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2章
第二十一章知命多無奈
退身谷的石屋內,金越不聲不響坐在小杌上,氣色似乎不太好,在他身邊擺著個火爐,爐上有隻瓦罐,其中熱氣騰騰,整個房間葯香瀰漫。
旁邊,金還來實在忍不住了。
「喂,你好歹也是師父,徒弟一夜沒回來,你就不問聲?」
「我忙。」
「忙?」金還來氣得笑,看著他面前那堆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和各種草藥,放軟語氣,「人是我帶來的,好歹你該看著我的面。」
金越頭也不抬:「教主的面子還不小。」
金還來無語。
「不看你的面,老夫也不必急著弄這些東西,」金越冷笑,「休要再說話,此葯研製出來,你感激都來不及。」
金還來「切」了聲,轉身正要走,迎面卻進來個僕人:「教主,金園送來的信。」
「又是易家?」看清封面上的字,金還來不覺奇怪,待拆開看了幾行之後,他立即皺起眉,什麼話也不說,將信往懷裡一揣,大步出門去了。
身後,金越正讓僕人將葯從瓦罐里倒出來,餵給一隻蜷作一團渾身哆嗦的小狗.
「我聽說表哥收了懸賞的榜,可是找到佩了?」
公子不動聲色:「不慎掉在園子里,摔壞了一處,今日清早便叫人送去讓張振重新修補,或者過些日子就能取回來了。」
「找到就好,省得姨媽知道後生氣,張振的手藝天衣無縫,看不出來的,」程曉琳放了心,掩口笑,「表哥這般粗心,早該有個教訓才對。」
的確是個教訓,又要重新尋購翡翠了,公子嘆息:「出來這麼久,姨父姨母必定著急得很,我叫他們送你回去。」
程曉琳似有不悅:「爹娘知道我來你這裡,表哥總是趕我走。」
公子笑:「怎敢攆妹妹走,既如此,就留下來用午飯吧。」
程曉琳也忍不住笑了,起身:「算啦,我知道表哥生意忙,事也多,不過說笑罷了,怎好打擾你!」
公子欣然:「怪不得母親常誇讚妹妹懂事。」
程曉琳眨眼:「原來姨母曾提起我?」
公子尚未回答,一僕人掀起竹簾走進來,才叫了聲「公子」,忽瞧見程曉琳也在,立即閉了嘴,面有難色。
公子挑眉,示意他往下說。
僕人遲疑了一下:「南樓上那位姑娘方才醒了,也不吃東西,只說要見你,想不到才一會兒工夫又睡過去了,公子看……」
聽說中了『半月露』的人最是嗜睡,公子毫不意外,擺手:「我去看看。」眼睛卻瞟著程曉琳。
男人有這些事並不奇怪,何況他還未娶妻,也沒人能管他,不論如何,將來他只會有一個明媒正娶的妻子,其他女人算什麼,頂多是姬妾之流罷了,程曉琳自小受的也是當家主母的教導,知道某些事是必然的,於是勉強笑了下,起身:「我先回去了。」
公子關切:「我叫人送妹妹。」
「不用。」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分酸意,她咬唇,頭也不回地出門離去.
南樓上進門是個小花廳,裡間是書房,幾個下人都守在廳外,公子尚未婚娶,出門時沒帶女眷,自然也就沒有侍女,隨身伏侍的都是一眾僕人書童,如今書房裡躺著個姑娘,他們也都不便呆在裡頭。
邁進小花廳,公子忽然停住腳步:「都下去吧。」
眾人退下。
公子緩步行至書房門前,親自打起帘子,走進去。
原本書房裡只會躺著只昏迷的小貓,而此刻,榻前卻已經多了個黑衣人,正俯著身掀開那些厚厚錦被,打算將榻上人抱起。
見他進來,那黑衣人既不意外也不抬頭,手指一彈,不知什麼東西飛來,很快發出「噗」的一聲,如煙霧狀在公子身邊散開。
公子不動。
那人這才有些吃驚,不假思索便欺身上來,狹小的空間,兩道影子悄無聲息閃動,只聽得隱隱的掌風,瞬間,二人便過了十幾招。
終於,公子抬手硬接下他一掌,各自退開。
一襲黑衣,加上寬大的披風,使他身材看上去比較高大,俊臉微側,高挑的眉毛,挺挺的鼻子,整張臉無端掛著一絲痞氣,亮閃閃的眼睛里猶有詫異之色。
公子微笑:「金教主好身手。」
語氣很溫和友好,但金還來一向不怎麼喜歡這種客套的調子,所以只哼了聲表示招呼:「你練過清心訣。」
公子承認得很乾脆:「迷藥對我沒用。」
「你不該有這等內力。」
「不奇怪,我十五歲那年,曾得少林六位長老相助,合力替我打通了任督二脈。」
任督二脈一通,真氣就可直達丹田,省去許多冤枉路,修習內力自然比普通人快,可惜除了天生的武學奇才,普通人要打通這中間的斷脈,卻是件十分危險的事,以一人之力絕不可能,縱然找到幾位頂尖高手相助,倘若內力深淺不一,或者手法不同,稍有閃失,都會導致十分嚴重的後果,輕者殘廢,重者全身經脈俱斷,真氣反噬,所有人都性命難保,因此江湖上一直無人敢嘗試,何況要找到幾位內力相當又手法相同的高手,已經是件難事,而找到了要說服他們答應,更加難於登天。
金還來大為震驚,招式再好,內力相差太大也是枉然,怪不得這易輕寒年紀輕輕就能打敗大內第一高手,竟是冒著兇險打通了任督二脈,實是武林中第一人:「當初短短兩年之內,少林六位長老竟有四位去世,原來都是因為油盡燈枯。」
公子很平靜:「成功替人打通任督二脈,在武林中已屬開先河之舉,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幾位長老空負一身內力,武學上卻始終不能再有進境,如今能合力造就一個習武之才,他們該不會覺得遺憾。」
金還來淡淡道:「易公子倒替他們看得開,要他們幫你,想必也費了不少力氣。」
「當時我差點喪命,一個在生死之間走過一遭的人,對什麼都會看得開些,」公子面不改色,轉臉看榻上,「金教主既來了,不妨先將這位姑娘帶回去。」
「她怎會在你這兒?」
「易某以為,金教主更該關心的,是她身上所中的『半月露』才對。」
半月露!難怪看不出中毒跡象!金還來呆了呆,飛快俯身查看,片刻,他緩緩抱起榻上的人:「多謝。」
公子笑而不語.
火爐瓦罐,瓷瓶藥草,還有滿屋的葯香,金還來面無表情站在旁邊,金越安然而坐,無視他,自顧自往瓦罐里加藥。
半日,金還來開口:「你早知道她中了『半月露』。」
金越不理。
金還來道:「這是在制解藥吧,你會好心傳她內力,原來早就打算拿她試毒。」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金越不看他,「她的內力是我傳的,武功是我教的,我就算讓她幫點小忙,也沒什麼不妥。」
金還來冷冷道:「小忙?你怎麼不拿自己試?」
金越淡淡道:「跪下。」
金還來沒有動,雙拳微握,怒視他。
金越側臉,冷笑:「怎麼,如今當了教主,翅膀硬了,想要弒師?你的命是誰救的,你這身功夫怎麼來的,當初的窮小子怎會變成今日的千手教教主,沒有老夫,你會有今天?那丫頭是你什麼人,給了你什麼好處,竟讓你在我跟前這樣說話?」
久久的沉默。
猶如一盆冷水潑下,所有的怒氣,所有的尊嚴,剎那間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早已領教過金越的毒舌,但這次的每個字都彷彿重重擊在了他心上,讓他狼狽不堪,無地自容。
沒有,小丫頭什麼好處也沒有,甚至與他毫無關係,只是無意之中撿回來的一件東西罷了,但這個毫無關係的人卻陪著他,至少現在會。
金還來垂首,跪下:「弟子知錯,請師父責罰。」
金越抬手就是一耳光。
金還來被打得側過臉:「弟子可以為師父試毒。」
「老夫要試毒,人多得是,稀罕區區一個丫頭!」金越終於忍不住怒了,丟開藥草,跳起來連扇他十幾個耳光,邊打邊罵,「你他媽跟我這些年,死了沒有?」
俊臉微腫,嘴角沁出血絲。
金還來不動。
金越看了他半日,重新坐下整理藥草,語氣恢復平靜:「老夫一生精於制毒,惟獨對『半月露』束手無策,這許多年一直試著研製解藥,以示我千手教無毒不克之名,所以那日取了些放在杯子里,本是要找點別的東西試,轉眼她就自己來喝了。」
萬萬想不到他會解釋,金還來愕然。
金越看他一眼,諷刺:「老夫倒沒想過,在教主眼裡,師父是這等不堪。」
金還來垂首:「人是弟子帶來的,弟子願領罪,求師父快些賜她解藥。」
金越沉默半日,道:「解藥出了點問題。」.
時已初夏,陽光融融,池中荷葉大片大片地伸展著,如同碧綠的小傘,葉上偶爾有蜻蜓停留,葉底游魚悠然來去。
「我可以搬回來住了嗎?」高興。
金還來不答,遞過一碗葯:「喝。」
邱靈靈看看他,聽話地接過來喝光。
縱使在溫暖的太陽底下,那雙小手仍是冰冷,金還來默然半晌,板著臉囑咐:「我去配藥,你就在這兒曬太陽,不許睡,聽到沒有?」
「我會死嗎?」拉住他。
乍聽到這問題,金還來一愣。
漆黑的大眼睛深邃不見底,她認真地看著他:「我生病了,會死嗎?」
金還來靜靜看了她片刻,突然發怒:「死什麼死,從哪兒學回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指著池塘:「想死現在就跳下去,少給我惹晦氣!」
「我會水的,」邱靈靈似乎鬆了口氣的樣子,抱住他笑了,「你別生氣,我就是怕啊,我要陪著你。」
金還來低頭,略帶著悲哀,一個毫無關係的小丫頭而已,從未想過讓她留在身邊,然而到了真正分別的時候,還是會不舍吧,一切來不及預料就這麼結束了,看,陪著我的人最後還是要離開,小丫頭也一樣,只是我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
他軟下聲音:「學了功夫都會這樣,過幾天就好。」
「這樣啊,」邱靈靈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抬手摸他的臉,「有人打你了?」
金還來偏開臉,瞪眼:「胡說,誰敢打我?」
「哈,我知道了,是師父!」
「曬太陽,不許睡覺!」.
日子飛快流逝,這是金還來有生以來最忙碌的六天,幾乎沒有睡覺,脾氣也越來越暴躁,金園的啞仆們都過得小心翼翼,很小的事情可能都會惹來他一通火。
小丫頭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差,有時見她睏倦至極,卻因為他的囑咐強撐著不肯睡去,他甚至想,算了吧,不用再留了,可是每當那雙冰冷的小手抱住他的時候,他又動搖了,到底不忍心放。
「半月露」實在陰毒至極,祛寒回陽的葯差不多都用上了,卻收效甚微,究竟還差什麼?
一天,還有最後一天,令人絕望,他胡亂擺弄著各種瓷瓶。
「金還來。」
「叫怎麼!」語氣雖粗暴,他還是丟下瓶子走過去。
溫暖的天氣,邱靈靈身上卻裹著厚厚的銀狐皮袍,整個人偎依在火盆邊,青白的臉,連嘴唇也沒有血色,大大的眼睛也沒那麼有神了,目光迷離。
見他發火,她垂首不敢說話。
金還來默然片刻,蹲下身,拉起她一隻手,冰冷徹骨,瘦得可憐。
「還冷?」
「我好睏。」小聲的,她抬起眼帘,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不能睡,便是清醒地忍受寒毒的折磨,到了這種地步,金還來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那張睏倦至極的小臉,悲哀地想,夠了,既然留不住,就讓她好好走吧。
他決定放棄努力了,喃喃道:「想睡就睡。」
她揉揉眼睛,輕聲安慰:「你別擔心,我就是有點冷,你去拿酒來我喝好不好,我不睡。」
豈只是「有點」冷,金還來點頭:「金園沒酒,我叫他們去買。」
大眼睛又恢復了神采,帶著幾分狡黠,邱靈靈一本正經:「不用買,我有酒啊。」
「在哪?」
「你那個寶貝屋子裡。」
第二十二章妙酒可回春
琳琅的珠寶堆中,金還來果然找到了一壇酒,就藏在那幾棵大珊瑚樹後面,已經啟封,裡頭似乎只剩了半壇,讓他有些哭笑不得,忘了小丫頭是個酒鬼,金越不讓弟子喝酒,所以她才會將酒藏到這地方吧。
南邊的荷葉已經叫人拔去了一半,寬闊的池面上水波粼粼,浮光躍金。
頭頂艷陽當空,金還來卻如同抱了塊冰,寒氣不斷從懷中滲出,他從未這麼喜歡過太陽,日精本就是世間至陽之物,何況午時正是陽氣最盛的時候,他早已發現,每每在太陽底下,小丫頭就不再哆嗦,臉色也會好些,但只晒晒太陽來對付體內「半月露」的寒毒,顯然是遠遠不夠。
金還來沉默,一隻手替她倒酒。
邱靈靈抬手端起酒聞了聞,惋惜:「味道沒先前好了。」
大大的玉杯,小口小口地喝光。
幾杯過後,大約覺得太無趣,她望著他:「你也陪我喝好不好?」見他沒有立即回答,她忙懇求:「就一杯。」
「好。」
她高興,舉杯遞到他唇邊。
他低頭,就著她手裡飲干。
酒味很淡,不夠辛辣,帶著些苦澀的味道,胃本能的抗拒,金還來費力地咽下最後一口,忽然被嗆住,久違的灼燒感在喉嚨間蔓延,一直到心上,燒得心隱隱作痛,俊臉漲得通紅。
邱靈靈笑著拍他:「你不會喝酒。」
金還來瞪眼.
大約是日頭太烈,慘白的小臉竟生動許多,這情景,讓金還來又想起了那夜,小丫頭在月光下喝酒,笑容卻如陽光般燦爛。
酒沒喝到一半,那雙大眼睛已是半開半合了:「金還來,我……還是想睡覺。」
金還來接過杯子放到旁邊,淡淡道:「那就睡吧。」
邱靈靈摸摸他的臉:「你也好幾天沒睡,是不是也很困?」
又被輕薄一道,金還來沒有躲開:「我不困。」
精神果然是超越肉體的,幾天不休息,仍可以保持精神十足,但肉體上的表現卻很明顯,俊臉上神情同樣睏倦,顏色暗淡,眼圈已經發黑。
邱靈靈看了他半晌,忽然直起身湊到他耳邊:「天天都喝葯,我病得很重對不對?」
小丫頭到底不糊塗,金還來點頭:「對。」
「那我先睡,醒了再喝葯,好不好?」
「好。」
「你也睡吧。」
「好。」
她不放心地囑咐:「記得叫醒我啊。」
金還來看池水:「我盡量。」
得到承諾,她放了心,幾乎在閉上眼睛的同時就睡著了。
實在太睏倦,進入睡眠那一刻,小臉上瞬間流露出來的,是一種解脫的神情,細密的睫毛,唇邊的笑,無處不透著恬靜的美,所以有句話,一個人在睡著的時候是最動人的,沒有心思,沒有算計,沒有愁苦,那種輕鬆平和的表情,許多人醒著的時候都沒有。
我希望我能叫醒你,但世上有個詞叫無能為力。
金還來緩緩低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開目光,望著池上清波,正午的陽光有點強烈,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熱,因為懷中人身上散發的寒氣越來越濃,透過他的衣衫,滲入肌膚,直涼到心裡。
看看,這世間有很多事都是你不能左右的,一夜之間你可以變得一無所有,身無分文,所有人都離開,現在有錢了,願意陪著你的人仍會被奪走,再多的錢財也留不住,生離,死別,都這麼湊巧的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金還來搖頭。
別,別這麼想,小丫頭只是失去親人,才會對他有著本能的依戀,而他也只是貪戀她的陪伴罷了,就好比離群的雁,走到一起可以暫時作伴,她需要他的保護,他卻覺得有個東西陪著感覺還不錯,僅此而已,既然沒打算永遠留在身邊,那麼她遲早都會離開,早點晚點也沒什麼區別吧?
金還來默然。
不,我寧願她活著離開.
夕陽西斜,地上的人影漸漸被拖長,幾個啞仆站在遠處,遙望這邊,神色似乎也有些難過,小姑娘跟他們都太熟了。
不知何時,懷中散發的那股寒氣已經弱了下去,金還來一直沒有動,也沒有低頭看,他答應叫醒她,但沒有勇氣去叫。
直到她輕微地動了下。
目光一窒,他緩緩垂首,輕聲:「靈靈?」
沒有動靜,似乎剛才感受到的都是幻覺,她沉沉睡著,由於夕陽的映照,那蒼白的小臉上居然有了一絲淺淺的血色。
微弱的氣息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遲疑著,他忍不住抬手撫上那張臉。
原本冰涼的臉竟有了溫度!
金還來倏地轉過臉,眼睛直直盯著身旁的酒罈,不會,那麼強烈的陰寒之氣,豈是區區幾杯酒就能解決的,但小丫頭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哪裡見她碰過別的東西?
壇中還剩少少的酒,他一隻手提起晃了晃。
酒罈重重地摔到地上,裂成好幾片,酒水四濺,芳香四溢,同時有東西一骨碌滾了出來,映著太陽,顏色愈發鮮艷美麗——那是只火紅的蟾蜍。
金還來呆了半日,微笑。
老天你玩我吧,要金大爺表演生離死別?
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雙腿已經有些僵硬,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暢快,金還來緊緊攥著火蟾,抱著小丫頭站起來,忽瞥見遠處觀望的那幾個僕人,不由怒目。
媽的表演看夠了吧,本教主剝你們的皮!.
火蟾,原產關外沙漠濕熱之地,斂日月精華,其性至陽,去寒解毒之良藥。這種稀世寶貝無論到誰手中,都會好好收藏愛如珍寶,只不過這隻火蟾偏偏意義非凡,代表了當初金大教主扮女人的屈辱歷史,自然不受待見,不知丟在了哪個角落,被間歇性遺忘掉,想是小丫頭無意中拿著玩,不知怎的竟掉進了酒罈里。
金還來抱胸:「是不是覺得很失敗?」
「想不到,真他媽的想不到……」金越一臉挫敗,將火蟾丟還,喃喃地罵,「老夫苦思多年的難題,就這麼區區一塊破石頭就解決了。」
見他眼睛周圍也有淺淺的青黑色,金還來不忍,還是說了實話:「只用它也不行,須配著葯,你老的苦心沒有白費。」
金越點頭:「這是自然。」
說話間,邱靈靈飛快從門外跑進來,肩上挎著個包袱,小臉已恢復了血色,大大的眼睛神采飛揚:「金還來,東西我都準備好啦!」
金越揚眉,怎麼回事?
金還來輕描淡寫:「我要帶她回金園。」
金越微愣,陰陰笑:「總算帶回去養了。」
金還來怒目:「放屁,本教主只是擔心放在你這兒,將來又生出什麼事,麻煩!」
金越哼了聲,嘆息:「老夫收徒不慎,大徒弟做了教主,沒人孝順就罷了,如今連小徒弟也要被搶走,誰給老夫揉肩捶背?」
他這麼說,邱靈靈真猶豫了:「那我……」
金還來舉起一隻拳頭,微笑:「弟子願意天天過來,替你老人家捶背。」
金越噎了噎,揮手:「走走走,都滾遠些!」
「多謝。」金還來轉身,拉起遲疑的邱靈靈就走。
臭小子!金越瞪著二人的背影吹鬍子,老天,賞我一個恭敬孝順的徒弟吧!
祈禱果然靈驗,邱靈靈很快又跑回來,扶著門框,沖門裡眨眼:「師父你別生氣,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看個屁!」一隻手將她拉走.
有名的茶樓,樓上是雅間,只有兩個客人,一主一仆。
「正如公子所料,那崔有元聽見咱們肯給兩成利,高興得不得了,當下就同意把崔家茶葉的經營讓出來……」劉白站在旁邊細細稟報,滿臉敬服。
桌上茶水半點未動,公子安坐窗前,斜斜瞟著樓下大街,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臉上表情並無意外,始終只是淺笑,一個習慣勝利的人所特有的笑。
劉白知道他的脾氣,不再多講,試探:「要不要寫封信給老爺……」
公子忽然打斷他:「千手教果然無毒不克。」
見他冒出這樣一句無關的話,劉白莫名其妙。
公子收回視線,愉快地吩咐:「再叫他們沏壺好茶來。」難得小貓撿回一條命,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劉白習慣性地壓下疑惑,答應著就要出去,哪知還未轉身,就有個黑影從門外跑進來。
「易輕寒!」.
響亮的呼聲中,劉白差點趴下,不是吧,你以為公子長相親切,就真不當回事兒了?小野丫頭竟敢直呼公子名諱!
小丫頭直接忽略他,大眼睛鎖定公子,欣喜:「太好了易輕寒,我正想去找你!」
公子笑而不語。
顯然她這麼稱呼並沒別的意思,主人若計較未免顯得小氣,但也不能總讓她這麼叫下去,於是劉白只好代為提醒:「休得無理,這是我家三公子。」
「三公子不是易輕寒嗎?」邱靈靈疑惑,望著公子,「你不叫易輕寒?」
見她一口一個「易輕寒」,劉白幾乎要暈倒,指著她,手指抖抖抖:「你……你……」
公子含笑打斷他:「沒錯,我就是易輕寒。」
倒是邱靈靈自己想起了禮貌問題,遲疑:「這麼叫不對嗎?你比我大,又是我們千手教的朋友,該叫大哥?」
劉白鬆口氣,算你明白,叫大哥是抬舉你了!
「叫易輕寒也無妨,」公子面不改色,桃花眼中眼波流動,很是友好親切,「那我叫你靈靈?」
邱靈靈笑了:「好啊,我也喜歡叫易輕寒。」
劉白吐血,你們兩個,沒大沒小…….
待劉白出去叫茶,房間只剩了二人,公子抬手讓她坐,哪知邱靈靈反倒不自在了,站在原地不動,眼帘低垂,抿著嘴,雙手藏在背後,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樣。
公子忍笑打量她,不說話。
假小子的裝束似乎從未改變過,白嫩的小臉上泛著几絲紅暈,小黑貓,在男人懷裡不著急,此刻怎麼會害羞?
邱靈靈輕咳,含糊道:「那天謝謝你救我啊……」
公子恍然,對,一次沒撈到好處的「英雄救美」,反倒又賠了一百多萬銀子,照理說,自己身上發生這種意外的幾率實在很低,如今竟接連出現兩次,由不得印象不深刻,但他還是很有風度:「易家與千手教素來交好,區區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邱靈靈「恩」了聲,將藏在背後的右手遞給他,手上是一塊晶瑩碧綠的翡翠:「這個給你。」
公子更意外。
邱靈靈眨眼解釋:「我也不知道這塊比不比得上你原來那個,他們都說是珍品。」
公子皺眉:「你偷這個,就是要拿它賠給我?」
邱靈靈點頭:「其實早就想拿來給你,可前幾天我病了,記得那天給過你的,你怎麼又還我了。」
原來這才是小丫頭冒險偷翡翠的緣故,她還真記著賠償的事,但堂堂易家三公子既然肯放了你,又豈會再要你的東西,公子不語,饒有興味看著她。
邱靈靈也不管別的,上前拉起他的手,將翡翠放到他掌心,再合攏,拍了拍:「我弄壞你的東西,謝謝你沒怪我。」
被柔軟細膩的小手拉著本是件愜意的事,可聽到這番話,公子又哭笑不得,謝我?你若聰明些,就該知道上次我放過你,只是因為夠不上衣冠禽獸的水準而已,當真以為誰都能從我身上偷東西?你如今這些動作表情,很容易讓男人變成衣冠禽獸。
見他沒表示,邱靈靈忙問:「不夠嗎?我今後再想法子……」
「夠了,」公子微笑著打斷她,不動聲色地縮回手,移開話題,「你可好些了?」
「我嗎,已經好啦。」邱靈靈往旁邊坐下。
「如今能解『半月露』的,恐怕也只有你們千手教了,金教主果然高明。」半是恭維。
「什麼『半月露』?」奇怪。
意外太多,公子不再驚訝:「你的病怎麼治好的?」
邱靈靈一本正經:「吃藥啊,還有喝酒。」
公子頷首:「原來你還會喝酒。」
「當然,我很會喝酒,」邱靈靈頗為得意,望望窗外,放低聲音,「其實平日師父不讓我們喝,我偷偷喝的,要不我請你?」
正巧劉白進來,她立即跑過去遞上一錠銀子:「你去幫我叫壇酒來好嗎?」
好歹我也是公子的親信,誰不給三分面子,你個小丫頭片子居然大模大樣拿我當下人使喚,當我跑腿的?劉白沒好氣:「姑娘,這是茶樓……」
「倘若我沒記錯,」公子側臉打斷他,微笑,「這兒也兼賣酒吧?」
劉白無言,不敢再堅持實事求是的作風:「好象……是有賣的。」默默接過銀子,轉身,公子的消息來得真是神速,我怎麼就沒聽說這茶樓也賣酒……
「別,不要這茶樓里的,」邱靈靈慌忙拉住他,囑咐,「要一品堂賣的汾酒,那才是最正宗的,記得,千萬別買錯啦!」
還是行家?公子忍笑:「快去快回。」
劉白鬱悶地應下,瞪邱靈靈一眼,鼻子里哼了聲,快步就走。