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上林疑案

第五十五章 上林疑案

到了蘄年殿。

嬴政一腳踹開殿門,把寒芳輕輕放在榻上,怒喊:「御醫呢?御醫!傳御醫!」

宮女和內侍不曾見過這種場面,慌作一團。御醫們跑得滿頭大汗進來,看見大王滿頭滿臉是血,也慌了手腳,忙圍上診治。

嬴政甩開御醫,指著榻上的寒芳,大聲喊:「不要管寡人,先救她!救她!」

御醫嚇得連連頓首,祈求主上保重龍體。

御醫見寒芳傷口在女人敏感的部位,忙向大王請示該如何。

嬴政惱得一揮手,暴躁地吼叫:「少說廢話,讓寡人來!」

屏退不相干的眾人,只留下三名御醫。

嬴政親自動手輕輕抱起寒芳,除去她的衣服。兩寸長的傷口從前胸肩胛骨下貫穿到後背,鮮血把雪白的貂皮夾襖染透,變成紅色。

不幸中的萬幸,長劍是嬴政的寶劍,沒有毒。

嬴政鼻子發酸。他不願意在眾御醫面前失態,強自忍著眼淚,忍著悲痛,顫抖著手輕輕擦洗傷口。

成蟜渾身癱軟,呆坐在一邊,流著淚看著。

寒芳臉色慘白一動不動,好像全身的血液已經流干。

三名御醫老練地處理著傷口,為寒芳上好藥包好傷口后其他的御醫才又進到大殿內。

嬴政彷彿虛脫了一樣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御醫忙把他扶到錦墊上坐下,他這才任由御醫檢查他的身體。

御醫將大王周身檢查了一遍,確信除了左腳扭傷腫起之外,沒有任何傷勢,才稍稍放下心來。為成蟜診治的御醫低聲稟報:「啟奏大王,長安君沒有大礙。」

嬴政疲憊地揮揮手。

眾御醫躬身侍立在一旁。

御醫小心翼翼地端過來剛為寒芳煎好的葯。

嬴政想站起來查看,卻發現左腳已經疼得站不起來。

有御醫忙過來跪稟:「大王傷到腳踝,請大王好好休息,保重御體。」

嬴政沉著臉沒有理會,抬腿一瘸一拐向昏迷的寒芳走去,有兩個御醫忙過來攙扶。

嬴政坐在榻邊,端過葯碗。

「請大王保重御體!」又有一個御醫高聲勸阻。

嬴政端著葯碗的手微微一頓,瞥了御醫一眼,徑自拿起銀勺,舀了一勺藥放到嘴邊剛要嘗嘗。

「請大王保重御體,這些有臣等代勞。」主治御醫向上叩頭。

「滾!「嬴政暴喝一聲,「都滾開!」這些人像蒼蠅一樣在他耳邊嗡嗡,簡直煩透了。

眾御醫噤若寒蟬,沒有人再敢說話。

嬴政小心翼翼一勺一勺給寒芳喂著葯,可是喂到嘴裡的葯全部都流了出來。他拿絲帕輕輕擦了擦,心疼地望著,沉聲問道:「她為何不醒?」

一個御醫叩頭回道:「回……回陛下,韓姑娘失血過多,脈搏微弱……只怕……」

嬴政目光一寒,轉過頭冷冷地問:「只怕什麼?」

御醫被寒冷的目光刺得激凌凌打了個冷戰,慌忙改口道:「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嬴政一陣眩暈幾乎癱坐在榻上。他勉強定住,凌厲的目光掃視眾人,冷冷地說:「如果她死了,你們全都陪葬!」

眾御醫嚇得呼啦一下全跪在地上,不停叩頭。

成蟜蹲在榻邊心如刀絞,止不住直掉眼淚。

咸陽城尉聽聞了上林事件,嚇得魂飛魄散,慌慌張張跑到蘄年宮外跪在雪地里,祈求主上降罪。

嬴政咬牙切齒地下令:查出刺客身份,滅三族。

在榻邊守了一夜,寒芳也沒有醒來。

趙高跪下啟奏:「陛下,早朝……」

嬴政抬手制止了趙高,深吸了一口氣,望了望躺在榻上的寒芳,強打精神下令:「更衣,上朝!」

趙高小心翼翼地侍奉著嬴政脫下血衣,梳洗完畢,換上朝服。

嬴政一瘸一拐地走到寒芳身邊,彎下腰輕聲說:「芳,我去上朝,一會兒就回來,你一定要挺住!——成蟜,這裡交給你了!」

成蟜抹著眼淚點點頭。

嬴政又望望寒芳,被人攙扶著坐上敞轎,直到轎子轉彎看不到大殿內的情況嬴政才回過頭,淚水已經噙滿眼眶。

秦王政在上林遇刺的消息震驚了整個朝野。可是當大臣看到大王若無其事地端坐在朝堂上,依舊沉著冷靜,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懸著的心又放了下來。

嬴政天生是那種越遇到事越冷靜的人。

呂不韋問起此事,嬴政目光沉穩堅定,若無其事。他淡淡地回答:「寡人已命城尉徹查此事,相國無須再問。」

「用藥!快用藥!」嬴政處理完政事下了朝趕回來,見寒芳還沒有醒,怒吼著訓斥御醫,「為何到現在還未醒?救不了她,寡人把你們全殺了!」

眾御醫嚇得臉色煞白,只是跪伏在地上,不停叩首謝罪:「大王息怒,臣等死罪!」

嬴政看看氣若遊絲的寒芳,又疼又急又傷心,暴怒地喊:「別只會磕頭謝罪,快給寡人用藥——你們這些廢物!治不好統統叫你們陪葬!」

御醫們慌忙爬起來,手忙腳亂一陣忙活。

嬴政握著寒芳冰涼的手,輕聲說:「芳,你一定要醒過來,我記得你說過想周遊天下,你的夢想還沒有實現,我說過我要統一六國,然後讓你暢遊天下的,你還記得嗎?所以你一定要醒過來。」他的淚水已經悄悄滑落。

夜晚掌燈時分,寒芳悠悠醒來,微微睜了一下雙目又閉上。

一直守在旁邊的成蟜高聲喊:「哥!芳醒了!」

正在批閱奏章的嬴政撂下奏章一瘸一拐走了過來,坐在榻邊輕輕喊:「芳!芳!——傳御醫!」

守候在殿外的御醫進來診了脈,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跪在地上奏道:「啟奏陛下,韓姑娘已經度過危險期。」嬴政和成蟜二人喜出望外,長長吐了一口氣。

成蟜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回自己的府邸去休息。

這幾天,嬴政除了上朝之外,批閱奏章、用膳、睡覺全守在寒芳身邊。趙高忙裡忙外,大獻殷勤。

看著寒芳喝下藥,嬴政欣慰地笑了,坐在床榻邊,柔聲道:「你醒了就好了!」

寒芳想笑,可是左肩疼得入骨,不禁皺緊眉頭呻吟了兩聲。

嬴政忙握緊了她的手,「疼嗎?疼就喊出來。」

寒芳閉著眼睛搖搖頭,可是額頭、鼻尖已經出了冷汗。她咬著牙問:「你有沒有按時上朝?」

嬴政的心快要碎了,他用絲帕為她輕輕擦拭冷汗,柔聲答道:「放心吧,我一點也沒有耽誤。」

寒芳閉著眼睛勉強笑了笑。

趙高躡著腳躬身走進來,跪下小聲啟奏:「啟奏大王,咸陽城尉的奏章。」

嬴政拿起來看了兩眼,啪的一聲把竹簡摔在地上。

趙高嚇得一哆嗦。

寒芳聽到響聲睜開眼睛,見嬴政面帶怒容,艱難地問道:「怎麼了?」

嬴政這才想起驚擾了寒芳,柔聲道:「沒事,你好好休息。」

寒芳有氣無力地說:「你騙不了我,你有事……」

嬴政強壓怒火說:「不知道這些官都是做什麼的,查了五天,上林事件一點線索都沒有。我看非得處死幾個人警告一下才行——趙高!」

趙高伏在地上等候指令。

寒芳急得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嬴政的衣服,「別……別……」卻急得說不出話來。

嬴政忙俯身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芳!你別急,有話慢慢說。」

寒芳連連喘了幾口氣,斷斷續續地說:「不……不要……不要枉殺無辜。」說完這幾個字好像已經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嬴政按捺住怒氣,點點頭,轉頭對趙高沉聲道:「你先下去吧。」不經意卻看到趙高臉上微微流露失望的神情,不禁暗暗皺眉,這傢伙怎麼老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看著寒芳睡去,嬴政走出殿外。

一輪明月當空懸挂,照著雪白的地面。

嬴政踏著厚厚的積雪來回踱著步子,苦苦思索:是何人想置我於死地呢?咸陽城尉的奏簡上奏報,五天來一直在調查上林疑案,可是除了從屍體上看出刺客全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之外,根本找不到其他任何線索。

嬴政停下腳步長長吐了一口氣,他背著手仰望著明月繼續揣摩:這些人也許是遊俠少年,也許是市井無賴但是,但是屍體示眾了五天,卻沒有人能認出屍體是誰。或許親屬不敢出面來認?或許有人認出來怕惹麻煩不說?因為按照秦律連坐法,窩藏盜匪或知情不報,與盜匪同罪。也或許組織者組織得就是天衣無縫?

嬴政想了半天卻也沒有任何頭緒,一回頭看見趙高在燈影里躬身站立,喚道:「趙高!」

「奴才在!」趙高聽喚急忙跑過來,畢恭畢敬地跪在雪地里。

嬴政見他時時刻刻都是誠惶誠恐的樣子,不覺有些好笑,但是此人雖為宦官,在有些事情上也確實有獨到的見解,所以有想不明白的事也會問問他。遂沉聲問道:「你對上林事件有何看法?」

趙高小心翼翼地回答:「這個——奴才不敢妄言!」

「講!」嬴政沉聲命令。

趙高思量著說:「奴才這兩天總是在想,如果大王有了不測,誰受益最大?」

一席話說得嬴政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這也是他這幾天苦苦思索的問題。如果自己遇刺身亡,那麼受益最大的莫過於成蟜。成蟜是他的親兄弟,也是王位的合法繼承人。但是嬴政又一轉念,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如果那天不是成蟜及時出現,可能他已遭不測。但是成蟜又為何會突然及時出現呢?真的是巧合嗎?

嬴政越想心越煩,背著手在雪地上來回不停地走動。

趙高跪在地上,偷眼看著來回走動的大王,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

又過了幾天,寒芳氣色漸漸好轉。

嬴政端著一碗熱乎乎的雞湯喂她,表情很認真很嚴肅。

寒芳靠在靠枕上,喝了幾口,微微一笑說:「我怎麼感覺你這會兒的表情是在批閱奏章似的?」

嬴政微微皺眉,「你還笑得出來?差點命都沒了!」

寒芳笑笑說:「好在我命大!」

嬴政深邃的目光盯著寒芳看了片刻,皺眉道:「為何捨身救我?」

寒芳一愣,那天她只是本能的反應。她低下頭垂下目光,「當時我也沒想那麼多——或許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嬴政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微微笑了一下,低頭用勺子攪著已經不熱的雞湯。

「哥!芳!」成蟜喊著踏進殿來。

寒芳轉過頭淺淺一笑。

成蟜坐在榻邊開心地說:「你終於好了!那天快把我和哥嚇死了!」

寒芳笑道:「那天要不是你及時趕到,說不定我就真的沒命了呢!」

嬴政臉色一變,問道:「成蟜,那天你為何去了?」

「我得了一對蛐蛐,原想下午你們回來了和你們一起看呢。誰知等了一下午,也沒等到你們。看著天色不早,我就尋思去找找你們,誰知道就碰上了那樣一幕。當時我的魂都快嚇飛了,急忙拍馬衝進樹林……」成蟜滔滔不絕地講著。

寒芳看著成蟜眉飛色舞,一副副傻乎乎的樣子比手畫腳說得起勁,不由撲哧一笑。

嬴政望著成蟜,深邃的養神中略帶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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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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