,館中的通靈鏡打開,水光光冒了出來,傻笑兮兮地跟一隻貓鬼說話,可也巧,這款節目,正是狐青衣調侃過的「善財添金」。
苗由己的神態姿勢,全如課上所見,眼裡那份貪婪狡繪,更有過之而無不及。貓鬼王在那兒侃侃而談,句句不離錢字。水光光聽得兩眼放光,大貓兒每次說完,她都非得叫上一聲:「苗由己大王,你可真是大有遠見啦!」
這話兒平時聽來也沒什麼,當晚每說一次,如意館里就是一陣鬨笑。有好幾回,方非也叫飯糰噎著,喝了一大口熱湯,才沒給活活憋死。「善財添金」完后,接下來是「神神道道」,主持人還是水光光,這女人幹勁十足,忽地大叫一聲:「有請言鳴世!」
應聲跳出來一個半瘋半傻的怪人,年紀不大,瘦瘦巴巴,上身光溜溜的,只穿了一條褲權。如意館里尖聲一片,許多女生站起身來,又跳又叫:「世世,世世!」
褲權老兄跳來跳去,沖著鏡外的熱心觀眾,連連揮手不已。
「天啦,天啦!」水光光一副陶醉激動、快要昏倒的樣子,「言鳴世,你穿的什麼呀!」
「我這樣穿著,是為了證明一件事,」言鳴世一臉鄭重,「人活著,一道符法就夠了……」
「什麼符法?吃吃喝喝符?」
「上一次你不是說,人活著,只要兩道符法嗎,一道吃吃喝喝符,還有一道正正衣冠符。」
「沒看見嗎,我今天可沒穿衣服!」
「嗐!我們女人可不行!」
「只要想得到,就能做得到!」
「你什麼意思,女人只穿褲權,那成什麼樣子!」
「咳,我是打個比方。意思是說,除了吃吃喝喝符,一切的符法,其實都不必要,只要一道符法,我們就能活得很好!」
「世世,世世!」館內又是一陣歡呼,言鳴世儼然聽見,沖著鏡外點頭微笑。
「你這麼說,八非學宮的道師一定很不高興!」
「八非學宮?」短褲兄直眉蹬眼、冷冷譏笑起來,「那裡壓根兒就是震旦的毒瘤。那兒的道師,全是一群遷腐的老混球,養出來的學生,都是一群不要臉的寄生蟲,學了幾道符法,個個目中無人、欺人太甚……
「可是,你不也考過八非天試嗎?」
「我迷途知返!」
「聽說你考了四個零分!」
「四個零分,照亮了我的靈魂!」言鳴世齜牙一笑。
「世世,世世,」如意館里捶桌子、丟板凳,發出一陣嘶聲吼叫,方非坐在一邊,看得目蹬口呆。接下來,言鳴世利嘴如刀,點著名挖苦八非學宮的道師。天皓白是「半身癱瘓的老朽木」,山爛石是「走路抽風的死胖子」,雲煉霞是「裝小扮嫩的老女人」,還有樂當時的戒指、聶昂的光頭、曲傲風的雷公臉,一個不落,全被罵了一通。就連幾個妖怪,也沒躲過一劫:造化筆是「下流無恥的老化石」,沾了道祖的光,躲在八非學宮混吃混喝;老帝江沒手沒腳,是個「吃閑飯的老殘廢」,據小道消息,他是叫妖怪們趕出來的;新來的狐青衣,更是個「不要臉的老色鬼」,混進八非學宮,就是為了「勾引漂亮的女學生」。
八非學宮從裡到外,叫這光身子的傢伙罵得體無完膚。可怪的是,學生紛紛起鬨贊同,一臉的興奮滿足。
罵完了八非學宮,言鳴世話鋒一轉,開始大讚紅塵里的裸蟲。
「他們沒什麼符法,沒什麼高低之分,老老買實、本本分分地過日子,他們團結友愛、平凡融治,最低賤的平民,也能當選為第一等的首領。他們親如兄弟,沒有欺騙,沒有壓迫,就有一點兒小小紛爭,比起我們,那也跟撓癢差不多,壓根兒不會死人。
「沒有符法的日子一樣好過,不懂道法的裸蟲比我們活得更好。你們瞧不起紅塵,可是我們落到了他們的後面。我真想去紅塵里吹吹風,那兒的空氣也比震旦好一百倍。」
「從今天起,我要做一個平凡的人,我要像裸蟲一樣生活。讓八非學宮去死吧,讓斗廷見鬼去吧,讓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師,統統滾到地下去吧』我們不需要他們,我們不需要符法!」
言鳴世越來越激動,一面叫喊,一面揮拳。如意館里也是呼聲一片:「我們不需要他們,我們不需要符法,」一群學生舉起拳頭,跟著節奏叫喊揮舞,紅撲撲的臉上閃閃發光,那樣子簡直心醉神迷。
就當呼叫聲低弱下去,一個聲音忽地響起:「他胡說八道,」
這聲音十分清晰,眾人轉眼望去,方非站在那兒,臉色蒼白如紙。
如意館里沉寂時許,有人惡狠狠叫道:「小子,你說什麼?」
「我說他胡說八道!」方非的聲音又堅定,又冷靜。
謾罵聲如雨點般擲來——
「懂什麼!登天的小丑!」
「誰啊,你這個大白痴!」
「我們的世世,你真該去死!」
鏡子裡面,言鳴世倒是一團和氣,在那兒舉著一本書,臉上笑笑嘻嘻,書名叫做《九天九地》
用他的話說,這本書要把九天之上的神仙拖到九地之下,揭露了八非學宮的許多黑幕。如果明於,眾人肯去勾芒城文昌大街的空空書店買書,將有機會見到言鳴世本人,並得到他的元氣簽名。
眾人給這條書訊吸引住了,方非這才有機會脫身。回寢室的路上,簡真忍不住埋怨「方非這下好了,你成了女生公敵了,我猜你這三年,休想找到伴兒!」
「我看好你!」呂品一拍大個兒的肩膀,「你一定找得到伴兒!」
簡真白他一眼:「禿頭上的虱子,那不是明擺著嗎!」呂品清了清嗓子:「我是說,你明年可以去學宮外面找!」
「臭懶鬼,你什麼意思,」
「沒意思,呵!」
「我不明白!」方非不勝煩悶。
「他們都是八非學宮的學生,為什麼別人罵自己的學校,他們那麼高興?」
「我哪兒知道!」簡真也沒好氣。
呂品一邊冷笑:「你們兩個說說,八非學宮是幹什麼的?」
「上學的唄!」大個兒老實回答。
「上學的?」懶鬼反問,「震旦那麼多道者學校,怎麼只有八非學宮在浮羽山上呢?」
「站得高,望得遠!」
「得了吧!」呂品冷冷地說,「八非學宮要乾的事,其實只有一件。」
「什麼事?」大個兒問。
「調教出天道者!」懶鬼頓了一頓,「只有天道者,才能抗衡巨靈、妖王和大魔師,只有他們,才能維繫震旦的平衡。可惜呀,常、聖、至、天,大多數的學生,頂多進入聖道和至道,成為天道者的少得可憐。這些學生千辛萬苦地考進來,進宮時個個野心勃勃,到了二三年級,多數晉陞艘,都是一肚皮怨氣。八非學宮又不容懈怠,競爭無窮無盡,鬧得人人不勝其煩。這時有人幫他們罵學宮、罵道師,甚至於低毀道法,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快事兒!」
「哼!」簡真蹬著呂品滿心不服,可又拿不出有力的話來反駁。
這些話方非充耳不聞,他獃獃悶悶,只顧想著心事——言鳴世信口開河,卻對紅塵一無所知,
真的到了那兒,髒兮兮的空氣,准把褲權兄活活嗆死。那兒人人自危、物慾橫流,充斥權詐欺騙、滿是弱肉強食。說到紅塵里的紛爭,自古以來,那兒流的血,染紅了所有的塵土;那兒流的眼淚,比天上的雨水還多。
第二天課表送來,兩堂課都在雲巢。簡真有了雷蚊保駕,說不出的膽粗氣壯,方非心裡卻明白,當日必有一場惡戰。
趕到雲巢,白虎人嚴陣以待,三人剛剛上去,對手就發瘋似的衝撞過來。角逐良久,三人居然無法越過第一層,禹笑笑趕來助陣,也是收效甚微。大個兒急紅了眼,連聲高叫:「方非,快放雷蚊……」方非本想雷蚊歹毒,萬不得已再放出來。可是經不住簡真催促,只好拿出盒子,念動咒語。白虎人早有防備,一見雷蚊飛出,立刻齊齊散開,符筆一揚,筆尖湧出一張明晃晃的光網,只一揮,就有大群雷蚊落網。
「糟糕,」禹笑笑識貨,「那是『天羅地網符』。」四人見勢不妙,趁著對手應付雷蚊,互沖互撞,升入第五層。這一層向來無人,四人到了這兒,心頭一寬,冷不妨一道白光飛來,金克木,剎那間,方非和禹笑笑均被打落四層。
呂品還沒回過味兒來,對頭閃電換了火蹬,撞上他的金鹼。只一下,懶鬼落入四層,斜眼瞥去,簡真一臉茫然,也在筆直下墜。
呂品一抬頭,上方一人白衣飄舉,腳踩一隻土蹬,好似九天神袱。
「皇秦!」懶鬼心往下沉。太子爺親自出手,今日一戰凶多吉少。
方非一落到第四層,只見白光亂閃,巫裊裊從左邊撲來,百里秀雅從右方殺到。
方非斜刺里一躥,閃過了兩人的夾擊,耳邊風聲呼呼,送來大個兒的一聲慘叫。他不用去瞧,就知道簡真遭了毒手,正前方,呂品閃來閃去,叫兩名白虎人逼得走投無路,突然光芒迸閃,懶鬼手舞足蹈,落入了第三層。
巫裊裊的叫罵聲越來越近,方非心頭著急,眼角一瞥,紅光晃動,一隻火蹬迎面飛來,他一咬牙,奮身跳向那隻火蹬。
凌空換蹬,方非從沒試過,人在空中,心卻提到了嗓子眼上。
托,巫裊裊撞飛了木蹬,可是蹬上已經沒人。方非身在半空,火精訣的勢子湧上心頭,呼吸自然而然,換成一個「呼」字。
左腳落上火蹬,方非心生狂喜,這時腳下味溜一滑,火蹬擦身而過,方非踏了個空,筆直向下落去。
「完了!」念頭剛剛閃過,方非手臂一緊,叫人牢牢抓住。
「笑笑……方非一抬頭,不覺愣住。天素踩著火蹬,面色白里透藍,蹬眼向他看來。「喝。」少女手腕用力,將他提了起來。兩人掠過一個木鹼,天素隨手一拋,方非身子騰空,落在木蹬上面。
腳心元氣湧出,方非勉強站穩。天素卻不放手,挽著他的右臂,跟他並肩齊飛。
一剎那,方非幾乎忘記了勝負,腦海里浮現出忘墟中的情景―那時間,天素也是這樣拉著他,擺脫了怪人的圍攻。
忘墟里的天素又回來了嗎,方非轉頭望去,少女凝注前方,額頭光潔如玉,迎著旭日閃動微光。「別分神!」天素輕聲說,「看後面,」方非回頭一看,心往下沉,後面來了十人,腳下踩了五種飛蹬,也就是說,兩人無論換乘何種飛蹬,都會遇上相剋的對手。
突然身子一轉,天素反身沖向兩個駕馭金磺的白虎人。火克金,兩人慌忙躲開。兩個踩水蹬的咬牙蹬眼,迎面衝來滅火,眼看撞上,天素手腕用力,抓住方非凌空一轉,一眨眼,換成方非面對兩人,一個白虎人躲閃不及,跟他迎頭撞上。水生木,方非渾身大震,與此同時,天素的火蹬撞上了他的木蹬。
木生火,兩人幾乎不分先後,飄然升上了第五層。
衝撞金蹬,不過虛晃一槍,引來水蹬,才是天素的后招,借對手的水蹬送方非,又借方非的木蹬來送自己。
皇秦守在五層,見狀大大犯難。兩人一火一木,用金蹬克制木蹬,勢必要受火蹬的剋制,用水磁克制火蹬,一不留心,又會把兩人送進雲巢。白衣少年猶豫不決,踩著一隻金蹬,圍著兩人飛轉,試圖乘虛而入,把兩人分割開來。可是天素守得嚴密,始終與他正面相對。僵持片刻,一個水蹬飛來,天素閃身一撞,水生木生火,她與方非同時鑽入雲巢。
落到太極坪上,方非念動咒語,收起雷蚊,蚊群遭了慘敗,十隻不過一隻回來。方非心急如焚,對天素說「還有三個人在下面!」
「只剩四分鐘,」天素輕輕皺眉,「來不及了,」方非呆了呆,一咬牙,握拳說:「我要下去!」
「什麼,」天素一愣。
「我要下去!」方非跳上了一個木蹬。「喂!」天素氣得跺腳,「這一次,休想我救你!」
「隨便!」方非聲音落地,人已躥上了高天。
皇秦沒能攔住兩人,正在那兒發獃,忽見方非回來,太子爺驚詫莫名。不過送上門的好事,如不接受,非但對不起自己,更加對不起老天。他橫身一撞,把方非打落四層,巫裊裊趕上來,又將他打落三層。其餘三個同伴,正在二、三兩層掙扎,眼看方非去而復返,一個個都很驚奇。方非左衝右突,靠近禹笑笑大聲說「笑笑,換火蹬!」
禹笑笑應聲跳上一隻火蹬,兩人並肩攜手,聯翩齊飛。四周的白虎人又犯了難,不知撞誰才好。兩人乘勢沖開包圍,會合呂品、簡真。呂品金蹬,簡真水蹬,四人聚在一起,聲勢頓時大壯。「呂品,撞土蹬!」方非又叫一聲,另三人一愣,呂品頭一個明白過來:「沒錯,五行循環!」土生金生水生木生火,四人只差一個土蹬,就可以結成五行循環。
蜀人緊緊靠攏,圍住了一個土蹬。方非一聲令下,呂品撞土蹬,簡真撞呂品,方非撞簡真,禹笑笑撞方非,同時發動,五行相生,四隻飛蹬,一下跳上了四層。
這時辰時將到,白虎人紛紛退守五層。四人如法炮製,跟著跳入五層,不等他們故技重施,白虎人蜂擁而上,一頓亂突亂撞,終於分開四人。方非吃了皇奉一撞,天旋地轉,再次常落入了第四層。
這時藍影一閃,天素有如飛仙下降,飄然一突,先將簡真送入雲巢,晃身換了土蹬,晃身換了土蹬,又將呂品送人云巢,跟著轉換木蹬,撞上了禹笑笑的火蹬。
時間越發短促,白虎人無心戀戰,接連撤入雲巢。天素一閃身,撞上金蹬,如風似箭地落人了四層。不料方非忙亂中撞上了金蹬,又己落到了第三層。少女跳上水蹬,全力沖入三層,在她身後,飛蹬拖出一道尾芒,藍光離離,活似水星流光。
兩人越逼越近,鬚眉清楚可見。方非望著天素,心中驚奇莫名,天素盯著方非,卻是一臉怒氣。咚咚咚,三聲鼓響,五行蹬戛然停止,兩人面面對視,相距不過尺許。
「大白痴!都怪你!」天素氣得大叫一聲,恨恨坐了下來。
「我又沒要你來!」大白痴悻悻坐倒。「你這人討厭透了!」天素眼裡鋒芒突出,恨不得將方非活活捅死。
「你也一樣!」方非想起往日的恨事,打定主意,不向冰山女服軟。
「你再說一遍!」少女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嫣紅。
「你是聾子嗎?」方非心頭只覺快意。天素胸口起伏,蹬了方非一會兒,冷冷地說:「大白痴,你少得意了。哼,我今天幫你,只是為了打倒皇秦。你上不上雲巢,我一點兒、半點兒也不關心。」
「你不幫更好啊!」方非滿不在乎,「我就愛坐在這兒,風景又好,風也涼快!」
「少嘴硬了,上次誰求我齊心協力!」
「求你,呸,我求一條豬也不會求你!」
「……天素騰地站起,可那小無賴氣定神閑,自己如果動粗,倒顯得氣量不如。少女微微亂了方寸,又惱又窘,又羞又氣,還有一絲絲惆悵失意,她站了半晌,忽又坐下,冷冷地說:「那天如意館,算我的不對!」
「什麼!」方非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就算天素自認是一條豬,也不比這句話更叫他吃驚,「你再說一遍?」
「誰才是聾子?」天素一伸手,狠狠擰住方非的耳朵,湊進他的耳朵咬牙切齒,「那天如意館算我不對,這次你聽到沒有?」方非的耳朵快要分家,連聲慘叫:「聽到了……」天素哼了一聲,這才鬆開手指。方非一面揉著耳朵,一而打量少女,目光猶猶豫豫,彷彿從不認識。
天素給他看得大不自在:「你這是什麼眼神?」
「算了!」方非悻悻坐下。
「什麼算了?」冰山女氣勢洶洶,窮追猛打。
「以前的事都算了!」方非嘆了口氣,「只好算我倒霉!」
天素看他一眼,冷不丁說:「喂,把星拂筆給我。」
「什麼?你要繳我的筆?」
「小氣鬼!不給拉倒!」
方非無奈把筆遞給天素。少女舉起筆來,對著光瞧了片刻,又取出那支雲掃。兩筆接近,星沉木發出明亮光華,雲掃的筆鋒,卻湧起了一縷雪白的雲氣,縹縹緲緲,注入了星拂的筆尖。方非見這奇景,略微失神。天素凝視半晌,將筆還給方非。少年剛剛接過,天素忽說:「這兩支筆本是一對!」
「星雲合璧!」方非想起了這個詞兒。
天素點了點頭:「它們都是支離邢親手所造,星拂給了勾芒,雲掃給了朱明。朱明被茸收、玄冥害死以後,這支筆也隨勾芒失蹤了!」
「什麼?」方非吃了一驚,「蓐收、玄冥害死了朱明?」
「白痴!」天素氣得渾身發抖,「你沒看《震旦史》嗎?」
「沒看仔細……」方非支支吾吾,「蓐收跟玄冥,他們,嗯,害朱明幹嘛?」
「為了隱書!支離邪把隱書傳給了勾芒,朱明和勾芒又成了夫妻。結果,四神為了爭奪隱書,爆發了第二發道者戰……方非心子撲通亂跳,天素看他一眼,哼聲說:
「我說隱書,你紅什麼臉?」
「沒、沒什麼!」方非越發驚慌。
「哼,你心裡有鬼!」少女目光如炬,「別當我看不出來。」
「那……方非轉移話題,「星雲合璧,又會怎麼樣?」
「哼!如果星雲合璧,就可以發動『神寂之舞』!」
「神寂之舞,那是什麼?」
「你連神寂之舞都不知道?」天素氣憤難忍「神寂之舞,可是有史以來,展旦最厲害的道術之一,兩個天道者分持星雲雙筆才可發動。勾芒和朱明曾用這個法術,鎮服過金巨靈象蛇。蓐收和玄冥害怕『神寂之舞』,所以戰爭之初,他們暗殺了朱明。從后以後,勾芒和星拂一起失蹤,這個法術也就失了傳。唉,如果星拂早一些出現,也許伏太因就不用死……少女說到這兒,眼裡透出一絲哀傷,「也許,一切都是另外的樣子!」
「伏太因!」方非奇怪說,「樂當時不是說,他死於蒼龍人的內亂嗎,六大龍王背叛了他,全靠皇師利平……
「謊話!全是謊話!」天素雙頰緋紅,嗓音微微發抖,「伏太因死掉,是因為他使了一個比『神寂之舞』還要厲害的道法。這個道法,比得上百頭蛟王的忘墟之咒,一旦發動,就沒法停下,直到血肉化盡、魂魄成空。因為這個道法,伏太因贏得了五九之會,要不是他,萬象歸一,震旦早就完了!」
「萬象歸一?」方非一愣。
「『五九之會,生死之際,十八相逢,萬象歸一』道祖臨死以前,留下了這四句偈語。後人苦苦思索,總是不得要領,後來才知道,這講的是第八次道者戰爭。那次戰爭,兩個九星之子一決雌雄,他們的勝負,決定了世界的運數!」
「《震旦史》里沒講這個!」
「白虎人心虛唄!他們趁著伏太因寂滅、天道師年邁,肆無忌憚地欺壓蒼龍人。為了顛倒黑白,他們不惜篡改歷史。皇師利一廂情願,以為這麼一來,就能把伏太因一筆勾銷,哼,簡直就是痴心妄想!」天素越說越氣,挺身站起,勢如不化的冰川,傲立在天地之間,雙眸明亮熾烈,有如熊熊燃燒的火焰——
「看著吧,我會成為天道者,蒼龍人將要重新崛起。我會跟皇師利斗到底,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少女站在那兒指天畫地,方非一邊聽著,卻是滿頭霧水。
「蒼龍方非!」天素一掉頭,目光逼人,「願意追隨我么?」
「追隨你?」方非不勝愕然。
「怎麼,你不願意?」天素變了臉色。
「我、我哪兒敢吶!」方非苦兮兮的,根本沒有選擇,「我、我們,咳,都是一條繩子上的,不,一個組的成員……」
「這還差不多!」天素手指一揮,「我可是青榜天元,你們,哼,三個蹩腳貨,沒我的帶領,明年就得滾出學宮!」
天素說的全是實情,聽起來卻刺耳得要命,多虧方非性子軟和,從不記恨,眼看少女心情變好,忙說:「簡真的爸媽,都被禁飛令限制;呂品的奶奶,也受了皇師利的欺壓。你對他們好一點兒,他們都會追隨你的!」
「好一點兒?」天素蹬著他,「怎麼好一點兒?」
「比方說,笑一笑……」方非還沒說完,天素揮手打斷:「我可不會笑!」
「偶爾笑一笑也好呀,這樣一來,大家才不會怕你!」
到了地面,天素前腳剛走,簡真後面就嚷了起來:「太嘮叨了,太嘮叨了,哼,這個冰山女,簡直就跟我媽一樣!」
「少臭美了!」呂品冷冷地說,「你有這樣漂亮的媽?」
大個兒怒吼一聲,撲上去扭打,可呂品比泥鰍還滑,明明抓住,他身子一扭,總能擺脫。兩人拉拉扯扯,簡真一個虎撲,終於抓住懶鬼,正在得意,忽覺手裡疙疙瘩瘩,定眼一瞧,抓的那兒是什麼呂品,明明就是一棵大樹。簡真倒吸一口涼氣,掉頭看去,呂品站在一邊冷笑,想要收回雙手,那雙手早就長在了樹上。大個兒又驚又怕,只好苦苦求饒。說盡了好話,他才沒有抱著大樹睡覺。兩人鬧時,方非在一邊沉思默想,直到大個兒脫困,才說:「簡真,我今夜有事,晚些兒回寢室。」簡真大敗虧輸,沒好氣問:「什麼事?」
「總之晚些回來!」
「鬼鬼祟祟,到底是什麼事?」簡真蹬著他,一臉迷惑。
方非擺了擺手,轉身就走,走到雲巢下面,戌時將至,五行蹬上空無一人。他跳上一個木蹬,飄然鑽入雲巢。
跨過太極坪,夔龍鼓正好響起。方非叫了兩聲「牡丹」,走廊空空,無人回應,正覺迷感,忽聽有人輕聲說「你來了嗎?」
回頭一看,老花妖站在那兒,臉上帶著微笑,目光十分恬淡。
「牡丹!」方非呼出一口長氣,「帶我去見大還心鏡吧!」
「魂魄是元氣的本根,元氣是道法的根本!」這一句出自《練氣術的小竅門》。方非看了以後,只覺得很有道理,他對著鏡子御魂鍊氣,各種五行變化,漸可瞭然於心。
修鍊十分見效,沒過完久,到了鍊氣課上,他和別的學生一樣,也能通過各種側試。比如說,魚兒似的潛在水底,不用浮出來換氣,進出熊熊烈火,不傷一片衣角;僅憑心中的意念,就可扭曲金屬;乃至於枯榮草木,噓雲成雨,這些奇妙勾當,方非沒有一件不會。他第一次讓清水長出了樹苗,那一股狂喜勁兒,直叫牡丹吃了一驚。在老花妖看來,這只是最簡單的法術,實在不值得這麼高興。
「羽化」課上,雲煉霞變著法編織繩網,迫使學生鑽來鑽去。方非飛行時日不長,這一科上卻有點兒天分,雖說不比天素,每次過網,鈴檔一聲不響;可也馬馬虎虎,一趟飛完,頂多響個七次八次。
到了「變化」課上,方非只用了三堂課,就把頭髮變成了蚯蚓,第四堂課上,又把十枚指甲變成了一把鋒利的鋼刀。大個兒瞧在眼裡,急在心裡,唯恐落下太遠,拚命發力用功,把一張胖臉憋得血紅。
天皓白還是老樣子,講課天馬行空,叫人捉摸不透。第一堂課出了個大難題,到了第二堂課,人人提心弔膽,誰知老道師一來,「紙上寫火符」的事情一字不提,忽又按部就班,開始教授符法的「定式」。
定式是符法的常見形式,可是當真運用,大多都用定式。就好比說話,早上問候,有人會一本正經地說「某某某,早上好!」可要是兩人熟了,興許只說「早上好!」更熟一些,一個「早」字就已足夠,如果心有靈犀,點點頭,笑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論常理,較量符法,誰先寫成,誰就佔優。
符法字數越少,當然寫得越快。一道很長的定式,高明的道者從中挑選幾字,就能傳神達意,不但威力如故,而且由於字數較少,寫符更快,比起對手大佔先機,按照天皓白的說法——定式不過是一個繭殼,殼裡才是符法的精髓,記憶揣摩定式,好比抽絲剝繭,一旦得到了其中的精髓,所有的繭殼都該統統丟棄。
練到了這一步,寫符人就可日擺脫定式,信手寫來,一道定式,可以正著寫、反著寫、跳著寫、換著寫。比如『聚靈引火符』,定式是『勃勃跳心光火照』,不同人寫來,也許很不相同。張三寫「心光火照」,李四寫「心照火光」,王五更勝一籌,「心火」二字就已足夠,如果更厲害一些,只憑一個火字就能生髮出無窮的威力。
這兒多數學生苦練多年,或多或少都能駕馭變式。至於方非,會的符法不過三條,天素說的沒錯,他寫符的手段還不如三歲的孩子,就算定式放到面前,他也往往記不下來。一切都得從頭開始,學宮的淵博館,專門收藏古今圖書,方非去館里借了一大堆符書,晝夜苦讀。起初看了就忘,叫人無比泄氣,但隨魂魄堅凝、元氣增厚,過了月余工夫,看完了一本符書,書中的符法居然記得七七八八。一個個符字,活是一隻只小鳥,在他的魂魄里築窩搭巢、蜷伏下來,只要念頭一起,鳥兒就活潑潑地跳了出來,搖頭擺尾,盡情飛鳴。
這樣的日子好似做夢!方非自覺魂魄深處打開了一道閘門,潮水奔騰瀉出,根本不可阻擋。在夢中,他化身成為了頂天立地的巨人,甩開兩條長腿,邁過崇山峻岭,別人幾年的路程,他寥寥幾步就能趕過。方非又振奮,又得意,有生以來,頭一回對學習生出了興趣。
覺察到這些變化的,當然不止他一個,危字組的成員,無不暗暗稱奇。這裡面最吃驚、最迷惑的,卻非簡真莫屬。一群人中,只有他最明了方非的底細,這麼突飛猛進,照他看來,根本就是作弊。簡真留心觀察,要麼三天,要麼五天,到了戌時前後,方非總會莫名其妙的失跌,到了四更天上,才會悄悄地返回寢室。大個兒決心弄個明白,可是任他百般盤問,方非總是東拉西扯。簡真盤問不出,決定偷偷跟蹤,可是不知怎的,竟沒一次成功。有一次跟著方非,剛出如意館,就遇上了一隻花妖。人妖擦肩而過,簡真忽地忘了跟蹤,迷迷蹬蹬走到天湖邊上,繞著湖水跑了十圈,直到月色中天,才算醒過來,心裡只是納悶,自己怎麼來了這裡。另有一次,跟到天籟樹,樹后飄出來一隻花妖,笑盈盈跟他揮了揮手,結果大個兒一股腦兒爬上大樹,糊裡糊塗地坐了一宿。
有一次幾乎成功,大個兒鬼鬼祟祟地跟到雲集咐近,冷不妨路邊飄出來一隻花妖。那美人兒白衣飄飄,風神照人,沖他微微一笑,簡真的心裡就是一陣迷糊,等到清醒過來,居然躺在寢室的末上。
只要簡真跟蹤,總有花妖作祟,鬧得大個兒神神道道,只覺處處都是古怪,可是怎麼古怪,卻又說不上來。他心裡的疑惑一日更勝一日。有一天,他終於忍耐不住,死死揪住方非,粗聲大氣,連嚇帶哄,方非要不吐出秘密,就不放他離開。叫嚷了半天,但凡路人經過,無不面露驚奇,大個兒猶自不覺,還在那兒嘮嘮叨叨,直到聞子路經過,問他幹嗎拉著樹枝說話。簡真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方非的胳膊變成了花枝,他正與一樹木芙蓉談心呢。
每逢雲巢有課,五行蹬總是戰場,雙方變著花樣較量,危字組有時全數通過,不過困在蹬上,也是屢見不鮮。
每到最後關頭,其他人等,統統成了陪襯。壓軸的戲碼是天素大戰皇秦,到了這個時候,敵我雙方無不張大嘴巴,盯著二人目不轉睛。兩方主帥飛行之快、變化之奇,真如流雲飛電,簡直匪夷所思。兩個人從不犯錯,總能千鈞一髮,躲過各種危機。許多二三年生逃了課跑來觀戰。老生們瞧得咋舌不已,紛紛藉此下注,來賭兩人的輸贏。
這還只算明斗,暗鬥幾乎從不間斷。皇秦在課堂上跟道師打擂,背地裡偷偷苦練,每次測驗分數總是出類拔萃,角字組更是一騎絕塵,高出第二組老大一截。
危字組恰好相反,名次雖有長進,可是一直倒數。倒數。一組四人,連同天素,各有各的麻煩。呂品得過且過,變化、狐語兩科,他如得神助,輕輕鬆鬆就能撈個高分。至於別的科目,從不超過十五六分,偶爾大意忘形,三五分也是常事。這懶鬼性子又好,勝不驕,敗不餒,不論高分低分,都能欣然接受。
至於天素,滿分家常便飯,如果不得滿分,倒是一件奇事。只有震旦史一門,她的分數永遠倒數第一,冰山女脾氣倔強,寧可盡得零分,也不向樂當時服軟。
方非精進神速,簡真勤奮刻苦,按說不該有所閃失。怎料人算不如天算,兩人出乎意料,在異類語上栽了個大跟斗。選語時,方非一時得意,忘了既是語言,不光要說,還得要寫。如果只是對話,自然口齒無礙,可是山都語的難處,並不止在發音上面。
承勻靄山都的文字全是圖形,這些圖形不是象形,是抽象的、五顏六色的幾何圖形。這些圖形,嗜曾在山都的巢案上見過,那時以為只是裝飾,一學才知道,原來都是山都的文字。
小度者傻了眼,這些圖形稀奇古怪,實在超乎想象。比方說,一個三角形,紅色是「爸爸」,顛倒過來,又變成了「媽媽」,再換黃色,又成了「爺爺」;同一種紅色,三角形換成六邊形,又變成了「大舅媽的赤明鳥的紅色羽毛」。
這些圖案變來變去,只有山都的神眼才能消受,方非瞧得暈頭轉向,恨不得變成色盲才好。於是乎,課堂上便出了怪事,方非說起山都話來頭頭是道,一讀山都文字,立馬變成了啞巴瞎子。光頭聶昂看在眼裡,只覺不解。他身為白虎道者,站在本道種一邊,巴不得危字組遭到淘汰。方非露了破綻,他也不會手下留情。從此但凡測驗,總以文字為主,考得方非眼冒金星,有苦說不出來。不過說到苦,方非還稱不上一個「最」字,同班的另一位同學,實在比他苦悶太多。簡真同學押錯了寶,受了方非的迷惑,行差踏錯地選了這門語言,從此落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方非只是文字受困,大個兒卻沒一樣稱心。山都語的發音微妙柔和,像風像雨又像泉,幾乎就是簡真的剋星。他的心眼兒又粗又少,最不勝任這種細活兒,說一個山都的詞兒,比吹十次塵還要困難。這小子天天抱了一大疊「留聲符」,一面叼嘴咬舌地跟著符里的山都發音,一面狠狠毒毒地咒罵方非,說他準是腦子抽筋,才會連累自己挑了這麼一門破爛貨,將來考不過關,他准要揭了小度者的皮。
方非大意失算,挨了臭罵也無話可說。再說,他學著山都語,想著龍語課,心中的煩悶更添了一層。一年生里,選龍語的只有兩個,一個是他,一個是天素,道師是天皓白,課堂設在水殿,課時選在夜裡。
一個道師,兩個學生,晚上深處湖底,那份陰森可怕,實在難描難畫。方非每次上課,都是提心弔膽。可是兩堂課後,他就明白了天皓白的苦心。龍語動靜太大,有的字眼兒,說出來勝過雷霆,只有萬頃湖水,才能隔絕聲響;二來有的時候,還得跟湖裡的蛟龍對對話、練練口語。每到對話時間,老夔龍就會跑過來搗亂。老妖怪鈍臉厚皮,總是搬出「大戰六龍」的老皇曆。聽它的口風,就像那場大戰,佔了上風的倒是夔龍,照它的描述,躲到天湖來的,活該是六大神龍才對。老夔龍百般解釋,它到天湖來,全跟逃難無關,只是因為毫無虛驕之氣,不肯和龍族一般見識。老夔龍在天湖裡稱王稱霸,縱有老蛟年久歲深,知道他的底細,可是礙於夔龍淫威,任它信口雌黃,全都不敢吱聲兒。老夔龍說到得意處,常常發出可怕的笑聲,膽小一些的,準會叫它活活嚇死。
龍語用元氣發聲,每吐一字,都得使出全副精神。一堂課下來,方非總是累得半死。會說龍語的妖怪不在少數,蛟龍、蟲龍不必說,老夔龍也能說得有模有樣。可要說到書寫龍文,震旦里只有神龍和道者辦得到。別看夔龍吹噓厲害,給它一紙龍文,老妖怪馬上成了目不識丁的文盲。
彎曲曲,活是一團胡亂糾纏的蚯蚓,更可氣的是,這些蚯蚓不肯老老實實,還會爬來爬去。龍文寫完以後,就會自行變化,寫時一個模樣,幾分鐘后,同一個字眼,又是另一張嘴臉。
每一個龍文,都有上百種變體,一個變體沒有記住,興許就有很大的麻煩。至於那冊龍語課本,根本是個稀罕物件。書上的文字無時無變,一頁紙還沒瞧完,通篇已經大變,又得一字一句地從頭認起。天皓白平時和和氣氣,教起書來卻是一板一眼。方非在他手下,測驗分數很少超過十分,比起常拿滿分的天素,簡直就是一天一地。冰山女志得意滿,每次考完,總不忘狠狠挖苦他一頓,明裡是教訓方非,其實還是炫耀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