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 血染上林
今天一大早成蟜又過來賠罪,說什麼要將功補過。又是去拜望中隱老人的日子,嬴政下了朝也趕了過來。
寒芳第一次覺得同時面對兄弟二人的時候如此不舒服。有些事情就是這樣,隔著一層窗戶紙很隨意,一旦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就覺得彆扭。
成蟜仍舊是沒事人的樣子,照樣傻呵呵的。
嬴政則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成蟜知道了今天是嬴政拜望中隱老人的日子,笑嘻嘻地說道:「哥,你們去吧,我等你們回來。」
嬴政徵求寒芳的意見道:「你去嗎?不想去可以不去。」
寒芳還沒說話,成蟜搶著說:「去吧去吧!今天城外的雪景一定很好,去看看吧!」
嗬!兄弟二人還怪謙讓!寒芳推辭不過,只好笑笑答應。
今天,中隱老人考試了嬴政的劍術。
嬴政手持長劍在雪地上翻轉飛舞,地上的積雪被揚起老高,四散飛濺。
看著雪花飛濺,寒芳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古龍筆下的西門吹雪——那個冷血的劍客。想起劍客,又不覺想到了青。自從驪山一別之後,也不知道青是死是活,去了哪裡,自己以後還會再見到他嗎?
嬴政還劍入鞘,聆聽老師的教誨。
寒芳無聊地站起來環顧四周,書童墨離正在劈柴,表情酷酷的。
寒芳興起了捉弄他的念頭,於是走到墨離身邊,笑眯眯地說:「劈柴呢?」
墨離頭也沒抬地反問:「自己看不見?」
寒芳背著手蹲在墨離對面,笑著說:「我想和你打一個賭,你可願意?」
墨離淡淡地回答:「我從不打賭!」
寒芳一挑眉,挑釁道:「怕了?不敢算了!膽小鬼!」站起身來作勢要走。
墨離忍不住道:「好,我同你賭!怎麼賭?」
寒芳歪頭一笑,「你用刀背劈柴,如果你能連著劈一個時辰的話,算我輸;如果你不能連著劈一個時辰,就算我贏。」
墨離仰臉望著她問:「就這樣簡單?」
寒芳點點頭,「對,就這樣簡單!」
墨離冷冷地問:「贏了又如何?」彷彿他已經勝券在握。
寒芳重新蹲下來,眼神中透出一絲狡黠,「我輸了,你可以讓我做一件事;反過來,我可以讓你做一件事。當然都是力所能及的事,不能故意刁難對方。」
墨離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好!」然後開始拿起柴刀用刀背劈柴。
墨離起初還一刀一刀劈得認真,可過了一炷香時間,臉上就開始有了煩躁情緒。
寒芳暗自偷樂:哈!管理學里講得很清楚,很少能有人容忍得了自己重複做無用功。一個案例就是這樣。一個心理學家和一個砍樹工人打賭,如果砍樹工人用刀背砍樹兩個小時,將得到三倍的工錢。結果砍樹工人幹了一會兒就說:「我還拿原來的工錢,我再也不能忍受用刀背砍樹了。」心理學家問:「為什麼?」工人說:「我喜歡看木屑飛起來的感覺,那樣我才覺得我付出的勞動有價值!」心理學家笑了,得出來一個結論:人工作不僅僅是為了錢,還要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和創造的價值,這樣才會快樂,才會滿足。
墨離仍在一刀一刀地劈著,眉頭卻皺了起來。他已經砍了上百刀,擺在他面前的木頭還是原來的模樣。
寒芳在一邊笑眯眯地看著,也不說話。
墨離終於忍不住了,當地一聲把柴刀扔在地上,賭氣道:「不砍了!我輸了!」
看著墨離的表情,寒芳笑得前仰後合道:「哈哈!你輸了,我就知道你會輸!」
墨離面無表情地說:「願賭服輸,你說吧,讓我為你做什麼?」
寒芳從來沒有見墨離笑過,壞壞地說:「我想看你笑一笑。」
墨離一愣,他確實從來都沒有笑過,但是又不能食言,只好說:「好吧。」
寒芳忍不住招手喊道:「蚊子!蚊子!快過來,看你師兄笑!」
嬴政用眼睛徵求老師的意見,中隱老人點點頭,嬴政方跑了過來。
「芳,你讓我看什麼?」嬴政提著寶劍邊跑邊問。
「看你師兄笑。」寒芳聚精會神地盯著墨離。
嬴政饒有興趣地說:「不可能,都十幾年了,從來沒見師兄笑過。」
「沒看過,今天就讓你看看!」
墨離臉上表情抽搐,擠了半天也沒有擠出一個笑容。
寒芳在一邊不停指揮道:「不對!不對!笑是這樣!」說著做了個示範。
墨離費了半天力,到最後變成齜了一下牙。
寒芳明白了,不是墨離天生冷漠,從現代醫學角度講,他是天生面部肌肉有問題,根本不會笑或者哭。突然她有點同情他,開始認真地教他如何去笑,如何去調動面部肌肉,還用手指去放鬆墨離臉部僵硬的肌肉。
終於,墨離有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寒芳一拍墨離的肩膀,鼓勵道:「對,以後就這樣。笑一笑十年少!笑一笑才會發現生活多美好!」
墨離又似笑非笑地笑了笑,長這麼大他是頭一回有了另外一種表情,自己也很開心。
寒芳和嬴政都開心地笑了。
不遠處的中隱老人捋著鬍鬚微笑著點頭。
從中隱老人處告辭出來,已近黃昏。
大雪放晴,夕陽西下,天空碧藍,美麗的雲朵被鑲上了金邊,空氣中瀰漫著雪后特有的清新,還夾雜著樹枝的清香。
雪還沒有化,整個大地白皚皚一片。
上林苑的果樹枝上也壓滿了積雪,玉樹瓊枝,分外好看。
嬴政抬手指著前方說:「芳,你看!」
寒芳順著嬴政指的方向一看,上林苑已經被一道圍牆圍起。
嬴政笑著說:「我已命人整修上林苑,今年秋天你就可以來這裡摘果子了。」
寒芳歪著嘴笑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忽然,嗖地一聲,一支強弩箭由他們二人中間穿過,接著是嗖!嗖!嗖!數支弩箭迎面飛來。
嬴政拔出長劍舞動著,擋掉了幾支箭,接著又是幾支箭與他們擦身而過,然後從兩邊的樹林里,躥出了十幾個蒙面人。
寒芳驚呆了,一時間還無法明白是怎麼回事。
嬴政迅速分析形勢:敵眾我寡,站在古道中間,沒有遮擋物,這對二人十分不利。他揮劍刺退一個蒙面人,打開一個缺口后拉著寒芳向樹林內奔去。
粗大的古樹參差錯落,二人在樹林中不停地左右奔跑,不時有弩箭擦身而過,有的弩箭射到粗大的樹上。
嬴政知道這些弩箭一定餵了毒,見血封喉,只是想不明白突然從哪裡來的刺客,是誰要殺他?
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估計是刺客弩箭已經放完,開始全力追趕。
腳步聲已近,嬴政轉過身,手持長劍,反手把寒芳護在身後。
十個人呈扇形包抄圍攻過來,利劍在陽光下反射出懾人的光芒。每個刺客都蒙面,看不清臉,可是每個人都目露凶光。
寒芳在微微發抖。
嬴政手心已經出了冷汗,他用力握了握她顫抖的手。
包圍圈越來越小。
嬴政看著蒙面刺客,心中暗暗叫苦,敵我數量懸殊,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他集中精力,眼睛盯著敵人,壓低聲音對寒芳說:「有機會你快走!」
嬴政自小在邯鄲就經常被眾人欺負,越是人多,他越是不會低頭。可是他知道今天和以往不一樣,今天這些人是想要他的命。
他骨子裡高傲的本性告訴他:君王即使是死,也要死得像個君主!他執著長劍站立,凝神以待,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
蒙面刺客一聲唿哨攻了過來。
嬴政放開寒芳的手,雙手持劍大喝一聲,衝上前去,全力拚殺,瞬間放倒了兩個刺客。
「快走!」嬴政一邊打鬥,一邊沖寒芳高喊。
所有的刺客都在圍攻嬴政,這是寒芳逃走的最好機會。
寒芳愣了一下,此時我怎能拋下他獨自逃生?看見被擊倒的刺客拋下的長劍,寒芳沒有多想,便拾起長劍,大喝一聲衝上前去,對著兩個蒙面人連揮兩劍。
所有的人都沒有防備這樣一個女人,事發倉促,兩個刺客背後中劍,轉眼間抽搐而死。
劍上有毒!寒芳倒吸一口冷氣。
就這樣,刺客十人已倒下四個,剩下六個。
「小心!劍上有毒!」寒芳對嬴政高喊著,又是幾劍攻出。
立刻有兩個人轉過身來抵擋寒芳這並不厲害的攻勢,只剩下四個人圍攻嬴政,登時解了嬴政的危機。
寒芳以一敵二,險象環生。
嬴政見寒芳已經快抵擋不住了,大喝一聲,緊攻幾劍,跳出包圍圈,奔到寒芳面前,替她解了圍。
寒芳氣喘吁吁地擋開一劍,被迫後退了好幾步。
嬴政搶步上前,一手揮劍擋開襲擊,一手扶穩寒芳,二人背靠背仗劍站立,都可以感覺到對方沉重的喘息。
六人把二人團團圍住,不敢掉以輕心,尋找著最佳的進攻機會。
「你為什麼不走?」嬴政舉著劍大聲問。
「一起來,一起走!」寒芳回答得斬釘截鐵。
嬴政目中波光一閃,把寶劍握得更緊。
六個人採取車輪戰術,輪番上陣,二人漸漸體力不支。
眼看寒芳不行了,嬴政以一敵六和對方硬拼,忽然腳下一個不穩,崴了一下左腳。
寒芳剛得了空稍做休息,突見嬴政遇險,持劍上前又加入了打鬥。
嬴政行動已經不太靈活,又一踉蹌,長劍被對方打落,連連躲避。
二人危在旦夕。
正在這時,三匹快馬從直道上衝進樹林中,都是一色白色勁裝,手執長劍,最前面的一人正是成蟜!
三個白衣人分別從蒙面人背後發起攻擊,長劍寒光一閃,蒙面人紛紛後退躲閃。
「留活口!」嬴政大聲命令。
來回幾個衝殺,六個蒙面人已經有五個倒卧在血泊中,一人被生擒。
嬴政和寒芳經過了一場生死惡戰,已經筋疲力盡,勉強支撐著靠在一棵大樹上呼呼直喘。
嬴政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寒芳的手。
成蟜手持長劍挑開蒙面人的面紗,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誰派你來的?」
刺客冷笑不語,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嬴政喘息著命令,「押回去……好好審問。」
兩個隨行的虎賁軍上前捆綁刺客。
眾人的注意力都在被活捉的刺客身上,沒留意地上一個奄奄一息的刺客撿起手邊的長劍,用盡全身力氣向嬴政擲去。
寒芳只覺眼角寒光一閃,高喊一聲:「小心!」猛地用力把身邊的嬴政推開。
長劍自寒芳左肩穿入,從後面透了出來。
嬴政冷不防被寒芳推倒,還沒有明白怎麼回事,再回頭看時,寒芳已倒在自己剛才站立的位置,長劍貫穿肩胛。如果不是她推開他,這一劍可能已經貫穿了自己的胸膛!
「芳!」嬴政大喊一聲撲上前,跪在地上抱住寒芳,晃動著她的身體,焦急地大喊,「芳!」
鮮血汩汩地往外流,寒芳臉色蒼白,感覺冷得就要僵掉,渾身顫抖著說:「蚊子,我好冷,好怕……」
嬴政把寒芳抱得更緊些,焦急地說:「別怕,不會有事的!別怕!成蟜!」
寒芳有氣無力地說:「我好累,我想睡,我想睡……」說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嬴政拍打著寒芳的臉喊道:「不!芳,你醒醒!不能睡!」
成蟜一時也大驚,飛身上前結束了偷襲者的性命,又連刺了幾劍,濺了一身的血。
兩名虎賁軍急忙檢查剩餘的人還有沒有活口和潛在的危險。
短短的十幾步路,成蟜卻因為腿軟跌了好幾跤,跌得滿頭滿臉都是雪,也顧不得許多,跪爬幾步來到近前,大聲呼喊:「芳!芳!」
嬴政看著長劍插在寒芳身上晃晃悠悠,鮮血順著劍尖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上,染紅了雪地。
「成蟜,我拔劍,你止血!」嬴政大聲命令。
成蟜木木地連連點頭,左右看看,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握在手中,做好準備。
嬴政顫抖著手握住劍柄試了幾試,不敢動手,終於深吸一口氣,一咬牙拔了出來。
寶劍拔掉的瞬間,寒芳抽搐了一下,鮮血四濺,濺了嬴政一頭一臉,濺在雪地上像朵朵綻開的紅梅。
成蟜連忙按住傷口。
「芳!芳!」嬴政和成蟜二人齊聲喊著,可是寒芳已經沒有了反應。
成蟜咬牙忍著眼淚,用絲布捂住傷口,可哪裡捂得住!瞬間白絲布已經染紅,成蟜的汗水和著淚水一起流下。
「馬!」嬴政沖兩個呆傻的侍衛怒喊。
慌了神的侍衛急忙把馬牽了過來。
嬴政抱著寒芳翻身上馬,喃喃說著:「芳,你堅持住!芳!你一定要堅持住!」打馬出了樹林,在古道上飛奔而去。
成蟜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也飛身上馬,跟著奔出樹林。
夜色降臨,兩匹馬一前一後在上林直道上狂奔,奔向咸陽城。
進到宮內,寒芳已面無血色,昏迷不醒。
嬴政抱著寒芳在王宮中的御道上奔跑,邊跑邊哭喊:「御醫!快傳御醫!御醫!成蟜,快!傳御醫!」
急切的呼喊聲在整個宮闕上空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