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下個是你
廷尉依秦法對嫪毐謀反一案做出了判決,並報予嬴政。
依照秦時的株連制度,嫪毐一案牽連了幾千家,和這幾千家有一絲關係的也一律發配到蜀中去居住,涉案人員上萬人。
咸陽城每天仍在不斷殺人,然後出現了送行的人潮。被送的都是因嫪毐一案被貶到當時被稱為「蠻荒之地」的蜀中做苦役的人。每天咸陽城的南門都是哭聲一片。
嫪毐領軍叛亂,判車裂之刑,誅三族,罪及門人。可是嫪毐一個人在秦國,沒有父、母、妻三族可殺。門人中隨同謀反的一律斬首,沒有參與謀反的罰勞役三年。幾個叛軍首領,全部斬首,滅其宗族。
嬴政在奏簡里嫪毐的名字上用硃砂畫了個叉,交給趙高去蓋玉璽,然後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目光中透出一點寒芒,幽幽地說:「嫪毐行刑時,我要讓呂不韋監刑,我也親臨觀刑!」
寒芳知道嬴政是在同自己說話,也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濃濃的□,牆角的一叢薔薇花開得血紅一片,令人聯想起血腥的場面,忍不住說道:「那將是怎樣一種場面?」
「芳!我要讓你跟我一起去,這是多麼令人激動的場面。」嬴政的目光中全是興奮。
寒芳搖搖頭:「不,我不想去,我不喜歡血淋淋的場面。」
嬴政的兩眼放光:「那將是一個非常刺激的場面!」
寒芳看著嬴政暗自搖了搖頭。
嫪毐行刑這天,嬴政又不容抗拒地把寒芳抱上了馬車。
在虎賁軍的開道下,嬴政的御輦緩緩行駛在咸陽的街道上。這些預定經過的路段,早一天就已經派人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在百姓的頂禮膜拜中,嬴政顯得很興奮。他命人把車簾掀開,准許百姓瞻視龍顏。百姓都像敬畏神明一樣跪在地上,崇拜地仰望著他。
嬴政志得意滿,不禁又回憶起和寒芳漫步街頭的溫馨和浪漫,留戀地說:「芳!以後我們想再漫步街頭,只怕不容易了!」
寒芳望著車外的人山人海,感嘆著說道:「只怕你也沒有這個時間了。」
嬴政不無遺憾地感嘆:「是呀!親政后就再也享受不到那種自由自在了。」又探身看了看伏地山呼萬歲的人群,笑著說,「這些百姓多可愛呀,寡人該好好為他們多做點事!」
寒芳回頭看了一眼沾沾自喜的嬴政,苦笑一下,無言以對。
刑場上陰風颯颯。
圍觀的人群猶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
嬴政邁步上了監斬台,坐在監斬官呂不韋身後。
寒芳極不情願地坐了下來,探身朝台下望了望。
台下跪著五花大綁的嫪毐,他身上的白色囚衣沾滿了受刑逼供時留下的血跡。
嫪毐閉著眼睛,不言不語。
呂不韋抬頭看看昏暗的天空,問計時官:「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相國,還有一炷香到午時。」
呂不韋覺得這一炷香時間比一年還要漫長。他轉過頭看了看坐在身後觀禮台上的嬴政,看到嬴政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呂不韋不禁搖頭苦笑。
所謂成王敗寇,假若嫪毐那天成功,那麼今天被押在場中央的一定是嬴政,嫪毐會和嬴政易地而處,坐在觀刑台上,也許旁邊還會坐著太后,那我呢?又會身在何處?
「稟相國,午時到!」計時官的稟報將呂不韋從思緒中驚醒。
呂不韋高聲喝道:「將囚犯驗明正身!」卻覺得自己底氣嚴重不足。
嫪毐被兩個劊子手押到台前,抓著頭髮仰起了臉。
「你可是叫嫪毐?還有何遺言?」呂不韋依照程序詢問。
嫪毐閉著眼睛一言不發,臉上是慣有的不可一世。
總覺得嫪毐有今天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自己當初不就是為了擺脫太后的苦苦糾纏,而把嫪毐舉薦給太后的?呂不韋再次耐心地問嫪毐:「你可有遺言?」
嫪毐突然睜開了眼睛,目光炯炯有神,瞪著呂不韋。
呂不韋被瞪得心頭一顫。這眼神是什麼?怨恨?歹毒?陰損?憎惡?乞求憐憫?似乎都有一點,似乎又都不是。
嫪毐盯了呂不韋片刻,卻把目光轉向了寒芳,歪嘴一笑說:「我有話對她說。」
眾人把目光都集中到寒芳身上。
寒芳左右看看,確定是和自己說話,一愣:「我?」接著扭頭看向嬴政。
嬴政顯然也很意外。
嫪毐的嘴角依然帶著無賴的笑意,朗聲道:「這位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按慣例,死刑犯最後的要求是不會被拒絕的。嬴政抬手勾了下手指示意嬴義跟去保護。
寒芳在嬴義的護衛下邁步下了台階,緩步走到了嫪毐身旁,茫然地問:「你想對我說什麼?」
嫪毐突然咯咯一笑,玩味地說:「沒想到我是靠女人起家,最後也是壞在女人手上。」眼神裡面有嘲諷,有怨恨,還有些不屑一顧。
寒芳無言可對,低頭不語。
嫪毐突然間又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浩然兄弟是個好男人,他為你做了很多,你應該去找他!」這句話說的聲音很小,只有近處的寒芳和嬴義聽得清楚。
聲音雖小,對於寒芳來講卻像個驚雷。她渾身一顫,問道:「你說什麼?!」
嫪毐笑望著她。
寒芳壓低聲音問道:「你知道浩然在哪裡?」
嫪毐得意地笑著閉上了眼睛,緘口不答,一臉的高深莫測。
「告訴我,告訴我浩然在哪裡?」寒芳拉著嫪毐的衣襟,繼續壓低聲音問。
嫪毐任其晃著,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訴我!告訴我浩然在哪裡?」寒芳急得流下眼淚,卻又不敢大聲說出來。
嫪毐仍是一言不發。
嬴政在台上看著失態的寒芳,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嫪毐說了些什麼,讓寒芳痛哭流涕,便對嬴義大聲說:「嬴義,把你主子扶上來!」
「是!」嬴義躬身回答,然後走到寒芳近前低聲說:「大王請您上去。」
寒芳看著無動於衷的嫪毐,無計可施,可是又不甘心放棄,哭著說:「嫪毐,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訴我!」
嫪毐挑著眉毛,耷拉著眼皮,得意地笑了笑:「我死之日,也有人掉了眼淚,嘿嘿,死亦瞑目了!」
寒芳愕然,問道:「那浩然呢,你說的浩然的事……?」
「浩然……」嫪毐壓低聲音似乎剛要說,就聽到嬴政厲聲喝道:「嬴義,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扶你主子上來!」嫪毐又閉上了眼睛。
嬴義心頭一凜,忙躬身上前,伸出一支手臂扶住寒芳。
寒芳抓住嬴義有力的手臂,用力握了握,她知道此刻只有他懂她。
嬴義理解地望了寒芳一眼,又低下了頭,小心地扶著她走上台階。
寒芳渾身無力地回到看台上,頹然坐下,望著嫪毐被押赴刑場,耳邊聽到嬴政關切的聲音:「嫪毐那個賊子跟你說了什麼,讓你難過成這樣?」
「他說他死了沒人為他哭,讓我為他哭。」寒芳表情獃滯地回答。
嬴政抬頭瞥了嬴義一眼,嬴義抱拳行禮點頭。
敢讓自己的女人為他掉眼淚?嬴政一拂袍袖怒道:「哼!這個賊子,死有餘辜!」
太陽突然從雲端露了出來。
嫪毐被押到象徵著金、木、水、火、土五行的五輛不同顏色的馬車中間。
兩名劊子手將嫪毐囚衣脫去,只留下一條內褲,四周觀眾響起一片驚嘆,他們是在讚歎嫪毐發育完美的男性胴體。
寒芳暗嘆:可惜了上天給他一副絕美的皮囊,卻沒有用到正經地方!他所說的浩然的事情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我將再也無法從他的口中知道。如果是假的,嫪毐確實能抓住女人的心理。
場中,劊子手將五條帶鉤的繩索分別綁住嫪毐的手腳和脖子,然後將銅鉤掛住馬車后的鉤環,嫪毐成大字形躺在地上。
嫪毐側過臉又惡狠狠地望向呂不韋,那目光和先前一樣,似乎在對他說著一句話,呂不韋心底又泛起一陣寒意。
駕馭五輛馬車的御者在監刑官的一聲令下,揚起鞭子,五匹駿馬四蹄騰空而起,分別向五個方向狂奔而去。
寒芳不忍心看到這血腥的一幕,不禁閉上了眼睛,把臉扭向一旁。
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馬蹄印、車轍痕,加上嫪毐身、首、四肢在刑場上拖出的點點血跡,形成一幅血淋淋的悲慘畫面。
殷紅的血跡在太陽的照耀下發出刺眼的紅光。
嬴政的眼睛露出興奮異常的光芒,他不禁坐直了身體,冷冷地俯視著台下,接著他陰冷的目光又掃向呂不韋的身影。
呂不韋似乎覺察到了這陰冷的目光,不禁打了一個寒噤。這目光和剛才嫪毐看他的目光一樣,裡面是同樣的內容。
呂不韋讀懂了嬴政的眼神,也讀懂了嫪毐的眼神,他們一個是君王、一個是死囚,在此時對他說著同一句話:下個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