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克拉蘇斯睡著了。他睡得比任何一次都更沉,就像胎兒一般。他的睡眠介於做夢和另一種狀態之間——那一種永遠的沉睡,連最強大的神靈也無法喚醒。他知道,在睡眠中度過的每個小時都讓他一步步地滑向那湮滅的深淵。

睡著睡著,這位龍族法師開始做夢了。

最初看到的影象是很模糊的,那些只是來自他潛意識裡的一些圖像而已。然而,緊隨而來的就是另一些截然不同的清晰的形象。有許多長著翅膀的東西,有龍類,還有別的生物。看起來它們都在驚慌地四下逃散。一個穿著黑衣的人影在遠處嘲笑著他。還有一個小孩在那灑滿陽光的崎嶇山路上奔跑……然後那個孩子又突然變成了一個身體極度扭曲的邪惡亡靈。

雖然他還在沉睡,但法師仍對這些夢境的意義感到困惑,於是他不安地翻了翻身。就在他翻身的時候,他落得更深了,進入了一個完全黑暗的世界,那裡的黑暗讓他感到窒息,然而也緩解了他的不安。

就在那黑暗中,一把柔和而有威嚴的聲音對絕望的法師說話了。

你願意為她犧牲一切嗎,克萊奧斯特拉茲?

當夢境里的克拉蘇斯作出回答的時候,躺在他密室里的自己嘴唇也動了起來。

我願意付出我的生命。如果那就是讓她獲得自由的代價……

可憐的,忠誠的克萊奧斯特拉茲啊……

此時,一個身體從黑暗中出現。它隨著夢中人的呼吸不斷地飄動著。在他的夢裡,克拉蘇斯竭力地向那個身體伸手,但就在他快要碰到的時候,它突然消失了。

他心想,那一定是阿萊克斯塔薩了。

你正在越來越快地滑向最後的安眠了,勇敢的克拉蘇斯。在那之前,你還有什麼事要我為你效勞么?

他的嘴唇又一次動起來。我只想要你去救她……

你自己不要點什麼嗎?也許想要回你逐漸消亡的生命?或者,有勇氣飲毒自盡的人都應該在臨死前嘗到他最愛的美酒……?

那黑暗似乎要把他拉進裡面去。克拉蘇斯開始覺得呼吸困難了,思考也變得困難了。他甚至想轉過身來,就這樣湮滅在那舒適的黑暗中。這個想法對他的誘惑越來越強烈了。

但他逼著自己回答。她。我只要她。突然,他感到自己被拉起來,拉到了一個充滿光和色彩的地方。他的呼吸順暢了,思路也順暢了。

許多畫面迎面撲來,卻不是自己的夢境……它們是別人的夢。他看到了人類、精靈、矮人甚至還有獸人和地精,以及他們的願望和請求。他苦忍著他們的夢魘帶來的痛苦,品嘗著他們甜蜜的感覺。畫面數量眾多,它們從身邊經過後,克拉蘇斯很快發現自己無法記住它們了。正如他覺得自己的夢境也很難記住一樣。

在那流動的空間里,又一個幻象出現了。與周圍的其他混成一團的畫面不同,它保持著一個形狀,並且在不斷的增長,完全壓過了法師瘦小的身影。

一條優雅的巨龍出現了,既似實體,又似幻象。她伸展開雙翼,彷彿剛睡醒一樣。她的身體披著黃昏森林裡的淡綠色。克拉蘇斯抬起頭,以為會和她的目光相遇,卻發現她的雙目似寐。不過,他毫不懷疑夢之女士能夠完全感知到他的存在。

我不會讓你做出那樣的犧牲的,克萊奧斯特拉茲。你一直是那個最讓我感興趣的夢中人。巨龍的嘴角微微翹起。最有魅力的夢中人……

克拉蘇斯想在地面上站穩,或者說,找到落腳的地方。然而他周圍的地面都很容易變形,和液體差不多了。他只能浮在上面,這讓他覺得心裡發虛。謝謝你,伊瑟拉……

你是一直這麼地有禮貌,說話這麼地圓滑。即使只是對著我的配偶們,你也是如此。然而他們,卻借著我的名義,屢次拒絕了你的懇求。

他們沒有完全了解情況,他反駁道。

你的意思是,我沒有了解情況吧?伊瑟拉向後飄退,她的脖子和翅膀出現了一些波紋,就好象被激起的池水一樣。她的眼睛閉著,然而臉龐一直沒有離開這位夢境的闖入者。去救你親愛的阿萊克斯塔薩不是那麼簡單的,要付出的代價連我也不清楚到底值不值得。讓這個世界自生自滅不是更好嗎?如果生命的賜予者註定了要被救出來,那註定的事會自然發生吧?

她的冷漠……也是三條守護巨龍共同的冷漠態度讓這位法師怒火中燒。難道死亡之翼註定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了嗎?如果個個都像你這樣躲在一邊做夢的話,那是當然的。

她把翅膀收了起來。不要提起他!

克拉蘇斯則繼續逼問。為什麼不要,夢之女士?他讓你做了許多噩夢么?

儘管她的眼睛仍然緊閉,但克拉蘇斯知道,它們一定充滿了恐懼。我是永遠不會再進入他的夢境了。他很可能是唯一一個在夢裡比醒著的時候更可怕的角色。

困惑的法師沒有掩飾對最後一句話的不解。他在意的只是沒有一條巨龍願意召集各方勢力與死亡之翼一戰。沒錯,因為惡魔之魂,他們已經不復當年之勇了,但他們仍然有著驚人的力量。看得出來,他們三個都覺得,巨龍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而且即使未來能有所改變,也不值得讓他們從那些自我麻醉中走出來。

伊瑟拉,我知道你和你的子嗣們依然照看著那些新生的種族,我還知道,你依然在夢中影響著那些人類、精靈和……

那只是一定程度上有影響,克萊奧斯特拉茲。即使在我的領域裡,也不是沒有限制的!

但是,你畢竟沒有完全放棄這個世界吧?你不會學瑪里苟斯和諾茲多姆。你不會瘋瘋癲癲地躲起來,也不會陶醉在過去的遺迹中不能自拔!夢境反映著過去,但它難道不是同時昭示著未來嗎?你應該知道的!

一個人類婦女抱著新生兒的畫面從他身旁飄過。一個小男孩和他想象中的小怪物英勇戰鬥的畫面在他眼前閃現,然後又突然消失了。克拉蘇斯很快地把身邊那些不斷形成而又不斷消失的畫面瀏覽了一遍。黑暗的夢境和光明的一樣多;而那就是自古以來就維持著的一種……平衡。

然而,他心愛的女王還被關著,死亡之翼從那些新生種族手裡奪回這個世界的決心也從未動搖。這些事情都在顛覆著這個平衡。如果局面仍然不能扭轉,未來將不再有夢想,不再有希望。

伊瑟拉,不管能不能得到你的幫助,我都會堅持下去的。這是我的使命!

你真想那麼做的話,請便吧……夢境之龍的形體搖曳著。

克拉蘇斯扭頭就走。他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那些無法捉摸的畫面突然消散了。那要麼把我送回我的密室,要麼把我扔下深淵!也許最好的結局就是我死掉。看不到這個世界的命運,看不到我的女王會遭受到的一切……這樣也許更好!

他希望伊瑟拉會把他送回那黑暗的深淵裡,那樣他就不能再為阿萊克斯塔薩而在守護巨龍面前喋喋不休了。然而,他只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一隻手溫柔的觸摸了一下,那像是一次試探性的接觸。

他轉過身來,發現自己正對著一個身材苗條,皮膚白皙的女人。她很美,不過卻像空氣一般虛若無物。她穿著一件柔滑的淡綠色薄紗長袍,一塊面紗遮住了她的下半邊臉。在某種程度上,她讓克拉蘇斯想起了他的女王……然而她不是。

她的眼睛仍然緊閉著。

可憐的克萊奧斯特拉茲啊。她的嘴唇沒有動,但是克拉蘇斯認得這是她的聲音。伊瑟拉的聲音。在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種鬱鬱不樂的神情。你果然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他不明白為什麼她還要重複這個他們都知道的事實。他再次轉身就走,尋找著一條能逃離這個虛幻空間的路。

別急著走,克萊奧斯特拉茲。

為什麼?他回過身來,質問道。

伊瑟拉緊盯著他。她的眼睛完全睜開了。克拉蘇斯呆住了,他不可抗拒地注視著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屬於所有他認識的和熱愛著的人;屬於那些對他十分了解的人。它們呈現出各種顏色:藍的、綠的、紅的、黑的、金色的……每種眼睛的顏色都有。

還有他自己的眼睛。

你方才說過的話,我會考慮的。

他簡直不敢相信。你真的會……

她抬起一隻手,示意他保持沉默。我會考慮你所說過的話。只是考慮而已。

那如果,你覺得你同意我的觀點呢?

那我就會儘力說服瑪里苟斯和諾茲多姆來幫忙……當然我不能對此做出什麼承諾。

這個結果超出了克拉蘇斯的期望。也許這個期望最終會化為泡影,但它讓克拉蘇斯有了奮鬥下去的信心。

我…謝謝你。

除了讓你在夢境里存活外,我還沒有為你做任何的事情呢……伊瑟拉的微笑帶著一絲歉意。

克拉蘇斯想再次向她道謝,他想讓她明白,單是這一點就給了他繼續前進的勇氣。然而伊瑟拉卻突然從他面前向後飄退。克拉蘇斯伸手想拉住她,但他們的距離已經很遠了。而當他想向前邁步時,卻發現她後退的速度更快了。

然後他才意識到,夢之女士沒有向後退;向後退的是他自己。

可憐的克萊奧斯特拉茲啊,祝你好夢,飄來的是伊瑟拉的聲音。那個苗條的、皮膚白皙的身影則搖曳著,接著完全消失了。好好地睡吧,你需要充足的體力去應付那即將來臨戰鬥……

他想說話,卻發現在夢境里發不出聲音。黑暗降臨在這位龍類法師的頭上。他陷入了舒適而黑暗的沉睡中。

也不要看扁了那些你認為只是棋子的人……——

獸人的山城不僅比羅寧想象中的要宏偉,還比他想象中複雜得多。一些他原以為會通向目標的地道卻突然轉了方向,而且它們經常是向上爬升,而不是往下。不但偷走了他寶貴的時間,還讓他精疲力竭。

在那段時間裡,死亡之翼也沒再和他說過一句話,這讓他更加無措。雖然羅寧決不會完全信任那條黑龍,但他知道死亡之翼至少會把他帶到阿萊克斯塔薩被囚禁的地方。現在到底是什麼事情轉移了黑龍的注意力呢?

在一條沒有一絲光線的地道里,機警的法師終於有機會坐下休息一會了。他身上帶著一個水袋,是那兩個倒霉的地精給他的。他拿了出來,吮了一口,然後靠回牆邊。他覺得這幾分鐘的放鬆能使他腦子清醒些,好讓他繼續這山洞裡的旅程。

難道他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救出紅龍女王嗎?在山洞裡努力前進的每一刻,羅寧對自己的懷疑都變得越來越強烈。他來這裡也許只是為了來一次華麗的自殺?然而即使是他的性命,也換不來那些犧牲者的復活。況且,他們都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他怎麼會想出這麼一個瘋狂的計劃呢?他回憶起這個事情第一次被提起的時候。那一次的任務失敗后,他就被禁止參與肯瑞托的任何活動。在那段時間裡,他一直在閉門思過。什麼人都不見,也很少吃東西。在被查看的情況下,他也被禁止與任何人見面。於是當克拉蘇斯突然在他面前出現,表示支持他戴罪立功的時候,他是多麼地驚奇。

羅寧一直認為他不需要任何人幫忙,但克拉蘇斯說服了他。首席法師十分詳細地解釋了他所處的境地,直到羅寧答應公開尋求他的支持。不知道怎麼地,他提起了龍的話題,然後又扯到阿萊克斯塔薩被囚禁,以及她被迫為部落生育兇猛的坐騎的事情。儘管現在部落的主力已經被粉碎,但只要她依然被困,卡茲莫丹的獸人就能繼續對聯盟造成破壞,繼續殺害無數的平民。

就在那時,羅寧心裡突然冒出了釋放紅龍女王的想法。他覺得只有他才可能想得出這麼美妙的計劃。當時他認為這是個十分有建設性的想法。要麼立功贖罪,要麼壯烈犧牲,而他的故事則會在人類中間永遠流傳。

這個想法也深深地感染了克拉蘇斯。事實上,羅寧回想起來,那位老法師花了很多時間和他一起商議任務細節,還經常鼓勵他。現在羅寧得承認,如果不是這位恩人的力勸,他可能早就把那個想法拋諸腦後了。從某些方面來看,這個更像是克拉蘇斯的任務,而不是他的。的確,這位總不讓人看到他真面目的議員派羅寧去完成這樣一個任務,他自己能獲得什麼利益呢?如果羅寧真的成功了,也許他能贏得一些威望;但如果羅寧失敗了……對他有什麼好處?

羅寧搖了搖腦袋。如果繼續對自己提這種問題的話,很快他就會認為他的恩人其實就是整件事的幕後黑手,而且他還在利用某種方式影響著自己,讓自己做出了深入敵境的決定。

太荒謬了……

突然而來的響動把羅寧驚得站了起來。他這才發現剛才想著想著就睡著了。法師把後背緊貼著牆,等著看看到底是誰會在這條昏暗的地道里走動。獸人們應該知道這裡就是這條地道的盡頭了。難道他們是專門來搜他的?

然而那細微得幾乎無法分辨的談話聲逐漸遠去了。法師才意識到他被這個洞穴里複雜的聲音現象欺騙了。剛才他聽到的獸人談話也許和他隔著幾層地道呢。

不過,也許他可以循著聲音走?他的信心逐漸膨脹起來,小心翼翼地朝著他聽到聲音的方向挪去。即使聲音不是真的從那個方向發出來,洞里的回聲也應該可以把他帶到他想去的地方。

羅寧不清楚他到底睡了多久,但當他在洞里穿行的時候,聽到的聲音越來越多了,好象整個格瑞姆巴托都醒了。獸人們似乎處於一種恐慌狀態中。在羅寧看來,他們肯定是遇到麻煩事了。這時候四面八方都有聲音傳來了。羅寧可不想撞進獸人戰士的訓練場,又或者是他們的食堂。他只想去那個囚禁著龍族女王的密室。

突然,一聲龍類的咆哮蓋過了其他所有的聲音,那咆哮聲很響亮,然而很快就平息了。羅寧之前也聽到過這種叫聲,但是他沒有理會。現在他則咒罵著自己這個笨蛋:所有的龍不是都應該關在同一片區域嗎?即使是最糟的情況下,循著這些叫聲也總能找到一些龍。也許在那裡,他可以發現通向女王囚室的痕迹?

他在各條地道之間穿行,好一會都沒遇到什麼麻煩。大部分獸人似乎都離他很遠,忙著什麼浩大的工程。法師沒有多想,只是以為他們在備戰罷了。現在聯盟應該在向卡茲莫丹北部的獸人部隊推進了。格瑞姆巴托應該會北上去支援的,畢竟部落仍希望能把人類和他們的盟軍趕回去。

如果情況真是這樣,那對羅寧就十分有利了。獸人們要集中注意力去備戰,而且他們的人數會少很多。很快,每個龍騎士都會和他們那些訓練有素的坐騎啟程飛往北方。

羅寧受到了鼓舞,於是大膽地加快了步伐。然而他才走了幾步,就差點撞到兩個身材高大的獸人戰士身上了。

幸運的是,這兩個獸人看到羅寧時也呆了,驚訝程度甚至不下於他。羅寧趕緊舉起左手,念出了一個為更糟糕的情況所準備的咒語。

離他較近的那個獸人戰士的面容因為激怒而扭曲。他正要拔出掛在背後的斧頭時,羅寧的法術正中他的胸膛,把這個大傢伙打得向最近的牆拋飛過去。

那獸人撞到牆上后,立刻溶入了石頭裡。石頭表面只留下他身體的輪廓,還可以看到他張嘴怒吼的樣子。片刻之後,連那輪廓也消失不見了……於是那個傢伙的悲慘命運就無從知曉了。

「你這人渣!」另一個獸人吼道,斧頭已經拿到了手中。他掄起斧頭用力朝羅寧砍去——卻被羅寧及時躲開了,只砍下一些石塊。那獸人遲鈍地走向羅寧,碩大的深綠色身軀把狹窄的通道給堵住了。一串乾癟的手指做成的項鏈在羅寧眼前晃蕩,那些手指的主人有人類、精靈,還有些不知名的生物。眼前這個對手肯定是想把他的手指也掛上去了。這時那獸人又砍過來了,這次斧頭更是險些把法師劈成兩半。

羅寧再次注視著那串項鏈,一個邪惡的念頭在心中升起。他舉起手,指著那串項鏈,做出了一個手勢。

羅寧的施法動作讓獸人猶豫了一下。不過當那野蠻的戰士發現法術沒什麼作用后,他立刻輕蔑朝法師大笑起來。「來吧,法師!我來讓你死得痛快些吧!」

他剛舉起斧頭,一陣被什麼東西抓撓的感覺讓那獸人不禁低頭往胸前一看。

卻發現項鏈上那兩打有多的粗粗的手指已經爬到了他的喉嚨旁邊。

他把斧子扔掉,雙手竭力要把那些手指弄開,然而它們已經緊緊地抓進了他的肉里。手指形成的那隻恐怖的手卡斷了他的呼吸,那獸人不停地咳嗽起來。

獸人狂亂地舞動著四肢起來,希望能把那些手指甩掉。羅寧慌忙後退幾步,生怕被碰到。法師原來只準備用這個法術玩玩,然後再出個絕招;不過這些手指似乎把他出手的機會給無情地奪走了。難道這就是它們的復仇?即使作為一個法師,羅寧仍然不敢相信被獸人殺害的亡魂在力促著這些手指完成復仇大業。那一定是法術本身的力量……

恩,一定是的……

且不管是復仇的鬼魂還是純粹的魔法作用,那些著了魔的手指們都在極力地像釘子一般扎入獸人柔軟的喉部。那強壯的獸人也終於跪倒在地,眼神是那麼地絕望,以至於羅寧都不忍再看了。

又過了幾秒,他只聽見獸人急促的喘息,然後是一個巨物轟然倒在地道里的聲音。

那高大的戰士倒在血泊中,那些手指仍然緊緊地扣住他的脖子。他壯起膽子,摸了摸其中一個指頭。沒有動作,沒有生命。它們已經完成了任務,現在是回到本來狀態的時候了,就像他之前所預期的那樣。

但是……

羅寧把剛才的思緒都拋在腦後,趕緊跨過屍體繼續前進。沒有地方可以用來處理屍體,他也沒有時間來考慮這個問題。很快就會有人發現這裡,然而法師對此毫無辦法。所以現在羅寧必須考慮的只是龍族女王的事情了。如果能釋放她,也許她就能把自己帶到安全的地方。而那可能是他唯一能逃出生天的辦法了。

他又穿過了幾條通道,沒遇上什麼情況。然而現在他發現自己正走向一條十分明亮的通道口,而從那裡傳出來的哄亂的說話聲越來越大了。他更加小心地挪動著腳步,慢慢地靠近了兩條通道的介面處,從轉角處向外窺望。

他原先以為通道的地方其實是一個右方一個大廳的入口。大廳里一堆獸人在賣力地往車子里裝東西和準備牲口,看起來他們好像要搞一次遠征,而且短期內不會回來了。

他之前關於北部戰線的猜測是否正確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為什麼他們每個人似乎都要走?不是只要龍和它們那些騎手去就行了嗎?把這些車子帶到丹奧加茲可不是短時間就能辦到的事。

這時,兩個獸人進入了他的視野。他們似乎在扛著什麼重物。他們顯然很想放下那東西,只是由於某些原因不敢而已吧。事實上,羅寧覺得他們特別地小心,好像那重物是金子做的一樣。

法師瞧見沒人向他這邊看過來,就再走近一步,好研究那些獸人那麼看重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那東西是圓形的—哦,不,是橢圓—外表還有些粗糙,似乎長著鱗片。它只能讓羅寧想起一樣東西——

一個蛋。

更準確的說,一個龍蛋。

他迅速把視線移到那些車子上。他現在很肯定其中有幾輛裝滿了各種發育程度的龍蛋。有些外表光滑些的圓蛋,還有些鱗片比之前那個還多的,快要孵化的蛋。

在這些龍對獸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的情況下,為什麼他們還要冒險帶著這些珍貴的貨物上路?

人類……

腦袋裡突然響起的聲音幾乎讓羅寧叫了出來。他趕緊靠在牆上,迅速退回到通道里。當他確定沒有獸人能夠看到他的時候,羅寧拿出了那個墜飾,盯住中間的黑色水晶。

它正在發出微弱的光芒。

人類…羅寧…,你現在在哪裡?

死亡之翼不知道他在哪裡?「我在獸人要塞裡面了,」他小聲說。「我正在找關著女王的密室。」

你剛才發現了一些東西嘛。你還研究了一會。那是什麼東西?

出於某種原因,羅寧不想告訴死亡之翼。「只是那些獸人在練習而已。剛才我差點沒看到他們就直接走進去了。」

他的回答之後是一段很長時間的沉默,長得讓羅寧以為死亡之翼已經切斷聯繫了。終於,黑龍回應了。我想看看……

「沒什麼好看的——」

羅寧還沒來得及說出下一個字,他的身體就突然不聽話了,轉身朝那個大洞走去。這一次,他連嘴都不能動了。

死亡之翼讓他走到他剛才站過的地方,然後控制他右手拿起那個墜飾。羅寧猜想死亡之翼是通過這塊黑色水晶來觀察周圍環境的。

嗯…練習…我明白了。他們這是在練習怎麼撤退吧?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這條巨龍的嘲弄,他也不認為死亡之翼會在乎他的回答。黑龍一邊讓他留在原地,一邊通過墜飾觀察著一切。

好了,我明白了…你現在可以回到通道里去了。

他的身體突然又能活動自如了。羅寧迅速離開了那裡,慶幸那些獸人因為忙著幹活而沒有抬頭看上一眼。他斜倚著石壁,急促地喘著氣,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地害怕被發現。

而且顯然地,他也並不像自己原先想的那樣有著自殺的念頭。

你走錯路了。你要回到上一個岔路的地方。

死亡之翼沒有對羅寧剛才撒的謊表示什麼不滿,不過這樣反而讓法師更加忐忑不安。死亡之翼肯定也在思考著獸人搬蛋的動機了——除非那是他早已料到的事情?那怎麼可能呢?這裡應該沒有人會向他提供情報的。獸人們對這條黑龍也十分憎恨,一如他們對洛丹倫的聯盟。

儘管有些疑惑,他還是按照死亡之翼所說,回到了上一個有岔路的地方。羅寧剛才經過的時候沒有留意這個地方。它的入口相當地窄,而且還沒有照明,那似乎說明這是個不怎麼重要的地方。獸人們肯定會讓重要的通道保持明亮的。

「走這邊?」他小聲問道。

沒錯。

黑龍為什麼會對這裡的洞穴結構了如指掌?這個問題一直在困擾著羅寧。死亡之翼肯定不曾走進過這些山洞,即使在他人類的偽裝下也不可能。難道他以一個獸人的外表來過?也許吧,不過好像也不是那麼回事。

接下來走你左手邊的第二條通道。

死亡之翼的指引似乎一點問題都沒有。羅寧等著他出錯,那就會說明黑龍至少有部分猜測的成分。然而沒有。死亡之翼十分清楚整個獸人要塞的每一條路,就和裡面那些獸人戰士一樣清楚。

終於,在走了幾個鐘頭后,那聲音命令道。停。

羅寧停下腳步,儘管他完全不知道是什麼令死亡之翼下了這個命令。

等等。

過了一會,從通道底部飄來了對話的聲音。

「——你去了哪裡!我有問題問你,很多問題!」

「十分抱歉,我的長官,十分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

當羅寧伸長了耳朵去偷聽時,聲音卻漸漸消失了。他知道其中之一是獸人,明顯還是這個要塞的頭兒。不過另一個說話的則來自不同的種族。一個地精。

死亡之翼也請了一些地精幫他幹活。難道這就是他對這個地方了如指掌的緣故?也許這裡的某個地精同時也在為黑龍服務?

他很希望能夠跟著他們,以偷聽多些他們的談話。但黑龍又立刻命令他繼續前進了。羅寧知道如果他不服從的話,死亡之翼可能會再次控制著他走。而只要手腳還聽話,他就覺得自己至少對某些事情有著選擇的餘地。

羅寧穿過了那條獸人軍官和地精剛走過的通道,順著另一條地道一直往下走,似乎在走向山脈的心臟地帶。他現在肯定離女王不遠了。事實上,他發誓自己聽到了一種像是巨人發出的呼吸聲。而格瑞姆巴托沒有巨人,所以只可能是巨龍了。

還要過兩條通道。然後向右轉。一直走,直到你看到左手邊的洞口為止。

死亡之翼沒有再說什麼。羅寧再次遵照他的指示,儘力加快了步伐。他的神經緊繃著。他還得在這座山裡頭走多久?

他朝右轉,順著那條小道一直走。根據黑龍的指示,羅寧以為很快就會見到他說的那個洞口了。然而他走了大概半個小時,卻什麼都沒看到。連一條岔路都沒有。他問了死亡之翼兩次是不是快到了,而他那位看不見的嚮導卻始終保持沉默。

就在法師準備放棄的時候——他看到了一絲亮光。光線很微弱,但絕對不是幻覺……而且,那絲光線來自通道的左手邊。

羅寧看到了新的希望。在不弄出太大聲音的前提下,他把步伐加到了最快。因為他知道肯定有許多獸人在看守著紅龍女王。他已經準備好了一些法術,但希望能留到最後關頭才用。

停!

死亡之翼的聲音在他腦袋裡嗡嗡作響,把羅寧震得幾乎撞上了旁邊的牆。他只好緊貼著那面牆,以為某個看守的發現了他。

沒有情況。通道里空空的,只有他一個人。

「你幹嘛叫那麼大聲?」他小聲地對著墜飾問道。

你的目的地就在前面了……但那裡並不是只有凡人在把守。

「還有魔法?」他原先也預料過會如此,但黑龍一直沒讓他有機會停下來想想。

還有魔法創造的守衛們。有個辦法很快能找出真相。把那塊墜飾拿到你前面,然後走到洞口那裡吧。

「那些獸人守衛呢?還得留意他們呀。」

他聽出了黑龍話音里的不耐煩。一切都會明白的,人類……

羅寧很肯定死亡之翼至少會讓他找到阿萊克斯塔薩。於是他舉著那塊墜飾,一步步慢慢地前進著。

我只探測到一些小法術而已——對於我這樣的存在來說,它們的確很渺小——,死亡之翼告訴他。我會對付它們的。

這時那塊黑色的水晶突然發出強光,幾乎把法師嚇得放開了手。

防護結界已經解除了。他頓了頓,繼續道,裡面沒有人看守。他們根本不需要守衛,甚至結界都不必。阿萊克斯塔薩已經被鐵鏈完全鎖住了,而且牢牢地和周圍的石頭栓在一起。那些獸人辦事可真講究效率。她在這裡是絕對安全的。

「現在我該進去了么?」

如果你不進去的話,我會很失望的。

羅寧覺得死亡之翼說話的用詞有點奇怪,不過他沒有多想。他現在正在為終於能見到紅龍女王而激動不已。他有點希望溫蕾莎也在這裡,但接著他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個想法感到高興。也許——

即使是對銀髮精靈的那一點思緒也在他踏入大廳,第一次目睹那頭紅色的巨龍阿萊克斯塔薩的時候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羅寧發現她也看了過來,爬蟲般的眼睛里透出一種擔驚受怕的神情——但不是為她自己。

「不!」她不顧箍在喉部的項圈帶來的疼痛,儘力地喊道。「退回去!」

與此同時,死亡之翼得意的聲音傳來了。完美!

一道閃光包住了法師。一股可怕的力量侵入了他的身體,震動了他身上的每條神經。黑色的墜飾從他那鬆開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他倒下的時候,還能聽見死亡之翼在重複著剛才那個單詞,瘋狂地大笑著。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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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龍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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