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泥潭
「原來如此,是朕疏忽了!」康熙忽做恍然大悟狀地拍拍手,底下眾人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點頭,「朕說剛才老四怎麼搶著往瑤丫頭那裡去探望,連老九、老十都頂了回去。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康熙邊說邊溫柔地對我笑著,直笑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不過也終於弄明白這些人發什麼神經,竟然把我和胤禛配成一對。誤會呀!我在心中慘叫。天大的誤會!想我今年才十歲,這樣的年紀要真喜歡上胤禛,那是早戀;而胤禛要是喜歡上我,那叫變態好不好!虧康熙還能笑得那麼高興。
沒等我抗議,康熙已轉頭對仍舊跪在地上的胤禛道:「老四,先起來吧!你還年輕,來日方長。過兩年,等瑤丫頭大些,朕再給你指婚。」
「謝皇阿瑪。」胤禛平靜地道。對於眾人的誤會,他既不反駁也不承認,這會兒乾脆謝恩站了起來。
氣得我鼻子差點沒歪,圍是幫他解了,可怎麼就不明不白地把自己給搭上了?就算我幫了他個大忙,也用不到他以身相許呀!
這可好,如果真嫁給胤禛,以後也不用再擔心站錯隊。我未來的美好生活難道是在深宮中和三千女人爭丈夫?太可怕了!有心開口反駁,又怕再起風波,鬧到最後誰都討不到好,我嘆氣,沒辦法,忍吧!
轉念一想,歷史上胤禛的嫡福晉可不姓郭絡羅,而是內大臣費揚古之女那拉氏。看來幾年後所謂的賜婚肯定沒戲,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這會兒先讓胤禛占點便宜,算賣他個人情,我安慰著自己。心中卻隱隱不安,似乎有什麼事被我忽略,但現在心裡如一團亂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哪裡出錯。
都是那個越幫越忙成心添亂的太子惹的禍,我恨恨地瞪了胤礽一眼。他正舉著酒杯和身邊人低聲說笑,可能是他天性敏銳(或者說生性多疑)竟感覺到我的怒視,抬眼望來。那向來見我就沒個好臉的胤礽,此時卻仿若打了勝仗的將軍,示威般笑著向我舉了舉杯,一飲而盡。我則回給他一個假笑,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向他一舉,也喝了下去,所謂輸人不輸陣。
喝完茶,我不再看他那一臉賤笑,轉而怒瞪還站在康熙面前聆聽康熙說安撫話的胤禛。都是他吃飽沒事幹非得拒婚,才把我這個倒霉鬼賠進去。我瞪他時,他正好抬頭望向我。那向來如死水般寂靜無聲的眼此時竟泛著小小的波瀾,看得我不由得呆住。他則馬上轉開眼,不再看我。但只是剛才那一眼,便已足夠。
雖然那眼裡的東西多到我無法完全了解,可有一樣我卻看得清楚明白。
算計,計策成功。他如獵人般張開網,而我這個獵物則傻傻地跳進去。
我低下頭,唇邊掛起一抹冷笑,看來我還是低估了胤禛,未來的雍正怎麼可能只有這點斤兩。他為什麼要拒婚?因為他看到另一樁能帶來更巨大利益的婚姻,即使這樁婚姻在幾年後才能形成,但他可以等,他的耐心一向是所有人中最好的。
可他又是如何知道我會出面幫他求情?難道是因為我平常的巴結、討好太露痕迹,讓他以為我一定會在這時賣他人情。至於太子那番話,恐怕也是早有預謀的吧!接著我又想到眼神高深莫測的康熙,他可能在上演這齣戲時,就早看通看透。只我這個自以為聰明的人隨著他們的劇本幕起幕落,舞得盡興。
我苦笑,現在只能寄希望於歷史的正確性,那上面記載的胤禛嫡福晉是那拉氏。人算畢竟不如天算,我既知道結局,又有什麼好怕的?
「來,小瑤,嘗嘗這個。」德妃話音剛落,一筷子菜便落入我碗里。我抬頭正看到她沖我溫柔地微笑,標準的婆婆看兒媳婦樣,我昏倒。
「謝謝娘娘。」我回她一個甜笑,心裡雖彆扭得要命,表面卻只能裝作若無其事。
忽然,一直站在我身後的喜福扯扯我的衣袖,我這才想起之前答應過喜大姑娘要放她單飛。可誰想到一個好好的家宴會像出大戲般高潮迭起,讓我看得目不暇接,窮於應付,我也很無奈呀!光顧著解決這些麻煩就夠我受的,哪還記得答應過她什麼。
我略帶歉意地望向她,她卻向我努努嘴,示意我看向另一個方向。我扭頭看向她指的方向,映入眼帘的是姑姑宜妃難看至極的臉色。這會兒的姑姑渾身都瀰漫著讓人不舒服的氣息,難怪連站在我身後的喜福都感覺到了。她那平常嫵媚的眼中全是晦暗,並任由那晦暗湧出眼睛,布滿在臉上,像片霧影。
我大驚地四下張望,也不知是故作不知還是真沒看見,一桌的人包括康熙在內竟沒人發現姑姑的異常。還好,還有補救的機會,可不能讓姑姑在除夕宴上鬧事。我急忙拽拽姑姑的衣服,她略轉了轉頭,冷冷地看著我。那目光幽深陰冷,讓我猛地打個寒戰。這是第一次,一向待我和藹親切的姑姑第一次用這種好似見宿敵的眼神看我。
「姑姑!」我低低地叫道。
宜妃渾身一震,一下子清醒過來,望我的眼神變得柔和了些,淡淡地問:「瑤兒,怎麼了?」
「沒什麼,」我硬擠出抹笑,「只是聽外面有放鞭炮的聲音,我想去看看。」實在不想再待在屋裡,現在我是多說多錯,倒不如躲開。只要離開這裡,不管等會兒上演什麼戲碼,也都和我無關。
「煙花還是等等再看,一會兒就要開戲,還是看戲吧!」
「姑姑,瑤華不愛看戲,想去看煙花。」
「你這孩子真是……」她無奈地嘆氣,本想說我兩句,卻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止和胤禛對話、看見我和宜妃嘀嘀咕咕的康熙打斷。
「怎麼?瑤丫頭又和你姑姑胡攪蠻纏什麼?」
「皇上,瑤華可沒胡攪蠻纏,瑤華只是想看煙花。」我嬌嗔,心裡琢磨這事還是和終極BOSS說比較管用。
「還說不是胡鬧,你這磨人精,等會兒開戲,聽著熱熱鬧鬧多好,你卻偏要上外面天寒地凍地看煙花。」康熙笑著指指我,一副拿我無可奈何的樣子。
「人家想看嘛!」我拿出撒嬌本領,兩眼睜得溜圓,可憐兮兮地看著康熙,心裡卻覺得都要吐了,實在連自己都快受不了自己了。
但偏偏有人就吃這套,康熙淺笑搖頭道:「好了,當朕怕了你。」說到這兒,他又看了看站在旁邊還沒退下的胤禛道:「我看讓老四陪你去吧!」
「不用了,皇上,瑤華有喜福陪就可以。」我強笑著指指身後的喜福,現在我最不想見的就是胤禛,帶他去看煙花,那還不如看戲呢!
「不行,這麼晚你就帶個宮女,朕可不放心。就這麼定了,讓老四先陪你看煙花,然後再送你回來。今兒個是除夕,要守歲,瑤丫頭可不許回去睡覺。」終極BOSS拍板,抗議一律無效。
就這樣,我心不甘情不願一步三回首地和胤禛走出了乾清宮。剛邁出乾清宮大門,一股冷風便迎面吹來,颳得我一哆嗦,再想到馬上要和胤禛去看煙花,差點就轉身退回去。忽然,一件貂皮披風罩下,把我裹個嚴實,寒意立刻減輕。
「瑤妹妹,你這兩天身子本就不好,怎麼不多穿點?底下這些奴才真是越來越不會辦事。」胤禛邊替我系好披風邊冷冷地打量跟在我們後面的喜福,喜福被他看得一個激靈,頭垂得直埋到胸前。
「四貝勒,今天是我出來得急,跟喜福沒關係,你別怪她。」我看著他幫我繫上披風的帶子,淡然解釋。這件披風是他的,我穿起來一直拖到地上,走路很是不便,還不如不穿。
他顯然也看出我的心思,摸摸我的頭柔和地建議:「你這樣走路恐怕要摔倒,不如我抱你吧?」
開玩笑,姑娘我現在都十歲了,走路還要人抱,像話嗎?我抬起頭,向他抗議道:「我不……」想說的話並沒有說出口,止於他那冰冷的黑眸前。在見過他那因野心得逞而泛起波瀾的眼后,我才發現那雙眼睛的可怕。三年來我每回見他,無人時他與我調笑,他的眼睛卻從沒變過,如寒冰,如死水。我從沒懷疑過什麼,因為他看所有人,包括他的母親、兄弟時,都是那樣的眼神。
現在,他又用那種異於平常的溫和腔調對我說話,可望著他那連一絲溫情也無的眼,我只覺得可怕。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原來我根本不了解他。迷糊中,我又被抱入那冰冷的懷中,把我身上的溫度一絲絲、一寸寸帶走,連我的心也不放過地凍結。
「瑤妹妹,快看,很漂亮吧?」胤禛輕拍了我一下,我魂不守舍地隨著他望向不遠處。
那裡幾個宮女、太監剛點燃一個大煙花,於是黑暗中遍布一片片火花,一躥一跳地閃著,似乎想衝破黑暗的束縛,飛騰而去。
如果我也能如煙花般消失,回到屬於我的世界,回到有父母等待的地方該多好。我閉上眼,淚珠滾落,壓抑了三年的淚,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嗎?冰涼的手撫過,替我拭盡淚水。胤禛什麼也沒問,只是默默地抱著我。我迷濛地看著他的手,現在這雙手在儘可能表現溫柔,可二十年後這雙手為了他的帝王霸業又會幹什麼?就這樣,我伏在胤禛懷中,看著那些宮人忙碌地替我點起一個又一個煙花時,沉沉睡去。我沒再抬頭看他,即使他那樣溫柔地替我拭淚,我仍舊不願抬頭,怕看到他那無情的眼,真的很怕。
第二天一早,我還在床上與周公下棋,院中便嘈雜起來。隱約聽到有人大聲說話,我翻身把被子蓋在頭上,準備兩耳不聞窗外事繼續睡大頭覺。可惜那吵鬧聲卻越來越近,噔噔的腳步聲也隨之而來。
「十阿哥,格格這會兒還睡著呢!不如您到前廳等等,奴婢這就去叫格格起來。」喜福有些喘的聲音從窗外飄入,好像剛才做了什麼劇烈運動似的。
「你這賤婢滾開,我和瑤妹妹的事輪不到你插手。」胤礻我狂吼的同時,傳來砰的一聲。
我迷糊地睜開眼,就見房門大敞,胤礻我站在屋內怒視著我,喜福在門口畏縮地向里張望。一陣冷風灌入,吹得我直往被裡鑽。我不明所以地看著胤礻我,他這唱的是哪一出?原想等他自己說明來意,可我等了半天,他卻只是站在屋中瞪我。屋裡的溫度因為房門大敞,越來越冷,而我的心火卻越燒越旺。好好的大年初一,就讓他攪成這樣,什麼意思?
「你出去!」我厲聲喝道。
胤礻我被我一喝,滿臉通紅,一直紅到髮根,鼻翼由於內心激動張得大大的,緊咬的下唇更是蒼白得可怕。
我因他驟變的臉色嚇了一跳,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稍一猶豫,我放柔聲音道:「你先出去,有什麼事,等我起床再說好嗎?這個樣子,讓人撞見不好。」心裡覺得自己特倒霉,明明我才是受害者——被某登徒子闖了香閨,現在卻要反過來安慰加害者——那個在我眼裡此時臉上已寫滿「我是登徒子」的胤礻我。
雖說我才十歲,但這事如果在宮裡傳開,也夠我受的。
「這會兒你又知道避嫌,昨兒個晚上怎麼沒見你講這些規矩?」胤礻挑挑眉,不為所動地站著,冷冷地道:「還是人不同,待遇也不一樣。也是,昨兒個皇阿瑪許了諾,是不是從現在開始就要我改口叫你一聲四嫂?我看……」
「老十,你住口!」胤禟的聲音傳來,我慘白著臉望向站在門邊的他,他正臉色鐵青地瞪著屋裡的胤礻我。
「跟我走。」他厲聲道。
胤礻我臉上先是顯出一絲懼色,但馬上又消失無蹤,回瞪著胤禟倔犟地喊:「我不!」
我的心本因胤礻我的一番話變得極亂,但此時見他兄弟兩人怒目相向,反而漸漸冷靜下來。我冷淡地道:「十阿哥,你若還當我是你的瑤妹妹,現在馬上離開,去前廳等我。」
胤礻我望望我,又看看胤禟,終是一甩頭走了出去。胤禟在門邊淡淡看了我一眼,也轉身離去。
等我梳洗好來到前廳時,胤礻我正焦躁地在廳中走來走去,胤禟則坐在一把椅子上,閉著眼不知在想什麼。聽到我的腳步聲,兩人同時向我望來,我淡笑著對身後跟來的喜福道:「喜福,怎麼伺候的?兩位阿哥來,也不知道上杯茶?」
「是奴婢疏忽,這就去準備。」
等喜福離開后,我走到胤禟旁邊的椅子坐下道:「說吧!外面都在傳什麼?」
「還用外面傳,昨兒個都是我親眼看見的。」胤礻我大聲道,他一激動臉又紅了起來。
我掏掏耳朵,無關痛癢地道:「不用這麼大聲我也聽得見,我又不耳背。」眼見胤礻我又要發作,我急忙補充道,「那好吧!你昨兒天都看見了什麼?」
「你……你……還有臉讓我說……」胤礻我的臉紅得直似要滴出血來。
「如果我沒記錯,昨兒個不就是皇上一時戲言,說要把我指給四阿哥,可也沒真指呀!這種事等過一陣,皇上沒準就忘了。」我邊說邊打量胤礻我,一副他反應過度的樣子。
「你……那你們後來去……看煙花……你們……」胤礻我結結巴巴地說著,我根本聽不明白他的意思。
「看煙花是皇上非得讓四阿哥跟著,我能有什麼辦法?」
「老十,還是我來說吧!」一直沒開口的胤禟突然出聲,他直視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發現些什麼,「昨天你們看煙花,一去好長時間,我和老十不放心,所以出去找你。然後見四哥抱著你,坐在迴廊里。」
他說到這停了下來,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道:「昨兒個天太冷,他把披風借我穿,可披風下擺太長,走路不方便,所以他就抱著我去看煙花,有什麼不對嗎?」
「什麼看煙花?我們去的時候,那裡就你們兩個,連個火影都沒有,你們看的什麼煙花?」胤礻我激動地喊道。
「怎麼會?我睡著以前那些宮人一直都在放呀!很漂亮的。」我疑惑地說。
「你說你睡著了?」胤禟問。
我不好意思地道:「是呀!煙花太美,看著看著就睡著了。本來皇上還說要守歲,結果讓我一覺到天明。」
忽然,胤礻我鐵青著臉向外邊走邊道:「那個渾蛋,我去揍他。」
「老十,你站住。」胤禟從椅子里跳起,臉色也是一樣難看,「你想鬧到人盡皆知嗎?」
胤礻我猛地停下來,定定的站在門口發獃。我看看他,又看看身邊的胤禟,忽然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
「你們昨兒天到底看到什麼?」
胤禟看了我半天,猶豫地道:「其實我們離得遠,也沒看清楚,可能只是誤會。」
「到底看到什麼?」我不耐煩地問。
「他親你,那個渾蛋親你的臉。」胤礻我走回我身邊,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道。
他話一說出來,我反而放下了懸著的心,看他們剛才嚴肅的表情,我還以為自己遭到什麼可怕的待遇呢!這要是放到現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在古代卻成了滔天大罪。但馬上我又想到,胤禛為什麼要親我,他有戀童癖?不對,我問:「當時他看見你們了?」
「你都被那樣……那樣……怎麼還有閑心問別的?」胤礻我生氣地大叫。
胤禟卻換上一副思考的表情,慢慢道:「應該沒有,我們當時離著還有段距離,見他那樣,就沒再往前。可也說不準,四哥是練過武的,眼睛比常人要見得遠。」
「除了你們,還有別人看見嗎?」我接著問。
「還有我們倆的貼身小廝,都是從小就跟著我們,還信得過。我已經警告他們不許胡說。」胤禟說。
「他當時一定看到你們了。」我肯定地道,想到胤禛冰冷幽深的眼睛,心裡一抖,表面卻強作鎮定,「不然他沒道理那樣做,這事一定不能傳出去,否則皇上非現在就把我指給他不可。你們那兩個貼身小廝的嘴一定要嚴呀!」
「我看乾脆把那兩個小子……」胤礻我這會兒也停止發脾氣,開始幫著出主意。不過他顯然肚子里沒好貨,話還沒說完我就聽著像要殺人滅口似的。剛想警告他少想這些歪的邪的,胤禟卻先一步制止了他:「老十,你胡說些什麼?連海跟了你這麼長時間,一向忠心耿耿,你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胤礻我被他斥得一呆,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我急忙打圓場道:「既然都是你們的親信,想來沒什麼問題,我現在心裡太亂,想一個人靜靜。要是沒事,你們先回去吧!」
胤禟點頭:「那表妹你好好歇歇,都不是什麼大事,別想太多,一切有我們呢!」說著扯了胤礻我徑自去了。
我一個人坐在大廳里獃獃發愣,半晌後方見喜福端著托盤走了進來。我強笑道:「喜福,你這茶葉是剛去外地採得不成,客人都走了,才端上來。」
喜福笑嘻嘻地替我倒了杯茶:「格格讓我沏茶不過是個幌子,我剛才把外面的太監、宮女都趕到院外去了,包準沒人偷聽。」
「喜福真是越來越乖巧伶俐了。」我喝著茶故作漫不經心地問,「昨兒個誰送我回來的?四貝勒嗎?」
「是呀!」喜福不疑有他地點頭道:「四貝勒見您睡著了,就讓我去回皇上一聲,他先帶您回來了。」
我點點頭示意喜福離開,一個人坐在廳里左思右想,胤禛到底想幹什麼?他就那麼急著要皇上指婚?否則何必當著胤禟和胤礻我的面親我。如果說他只是單純喜歡我,我第一個不信。別說我現在才十歲,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以他平常的一貫作風來看就算是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站在他面前,他也照樣能視而不見。再說他看我的眼神絕對不是喜歡,我覺得他看我時,更像在看一件對他有利用價值的東西。所以要小心呵護,所以要用心對待。可一但這樣東西失去利用價值,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丟棄。
我搖搖頭,腦子裡一團糨糊,我決定用最簡單有效的辦法,一個字:躲。
什麼溜須拍馬、討好巴結都算了,我還想多活兩年,既然這位未來的雍正帝指不上,早作別的打算。現在,我只能早晚三炷香,祈求康熙快快把指婚的事忘乾淨,可不要真把我嫁給這個在想什麼我都不明白的人。既然要躲,自然要躲得徹底。這段日子,我除了去姑姑宜妃那兒請安,就是窩在絳雪軒里發霉。姑姑自從那次家宴后,對我總是不冷不淡,有時候看著我發獃,真不明白她到底怎麼了。反倒是德妃比往常更熱絡,讓人來叫了我幾次,說是有好玩的物件讓我去賞玩,不過我大多數時間都推說有事。
日子雖過得無聊,但只要一想到出門可能會碰上那個摸不清底細的胤禛,我就興趣全無。好在這位債主倒也知趣,並沒找上門來,讓我過了一段清凈日子。
冬去春來,整個世界都變得鮮活,柔和的嫩綠覆滿天地。絳雪軒的海棠花也開始爭先恐後地綻放美麗。每當花瓣飄落時,宛若雪花片片繽紛而降,這也是絳雪軒名字的由來。
景緻好,我的興緻也高起來,命人把古琴抬到海棠樹下,打算抒情一番。說到古琴,就不得不對我宮中的學習生活進行講解。我雖只是個格格,但要學的東西也堆得天高,琴棋書畫、女紅刺繡,康熙顯然想把我培養成一個全面發展型人才。
可惜我不爭氣,學下棋時,教棋的師傅不敢得罪我這個受寵的格格,自然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學到最後棋力不行也就算了,居然還養成起手就回的小人風格。鬧得有時胤禟陪我下棋解悶,總是邊下邊搖頭嘆氣。書畫更別提,在現代用慣圓珠筆寫字的我,用毛筆好像耍大槍,明明想寫一橫,最後卻變一撇。至於女紅刺繡,像我這個衣服從來都是買現成的人,哪裡坐得住去綉那些東西?目前為止,我惟一一件作品是個形狀古怪的香囊,上面綉著一對據說是鴛鴦的動物。為這件綉品我當時沒少受胤礻我的嘲笑,本想把它毀屍滅跡,眼不見心不煩,但卻被胤禟要了去。我問他要這怪東西幹嗎,他居然說辟邪,我吐血。
惟一讓我欣慰的只有古琴,以前在現代時就很喜歡音樂,對古琴慕名已久,到了古代有人教,我自然學得上心,曲子也越彈越流利,但也僅是一般水平。
我坐在海棠樹下,輕撥琴弦,想到自己這些年的遭遇,失戀沒多久就莫名其妙地回到清朝,一首《問情》從指間流瀉而出。既然彈出,我乾脆應著唱起來。
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
歲月經不起太長的等待
……
愛到不能愛
聚到終須散
繁華過後成一夢啊
海水永不幹
天也望不穿
紅塵一笑和你共徘徊
我神思恍惚,反覆彈唱,忽然一縷蕭音傳來,不斷追逐我的琴音,悠揚婉轉。我詫異地停下,抬頭看到胤禩一身月牙色長衫,頭戴鑲藍寶石的公子帽,手持玉蕭緩緩吹奏。海棠花瓣於四周飛散,有幾片花瓣貪戀地落在他肩頭,陽光撒在他修長的身影上,猶如謫仙。
見我不再彈奏,他停下來沖我笑道:「沒想到瑤華格格不但彈得好曲,還唱得好歌,讓我不由自主和奏起來。不知這曲是何人所作?」
「哈,哈。」我乾笑著轉移話題,「這事說來話長,有空再說給你聽。不知今天八貝勒來這裡何事?」如果告訴他這是百年後的歌曲,他要麼把我當神經病,要麼把我當妖孽捉起來。
胤禩見我不說,也不再追問:「是皇阿瑪命我過來傳話,說是過兩天要移到暢春園小住幾日,讓格格準備一下。」
我沉吟道:「好,多謝八貝勒告知,瑤華這就去準備。」看到剛才吹簫的胤禩,我本能地想躲避,似乎有什麼東西是我所不能觸碰的。
「瑤華格格……」胤禩見我要離開,忽然出聲叫住我。
我奇怪地看著他問:「八貝勒還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大事,只是剛才聽格格一曲,頗有感觸,也想吹奏一曲請格格品評。」他的眼睛又變得明亮耀目,看得我垂下頭去。
「八貝勒,瑤華音律稀鬆平常,恐怕要讓您失望了。」
他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說話,把玉簫舉到唇邊吹奏起來。起初那簫聲清悅,只覺入耳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暢快,吹了一段后,簫聲漸高,好似攀山,越攀越險,越險越奇。忽又陡然一落,簫聲低沉,如泣如訴,幾不可聞。
我不禁屏氣凝神,盯著他不敢稍動。但見他長身玉立,俊美的臉上神色柔和,姿態優雅從容地吹奏玉簫,全無半點勉強,說不出的風流瀟洒。
我沉醉了,沉醉於他那高超的簫聲中,沉醉在海棠樹下俊朗的少年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