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實的救生艇
「憑良心說,你們何時能買到比這更好的救生艇?」宇宙舊貨商喬問,「只消看看它卓越的傳動裝置!」
「嗯……」格里高爾,心懷疑慮地漫應著,不置可否。
「瞧,多結實的密封艙!」喬疼愛地撫摸著小艇閃閃奪目的外壁,繼續甜言蜜語,「我敢打賭它至少有五百年的歷史,可連一丁點兒銹斑都難以發現。」
說起來,AAA行星消毒公司的確走運,正當他們迫切需要救生艇時,這艘造船界的傑作恰恰就出現在這兩位合伙人的眼前。
「外表看上去很不壞,」阿諾爾德說,他故意用漫不經心的神態掩蓋內心的迫切,「你說呢,格里高爾?」
格里高爾始終保持沉默。小艇的外觀當然無話可說,它完全能擔負起去特拉依頓星球考察海洋的任務,但畢竟還是謹慎為好,因為他和喬老闆已多次打過交道。
「現在這種小艇再也沒人造了,」喬嘆息說,「它的發動機簡直是個奇迹,就是用大號鐵鎚也砸不壞。」
「看上去挺好,」格里高爾好不容易才從牙縫中擠出這麼一句話。
AAA行星消毒公司過去和喬有過業務上的往來,這促使他更加警惕。倒不是說喬是個騙子,喬從宇宙各處收羅來的舊貨實際上都能運轉,但古老的機器往往各有各的性能,難以駕馭。
「我不在乎它的外表美不美,甚至在耐用性、快速性或舒適性等方面我都可以讓步!」格里高爾挑明了說,「我要求它能絕對保證安全。」
喬點頭表示同意:「那當然,當然!這無疑應該是最主要的一點,所以我請你們自己進去看個明白。」
進入小艇后,喬走到操縱台前輕輕一撳按鈕,格里高爾立即聽到一個似乎就在自己頭腦中迴響的聲音:「我是324-A號救生艇。我的主要任務是……」
「是心靈感應的作用?」格里高爾不禁產生興趣。
「是思維的直接傳遞,」喬得意地微笑說,「這消除了任何語言方面的障礙。我對你們說過:這種小艇現在已不再生產了。」
「我是324-A號救生艇。」大家又聽到了這句話,「我的主要任務是保證乘員的絕對安全,保護你們的生命不受任何威脅,維護你們的身體健康……」
「沒有比這更加安全的船啦!」喬還在進行宣傳,「它並非僵硬的鋼鐵結構,而是一艘能照顧你們、關懷你們的智能小艇。」
「我們買下來了!」阿諾爾德急不可待地說,他總無法剋制自己的購買慾。
「你們絕對不會後悔。」喬以他慣有的坦誠與紳:上風度這麼說,這種風度為他賺來了巨額財富。
格里高爾只能希望這一次喬所說的確是真實可信的承諾。
第二天救生艇被運上星際飛船,這對合伙人隨即朝特拉依頓星球方向風馳電掣而去。
這顆星球位於南方星系的中心,不久前被人購下。這裡是理想的移民點:大小和火星相仿,但氣候更為舒適。星球上沒有會帶來麻煩的土著居民,沒有傳染病或有毒植物,甚至連野獸都沒有。雖然陸地太少,除了一座小島和南極以外整個行星全被海洋覆蓋,但許多地方的海水深僅沒膝,所以AAA行星消毒公司就被請來消除這個大自然造成的小小缺陷。
飛船降落在行星唯一的島嶼上,小艇立即被推入海中。他們先卸下儀器送往艇上,格里高爾還攜帶不少三明治和一大罐飲用水,一切井井有條。
天剛破曉,格里高爾就來到駕駛室,阿諾爾德麻利地按下第1號按鈕。
「我是324-A號救生艇。」他們聽見小艇說,「我的主要任務是保證乘員的絕對安全。保護你們的生命不受任何威脅,維護你們的身體健康。眼下我的功能只有部分被啟動,如果要求完全啟動,請按第2號按鈕。」
格里高爾的手指落在第二顆按鈕上。
底艙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巨響,但再也沒有其它動靜。
「好像是什麼地方出現了短路。」阿諾爾德判斷說。
他們的目光轉到舷窗外,格里高爾發現海岸越來越遠,他有點擔心,這兒海水過多而陸地太少。更糟的是,操縱台上連駕駛盤或舵柄都沒有,找不到任何槓桿之類的東西,如何指揮這艘船?
「可能通過心靈感應就能駕駛它。」格里高爾試著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慢慢往前走!」
小艇隨即向前駛去。
「現在向右稍許轉一點!」
儘管格里高爾並不懂得海上正規術語,但小艇依然唯命是從,他們臉上綻開了笑容。
「照直走!」格里高爾要求說,「全速前進!」
救生艇飛速駛入煙波浩渺的大海。
阿諾爾德帶著電筒和工具下到底艙,留下格里高爾單獨進行考察。其實自動儀已包攬了所有的活計:測量海底高度,發現水底最活躍的火山,確定海流方向,畫出水流圖及海底地形圖。測量完畢后,他們將引爆火山使海底陸地冒出水面,從而完成改造這顆行星的工程。
午後兩點,格里高爾認為第一天幹得已經不少,於是他們吃了三明治,從水罐中喝了水,在特拉依頓星球碧波粼粼的海水中遊了泳。
「我已經找到了故障所在,」阿諾爾德說,「只要把那根脫落的電纜焊上就行,很快就能修復。」
阿諾爾德重新下到底艙,而格里高爾把小艇開回海島,綠波蕩漾,浪花飛濺,使他心曠神怡。阿諾爾德在半個小時后又爬上來,渾身油污,臉上洋溢著勝利的歡樂。
「好了,現在再試試這顆按鈕!」他說。
「也許不必再試,我們馬上就要到岸了。」格里高爾猶豫地說。
「那又怎樣?試一試有什麼要緊?檢查一下它的全部功能總是有好處的。」
格里高爾點點頭,他再次按下第2號按鈕。這次響起的是輕微的咔嗒聲,紅燈乍亮復滅。
「我是324-A號救生艇。」小艇重新說,「我的功能已全部啟動,我已準備好保衛船員們的安全。請信賴我,我的一切行動都是由德羅姆族最好的專家預先編製程序指揮的。」
「現在可以放心了吧?」阿諾爾德問道。
「不錯,」格里高爾說,「不過這德羅姆族到底是什麼?」
「先生們,」小艇繼續說,「別把我當作無知無覺的機械,我是你們的同志和戰友。我很了解你們目前的處境:你們目睹了我方戰船如何被赫蓋恩人無情的炮火打得潰不成軍……」
「什麼船不船的,」阿諾爾德問,「它在胡說些什麼?」
「……你們肯定歷盡千辛萬苦才登上我這艘船,還被有毒液體弄得半死不活……」
「難道這指我們在海里的游泳嗎?真是亂彈琴,我們是在體驗這裡的水質……」
「……你們神志不清,垂頭喪氣,受驚不淺……」小艇說得更加溫柔體貼,「我們和德羅姆的主力艦隊失去聯繫,被拋往一個陌生的星球。先生們,不要為恐懼而感到羞愧,這是戰爭,戰爭是無情而殘酷的。我們別無選擇,除非把這批赫蓋恩野蠻人趕回太空中去!」
「什麼玩藝?這些胡言亂語究竟是什麼意思?」格里高爾問,「是不是有人把古代的電視劇本錯誤地輸入它的記憶模塊里啦?」
「恐怕還得好好檢修它才行,」阿諾爾德決定,「整天聽這些荒唐話怎麼受得了!」
他們逐漸接近島嶼。小艇還在嘰哩呱啦說個不停:什麼保家衛國啦,什麼迂迴機動戰術啦,什麼在困難情況下需保持鎮定啦……
突然之間小艇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格里高爾問。
「我要對小島進行偵察。」救生艇回答說。
阿諾爾德和格里高爾交換著驚疑的目光。
「最好別和它爭。」阿諾爾德低聲說,但他還是按捺不住,「嗯,這個島一切都很正常,我們已親自察看過了。」
「也許吧,」小艇同意說,「但這是現代閃電戰,情況瞬息萬變,決不能依賴個人的感覺器官:它們往往極為局限,容易產生錯覺,輕信表面現象。只有電子感官才不受情緒支配,不會激動,永遠保持警惕,不犯錯誤。」
「不過這個島的確空空如也!」格里高爾急忙辯解說。
「我可是看到一艘陌生的宇宙飛船呢,」小艇冷冷地說,「它上面沒有德羅姆的標記。」
「反過來說它上面也沒有敵人的標記!」阿諾爾德肯定地說,因為是他本人對這艘舊飛船的表面進行裝修的。
「此話誠然不錯,但在戰爭中應當遵循非我即敵的原則。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你們渴望腳下能踩上堅硬的土地,但我還得考慮許多其它因素……」
「好了,夠啦!」格里高爾實在受夠了和這喋喋不休的小艇爭論的滋味,「馬上給我開往岸邊,這是命令!」
「我不能盲目執行這條命令,」小艇說,「我擔心腦震蕩已使你失去了理智。」
阿諾爾德伸手就去扳動開關,但他立即遭到電擊,痛楚不堪地縮了回去。
「放尊重些,先生們,」小艇嚴厲地說,「只有受過專業訓練的軍官才能關閉我。為了對你們的安全負責,我警告你們別再靠近操縱台,因為眼下你們的思維非常混亂。等到情況比較明朗時,我再來照顧你們。現在我得把全部能量用來確定敵人的方位。」
小艇加足馬力,沿著海岸游弋,在海上畫出一條相當複雜的彎曲航道。
「我們現在去哪兒?」格里高爾問。
「去和德羅姆的艦隊會合。」小艇滿懷信心地說。於是我們這對朋友只能悵然面對那無邊無際的大海。
「當然,這首先還得看我能不能找到他們。」小艇又補上一句。
深夜,格里高爾和阿諾爾德坐在船艙一角貪婪地吞咽最後一片三明治。救生艇還發瘋般地在波濤上疾駛,它的電子感官緊張地搜索五百年前存在於另一星球上的那個艦隊。
「你聽說過關於德羅姆人的事情嗎?」格里高爾提出這一話題。
阿諾爾德努力在腦海中回憶,他是個廣聞博記的人,後來他回答說:「他們屬於一種半蜥蜴狀的生物種族,生存在一顆小行星上,離御夫星座不遠。但幾個世紀前消亡了。」
「那麼赫蓋恩人呢?」
「也同樣是那種生物種族,情況相似。」阿諾爾德好容易才從袋中摸到一小塊麵包屑納入嘴中,「它們進行過一場誰也不需要的戰爭,結果所有參與者都死光了,當然我們這艘小艇是個例外。」
「而我們呢?」格里高爾提醒他說,「別忘了我們被認為是德羅姆的戰士。」他疲憊地嘆息說,「你說怎麼辦?能勸說這艘破船回心轉意嗎?」
阿諾爾德懷疑地搖搖頭。「我看不行。對它來說戰爭還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著,它的一切思維和行動都是從這個前提出發的。」
「它能聽見我們所說的話嗎?」格里高爾又問。
「那倒不見得,它並不能真正讀出別人的思想,我認為它的感知中心只能接受直接朝它發話的內容。」
「不錯,」格里高爾痛苦地模仿喬的話說,「我對你們說過,這種小艇現在已不再生產了。」他巴不得喬此刻能在他掌握之下,這樣就能好好教訓他一頓。
「目前的情況非常微妙,」阿諾爾德說,「全部麻煩在於小艇誤入歧途,成為一個偏執狂和妄想症患者。不過我認為這種情況不會持久,很快就將結束。」
「為什麼?」格里高爾問。
「理該如此,」阿諾爾德說,「小艇的主要任務是什麼?不就是要保護我們的生命嗎?這說明它應該讓我們吃飽。現在三明治吃完了,剩下的食品都留在島上,所以我料定它遲早得讓我們回到那裡去。」
幾分鐘后他們發現救生艇果然繞了一個弧圈,改變了航行方向。
「我實在找不到德羅姆的艦隊,所以我準備回去對島嶼再次進行偵察。幸好附近沒有敵人,現在我能騰出手來關懷你們了。」
「聽到了嗎?」阿諾爾德用胳膊觸觸格里高爾的肘部,「一切都和我預料的一樣,現在進一步來證實我的假設。」他轉身對小艇說,「你是該照顧我們了,我們需要吃的。」
「對,來些美餐款待我們。」格里高爾也提出同樣的要求。
「那毫無問題。」小艇說。
壁間伸出一個盤子,裡面的東西堆得滿滿的,樣子有點像黏土,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機油味。
「這是什麼?」格里高爾問。
「這是基塞爾,」小艇說,「是德羅姆人最喜愛的食品。我能用16種不同的方法來烹調它們。」
格里高爾厭惡地嘗上一口,那滋味簡直就跟機油拌黏土差不離。
「我們不能吃這種玩藝!」
「可以的,可以的,」救生艇疼愛地說,「成年的德羅姆人每天都要吃5到30磅基塞爾,還直喊要添呢。」
盤子移得更近,嚇得這對朋友連連倒退。
「聽好,你!」阿諾爾德向小艇攤牌說,「我們不屬於德羅姆族,我們是人類,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你所說的戰爭在五百年前就結束了。我們不吃基塞爾,我們的食品在島上。」
「別神經錯亂啦,士兵們常犯這種自欺症,企圖逃避現實,這是由於嚴酷的現狀所造成的。先生們,快正視現實吧。」
「你才該正視現實!」格里高爾怒吼,「不然我馬上把你一個螺絲一個螺絲都拆散!」
「嚇唬不倒我。」小艇不動聲色說,「我了解你們,看來你們的大腦被毒水損傷了。」
「毒水……水?」格里高爾嗆得說不出話。
「這是對德羅姆人而言的,水對它們有害。」阿諾爾德提醒他。
「如果需要的話,」救生艇接著說,「我這裡有能對大腦進行手術的器械,這是非常措施,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使用。戰爭就是戰爭,戰爭不相信眼淚。」
它打開櫃板,這對合伙人瞧見裡面有著一大堆亮晶晶的外科手術刀。
「噢,我們感到好多了,」格里高爾趕緊聲明,「基塞爾很開胃,對嗎,阿諾爾德?」
「太……太棒了!」阿諾爾德顫抖著說。
「我曾在全國基塞爾烹調大賽中獲過冠軍,」小艇用難以掩飾的驕傲聲調宣稱,「多嘗—點,為了我們戰士的健康,請多多加餐。」
格里高爾抓起一大把基塞爾,坐在地上吧噠吧噠地裝腔作勢:「了不起的好味道!」
「很好,」小艇說,「現在我朝島嶼方向駛去,過幾分鐘我保證你們的感覺會更好。」
「那為什麼?」阿諾爾德追問。
「艙里的溫度簡直高得無法忍受,我真難以想像你們如何能挺到現在,換上任何別的德羅姆人是萬萬吃不消的。請再堅持一下,我馬上把溫度調低到正常的零下20度,為了振奮你們的鬥志我將同時演奏國歌。」
於是傳出一陣能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有節奏的吱吱嘎嘎的怪聲。艇外波濤打著拍子,幾分鐘后艙內明顯變得寒意砭骨。
格里高爾無力地閉上雙目,他盡量不去注意那令四肢逐漸僵硬的寒意,他只想睡覺。半醒半睡中他猝然被阿諾爾德的喊聲叫醒:「快醒醒!我們總得要想點什麼辦法才行!」阿諾爾德的牙齒已不住上下打顫。
「去求求它打開加熱器……」格里高爾迷迷糊糊地說。
「這行不通。德羅姆族生活在零下20度,而我們就是德羅姆族人,沒說的。」
冷凝管穿過整個船艙,起先薄霜在管壁上形成,接著又蒙上一層堅冰,窗戶上全是白花花的一片冰霜。
「我有個主意。」阿諾爾德謹慎地說,他目光不離操縱台,在對方耳邊低低說上幾句。
「可以試試。」格里高爾同意說。
他們站起身。格里高爾抓起水罐,斷然大步跨向船艙的另一側。
「你們要幹什麼?」小艇尖銳地盤問。
「我們要活動活動,德羅姆的戰士得經常保持臨戰狀態。」
「那好吧。」小艇無奈地說。
格里高爾把水罐拋給阿諾爾德,後者嘻開大嘴又把它扔了回去。
「對這個東西要當心,」小艇警告說,「它裡面含有致命的毒藥!」
「我們自會小心,」格里高爾說,「這個罐子還得送往司令部去呢。」他又把它拋給阿諾爾德。
「司令部需要它來反對赫蓋恩族。」阿諾爾德邊說邊把罐子又扔還給格里高爾。
「果真嗎?」小艇奇怪地說,「這倒很有趣,是新創造……」
這時格里高爾把沉重的水罐用力投向冷凝管,管子破裂,裡面的液體流滿一地。
「真是個臭球,老夥計!」阿諾爾德說。
「瞧我干下了什麼!」格里高爾故作驚訝。
「我警告過你們了,」小艇憂傷地喃喃說,「情況非常嚴重,我再也無法降低溫度啦。」
「如果你讓我們登島……」阿諾爾德剛剛啟口說。
「這不行,」小艇截口說,「我的基本任務就是保護你們的生命,而你們根本無法在這樣的大氣中生存。不過我會想出別的辦法來保證你們安全的。」
「你還準備幹什麼?」格里高爾心中又是一陣恐懼。
「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我得再次偵察這個島,如果還找不到我方部隊,那隻能上德羅姆族最最可能生存的地方去。」
「那是什麼地方。」
「就是這顆行星的南極,」小艇說,「那裡的氣候最理想,我估計有零下30度。」
在發動機的吼叫聲中,小艇像道歉似的補充說:「當然,我還得採取一切措施以確保任何事故不再發生。」
這時小艇的速度已急劇加大,他們聽到咔嗒一聲,船艙被密封上鎖。
「趕快想想辦法。」阿諾爾德說。
「我已無計可施。」格里高爾回答。
「我們無論如何得離開這裡,船一到岸就得走,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能直接從舷窗跳出去嗎?」格里高爾問。
「絕對不行。它現在處於高度戒備狀態,如果你沒有把冷凝管打壞,我們也許還能有點機會。」
「我懂,」格里高爾失望地說,「不過這全怪你出的餿主意。」
「怎麼能怪我?我清清楚楚記得是你先提出這個建議的,你說什麼……」
「好啦,現在再怪誰也於事無補了。我們能在接近島嶼時切斷它的能源嗎?」
「不行,你根本無法接近它到五英尺之內。」阿諾爾德說,他對那次所受的打擊尚有餘悸。
「不錯,」格里高爾把雙手放在腦後,一種想法逐漸在他腦海中浮現,「要是……這當然很危險,但是在這種情況下……」
可就在這時小艇聲明說:「我馬上要考察島嶼了。」
從船首舷窗望出去,格里高爾和阿諾爾德看見島嶼已近在一百碼左右。朝霞的背景襯托出他們那艘親切的飛船輪廓。
「真迷人。」阿諾爾德說。
「絕對如此,」格里高爾通知小艇說,「我敢打賭德羅姆的戰士就呆在地下的掩體里。」
「根本不是這樣,」小艇反駁說,「我已勘察到地平面下深達一百碼的地方。」
「真是這樣的話,」阿諾爾德說,「我只好建議讓我們自己去進行更為仔細的偵察,我們必須馬上登陸。」
「島上沒有智能生物,」小艇堅持說,「相信我,我的電子感官比你們要敏感得多。我不允許你們去冒險,德羅姆族需要戰士,需要像你們這樣堅強和耐熱的戰士。」
「我們是自願去適應這種氣候的。」阿諾爾德說。
「你們真愛國,」小艇真心稱讚,「我知道你們現在有多麼苦,我得馬上去南極,讓你們這些忠誠的戰士得到應有的休整。」
格里高爾斷定這是放手一搏的時候了,儘管他們還沒能考慮周到。
「這沒有必要。」他反對說。
「什……什麼?」
「我們在執行一項特殊的任務,」格里高爾以秘密的口吻說,「我們本來不能把這項任務的秘密向你這種低等級的小艇公開,但現在從實際情況出發……」
「不錯,是從實際情況出發,」阿諾爾德在旁幫腔,「我們可以對你說出真相。」
「我們是敢死隊,負有在炎熱氣候下進行戰鬥的特殊任務:司令部指定我們登陸佔領這個島嶼直到大部隊到達。」
「這我可半點不知情。」小艇說。
「你當然不會知道。你只是一艘普通救生艇!」阿諾爾德輕蔑地說。
「立即讓我們上岸,」格里高爾命令說,「不得延誤!」
「你們早該把這事告訴我,」小艇答道,「我自己又怎麼能猜中呢?」
於是它緩緩轉身朝小島而去。
格里高爾屏住呼吸,他簡直不敢相信如此拙劣的騙局居然能輕易成功。但從另一方面說,這也不奇怪,在建造救生艇時就是依據它應該信任駕駛員的話語而設計的。
在寒冷的曙光中,海岸線離他們只有五十碼之遠,可這時小艇又意外地剎住。
「我不能這樣做。」它說。
「為什麼不能?」
「我的確不能。」
「你這是什麼意思?」阿諾爾德狂怒說,「這是戰爭!命令就得……」
「這個我懂。」小艇傷心地說,「非常抱歉,你們理應選用其它類型的船來執行這種任務,任何一種船都行,但絕不能是救生艇。」
「但你必須執行命令,」格里高爾央求說,「只要想想我們的祖國,想想這批萬惡的強盜赫蓋恩人!」
「可是我實在無法執行你們的命令,我的首要責任是保護乘員免遭危險,而這條指令存放在我所有的記憶庫內,它優先於任何其它指令。我無法讓你們去送死。」
於是小艇又緩緩遠離島嶼。
「你將為此而被送上法庭!」阿諾爾德歇斯底里地尖叫,「軍事法庭會審判你!」
「但我只能按照預先輸入的指令行事。」小艇悲哀地說,「只要我一旦發現主力艦隊,我就會把你們移交給其它戰艦,眼下我只能把你們運送去安全的南極。」
小艇加大速度,島嶼很快落在背後。阿諾爾德不顧一切撲向操縱台,結果受到猛擊而仰面跌倒。格里高爾也同時抓起水罐準備扔向鎖住的門,但一個瘋狂的念頭猛然閃現……
「我求你們別再毀壞東西啦!」小艇央求道,「我理解你們的感情,但是……」
「這實在過於冒險……」格里高爾在思索,「但與其去南極,不如孤注一擲,反正死路一條。」
於是他打開水罐,說:「既然我們無法完成任務,那就更加沒臉去見戰友了,自殺是我們的唯一出路!」他喝下一大口水並把它遞給阿諾爾德。
「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小艇刺耳地嚷叫,「這裡面是水,是最最致命的毒藥!」
從壁間很快伸出一把電子鉗,要打落阿諾爾德手中的水罐。
阿諾爾德緊緊抱住罐子不放,他也搶先喝下了一大口。
「我們為德羅姆的光榮而死!」格里高爾癱倒在地上,以此暗示阿諾爾德照此辦理。
「我沒有任何解毒劑,」小艇呻吟說,「要是我能和流動醫院取得聯繫……」它過了一會兒又懇求說,「快回答我!你們還活著嗎?」
格里高爾和阿諾爾德躺著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告訴我!也許你們還想要吃基塞爾?」牆壁里又送出兩個托盤,可是這對朋友依然一動不動。
「全死了,」小艇說,「死了。我應該給他們作安靈祈禱。」
接著是片刻靜寂,接著小艇低聲絮叨說:「偉大的宇宙之神,把你僕人的英魂收去吧。儘管他們死於自願,但卻是為祖國而死。請別對他們過分嚴厲,一切都應歸罪於這場毀滅德羅姆族的戰爭。」
船艙的頂蓋被打開,格里高爾感到一股寒冷的晨風。
「以德羅姆艦隊賦予我的權力,我將無限沉痛地把屍體獻給深深的大海。」
格里高爾感到自己被抬起,穿越艙門放到甲板上,隨著船身一歪,他滾落下去,瞬間他已和阿諾爾德一起被海水所包圍。
「要挺住,別沉下。」他低聲道。
島嶼就在身旁,但救生艇也非常近,發動機聲還在響動。
「你認為它現在還想幹什麼?」阿諾爾德悄悄問道。
「我不知道。」格里高爾說,他禱告上帝,希望德羅姆族千萬不能有火化屍體的傳統。
救生艙在接近,只有幾碼之遠。它的船頭掉轉直朝他們……在極其緊張的氣氛中,他們聽見德羅姆國歌的哀鳴。
一切都結束了,小艇喃喃地說:「安息吧,安息吧……」最後它返身駛向遠方。
直到此時他們才緩緩游往小島,格里高爾眺望著小艇准准地朝著南方,去那裡尋找德羅姆人的艦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